饱受磨砺的傅诤深知她这一点,考虑到岑睿在特殊时期,事事让着她,左右不出一刻她就能转阴为晴。果不其然,半盏茶的时间,岑睿想到了什么有趣的自个儿笑了一会,然后道:“我看就叫傅枣好了。”还摊开傅诤的手掌,在掌心里一笔一划写道:“这个枣。”

“…”傅诤太阳穴凸地跳了下,这是个什么鬼名字?!端起茶盏喂了岑睿一口水,四平八稳道:“唔,枣儿么?做个乳名确实不错。”

“大名好不好!”岑睿小口喝着水,拿眼紧盯着傅诤:“难道你不喜欢我起的名字?!”

什么叫无理取闹,这就叫无理取闹!傅诤被她盯得一个头两个大,想说不好又想起郎中叮嘱他务必要顺着孕妇的心思,只能忍气吞声道:“是男是女尚未可知,你想想啊…”傅大人开始一本正经地忽悠起来:“若是个女孩,叫小枣还挺可爱。要是个男孩,叫枣儿,日后登台拜相,难不成要让百官叫他一声枣相?”

岑睿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在傅诤喂了她两个蜜饯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是不大好。这事我再想一想。”彻底忘记了刚才是谁起头说要和傅诤商量,结果完全没给傅诤商量的余地。

傅诤悄悄松了一口气,墙外梆子声与风声卷在一起,屋内烛火融融。他抱着低头盘算着自己小心思的岑睿,听着她一惊一乍的碎碎念叨,忽然感到生平未有过的满足与踏实。拢起几丝撩在她胸间的垂发,他轻声道:“我知道。”

岑睿叨咕着“不好不好”,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傅诤伸手覆在她小腹上,安安静静的,再过几个月,就能见到小家伙了。而在十几年前,他与他/她的娘亲恰是在一株枣树下结缘。

“知道就好。”岑睿语气不佳,哼唧两声,双手却环过傅诤的背,与他贴得更紧。初遇相知,萧萧十余年。半生风雪,万幸仍得与他携手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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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名一事傅诤看岑睿兴致勃勃,由着她一个人去钻研了。离新年没几天了,郡中事宜皆告一段落,傅诤索性将办公地点搬回了家中。在他处理公文时,岑睿坐在对面要么看书,要么处理谢容他们送来的书函。傅诤怕她看多了伤眼伤神,便将送给岑睿公函拿了一些过来。

岑睿有时歪在被里小睡了一会醒来,看见傅诤翻一页提笔批上两句。打着呵欠挪啊挪过去,趴在傅诤肩上,与他一同看,时不时咬上两句耳朵。

岑睿的退位看似突然,但在离开前已替岑煜打下一个结实的底子,之后若岑煜没半途突发奇想做个昏君玩玩,有谢容他们保驾护航,不说做个名垂千古的明君,守住恭国一世江上理应没什么难度。

“徐师提前辞官,徐家没什么动静。想来他也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不走,他后面的人也就上不来。”岑睿趴着趴着就往傅诤怀里拱,拿起一张纸来:“谢容说,徐家出了个伶俐的小子,叫徐杉,去年刚入的大理寺,颇得秦英青眼。”岑睿笑容忽的诡谲起来:“谢容有句话,挺有意思的,杉也姗焉?”

傅诤也看到了那句话,蹙眉道:“是个女子?”

“真要是女子,就有看头了。”岑睿放下纸,坐正身子伸了个懒腰:“我这个女子做皇帝做得也没差到哪里去啊,所以我也想过,有朝一日,朝廷里能不能取女进士。不过呢,这不是我能管到的事了,顺其自然吧。”她扭身一掌拍在傅诤肩上:“傅大人,今日不是说好大扫除的嘛,还不快去干活!”

“…”

傅府不大,格局简单,但真细致地清扫起来却不是件容易事。岑睿是个只出嘴不出力的,身为男主人的傅诤不得不也拿起了竹竿,任劳任怨地绞去檐角梁间的蛛网戎尘。

“哎,在你头顶上,看到没。哎,对对对就那。”岑睿抱着个小罐喝着汤,叽叽喳喳地指导着傅诤:“你别往这来啊!”她举袖遮住罐口,怒道:“洒了我一身灰!”

