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不愿说明,怕的就是这样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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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乱世,而作为乱世最大的证明就是战争。九月重阳祭山不久,黎国就挥兵串通姜国国君那逆子二世子灭了姜国。联想到七国会盟时,姜国对苏公主的书言不逊,那黎岫玉也算得上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性情中人了。虽然这性情里夹杂了权势阴谋,但终归还是有了一个情字。况且这样倾覆天下的阴谋,又让几个女子能不动容?

姜国灭,黎国入主姜都,不久黎国对荆宣战。秦沉璧领命率军抗敌。

请让端庄肃谨的国君我爆声粗口吧,黎岫玉你真他妈是个疯子!

天寒霜重,我领百官离国都十里而驻。赤甲军阵,白鞍矫马,蹄疾飒沓。独一人银甲黑骏,峨眉轻蹙,一贯温润淡雅的面庞此时紧容肃穆,率三军之首。看着他,我不觉在唇角抿了丝笑。

他打马至王驾前,爽利翻身而下,一步步走上前来,袍甲摩挲声中单膝跪下俯首一礼:“三军已阅,只等君令出发!”看得我又是一阵心神荡漾,哎呀,一段时日未见,秦小将军果真又标志了些许了。我不动声色私下自娱了番。

广冠巍峨,玄服盈风满袖,我骋目一揽,举起手中金樽,声沉如山:“诸此番之战,自立岿巍。黎民万千,家国在前,诸须知,尔非仅善王业,亦是为守得家园。家中稚童长母,妻姊兄弟,皆依尔等免黎贼铁骑之戮。丈夫志当言死不言跪,保家当如是。”

言罢,一饮而尽樽中烈酒。腥辣的液体滑过唇舌几经回转落入肠间,伴着底下将士们动山摇地的喝应声,似要灼烧起全身血液魂魄。

将金樽放到盘中,我瞄了瞄身前低首跪拜之人,斟酌片刻,俯身扶起:“爱卿是我国栋梁,此番之战,虽言竭勇,但,自当珍重。荆国江山还要依仗你啊…”

话语未尽,我无比惆怅,我这个废柴国君也还要靠你啊。我握着他的手,怎生也舍不得放,几度话未出口。你我二人亦经历风雨无数,可而今所面对的却是扫荡七国的虎狼之骑——黎国之兵。沉璧,沉璧,沉璧…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便还未离别,却已觉沧桑。

我咬咬牙,低低说:“秦沉璧,你若不活着回来,我就彻底败完家让你心疼死。”

他眉头一紧,额间青筋隐隐突起。幸好是在这万千将士之前,要不恐怕他又要沉下脸敲着我脑袋念叨了。

可是相比之下,我宁愿,也不愿他奔赴那生死未知的战场。每一次他去时,我的心底都好像塌了一块,空落落地摸不着边。每夜在偌大的宫室内,有一点的风吹草动都会惊得我入不了眠。每一次的战报送到我手里时,有好几次我都想直接丢到火盆里。我想我作为国君终究还是不适合的,我的心装不满国家社稷,这个人不知在何时已经开始吞噬那里的领土。

他暗地里托起我不安分的双手,无奈道:“我若是得胜归来,看见这鸡飞狗跳的朝廷也要被你活活气死。”

我嘴唇紧抿,一语不发地看着他,我还有很多话没和他说。其中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也许在朝臣们看来很是出格和有违朝纲,但我想你是值得我这么做的。

他含笑低语:“好好守着,等我回家。”

猎猎朔风刺入我的眼,我的牙咬了又咬终于将眼底的泪水忍了下去,我低哑着声道了一个好。谁都知道这是场看不到结果的战役,对手是这九州闻名的霸主领的三国之兵,更何况背后还有慕皇室的傀儡之兵。

你一定要活着,好好活着回来,回来我就嫁给你。哪怕被礼部和太史寮的那些老头子们的折子给砸死,唾沫星子给淹死,我都要嫁给你。这荆国都是我的,你也必是我的。都承了那么多年昏君名了,不妨就让我为你将它坐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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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十四章 云疏璧沉(二) ...


