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总是弯着的笑眸一旦失了笑意,仿若凝着万钧迫人压力,逼视得魏长烟几乎喘不过气来。让他更难以忍受的是,岑睿眼里微含的轻蔑。那些不屑与蔑视的眼神仿若像一把无形的刀,一刀刀割着在无所逃遁的他身上。
看着魏长烟臂上凸起的经脉和崩裂的伤口,岑睿赞了下自己出神入化的好演技,估量自己这把火煽得差不多了。酝酿了下情绪,调整下面部表情,改走温情路线,和缓了声道:“先上药吧,再不然魏衍的猎犬真要追过来了。”
“啪”扶过去的手被打了开。
“老子自己来。”魏长烟粗声粗气道。
倔啊,比驴子还倔!岑睿摸着自个儿小手骂了声娘,但考虑到今夜他受得刺激够多了,也就不再雪上加霜。
“他是我老师,我上心不应该么?”岑睿莫名问。看着忍痛给自己上药的魏长烟和他微微颤抖的手,岑睿默然了会,慢吞吞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愿做皇帝。我没读多少书,人笨又长进,还怕死地要命。你说我老子选谁不好,偏偏选我这个最不应当坐上这个位子的人。可有些事不是你想不想或者愿不愿的,既然走到这一步,不妨往下继续走,倘若有一天也许你会庆幸自己原先的选择。”
丢了方洁净的帕子给他:“与其抱怨身不由己,不如试着让自己永不再重蹈今夜的覆辙。”
这是在安慰他?魏长烟包扎的手一顿,半晌,嘶哑着声:“你想什么时候对魏衍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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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睿率元从禁军上林苑来的动静颇大,事情闹到了明面上,为免暴露,魏衍派去的杀手自行思考后,不敢逗留,终是铩羽而归。而魏衍匆匆进了宫,被晾在延英殿一个时辰后,才见得皇帝陛下呵欠连天地拐进门来。
魏衍强忍着不满,恭顺又急促地行礼道:“陛下。”眼抬了抬:“半夜召臣,可是何处边疆告急?”
找借口也不找个好点的,你戍卫京城,边疆告急关你毛事啊。岑睿翻了个白眼,不改颜色地和他哈哈了半天,随便扯了个理由踢走了他。
魏衍摸不着头脑地回了都督府,一入府,属下禀报了魏长烟逃脱一事。魏大都督毛了,一脚踹一个“废物!废物!全是废物!”。踹完了,魏都督恨得挠墙,现在纵虎归山,这可如何是好啊!!!!
魏老意外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大恭国震了三震,那可是全国二分之一的势力老大啊。震动最大的当属右相徐师了,徐相爷入冬就染了风寒,缠绵病榻半月才有点起色,听到老对头翘辫子了,又“咚”笔直地躺回去了。
底下人不解啊,照理说相爷不该高兴得立即蹦下床,然后狠狠去蹂躏魏家那帮群龙无首的小子么?
“我们相爷那么正直善良!会是那种落井下石的小人嘛!”
“…”难道不是么?
“唉,其实相爷的心思你们不懂啊。魏老爷子一去,相爷肯定又在给自己树立新政敌啦。”
“…”相爷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啊…
魏府发丧那日,岑睿欲找傅诤一起去悼念,毕竟是两朝国公,这个场面还是要走的。来喜去暖阁请了一趟,却是只身而归,摊开手道:“首辅大人去钦天监还没有回来。”
岑睿纳罕了下,莫非傅诤这回病重了?
没傅诤,这一趟还是要走的。前去吊唁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岑睿站在门外看着进出黑溜溜的人头,犹豫着要不要挤进去凑热闹。
“陛下不进去吗?”陌生男音在岑睿耳畔响起。
岑睿诧然回首,两步外的年轻男子玉冠束发,裹了袭月白轻裘,不显臃肿反是倜傥风流,招得过路的少女们纷纷回首。
来喜立时认出了:“晋国的三殿下?”
两人见了礼,岑睿让来喜去魏府向魏长烟支会一声,转头道:“你也是来祭拜魏老的?”