“哎呦,夫人在家就是对大人这么说话的呀?”嬷嬷心惊胆战地偷看着岑睿怒斥傅诤,直咂舌:“老身一辈子也没见过哪家娘子敢这样冲自己家的男人。”

傅小书跪着擦地板,抬头看了眼那边两人,摸了下鼻子:“习惯就好啦。”内心哀叹,他说的吧,少爷这么宠下去,早晚夫纲不振啊!唉,就算夫纲不振,少爷也是自得其乐,沉浸其中吧。

“过来。”岑睿喝完汤,朝蒙着一头一脸灰尘的傅诤懒洋洋唤道。

“夫纲不振”的傅大人拍了拍肩上衣上,才走过去。

岑睿坐在廊上厚毯上,里外裹了几层,圆溜溜的,像是稍有不慎就能滚进庭院里去。她将小罐搁到一旁,抽出帕子,仰起身,仔仔细细地替傅诤擦去脸上尘埃与颈间的汗水:“迷着眼没?”

傅诤看着岑睿的小脸簇拥在一圈毛茸茸的围脖里,觉着十分可爱,有心逗弄她:“迷了。”

岑睿当真了,忙将傅诤的脖子往下勾了勾,翻开他眼皮:“让我看一看。”往他眼皮吹风时,瞥见傅诤微微弯起的嘴角,心间一下子亮堂起来,知道是着了他的道,恼了下后又笑了起来。唇瓣轻了轻贴上他眼睛,顺着鼻梁滑下,在傅诤唇上点了点:“幼稚。”

傅诤衔住她的唇:“今年,我们终于能一起过年了。”

“以后都是。”

“喂!嬷嬷!这个就别偷看啦!”傅小书脸红脖子粗地将嬷嬷拉了回来。少爷和少夫人真是的!黏糊也不看看场合,这样亲热对于还没去到老婆的他是个多大的刺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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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一去,日子过得飞快,岑睿的肚皮和吹了气一样涨了起来。这回她做到了言而有信,答应傅诤不碰政事果真就不碰了,朝里寄来的公文一股老塞给了傅诤。谢容去江宁郡督办公务的途中来看过岑睿两回,每一回来都要惊奇下岑睿肚子里孩子的成长速度,打趣道:“下回我来时,是不是都生出来了。”

岑睿算了下他来的频率,道:“差不多吧。”

“哦,那下回我就不带补品,带长命锁来了。”谢容笑眯眯道。

傅诤冷笑两声,端起岑睿吃完的空碗去厨房。今时,岑睿终于有了正常女子的孕期反应,害喜了。庆幸的是,她的反应不明显,早晨起来会呕一阵子,闻不得刺激性的味道。傅诤按着郎中的吩咐,给她少吃多餐,一个时辰喂上一顿。

“我怎么感觉,怀孕的不是你而是傅诤呢?”谢容看傅诤走远了,悄声道:“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岑睿干笑几下,摸了摸半圆的肚子:“头一回当爹,他紧张而已。”可不是么,现在的傅诤恨不得把岑睿当菩萨供起来,嘘寒问暖不提,走的路远一点就要喝令她躺去休息。还是嬷嬷说了,孕妇多走动对以后生产好,傅大人的草木皆兵才有所改善。

“上回你说的那个徐杉怎么样了?”岑睿晒着太阳,眼垂垂的,忽然问道。

谢容蹲在池子边,拿扇子逗那尾肥鲤鱼:“干得挺卖力的,没有靠着徐家的名头拿乔。就是嘛,对我们秦相爷似乎有点格外热情。”

岑睿讶然了下,很快平静下来:“秦英对她呢?”

“秦相爷嘛…倒现在也没看出她的身份,只当她与其他人般阿谀奉承他。”谢容学着秦英刻板严肃的口吻:“本相看你是连这从七品主簿都不想做了?滚回去!”