作者有话要说:以步疏口吻的正文到此为止了…好像有点坑爹,也不算烂尾吧,啊哈哈哈…但结局早在开始前就定好了…这个故事拖地太长了。后面应该还有两篇番外,按照这篇文的行文来说,番外会很颠覆…会很详细补充正文里没有提到的。

夜漫明月长,长思凭谁寄?

王都宫中蔷薇深,馥郁香气一如往日。可是,那陪我执子对弈,弹笔蘸墨的人已远赴沙场。

我看着面前棋局,微微笑起。冬雪重降之时,我们总喜欢在被层层厚幔围住的亭中,坐拥红泥绿蚁,静静对子。

每到一半,他都会皱眉按住我的手叹息道,国君既已行棋,便落子无悔。他的声音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清雅温柔,每每让我垂涎不已,一时分神,而让他将我杀的个满盘皆溃。

我觉得本君此生当真成也沉璧,败也沉璧。听说昏君们都喜欢为美人做些极致奢华之举,来讨之一笑。可惜,我这个美人还没等我撕些锦帛,就已能用祖训王道将我牢牢压死。

我抬头看看将将从厚云里爬出来的月亮,棋子从右手转到左右。往常此时,前线战报早已送到我手边,今日却丝毫未见来音,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安匪测。

对座之人一声轻咳,唤醒我那早已飘到千里之外的神思。我讪讪笑道:“孤将将思此棋局至深至深,早听闻阿寞琴艺出众,享誉七国,不料棋艺也这般精妙啊。”

他眉一挑,不置可否。

我嘴泛苦涩,什么时候起我和阿寞之间已这般寡言少语了。我也不知道他离开王都的那段时日遇到了何种事情,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导致本就话少的他现在已一字千金了。至于北国公是命他来陪本君散心的,还是纯粹来制造冷气衬托雪景的,本君就,不得而知了。

一连串仓惶脚步声至,待到薄纸呈入我手中,速览一遍后,只觉面上一阵冰冷。紧咬下唇,片刻霍然起身:“传孤旨意,羽策军备,孤要亲征!”

周围侍臣立时仆地一片,大呼不可。此夜,朝中重臣连夜入宫,皆道要冒死阻我此行。我看着跪着一地表着忠心的朝臣们冷笑一声,踹开身前抱住我腿的内侍人恨声道:“本君之半壁江山都要塌了,难道还要本君坐等在此吗?”

我一贯任性,但有沉璧在侧,总归收敛许多。而当我日夜兼程,赶至廉嘉关时。才明白,他将我保护的有多好。且不说这跋涉之苦,便说这烽火连天之势,我也未曾见过。

而当我见到他不复温柔的冷厉面庞时,心下恍惚。我不顾周围惊呼,踉跄跳下车,奔至他面前。风霜裹面,让他瘦削很多。我大喇喇拍拍他肩:“爱卿,孤在王都听闻你前战艰辛,便带了羽策军来增援与你。想本君王驾亲征,我军自当士气倍增,战如利刃。”

我其实还想问,我来了,你高不高兴,兴不兴奋啊。考虑到我那所剩不多的脸面,我得掂量着用词才是。

此时已近日暮,三军皆已安营扎寨,起灶生火,夜巡士兵列队往来,远处军医帐中痛苦呻吟隐约可闻。

他的面上滑过一丝惊诧,周围跪了一地的将士,独他一人愣在那里死死盯着我。他伸出手似要摸上我的脸验明真实,他温润的眸里映着我的忐忑不安又期待的影子。可他最终还是垂下了手,攥紧了拳头,一字一顿咬得极重道:“君上可知战场凶险,稍有不测,大统何承?!君上擅离王都,朝中何安?!身为一国之君,怎可如此随心所欲,简直是胡闹!”

他似强抑下怒气,冷冷道:“君上也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还望君上明鉴。来人,把君上带去王帐内休息,没有本帅命令,不得放其踏出半步,增派三千兵马驻守大营,以护我主,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说罢便见狠狠撇头不再看我,转身阔步而去,留我呆呆立在那里。

第二次了,第二次了,第二次了!我恨恨盯着紧合的帐帘,揪着座上皮毛。秦沉璧,都说美人有骄纵的毛病,难道孤已经把你宠出这个让人咬牙切齿又爱又恨的毛病了吗?