“家母与魏氏有姻亲之缘,我来祭拜一番也是应当的。”容泽低柔着声道。
“竟是如此?”岑睿头一回听说这个晋国皇子与魏家还有这层关系。
“陛下不进去是对的。”容泽看着挂满白幡的魏府大门,眸里有层了然笑意:“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岑睿背后一凉,这人好似知道些什么,腹中揣测之时,来喜已挤了出来,脸色不大好:“陛下,小人已和魏公子说了。”
岑睿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怎么说?”
来喜吞咽了好几回话,终于说出口:“他说陛下您不吊唁就…滚吧。”
“…”那晚白安慰他了!这王八蛋!岑睿忿忿要爬上车,忽地想起身旁还有一人,顿觉脸面丢尽了,忙抬头一看,却见容泽已缓步走向魏府。这人…
岑睿记挂着傅诤的伤,没有马上回宫而是从朱雀街折向了钦天监。钦天监门边依旧是那个小道童在扫雪,一看岑睿来了,仓皇地行礼,又慌慌张张地要进去通报。
岑睿摆手制止了他,又不是第一回来了,径自往里走去。
来喜的小心灵挣扎了下,道:“陛下,小人觉得…您对首辅太上心了些。”
“他是我老师,我上心不应该么?”岑睿莫名问。
来喜又挣扎了下,继续吞吐道:“小人是觉得,您要是真喜欢首辅,就不能太上心…”看看这历朝历代后宫里头,有哪个专宠的妃嫔是长命的啊!皇室爱情有个铁律:爱她/他,就要冷落他!
“哈?”岑睿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槐柳交映的正堂后,一道女声冲出屋外:“傅诤!你若不喜欢我,又为何要救我!”
“公主殿下,那个,救你的人是我…”玉虚委屈的声音随之传来。
“…”来喜捂住眼,不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
“哐当!”虚掩的门被毫不留情地踹向两边。
岑睿一挑眉,笑盈盈道:“哟,人不少嘛。”
傅诤偏首过来淡淡瞧了眼岑睿阴霾遍布的小脸,忽敛眉走过去,抬手拂去她发间肩梢的细雪,语气不善:“下雪了也不撑把伞?”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放心,岑嬛马上就要滚出你们的视线了…
【肆肆】变局
傅诤一摆出这样的关心之态,岑睿面上的恼色就挂不住了,任他扫净身上的落雪,木头木脑道:“忘了。”
“吃喝玩乐也不见你忘了。”傅诤淡瞥了她一眼责道,话不好听,但有效地纾缓了岑睿的小别扭。
那厢岑嬛看傅诤教训着岑睿,心里无由地涌出备受冷落的失望与伤怀,傅诤神色虽是清冷,但字字掩不住关心之情。两人往那一站,仿若怎么也插不入第三人进去。明明是个男子,明明比她还长些年岁,却没一点本事地拖累傅诤绑在他身边…
岑睿受完了训,眼一抬就和岑嬛愤怒的眼神相接。哎嘿,她还没找这妞算账,这混账妹子倒先用眼刀子剜起她来了。脸色一紧,岑睿不咸不淡道:“公主在外玩够了,便回宫吧。十五就要出阁了,多去陪陪太妃她们。”
岑嬛闷在心头的妒忌与怒火一同爆发了:“我不愿和亲!都是因为有你这个窝囊皇帝,我才要去和亲!凭什么要牺牲我的幸福换你坐稳这江山?!”情绪一失控,岑嬛越说越是难听,连玉虚这个外人都委实觉得这个公主殿下也太不给岑睿这个皇帝面子了。
“你个没出息的废物!”岑睿指着她歇斯底里叫道。
这一句骂终将岑睿压下去的怒火点燃了,反唇相讥:““凭什么?就凭你是恭国唯一适龄待嫁的公主!就凭你从出生到现在享着恭国百姓的贡赋!我告儿你,今日就算燕王做这皇帝,你也只有一条路,嫁!”怒极之下卷起袖子:“怎么着,想打架?来啊!老子想揍你很久了!”
“…”来喜死命抱住岑睿的胳膊,欲哭无泪:“陛下!仪态啊!形象啊!”
岑嬛小公主大概第一回见岑睿这么理直气壮打女人的无赖,朱唇微张,恐慌万分地向后退去,躲到玉虚背后,啼啼哭哭地念叨着一句话:“他竟敢打我!打我!”
