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风月蛋
作者:墨然回首


【壹】

雍州西北有座三危山,外围悬崖峭壁,足不可立,山势极为险峻;深山里却是清岚腾腾,水美鱼肥,是这荒北之地难得一见的世外桃源。只不过现下正是隆冬,百草凋敝,生迹罕见,偶尔奔走林间的也是出来觅食的猛兽。
淳和就是一只被捉住的“猛兽”。
此刻她被捆得和个粽子似的摔在地上,四周密密麻麻一水色儿的道袍,把她围了个水泄不通。道士们个个手拿各式法器,如临大敌地盯着她,仿佛稍有不慎她就会破网而出,大开杀戒。
时间倒退回一刻前,今日阳光很是不错,刚吃饱的淳和决定暂时不回那憋了数月的阴冷洞府,先在外头晒晒。可曾想,这一晒就晒出天大的祸端来。靠在老树根上的她眼皮子才一闭上,忽闻得一连串衣袂破空之声,紧跟着一张金光灿灿的弥天大网从天而降,当头将她罩了个正着。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三秒,淳和的反应也就简单的三句话:
见了人:“啊?”
被捉住:“呀!”
茫然很久之后:“…卧、卧槽?!!!”
“洞虚真人,此女真是那只九尾妖狐?”开口的是左边上一浓眉粗须的中年道士,腰圆膀粗的,说起话来嗓门也比寻常人响上几倍:“这…这抓只猪都比抓她简单呐!”
淳和:“…”
那洞虚真人身形虽是不高,但清喝沉沉犹如雷落:“哼!狐妖本就善于变化,妖媚惑人,更何况是这只修为千年的妖狐!诸位道友切莫为她外表所蒙骗!”
其他道士闻言不由看向淳和,乌发妙目,花容雪肤,站近点的连她身上暖软的体香都能嗅到。年长的只看了一眼便轻轻别开目光;年轻的则没那么好的定力了,眼神胶着在她身上渐渐移不开…
洞虚真人脸色顿时分外难看,拂尘扫起一阵清风,将他们面上的迷离神情尽数扫去,吹胡子瞪眼:“尔等的修行呢!”小道士们猛地挣回神来,纷纷羞愧地低下脸,忙在心中使劲默诵起《清心经》。
教训完门下弟子的洞虚真人对淳和怒目相向:“好个不知死活的妖狐!死到临头竟还敢施展媚术魅惑我道宗弟子!”
淳和既无辜又委屈:“我没有啊…”突然她醒悟过来什么,蛾眉倒竖拍地而起,起,起…
“我去你个妹妹腿的啊!快放了老子!”锁妖网越挣扎越紧,须臾她全身上下也就剩双眼皮子使劲眨啊眨的:“老子才不是狐妖那种下三滥的低级妖怪!老子可是惊天动地的大妖怪!大!妖!怪!!!”
“…”她生得貌美却偏生要做出副凶神恶煞的神情来,威慑力不足倒看得几个小道士忍俊不禁地抿起嘴。
“无耻妖孽还敢信口雌黄!”洞虚真人丝毫不为所动,毫不留情地一拂尘打在她身上:“一身遮也遮不住的狐臊味,方圆百里之内除你之外哪还有第二只九尾狐!”
那拂尘常年受着符箓和洞虚真人的法力加持,搁别的妖怪身上不死也去了半条命,淳和眼睁睁看着拂尘落下,躲也躲不开只能生生受了,顷刻泪奔:“你个大男人居然打女人!人干事啊!呜呜呜,我娘都没打过我呢!你你你欺负人家!”
刚刚还满口一个“老子”一个“卧槽”,现在居然扮起了娇弱,关键是她哭得泪流如河,不多时地上洇了一大片深色。当即有人于心不忍阻止洞虚真人打下第二拂尘:“真人再打,怕是要打散她的元神了,到时又如何问出《坐忘经》的下落?”
洞虚真人的胳膊停在半空,冷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淳和,哼了声缓缓放下拂尘:“道友说得确实在理。妖狐,快交出你盗走的《坐忘经》,贫道或可饶你不死!”
“呜呜呜!!”淳和忙着哭。
洞虚真人看她哭得确然动情,只以为她是害怕了,妖物单纯而看她又生得年轻,声音松和不少:“贫道念你往日并未犯下伤天害理之事,你将《坐忘经》交还来,贫道对你网开一面便是了。”
“呜呜呜!!”淳和哭得更大声了,哭着哭着还抑扬顿挫地哭出了调来。
“…”洞虚真人的面部肌肉抖了三抖,眼看说理说不通只得强色叱呵道:“妖狐!若再敷衍,休怪贫道替天行道将你斩于剑下!”