谢容模仿得惟妙惟肖,岑睿哈哈大笑,一看傅诤从前廊走过来忙闭上嘴。

“说什么呢?”傅诤拿着蒲扇替她挡去脸上的阳光。

岑睿倚着他的左肩,下巴搁在他手背上:“说魏长烟被他爷爷和秀敏又逼着带兵出京去边疆了,不过看起来好事将近。”

谢容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明白岑睿对他说过的话。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嫉妒傅诤与岑睿的。但他永远做不到他们的豁达与洒脱,江山社稷,说放下就放下。

入了夏,岑睿脚踝出现了浮肿现象,随着时间推移,水肿从脚踝向上蔓延,走起路来都有些不稳当。傅诤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郎中又说这是正常现象,连岑睿都劝他不要过度担心。

话虽如此,每晚傅诤睡下后隔段时间就会醒来一次,看看岑睿有没有朝左侧躺好,有没有腿脚抽筋。翌日岑睿看他的青黑眼圈,怨他大惊小怪,她还没生他倒拖垮了身子。傅诤当时答应的挺好,到了夜里故态复萌。有一次,真就让他碰上了岑睿腿抽筋了。岑睿还没叫出声,他一个打挺坐了起来,揉着她小腿哄道:“不疼不疼。”

岑睿哭笑不得,艰难地撑起身子:“我也不知道是该气你,还是该夸你。”

“只要你好好的…”傅诤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抚着岑睿的肚子:“刚刚是…”

岑睿按住他的手,笑道:“是踢了我一脚,到了晚上动得多些,一个时辰有个十次左右吧。”

傅诤抿抿唇,吻上岑睿眉心,心疼不已:“辛苦了。”心里却对那没出世上的小家伙嫌弃上了,怪道岑睿说睡不好,原来是他/她。

七月流火,岑睿的产期再有月余就要到了,乳母和产婆早请在了家中待命,能准备的都准备上了。傅诤尽量将公事在上午处理完,过了午时就赶回家陪岑睿。

“傅诤。”这日早上岑睿随傅诤起床的动静睁开眼。

“闹醒你了?”傅诤弯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又摸摸她滚圆的肚子。

岑睿摇摇头,看着他,踯躅了下道:“等孩子出生,就请娘回来吧。”

傅诤脸色一僵,在床沿坐下,默不作声。

“那件事的对错谁都不能一口说定。但她毕竟是孩子的祖母,对你有养育之恩,”岑睿望着他,声音轻软:“总不能让她连孙子一面都不见啊。”这事她想了很久,她不是圣人,说不介意是假的。但她现在是傅诤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她应站在他角度替他着想。

岑睿知道傅诤在这事上心里的疙瘩比她的只大不小,他性子冷又固执的很,她劝是劝了,听不听就是他的了:“好啦,你换衣服,去衙门吧,记得用朝食。我再眯一会,睡个回笼觉。”

躺下去时,傅诤从后抱住她,摩挲着她的脸:“这些事本该我处理好,却还要你替我想这么多。”

“这么大人了还撒娇。”岑睿咕哝着,但知道他大概是被说动了。

傅诤在衙门处理完公务,对着案几沉吟良久,提笔再三斟酌,写了封信函。封上印泥时突然心一慌,手一抖,戳偏了。

“大人!大人!”小吏一头大汗,狂奔进来:“您家中传话来,您的夫人要生了。”

傅诤霍然站了起来,不是还有一个月才到产期么?就放下。

第87章 捌柒身世


晨间岑睿送走傅诤后并没察觉异样,囫囵补了半个时辰的觉,被肚子里的小人踢醒了过来。八月份的天暑气没消透,岑睿睡了一身的热汗,捣腾着才蹭起来,唤来乳母帮着擦了擦身子,换了小衣。料理妥当后,腆着个大肚子晃去厨间吃朝食。

早晨她闲来无事,就在院子里一步一慢地来回走着。傅小书在旁恨不得一双眼珠子长在岑睿身上,生怕她有个闪失。嬷嬷在旁晒着小儿衣物,笑道:“夫人生产尚早,走两步是没关系的。”

小书谨记傅诤的命令,哪敢有一刻放松啊,握着蒲扇跟在岑睿身后殷勤地扇着,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影,胆战心惊道:“少夫、夫人您还是回去好好坐着吧。”

岑睿今天精神格外好,走了几圈道:“那你陪我去玩会双陆。”

“…”傅小书面如死灰:“小人能说不么?”善良耿直的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和这么无耻无赖、棋品烂出水平的少夫人玩双陆啊!