被傅诤单手拎过去的岑睿仍在张牙舞爪,老子就要打你了,有本事来咬我啊!哼!才哼出声,脑门挨了一记火辣辣的“栗子。”
傅诤敲完她,摇摇头:“不懂事。”
岑嬛公主终是不甘不愿地被绑回了宫,岑睿声色凌厉地恐吓她,要是敢再乱跑,逮回去直接把她嫁给晋国太子他六十岁的爹!岑嬛抱着金陵王嘤嘤大哭:“哥哥,皇帝太欺负人了!”
金陵王默默地顺着自家妹子的毛:“没办法,谁让哥我欺负不过皇帝呢…”
岑嬛闻言哭得更伤心了。
傅诤等着玉虚配药,落后了岑睿她们一步留在钦天监中。
玉虚斟了一两药酒,又倒入捣碎的草梗,犹疑了半天,启口:“我觉得你对陛下与常人很不同。”
傅诤弯身俯看晾于桌上的经帖,平平和和道:“她是一国之君,何能与常人一样?”
“你知道我说得是哪里不一样。”玉虚停下称量药材的手,认真看着傅诤道:“我认识你近十载,原以为这世上所有人对你来说只分两类:有用的和没用的。今日我看你与陛下说话的神态、语气,才知你的世界里还有陛下这样的第三种人。”
傅诤握袖的手一紧,又缓缓放松,冷声道:“你错了。”顿了片刻,人往微雪中走去:“天色将晚,我先告辞了。”
玉虚呆呆望着桌上尚没配成的药材,自言自语道:“我如果说错了,你又怎会恼羞成怒得连药都忘记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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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公主吃斋礼佛”,延迟了近半月,晋国使节团兼迎亲队伍终于在恭国一干官员望穿秋水的眼神中姗姗启程。
“殿下,我们就这样走了么?”萧廷之撩开帘子,望着愈去愈远的恭国京城。
容泽手持书卷,卧在暖毯之中,笑言:“廷之舍不得?”翻书一页:“不必怅惘,今日离去,迟早有机会再来。若再不归去,太子与誉王的爪子又要耐不住寂寞,探出来了。”长长伸了个懒腰:“我可不大喜欢别人染指自己的东西。”
“殿下说的是。”萧廷之悻悻卷下帘,又好奇问道:“那日在魏府门前,殿下与恭国的皇帝说了些什么?”
容泽眨了下眼:“秘密。”手抚书卷,唇边吟笑,不过是给将来的自己多留条路而已。
看着远去的晋国队仗,礼部与鸿鹄寺两司老大不禁眼含热泪地握住对方双手:
“尚书大人您辛苦了!”
“寺卿大人您也辛苦了!”
“辛苦了这么长时间,不去喝杯花酒简直对不起我们自己啊!”
“尚书大人真是我的知音也,今日我请客,走走!”
“大人,我们呢…”
“你们?你们和户部的帐对完了嘛?后续事宜处理完了嘛?工作报告写完了嘛?”
“…”
这一幕可称为大恭国底层官员的悲哀…
秦英在户部的任职基本结束了,新的任命状虽没下来,但吏部早和这边打过了招呼,故而六部上下没几个不知道这位状元郎即将平步青云,进入门下省当值。
新年的预算已完成得差不多了,部里轻松了不少,眼红的、嫉妒的、攀关系的没事都过来似真似假地向秦英道喜。应付这群人,秦英疲惫地往自己的席位走去,那里却早立了个人。恰是礼部派来对账的谢容,秦英想起半日前傅诤找他去说的话,走去的步伐慢了下来…
“我欲将谢容与你一同调入门下省,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
明知对方是豺狼,却要养在枕畔,秦英怎么也想不通傅诤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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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国公去世后半月,朝中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种种戏剧性的转折让没受到牵连的路人甲乙丙大开眼界。先是魏府拥护魏衍和魏长烟的两派从内部斗到朝堂,天天撸袖子撩袍子在早朝上互相喷口水;紧跟其次,御史台一日之内连上三道奏折,告发吏部尚书襄禹与户部和京中商行私运粮草、铁器,疑图谋不轨。襄禹的母亲出身魏家,他本人亦是典型的魏派支持者,他一倒霉,魏氏自然逃不了干系。
提起谋反,自然而然地便想到现在执掌御林军大权的大都督魏衍了。果不其然,隔日,御史台呈上详细证据,魏衍谋逆之罪,铁板钉钉。以徐相为首的一群文官,揪准时机在皇帝陛下耳边煽风点火:
“陛下您看!谋反啊!这是谋反啊!!”