“呜…呜?”一听要斩她了,淳和顾不上哭了,眼睛瞪得比洞虚真人还大:“有种你就宰了老子!”
昆仑派是西域唯一一个可与中原道宗分庭抗礼的大派,作为派中五大长老之一的洞虚真人,斩妖除魔无数,哪个妖魔对他不是闻风丧胆,退避三舍。淳和这样油盐不进的妖精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受到淳和不知死活的挑衅,他自然勃然大怒:“既是如此!那贫道也不需手下留情了!”
说着一道雷诀捏在手中,上空雷云涌动,俨然欲将她劈得魂飞魄散。
“真人且慢!”凌空一声打断了洞虚真人的引雷诀,其他道士们暗中统一地松下一口气。
九尾狐虽是妖但属青丘天狐一脉,天赋异禀,绝非寻常妖怪可比的。洞虚真人打那一拂尘自己也有掂量,倒没真想把淳和打成个半身不遂什么的。其他道门的人也和他存了一样心思,《坐忘经》左右是昆仑派的镇派之宝与他们没太大干系,而这九尾狐却是不可多得的灵兽。即便不能驯服她成为自己的灵兽,单单取她体内一颗内丹炼制成丹药服下,不知可省了多少修行功夫。
洞虚真人作势收回雷符,找到台阶下的短暂喜悦尚未完全过去,一回头看见来人,脸色瞬间比方才还要青上许多:“顾楼主?”
整个道宗里只有一人不称道号而被唤一声“顾楼主”,即是如意楼的楼主顾云。如意楼与普通道场不同,它是个生意地儿,道宗里的买卖多经由它手。上代如意楼楼主在修道上是个半调子,眼看仙途无门,转而捣腾起了买卖,小到香火朱砂大到珍稀法器,竟也给他开拓出了一亩三分地。
现任楼主才接手如意楼不到十来年,众人只知其姓顾,来历师门皆是个迷。而眼下这些人没有心思去想他的来历,所有人都在猜测他的来意。
“鄙观正在清理门户,顾楼主若有事不妨容后再谈。”洞虚真人容颜淡淡,收起的雷符又捏在了指尖。
顾云与几位年长之辈一一行了抱拳礼,方徐徐从步走至淳和身边,观察须臾:“听闻是这只九尾狐盗取了贵观的《坐忘经》?”
“正是如此!”
“老子没有!”
淳和与洞虚的声音同时炸响,两人互相鄙视了一眼,淳和瘪着嘴抬起袖子擦眼,小声抽噎:“反正你们都是一个道宗的,私相授受!我说什么都是百口莫辩!古有赵高指鹿为马,今有道士指…”声音嘀咕着就低了下去,后面的听不清不过也能猜得出是在骂人。
洞虚气极,勉力保持住大教风范:“我修行近百年,岂会辨不出你一只妖狐!何况《坐忘经》乃正道法器,在此妖身上与她的妖气格格不入,想顾楼主也应看得出。”
顾云赞同地点点头,绕着淳和走了半圈:“偷了东西,自是要罚。”
他与其他道士不同,并未穿着道衣鹤氅,而是件紫青菱纹袍,腰下压了块田黄印。俗语云“一两田黄万两金”,顾云坠着的这块田黄更是万中无一的极品,集润、凝、腻之合,随着他的步伐闪着绵密的微光。
淳和抹眼泪的手渐渐没动了,眼神跟着顾云腰间那一点光泽飘了过去…
从外貌上看,顾云至多二十来岁,从辈分上谈,上任如意楼楼主与洞虚真人是好友,于情于理顾云都应是洞虚的晚辈。然而他谈吐举止间俱是老成,行事亦是稳重得当,洞虚真人每每对着他不自觉地带上几分忌惮:“那就请顾楼主容贫道先行料理了这只妖狐吧…”
顾云眉头皱出微微难色:“真人要追回《坐忘经》理所应当,只是…”他低下脸看看淳和,抱歉道:“这只妖狐乃我如意楼登记在册之物,楼中看管一时不察才让她逃了出来,按着如意楼的规矩即便身为楼主的我也不能擅自将她交给他人处置。”
“荒唐!这只狐妖才被我等抓住,怎生就成了你如意楼里的东西?!”洞虚真人怒不可遏,其他道士纷纷附和,到手的鸭子焉能因顾云一句话飞了呢。
顾云亦知光凭自己一番说辞不能服众,叹着气俯下身来,握起淳和的右臂,将她云袖撩开几寸,露出一截皓腕,翻到内侧,只见白如脂玉的肌肤上刺着朵栩栩如生的如意,正是如意楼的标记。
从头到尾淳和不言不语,异常乖巧地配合着顾云的动作,没有表现出任何抵触情绪。
连洞虚在内的道士们心里咚咚咚打起了小鼓,瞧情形这狐妖真与顾云相识,但就这么轻易放手那他们这番功夫岂不全然白费了?洞虚真人毫不退让,目光犀利直视顾云:“此妖既在你如意楼名下,顾楼主是否要给我昆仑一个交代?!”