“不能。”岑睿残忍地熄灭了他最后一缕希望。

“不玩了。”第二局开局没多久,岑睿忽然丢下棋子。

“啊?为什么?”沉浸在短暂胜利里的傅小书迷茫地抬起头。

岑睿双手环着肚子,一脸平静:“我羊水破了。”

“…”

傅诤赶回家时,傅小书已经把能拜的神仙菩萨们都拜过一遍了,目前正准备给傅家祖宗们磕头烧香。傅诤脸白得惊人,声音倒还留着点镇定:“少夫人呢?”

傅小书看到傅诤如同看到黑暗中的曙光,人生中的启明星!激动之下他回答了一句废话:“少夫人在产房呢。”

傅诤一着急,厉声喝道“她人怎么样了!”

吼得六神无主的傅小书腿一软更说不完整话了,良久挤出一句:“少爷淡定啊!”

“吵什么!吵什么!不就早产么!大惊小怪什么哟,”产婆启开门探出个脑袋,不耐烦地重重拍了下胸脯:“有老身在,夫人绝对没问题。有空赶紧去炖盅莲藕排骨汤,省的待会夫人饿了没力气”

这种保证根本安不下傅诤的心,他想冲进房里吧,还没到门槛就被产婆叉腰喝止住了:“这种地方不是大人您能进去的!”半推半搡地把傅诤推了出去,“啪”带上了门。

带上门的瞬间,傅诤听到岑睿的哼唧声,倒不是很痛苦。他叫了一声:“阿睿。”他叫着她的名字并没指望她回答,只是希望她知道他来了,就在咫尺之外。有他陪着,她不必害怕。

岑睿从小就是个能忍痛的,后来又是刀伤又是蛊毒的,这点阵痛对她来说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听见傅诤叫她,她揪紧的五指松了下,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脸上仍露出个轻松的笑容,低声但清晰地回了一句:“我没事。”

产婆啧了声,这个小娘子太硬气了些吧,这般能忍,一声不吭的全不似个姑娘家。

傅诤晾了一身冷汗,得到岑睿的回应,绷成一条线的神经稍稍松弛,对傅小书道:“去煮汤吧。”

一抬眼,傅小书早遁去了厨房生火煲汤,没了踪影。

岑睿是头胎又是早产,到底生得艰难,从午后到傍晚,星辰伴月悄生,产房里仍没折腾出结果。汤水喂给了岑睿几回,但孩子迟迟不肯露头,产婆开始随着岑睿羊水的流逝担心起来,再拖下去,不说孩子闷得受不住,大人也熬不住啊。

外头傅诤背后的衣裳被汗水打湿就没干过,掌心克出了深深的印痕。他仿若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夜,站在熊熊大火外,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袭遍他全身:“阿睿…”

在他猛地推开门的刹那,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冲破了房顶,产婆抱着孩子一转身看见傅诤吓得三魂去了两个半:“大人这种血腥地你怎么能进来呢!”

岑睿松开咬紧的牙关,吐出塞嘴里的棉布团,时间耗得久了,她嘴唇干裂得发白:“没事,让他进来。”

傅诤看着一床狼藉,斑斑血迹,人晃了一下,紧握着岑睿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吓到了吧。”岑睿侧脸靠着他的手,声音沙沙哑哑的:“她们说是个儿子呢。”

傅诤仍是不开腔,只管一言不发地抱着岑睿,那紧张的样子像抱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产婆看岑睿口齿清晰,身下也没出血的症状,吁出一口气,笑眯眯地抱着清理干净的孩子过来向岑睿和傅诤道喜。

岑睿觉着傅诤这反应有点不对劲啊,她刚千辛万苦地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不夸奖表扬一下好歹也看一眼儿子啊。她努力动了动被傅诤攥紧的手指,嗔怒道:“儿子!”