许久我终于认命无力伏在案上,有下没下玩弄长杆紫毫。哎呀,秦小将军好像真的生气了,我要不要哄一哄他呢?杆尾刻着浅浅泛着旧色的蔷薇,我一眼瞥去,立时愣住。

细细摩挲打量,原来他还留着它…既然如此,你又怎生不解我的心思。我并非不信于你,亦并非胡来。此次战事突至,黎青两国连而袭之。若无北国公手里的羽策军…

帘微晃,似有人想要闯入而又被阻止住。猛而一道声音传入:“将军分去三千兵卒守于此地,如今仅携五千兵力去袭黎军,可不危矣?!羽策军也是荆国将士,怎么不能动了!”

王帐内晃动的烛火一瞬间熄灭,像我一瞬停止跳动的心。

我猛地扯开帘,紧绷下颚,环视拉扯争执将士,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孤以王尊,领我将士,举甲出之,抗之我敌。黎长途跋涉攻我荆地,此般势已弱。羽策左翼听命,以轻甲长弓沿长宫道而下,直袭华都,侵而不鼓。右翼随我顺北而上,迎我荆国将军,伐之黎贼。中策留守廉嘉关,若有敌袭,坚守不出。”

沿途残桓断壁,寥烟四处,行二十里,分半翼而出,绕而东行已成夹击之势

再往急行数十里,但见前方大旗呼扯,一血红黎字生生刻入眼,喊杀震天。

我微微出神,手里缰绳紧勒。在前方那生死场里有我珍爱的人,我从来都认为这个世上没有是他不能达到的,而他亦总是挡在前方为我砍尽沿途荆棘。我们相存相依,在烽火乱世冰雪寒霜里相扶相进。可为什么此时,看这漫天鲜血,我如此的害怕。纵使当年逼宫之时,叛党的剑刺入脖间也没有这么害怕过。

羽策军融入战场。兵卒挡于我身前,遥遥看去,似能看见黎氏梨花棋下一抹清俊身影。我对黎公这禽兽没多大兴趣,回目努力刹着心跳寻找我所熟悉的身影。终于我怒了,冲开护卫,纵马上前:“秦沉璧,你这王八蛋!你不是说只要本君召唤你,你就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本君面前吗?!!你再不给本君出现,我就抄你的家罚你充宫妃!

就在我吼完刹那,突有一传信卒侧马而出,我很是恼怒,这生死关头,居然还有哪个不长眼的送信来,我还没找到我的秦小将军!我要灭他九族!

战鼓响彻天地,我随手扯过信卒手中的信,岂料未等我打开它,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黎军行成合围之势向我逼近。

“君上!请速随我等撤离此地!”护在周围将士苦苦劝道,箭矢如雨纷纷坠在马前,惊得马匹焦躁不已。

“若看不到他,我不走。”我目不转睛看着前方,冷冷道。

前方对峙阵营突然一阵骚动,就见一人银甲长枪夺下一匹血马朝我奔赴而来,我的心突地一跳。很快及近眼前,将几名黎军砍于马下,转眼之间,便将黎军大将岑青手到擒来。那人是黎岫玉最器重之儒将,亦是其得意谋士,此人在手,抵过千军万马。果不其然,就听秦沉璧一声清喝,黎军震动,纷纷退让,不敢近前。

后方突然人头攒动,士兵纷纷让路,一匹棕红色良驹缓缓踏进,盛气凌人,马上之人,是睥睨天下之尊。

他扼住岑青喉头的手紧了紧,高声道:“黎岫玉,如今你我兵戎相见,一较高下,本不该用此手段,然我断不可让你伤了我家君上。”

我在簇拥的人后,看着我在战场上依旧卓尔不凡、宛若润玉的秦小将军,心中隐隐升起不安。片刻后那种不安成为了现实…

那男子贵气无双,微微扬起下巴,冷笑:“秦将军,我奉劝你不要妄想,我黎岫玉要抓的人,从来不可能逃脱。”

他似对那番话恍若未闻,勒马回身,冲我轻轻一笑,我竟有些恍惚。他抬起手中长鞭,无声地看着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温柔地唤我的名字:“步疏,我真不舍…”

未等我出生阻止,他便狠狠甩下马鞭,骏马吃痛扬蹄狂奔,我一时大骇听他厉声道:“你们还不随君上而去,倘若护主不利,军法处置!”