“相爷啊,冷静点。”
“陛下您瞧!魏家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啊!!”
“相爷啊,理智点。”
在众人以为魏家彻底倒台时,魏家嫡长嫡孙魏长烟一鸣惊人,仅率数名暗卫单枪匹马截住欲逃窜出京的魏衍,亲自取了魏衍的人头献给皇帝陛下。
岑睿欣慰地拍拍徐相的肩:“相爷,您看,魏家不是还有个好东西么?”
徐相内心轰轰烈烈狂奔过一群神兽:“他娘的!这小王八蛋从哪冒出来的,他不是被魏衍赶出魏家了么?!”
魏长烟在魏氏大厦将倾之时力挽狂澜,力证谋逆一事仅魏衍一人所为,与魏家大多人并无干系。即便如此,顶着恭国朝局半边天的魏氏到底大伤了元气,已难与如日中天的徐家相抗衡。
但明显的,皇帝陛下也不乐意让徐氏一家坐大,山中仅有一只老虎那还了得?嗯,还得再培养另一只可以和徐家互相咬的。
数月之内,朝中格局屡变,睡不着觉的除了利益相关的朝臣们,还有他们可怜的皇帝陛下。约是首辅大人认为小皇帝过了十五生辰即是成人,不仅将每日里的授课量翻倍,更逐渐将一些不足轻重的折子丢给岑睿自己批阅。
御书房内日日夜夜充满着岑睿不甘被虐待的奋起声:“傅诤他是人么!是人么!!老子要吃喝拉撒睡的好不好!老子要去大理寺告他虐待皇帝啊!”
来喜擦擦冷汗:“陛下息怒啊!您再骂,首辅也听不见啊。”
岑睿一口铁牙差点咬断了笔,一说这,她更生气!从岑嬛出嫁后,在朝堂之外她几乎碰不上傅诤的面了。两人同住一间养心殿,这样都碰不到,傅诤也太能耐了些。
趴在桌子上,岑睿阴郁而小心眼地想,是不是她嫁了岑嬛真惹恼了傅诤…
“陛下。”凉悠悠的一声唤。
岑睿吓得心跳一乱,好半天才勉强稳住神:“傅诤?”脸又沉了下来:“你来做什么?”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故意躲着我的!
傅诤静水无波地俯视着岑睿黑黑的脸,道:“陛下想了这么些时日,可想出要扶植谁来抗衡徐氏?”
这么多天没说上话,一说就是这个,岑睿心里一百个不高兴:“没想到!”
傅诤蹙蹙眉,抬袖取出将从吏部取来的官藉…
却听岑睿道:“傅诤,你是不是喜欢岑嬛?所以气我将她嫁出去了?”
手中的文书一抖,转了个方向毫不留情地抽在岑睿的脑袋上:“胡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出去玩了,所以更新晚了…双手合十,抱歉。国庆在家作息不稳定,见谅见谅。
【肆伍】醉意
岑睿挨了打,心里却奇特地舒坦了些。哼哼唧唧地念了两句,见好就收,再闹下去,傅诤真动怒了,她也没好果子吃。假模假样地接过傅诤递来的文书,展开一看,整个人不好了:“你要提谢容做右相?!”
天大的笑话!这朝里谁人不知,谢容是燕王投放过来的眼线?是她没睡醒,还是谢容使了通天手段收买了傅诤?
“陛下先别急着恼,且听臣一言。”傅诤宽言慰了她一句,不疾不徐道来:“朝中左相之位空缺已久,形同虚设,吏部已为此上了好几道折子。徐师做右相也有二十个年头了,趁谢容任右相之机,恰将徐师提为左相,弥补空职。”
岑睿抛开文书,话冲得很:“朝中又不仅谢容一个人,你提谁不好,偏要提燕王这个表弟?你放心,我可放心不下!”