傅诤这才像找回魂来一样,在产婆怪异的眼神里尴尬地放开岑睿,以一种生疏笨拙的手法抱过啼哭不止的婴孩,低眼看去。他这一抱,小家伙突然止住了哭声。

“好看么?”进了两口排骨汤的岑睿攒了一点力气,想看看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小人。

小小的,皱巴巴的,浑身通红,一点都不好看!这是傅诤的真实心声,但此情此景他只敢违心道:“好看,很像你。”

傅诤一吱声,岑睿就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了,原来竟是哭了。说哭夸张了点,但声音里的哽咽不是假的。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傅诤这还是头一回流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刚刚疼得要命,岑睿也没哭出声,现在反倒被傅诤这么窝心的一弄,眼泪啪嗒落了下来。

傅诤将孩子转交给乳母,惶恐地托起她的背:“怎么了,疼么?”

岑睿用余下的一点力气倚着傅诤,笑中带泪:“我是高兴。”高兴这一路虽然波澜横生,聚少离多,但至此终于有了两人的骨肉,傅诤与她,还有这个家,总算是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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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是早产儿,产婆说比足月出生的要小上一圈,略有些恹恹。都说早产的难养活,岑睿看着孩子,既担心又心疼:“我辛辛苦苦生了你,你可千万要争气啊。”哄了哄他,又是一阵叹息:“郎中说我是身子差,底子薄,所以才导致枣儿早产,是我对不起他。”说着又笑起来:“枣儿早儿,一语成谶。”

“胡思乱想个什么!”傅诤伴着她歪在床头,戳了戳儿子的脸,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的儿子,必不会是个病秧子。”

“呸!你个乌鸦嘴!”岑睿佯作将孩子抱远,亲亲小枣的脸蛋,也不管他一个字也听不懂,想着词埋汰傅诤:“你爹爹就是个黑心黑肺黑肠子的,做事霸道还不讲道理。”

小枣蹬蹬小腿,咧着小嘴,表示岑睿的话令他很开心。

其他黑不黑不可知,傅诤的脸是真黑了下来,把岑睿扳回到被窝里,又抱来竹床上的毯子加在上面:“乱动什么,夜里凉,着了风怎么办?!”

“…”岑睿的小脾气在怀孕时被傅诤宠得蹭蹭蹭长,即时火了:“傅诤!生了孩子你就翻脸不认人了是不是!你个负心汉!”作势就要大哭。

傅诤凉着脸,任她雷声大雨点小地嚎了两嗓子,递了个点心盒过去:“晚上没吃多少,饿了吧。”

“…”岑睿默默收敛哭声,抽抽鼻子,傅诤叹了口气,将她连着孩子一同搂进怀里,挑了个软糕夹给她:“来喜带着张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不多日就能到淮郡。有张掖照看着,你还担心枣儿吗?乖。”

岑睿嚼着软糕,咽下去时嘟囔道:“我总觉得你一直把我小孩子看。”

傅诤哑然失笑,轻拍了下她的脑袋,抚着她的后颈:“习惯了。”习惯了这么亲力亲为地照顾一个人,习惯了事事以她为先,习惯了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她在后是否跟了上来。在他眼中,她始终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姑娘,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让人恼、让人忧,让人恨到咬牙,蓦然回首却发现已是情根深种。

与来喜一同赶来不仅有张掖,还有个傅诤意想不到的人——魏长烟。

对待魏长烟,傅诤表现得很大度,施施然留下他和岑睿单独说话,领着张掖去看小枣了。可怜的魏公子,在傅诤眼里从没够得上情敌二字。

岑睿坐月子坐得很不耐烦,有新鲜面孔来了,很是开心:“你怎么一个人来了?秀敏呢?”

魏长烟却是拘谨的很,一进门便细心地将门窗合上,防止漏风进来。

魏如扒开门缝:“公子,关得这么严实,会不会让傅大人以为你和陛下有私情?”