疾往的风远远送来黎岫玉一声冷笑:“你以为你可以为她拖延多久?”

他淡淡回道:“能拖多久便是多久。”

而后一切我都无从所知,知不知道又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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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于虚迷堪堪清醒过来,已过三月之久了。我挥开面前的酒坛子,披衣打开门,冷冷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臣子,挥手声音嘶哑:“都起来吧,别像哭丧一样,孤还没死…”

说到那个死字,身形微微一晃,在朝臣们惶恐的眼神里几番隐忍,咽去喉间的血沫。掀起一丝苦笑:“怎么,都不听孤的了?还是说嫌城墙头上挂着的人头还少吗?

此言一落,眼过掠处皆是惊惧之色。目转处瞥见那面无表情的父子二人,冷冷一眼,甩袖步离,丢下一句:“北国公和御史台主随孤来。”

我醉了一月,如果可以我宁愿永醉不醒。如果不醒,我是不是还可以见到我的秦小将军,他还会向我露出那无奈和宠溺的笑容。如果不醒,他的掌心还会握着我的手,说君上小心。他会教我抚弦,会罚我抄书,会陪我下棋,会恨铁不成钢地敲着我额头说,君上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的了?

沉璧,沉璧,每念一遍,我的心便枯槁一分。我想过很多以后在一起的日子,或许艰难或许还是会有很多风雨,但是一定会幸福的。因为你是我的秦小将军,是我亲手选的并肩一生的人。可是,我唯独没料到崖前一别就成了永远。

当我我浑浑噩噩被人从马上抱下,听到所谓的黎公夫人身受重伤时依旧麻木不仁,只当我看到那个幼小的身影时,生平第一次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恨意。

我推开身边的人,拔出剑,却在中途被人夺去利剑。那人眼带寒霜,一个巴掌扔到我脸上:“北寞以为秦将军一命换来的是一个值得他舍己护国的明君,却不想至此君上依旧任性如故。前有黎君压境,后有内贼犯上,羽策军不是拿来给君上儿戏的!君上此时不该清醒清醒了吗?”

我捂着脸,双眼通红,看着面前的北国公父子二人,再看到眼前幼童,竭尽气力,缓缓开口:“派使前往黎军谈和,想必华胥夫人的耳子值得起我荆国半壁江山…北国公坐镇在前,其他将士随我和北台主回京平叛。

梁州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勾结黎国、内外串通,在黎国举兵犯荆之时便带兵攻向王都。我等这一刻已等了许久,自以为部署已十分详密,却不料终是搏不过这命运一指,便是生死相隔境地。北国公道:“北家自是鼎力相助于君上。小儿已倾慕君上许久,若能得君幸助君上巩固江山,岂不更妙?”

我怒极反笑道:“你这是在要挟我?”

他拈着胡须笑地分外慈祥:“有得有失,君上自可衡量。”

我如何衡量,又怎生衡量?内忧外患,便是君王也有不得已之时。国君需仰仗北家,因此,那个在国君之称背后,名叫云步疏的女子只得就此死去。或许这便是最好,这世间护我宠我之人已不在,而身为君王使命便是护佑别人,万不能避在别人身后。

红烛高燃,国君大婚,朝势初定,举国庆之。我抬头看天,宗庙之前,高阶之前,北寞立在我身边,深色喜服加身亦衬得他剑眉英目,我神思恍惚,指尖抬起触到他面容,他握住,一贯冷色的眸子里终于浮起笑意。那一笑,终于让我蛮腔悲痛顷刻崩溃,泪落成雨。我看不清对面之人的容色,我只知道,这一仗我输得一败涂地。

沉璧,沉璧…我输了我的半壁江山。

命运,这般弄人。我们生不能,亦死不能。

 


48

48、番外 笔墨荒唐 ...