“这个陛下便不必忧心了,以谢容之才担此重任绰绰有余,臣亦有办法保他不敢有异心。”傅诤的神情沉着冷漠,一一分析与她听:“魏家失势,秦英虽有才干但于政局通变之上不够老道,短时间内不足与徐师抗衡。谢容有鬼谋之才,背后又有一个燕王叫徐师不敢轻看,在此时机,正好与徐家成犄角相对之势。”
轻轻松松数句话间,傅诤已然将未来朝局走向规划谋定。他语气闲淡笃定,仿若天下间任何人与事皆在其掌握之中,哪怕调动左右二相这样动惊朝野的要事也不能令他皱一皱眉。
岑睿敛去黯然眸光,这人的心思何曾是她能猜透,又何曾让她猜过?
抚过纸面上的“谢容”二字,岑睿轻声道:“那便依傅卿所言吧。”
傅诤看着她快垂到桌面上的脑袋,微微叠起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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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容调动之前,徐师提拔为左相的圣旨率先从门下省发了出来。从五品翰林郎到四品黄门侍郎,再至正一品左相,终于走上人生巅峰的徐相爷却捧着圣旨倍感寥落,唉,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独孤求败吧。
徐家老管事忠心提醒:“相爷,低调低调!”
徐师升左相最高兴的不是他本人,而是在二品尚书令位子上同样憋屈了二十多年的尚书令大人。
“有生之年,大人我终于能体验一回当一把手感觉了!”尚书令大人喜极而泣。
三天后,谢容任右相的消息走漏出来,无情地粉碎了尚书令大人的美好期盼。
“大人!挺住啊!”
尚书令大人一口气没上来,厥了过去。
接连两道百官之长的任命状,无声而清楚地向庙堂内外昭示着恭国新一轮权力中心的变革动向。在众人将视线聚焦徐师与谢容两人身上时,秦英录为门下省侍郎一事反倒没引起多少人注意。
谢容作为横插入恭国朝堂内的一匹黑马,晋升如此之态不免惹出一些争议与不满,有些言论涉及到了人身攻击,譬如尚书令大人刻薄恶毒的诅咒。
谢容听到后一点犹豫都没有,奔到皇帝陛下面前无耻地打了小报告:“言论者口舌也,谤于口舌必毁于纲纪。长此以往,纲纪废弛,朝政崩坏,国之不存。”
岑睿一听,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于是新右相大人顺理成章地在朝堂上下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肃清纲纪的□运动,特别关照了下怨念浓厚的尚书令大人。
尚书令大人又气背过去了,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骂了他一句,就上升到了国家存亡的高度!
在此之后,其他朝官再不敢小看这位谢相爷。
众人尚未从这场人事变迁中缓过神来,春昼初长,寒雪还未融尽,北疆烽烟骤起,兵部千里急报送入理政殿中。
北方游牧民族图可思汗率领骑兵,展开了很久没有进行的侵边活动。冬末春初,草原上新草尚未萌芽,让依靠牛羊为生的牧民陷入贫瘠困苦的生活之中。没有粮食怎么办呢?抢呗!虽然草原人民文明尚未开化,但好歹也分得清以武立国的晋国与风雅崇文的恭国哪一个好欺负些。
恭国开国初期,每年饱受侵边之苦。苦了百年后,被抢去无数粮食和颜面的恭国皇帝怒了,抢你个头啊,老子的子民春天就不要吃饭了啊?精挑细选了几个武将,下了死令,不把那群鞑靼给老子砍了,老子就砍了你们!
几场伤亡惨重的鏖战后,终于换回了恭国北疆数十年的安稳。今年春天,新继位的图可思汗目光深沉地看了看自家嗷嗷待哺的小羊羔和才换了个小皇帝的恭国,好像…挥舞着马鞭抢粮食抢姑娘的美好日子又回来呀!