“…”魏长烟“嘭”地把门摔在了他鼻尖上,骂骂咧咧地坐了回去,抬眼细致地打量了下岑睿:“你过得很好。”

“整日被灌那些腻死人的汤水,过得再不好,我对不起被宰掉的鸡鸭鱼啊。”岑睿开起了玩笑,触到魏长烟想说又犹豫不决的神情,瞟了眼门窗处,低下嗓音:“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魏长烟呼出呼进几口气,似下了什么决心,道:“时间隔得太久,我也只查出个大概。掺了自己的猜测,大致是这样。当年贵妃,也就是你娘带着真正的岑睿逃出宫后。在路上,岑睿出了痘诊,没得到及时治疗,夭折了。贵妃伤心欲绝之下,收养了应是孤儿的你。我只查到贵妃带着你最早出现在与晋国接壤的燕州,大概便是在那遇到了你。至于你的亲生父母,已无迹可寻。”他观察了下岑睿脸色:“你若想查,我便继续…”

岑睿安静地听完他的叙述,脸上并没露出失望或是伤心之情,反是松开了握紧被褥的手,整个人轻松了下来:“够了,不用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魏长烟走入庭院,驻足回头看了许久,魏如看着他,只当他恋恋不舍,道:“公子你明明还找到了一个旧香囊,为何不给陛下?或许那是有关她父母的信物。”

袖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香囊陈旧粉化的面料,上面隐约用明黄绣线绣了个“容”字,魏长烟漠然道:“一个破香囊而已,有这么大作用?况且对她来说…”

她过得很好,所以没必要了。至于他,或许再过个几年,说不定也就放下了。

魏长烟哂笑一声,这种事,谁知道呢。


第88章 捌捌满月


傅夫人终究没有回来。小枣满月那日,傅诤摆了两桌小宴,邀了左右邻居庆贺。岑睿在屋内抱着小枣和乳母帮他穿衣裳,小书突然匆匆走了进来:“夫人,门外来了两生人,说是有东西送给您。”

“生人?”跟着岑睿共同对抗了无数的刺客,来喜的警觉性非常高:“小姐,我去看看吧。”

岑睿亲了亲小枣胖乎乎的小白手,逗得他咯咯笑,不以为然道:“我现在又不是皇帝,没什么刺杀价值。”拉拉披帛她往外走去:“我去看看。”

厅堂里欢声一片,傅诤其实并不大喜欢应酬这样的觥筹交错,但他今日是真心高兴,素来冷清的眸子里掬满笑意,一杯接着一杯下肚。岑睿绕过时,往里望了一眼对傅小书,叮咛道:“去看着点,别让他喝多了。”

傅小书满脸尽忠职守的严肃:“夫人,我觉得我还是看着您比较好。”要不然碰了哪、撞了哪、闪了哪,倒霉的还是他。来喜就更不愿去了,他主子是岑睿又不是姑爷。

“…”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人,皆是圆乎乎的胖脸很讨喜,一个提着篮红鸡蛋、米酒;一个托着个一尺长宽的锦盒,不知里面是什么。两人一见着岑睿就朝她行了个大礼,一唱一和地说了给新生儿的祝词,然后才将东西交付给她,重复了一遍:“可喜可贺。”

来喜紧张地看着那锦盒,生怕一打开就“图穷匕见”跳出个毒药、匕首、暗器啥的。倒是岑睿无所谓地打开了,盒底颠了一层锦缎,瞅着像小孩的衣裳,上面端端正正地摆了个银挂坠,刻着长命富贵四字。

看了眼鸡蛋米酒,岑睿心里有了点底。这些东西本该是她娘家人在小枣满月时送来的,可她双亲去的早也没什么所谓的娘家人,想必只有那一人了。老人家年纪大了,抹不开面子不回来,但心里到底惦记着孙儿,既送来这些,也等于变相承认了她这个媳妇。

岑睿合上锦盒,对那两人微笑道:“烦请替我和傅诤向她问个好,托句话‘您的心意我们收到了,得空就回来看看孙儿。’”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笑道:“是。”

送走两人,岑睿抱着盒子沉思着,慢慢往回走。

“谁来了?”低沉清冷的声音响在几步前,伴着婴孩咿咿呀呀的低语。

岑睿一抬头,看见傅诤托着小枣站在赤红如火的枫树下,包裹严实的襁褓里伸出个小小手,竭尽全力地揪着傅诤衣襟,看起来既滑稽又好笑。岑睿快步走上去,双眉拢起,半嗔半怪道:“天怪冷的,抱他出来做什么,冻着了算你的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