作者有话要说:想好好写一下这个人的,但是=。=没辙啊,赶榜单之。等有空我再专门给他开一篇文。

一场乱世烟云,几笔浓墨重彩,一页黄纸翻去,凭尔风流皆逝去。

做惯了冷眼旁观这喧嚣繁华尘世的人,时间久了,心中愈来愈挣扎的生出一种向往。墨家是这人间消息流窜最多最快的地方,却也是最寂寞和安静的地方。令人窒息的墨汁味,枯燥的笔尖擦过纸张的声音,不同的人相同麻木的表情。

这是一个牢笼,而他迟早要撕裂开它从中逃脱而出。

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人,是在墨家的凡顶楼上,那人坐在掉了漆的高栏上,膝上横放着一杆七尺长枪,枪缨是鲜艳的血红。凡顶楼高三十丈,他坐在盘着的单腿上,风灌进他的墨色衣裳里,看上去像只摇摇欲坠的孤鹰。

落九郎忽然觉得这个比喻很好笑,若是鹰又怎会坠落?更何况是那个这样被认为是通天命的人。据说墨家的先祖是天上的仙人,后因犯错被贬到了凡间,自此独行在世外、记录这世间发生过的事。生为墨家家主理所应当被认为是领悟天命的存在。

“你要走了。”那人的拇指一点点很细致地揩着冷锋熠熠的枪头,未束的长发缭乱在空中半掩住他冷玉般的面容。

“知道了还说,真是废话。”落九郎揉着刚刚被丢了巴掌的左颊,五道指印还很是清晰。

“如如会很伤心。”家主平板无波地声音没有透露出一丝对于名唤“如如”的人担心,仿若只是在坦述一个事实,却也确实如此。

“伤心又如何?”落九郎掸掸泛着白的青袍,一跃而起蹦上高栏之上,摇摇晃晃地单脚跳了几跳,后来大概觉得甚是无聊,便也学着那人的样子索性垫坐在单腿之上:“她已送了我一个巴掌留作纪念了。”

“你没有一处像墨家人,唯有这颗心倒是和它很是相像。”家主大人单手握起枪杆,手肘缓慢向后折去,腹臂蓄力,气沉敛息单腕猛一挑,枪锋扫出一片银光皪皪。

挑起的枪锋划开了落九郎的面庞,一道红线在他颊上慢慢渗出血滴来,滑落到他嘴角。他不觉伸出舌舔了舔,腥腥咸咸的,他笑了起来带着一丝嘲讽:“如如的巴掌,你的枪,才能让我这个家里感觉到我是活着的,会痛会流血,那血也是热着的。可是我又没有天天任你们打骂的好脾气,如此还是我走了比较好。”

这样说着,青色身影腰向后一折,宛若一方薄纸轻飘飘地落了下去。逆着的风送来家主淡漠如烟的声音:“一尘一尽,云去处,无觅处。”

落九郎像被剪断线的风筝,直直扎入了高楼下的碧潭中,“咚”地一声掀起水花几股,恢复了如镜平波。

碧色的水漫进他的眼和耳中,将他拖入了一片虚无境地。发丝,皮肤,骨头,都自寒彻的水中滤过,肺腑鼻息都是畅快的冰冷。那是一场脱胎换骨,墨家家主的弟弟自此销声匿迹了,世间多了一个说书先生。

等他流落到了荆国王都,在一场鹅毛大雪里握住了那个女子的手腕将她扣在墙上,他嗅着她发间淡淡的蔷薇香,迷蒙又清醒地看着那双灵动眸里自己清晰的影子。没有害怕,有好奇,有迷惑,还有一丝愤怒里夹杂的害羞…

簌簌的雪,降成天地间的一帘银华垂幕,轻轻柔柔地飞尽人间。他的指尖触着她温热的肌肤,那一刹,他似能听到被尘埃层层掩埋的心咯噔一声,如同齿轮一般缓慢转动起来。

她让他喊她阿疏,虽然于女孩子来说,这个名字未免有些失了柔婉之气,但于她却十分合称。因她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娇柔,也不似她们那般温婉。说笨却擅一笔好字,喝酒聊天九州局势天下人物皆是信手拈来;说聪慧,做饭刷锅洗扫清洁无一是她会的,而且偶尔十分地迷糊。