对于岑睿来说,这绝对是场灾难的开始…
鞑靼人骁勇善战,尤其是他们的铁骑疾如闪电、动如雷霆,便是先帝当年御驾亲征也吃了不少的亏。而晋国虽才与恭国缔结了秦晋之好,但利字当头、情谊算个鸟,谁知道会不会鞑靼勾搭成奸,背地里捅恭国一刀。
大敌当前,魏氏一倒,虽不至朝中无将,但要从中挑出个抵住图可思汗五万铁骑兵者…
难啊!!!!岑睿握着兵部呈上的名单仰天长啸。
愁了几夜没睡着觉,徐知敏在来喜的授意下,给岑睿奉茶时笑一笑道:“陛下,日子过得当真是快,今日都是三月三了。”
岑睿抬起因熬夜红得和兔子似的双眼,迟钝地呆片刻跳了起来:“来喜,备车!朕要出宫!”
“陛下要去往何处?”来送折子的傅诤深深皱起眉,这个时候还要出宫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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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时分,清水郡人皆爱饮杏花酒,驱春寒、祈春吉。岑睿记得她娘亲尤爱在这个时节酿上两坛,一坛自己饮用,一坛埋在树下。在东西市转了半圈,岑睿才从个小铺子里拎出了两坛杏花酒,又去白马寺求了几束香烛和本佛经,才驱车往郊外妃陵而去。
傅诤坐在对面,看着岑睿拔开封泥嗅了好几遍,平声相问:“这酒有问题?”
岑睿抱着酒坛摆摆头:“不过是没有我娘酿得醇厚。”又拆了另一坛,耸着鼻尖嗅了嗅。
傅诤眸光微动,却是沉默了下来,没有再与她说上一言半语。
今年此日,云水皎洁,天光大好。山林间春光明媚,穿透浅浅雾霭,折出粼粼溪光,莺鸟相和之声不绝于耳。
妃陵修在山腰偏高处,走至一半,热出一头汗的岑睿嚷着要脱掉长氅,结果遭到了傅诤残忍地否决。
爬到墓前时,岑睿顶着一头细细密密的汗珠毫无形状地瘫在她娘的墓前,嘤嘤嘤假哭道:“娘啊,你看啊!儿就是这么每天被欺负着的。”
“…”来喜抖着肩膀摆好给贵妃娘娘的贡品,自觉地蹲到远处去守着,蹲之前警惕地看了看傅诤与岑睿,小声在岑睿耳畔道:“陛下!荒山野岭,小心禽兽!”
岑睿一脸茫然地看着来喜郑重其事的表情,这白天的,有禽兽也不敢出来伤人吧。
妃陵虽常年有守陵人清扫,但亦难免飘有枯枝落叶,岑睿拱着身捡去草草叶叶,跪下端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燃气香烛,又取出数个杯盏,各自斟上。捞起大袖,一杯杯洒在坟前,岑睿端起剩下的一杯酒,眼中浮出一点笑意:“娘,你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将来也会很好。”一饮而尽杯中酒。
饮完酒,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身边取走个杯盏。
岑睿直起腰板,侧首看着躬身祭礼的傅诤,正色道:“你为什么不跪下来?”
“…”傅诤冷眼看她。
岑睿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我娘好歹也是个贵妃呢!要是活着现在就是太后!你难道不该跪?!”
两人互相冷对了会,傅诤撩开衣摆缓慢跪下,容色淡淡道:“是臣失职,没有把她教好。”
“…”
祭拜后杏花酒仍剩下大半,岑睿觑了眼傅诤似没有反对之色,就摸了个杯子,一边喝着酒一边对着墓碑说着话。
说的无非是些平日里的喜怒哀乐,有大半指桑骂槐地骂傅诤。傅诤听了会,轻抽嘴角挪开了眼睛,看向一林绿意。
待他转回视线,突然肩膀一沉,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有气无力地搭在他颈边。
岑睿打着酒嗝,很有自知之明道:“傅卿,我好像喝醉了。”
“…”傅诤提起酒坛,一掂,空空如也。酒量不好,竟还喝光了所有的酒,傅诤看着那个不知死活的醉猫,考虑要不要一脚踹她下去。
醉酒后的岑睿无比地敏锐,几乎立刻感受到了傅诤对她的嫌弃,连忙搂住他胳膊,紧挨着他蹭了蹭,不忘威胁道:“不许丢我!这是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