其实她的所有表现都在直指向一个结局,而她每晚蹲坐在廊下守候的身影让他却假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学会了自欺欺人。

洛书的到来终究亲手揭开了他刻意营造的假相,她仓皇失措,他沉默无言。

就算他逃离了墨家,有些自他来这世上便潜移默化烙在他骨里的东西是不会磨去的。人世的法则,他一介凡人无力抵抗。墨家人不得插手人间事,更何况她是荆国未来的国君,与这个末世皇朝未来命运密不可分。

他想,他终究还是没有那个命,他要不起她,只能让她忘了他。落九郎这三个字,纵然给过她欢喜,也会逐渐在她脑海里渐渐淡去。他不属于人间,有关他的记忆自也不会长久的留存。

从此他还是那个四处流离的说书人,远远立在尘世之外守望着她的悲喜,她的苦乐,她颠簸上下的人生。

是他将秦沉璧引至她面前,看着她那双清澈眼眸里印上他的身影,就如同那个大雪夜里,她被他扣在墙上黝黑的眼睛里只有他的面容一样。这是一场他亲手推就的轮回,所有因果只为了让这个他第一次喜欢也是最后一次喜欢的女子,能在这乱世之中尽可能的喜乐安康。他给不了她的,自有人替他来宠她,护她,温柔地拥抱她,给她所期冀的爱恋。

“我救了你不是没有代价的?”他立在崖底看着奄奄一息的那个荆国将军冷冷道。

“只要让我回去见到她,你要什么代价,都可以…”秦沉璧费尽气力一字一字吐道,冰冷的血液凝结在他眼角,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开来。

落九郎沉默地看了他许久,然后道:“你要好好守着她,再不离她,再不容她一丝委屈。”

“好。”

他说尽了世间的故事,走遍了九州的山河,踽踽独行了不知多少年,却从未忘记过那一夜的蔷薇冷香。

这般静默而遥远的守望就由他一人所完成。

他有时会记起当初离开墨家那一日的情景,他想那小子说得话是不对的,他和墨家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至少在他心底除了所谓的墨家职责之外,永远有一个人的身影。

他从来荒唐,如此荒唐下去也未尝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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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番外 长命随君去 ...


作者有话要说:一句话,HE了…(其实这篇番外是很久之前写好的了…望,这篇自开头起结局就定好了)于是,老朽坑爹地完结了,爽不爽?很爽…第一篇文啊,虽然感觉有点乱糟糟的,但是还是心头好啊。摸摸抱抱,娃啊,你是娘亲第一个孩纸啊。

闻鸡而起,披甲束发,戎装在身,早膳罢,出府门,已有仆从牵马相候,翻身上马,□骏马亦知主人心性,嘶鸣一声,纵蹄撤缰,奔皇城而去。

大军严整,旌旗烈风,号角孤城,尘土飞扬。于马上环视,三军盛势,不可阻挡。下马回望,红阳似血。

一步步踏上玉阶,足底生寒,手心微汗,既未受命,重担加身。

跪身而拜,从她手中接过那一柄长剑,与她指尖相触,心尖竟是狠狠一颤。

听她慷慨之言,心中颇为安慰,她虽本性轻狂,却堪为这荆国天下一反常态,并习文武之艺,研习治国经略,此番牺牲,尽收于眼,却只深埋于心,只为不想她回归本性,故始终不敢袒露心迹,恐太多儿女情长,祸于朝纲社稷。

然她那悄然耳语,本性毕露,眉头一紧,额间隐隐作痛,想这祖宗千万别弄出什么事才好。等到我远在战场,这满朝文武,又有哪一个能抗得住她的烂摊子?

暗地里托一把她不安分双手,无奈道:“我若是得胜归来,看见这鸡飞狗跳的朝廷也要被你活活气死。”

见她嘴唇紧抿,一语不发,知是难舍难言,只是碍于三军在场,终不能出口,心中一软,含笑低语:“好好守着,等我回家。”

然,何时归期,我却不能轻易许下承诺。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这一场山河之争,王朝天下,我甘愿为你,去赴这场死亡的盛宴。

双方军马对峙于昔日交通要塞长柳,粮草齐备,战马饱食,星夜未央,即交战于平原之下。引兵下关,抬眼望见敌军绣旗,血色黎字赫然在目。狼烟烽火连天阙,长戟飞沙,满目鲜血,直到虎口痛裂,长剑砍缺,热血飞溅在黄土上,片刻便失去温度。直到逼黎军后退数里,方鸣金收兵,各首大营。

安营扎寨,起灶生火,夜巡士兵列队往来,远处军医帐中痛苦呻吟隐约可闻。铠甲未退,携随身佩剑,与众将士一同席地而坐,分食而餐。

入夜不寐,起身出帐,走至营前山坡,侧身靠在树下,望远处平原辽阔,朦胧静月,掩去所有战场残甲断戟的痕迹,血迹斑斑亦被沙土覆盖,火烧灰烬被风声席卷。天地之间浑然一体,上弦月如钩。

营中战马嘶鸣之声,就像寂寞的撩过荒原的风,吹干那些累累白骨,也吹干泥土中混着的鲜血,这个哀伤的声音,像一双无形的手不停搓揉我的心,让它始终褶皱,舒展不得。

半月来的刀光剑影,竟更似一场梦。以手背覆住双眼,透过指缝窥见夜空,寥寥星辰,如战场上的生命明明灭灭。

北疆的风啊,秦沉璧以将军之名,请求你将我的思念带去王都,带给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女子,告诉她,我尚安好。

接下去几日狂风大作,不适交锋,两军对峙,皆按兵不动,未料黎岫玉亲率一万骑兵于背后夜袭,冲杀入营,士兵于睡梦中惊醒迎敌,大乱阵脚,一败涂地。

携余军退守廉嘉关,与守城大军相会,修筑工事,矢石弓箭俱应,以待来犯。

谁料到,黎军未至,先迎王驾。

看着那张嬉笑讨好的笑脸,真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攥紧拳头,恨不能将自己牙槽咬碎:“陛下可知战场凶险,稍有不测,大统何承?!陛下擅自离京,朝中何安?!身为一国之君,怎可如此随心所欲,简直是胡闹!”

思虑一番,终抑下怒气,命人将她关入帐中。看着那双愤然不平的眼睛,只觉头痛,再不看她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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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战鼓响彻天地,每一下,都仿佛是敲打在心脏上,震颤不已,却又无法抗拒。

突袭一事,本计划周详,怎料黎军早有所防,抽兵围困,至廉嘉关三十里处,两军相撞,前有伏击,后有追兵,人马纷沓,冲杀不止。

黎岫玉何等人,想从他处占得一点便宜,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半日交战,死伤无数,眼看手下将士体力不支,遍身染血,刀刃卷缺,战马折伤,哀号不止,但所有人追随我多年,皆知这一场战役对于我,对于荆国的重要,由始至终都无人退却,而是浴血奋战,越挫越勇。

手起刀落间,竟已与黎军交锋数个回合,直到发现对方人数不断增多,我方却陷于困境。

不知是命运的捉弄,还是一场不怀好意的玩笑,每次当我进退两难的时候,她总是会出现在我面前,打乱我所有的念头。战场之上,刀光血影,我宁可她一生都只躲在华丽的宫殿之中,不要成长,不要勇敢,或许会幸福得多。可她终究是一国之君,不是平凡女子。

羽策军为我方杀开一条血路,然黎军攻势凶猛,步步紧逼,她亦抽身无路,被困于骑兵中央。

抢下一匹血马朝她奔赴而去,及近眼前,将几名敌军砍于马下,转眼之间,便将黎军大将岑青手到擒来。此人乃黎岫玉最器重之儒将,亦是其得意谋士,此人在手,抵过千军万马,果不其然,一声大喝,黎军震动,纷纷退让,不敢近前。

黎岫玉策马自后方缓缓行至军前,一派傲然,当真不愧黎侯之名。

与他一番唇枪舌剑不过是为了她拖地一点时间,那点时间足够我将她赶走,越远越好,步疏…最好再也不用让你见到这杀伐屠戮,面临危险。

劈手打晕掌中之人,将其扔在马下,仰首道:“黎公,我知道如我般的对手,你必定不肯轻易杀死,不如来一场逐鹿之战,如何?在你杀了我之前,不要派兵追杀她。”

对方昂首大笑,道:“如此更好,所有弓箭手只许追击,不许放箭,今日,我要亲手猎杀名动天下的秦沉璧。”

抛掉手中兵器,调转马头,□黑马人立长嘶。即使身中数箭,鲜血满身,我也希望自己仍是你心目中那个的秦沉璧。所以,我不想你亲眼目睹我的死亡。黎岫玉手中的箭,轻而易举穿过我的肋骨,我的肩膀,还有我的战马。

呼啸北疆的风,将我的话传达:“不要伤害她。王者重诺,你答应过的。”

就算上苍无心成就,悬崖之上,我也不会失去那纵身一跳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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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山河,残阳似血。

自得获那人救回一命后,稍作修养,我已奔跑了七天,疲惫无知。我和我的马,已跑不动这段路。我用尽一生力气想走到她眼前,兜兜转转这么多圈,还是不能与她相遇。

宫门仪仗昭华,曲乐凌霄,百官齐聚,皇威浩荡。

刹那间,我只想就此停留,不再前行。

秦沉璧纵横天下数载,如今阚然回首,竟忘了当初是为何而来。天下?何处不可以成为天下?只是,我自己决定了自己棋子的命运。

甘愿为她血染江山,甘愿为她一世戎马,甘愿为她背负天下。

马蹄徐徐,旁人纷纷后退让道,一时之间,四下寂静。

珠玉环佩清脆落地,她的头盖随之而下,露出一双眸子,悲喜难言,红唇似血。

嫁衣映容的她是何等的芳华绝代,艳若桃李。梦中不止一次见过的情景,就在眼前上演。

情爱二字,何其微渺,在权术面前,只能死无葬身之地。

看着太庙前那对红衣披身的新人,于马上淡淡一笑,不曾言语。苦涩弥漫,却又无奈万分,原来我一直都是错的。

我一直错误地认为只要我足够出色,足够强大,就可以让多年前的那场一见钟情,变成此生不换的厮守到老,怎知到今天才幡然觉醒。然,错又如何,就让我一路错下去,即使手中一无所有,秦沉璧仍然是秦沉璧,注定不会成为冗长青卷上蒙尘不世的名字。

与她四目相对,那双放肆的眸子,已经变得沉淀内敛,只是望着我的时候,依旧热切冲动,落泪成珠。

当年那个不爱江山只爱美人的少女,已经不在了。

轻摇头,叹息而笑,终于一扯缰绳,回身离去。落日尽处,鼓乐依旧。

你可知,我们一起站在宿命的掌心,不过是两颗无知而安静的棋子。在这盘被操纵的棋局中,棋子,是不该有任何怨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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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疏,这么做,你真的不会后悔吗?”几年过去了,我依然有时会忍不住问这一句。此时的我们不过是这世间最为平凡的一对夫妻,她爱种蔷薇、爱弄花草,而我则教习文武持以养家。

她俯身托起花萼轻嗅的样子很美,不是国君的她不用再时刻端着礼仪架势,一举一动有着寻常女儿家的娇态。她回头眨了眨眼:“夫君,你当真是年纪大了不成?阿疏早已和你说过无数次了,既然做了便再没后悔的道理。”

阳光下她的眉眼温柔,一如初见时的俏动婉然:“失了你,我还要那半壁江山作何呢?”

我不知后世对她的评价如何,大概多数是咒骂她是个无道昏君,将一国江山拱手献人。她听我这般说后淡淡道,九州早晚一统,今时明日又有何区别?一战万民死,不若交给一个好帝王,也该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了。”

她这样的话让我想起了那个在崖底救了我的人,二人所说竟如出一辙,只不过那人道:“与九州江山相比,我更愿她一生喜乐安康。”

这些话我必不会告诉她,因为此时她已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