淳和突然一个激灵,迟迟反应过来:“卧槽!说话注意点啊牛鼻子!老子怎么就成了东西了呢!老子不是东西!”
“…”
这神一样的反射弧啊…
作者有话要说:哟哟哟哟!新坑如期开了!!!!新文蜜月期,求包养啊_(:з」∠)_各位客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包管汁多味甜,不甜不要钱啊!


【贰】

依顾云的说法,淳和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捉回来的,绝不能交出去,否则就坏了他如意楼的规矩。这顾云与上任如意楼楼主的投机取巧全然不同,无论是生意还是为人皆是循规蹈矩,一丝不苟;说出口的话也是说一不二,一言千金。
他既放出此话,便是打定主意护着这只九尾狐。
道士们虽心有不甘,但转念一想,九尾狐稀罕是稀罕,却也犯不着单单为了她得罪了如意楼。唯独洞虚不肯轻易松口:“只要她即刻把本门的《坐忘经》还来,那由顾楼主带走却也无妨。”
顾云将淳和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她周身的妖气之中是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仙气,可顾云与其他道士一样,任他再如何寻找也未找出那《坐忘经》的确切位置,好似…是与这妖狐融为一体一般。
“别闹了。”顾云鲜少与女子打交道,也不知该用何语气与她沟通,只尽量放柔些声音哄她道:“快把东西还给人家,那是道宗法宝,以你的妖身不但修习不了,放在身边也是有害无益。”
淳和听得半懂非懂,但顾云最后一句话她倒是懂了:“艾玛!那快把它拿走啊!”一脸惊恐地举目四望:“在哪啊在哪啊!我才不要这劳什子的破玩意呢!”
“…”道士们默默无言地看着她,齐声在心里感叹,准准的影帝级别哪。
洞虚到这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你还装什么装!《坐忘经》分明就在你身上!”
“在我身上哪儿啊你说!”淳和看这老道士最是不爽,嚷嚷着道:“反正老子找不到,你要想找大不了来搜老子身好了。”说完下巴高高一昂,小山似的胸脯向上挺了挺,慷慨大方的很。
众人眼神不可避免在她那玲珑有致的曲线上过了遭,脸烧的脸烧,耳红的耳红。这里大多都是出家人,即便没有出家,道法修行贵在清心静气,《抱朴子》有云“冶容媚姿,铅华素质,伐命者也。”双修之流虽也包纳在修行之术中,但终是被多数人认为的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偏门左道。
算起来,所有人中只有一个顾云算不得完全的修行之人,因而洞虚顺理成章地把难题踢给了他:“这妖狐既然是楼主的人,那就有劳楼主帮贫道找出来吧。”
顾云微垂眼睑看看淳和,不免露出难色:“这…不太妥当吧。”
不等洞虚发难,淳和先不耐烦地打了个大大的张口:“你到底搜不搜啊,不搜老子要睡觉啦!要不,等我睡了你再搜,爱怎么搜就怎么搜!”
爱怎么搜就怎么搜…小道士们的心噗咚噗咚跳个不停,这话怎么听怎么就辣么香艳呢!
连一贯老道的顾云也是微赧地低下脸,忽然他目光凝聚在淳和腹部,似发现了什么,甚为讶然地脱口而出问道:“你把《坐忘经》给吃了?”话音未落脸上已现出懊悔之色,但为迟已晚,里里外外的道士们都听了个清楚,个个抽搐着嘴角看向淳和,纸也吃这什么重口味啊。
淳和嘁了声,伸出小舌舔舔唇角,回忆着刚刚的美妙口感:“臭道士,甭想忽悠老子!老子刚刚吃的明明是肉!”她脸色骤然一变,一把捂住小腹:“姥姥的!不对,刚才那堆肉里好像是真的混进去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
她才收回去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泪汪汪地看着顾云:“老牛鼻子说他们供那经书供了几千年了,几千年了那玩意也变质了吧,吃了能不能消化啊?
现在还有空担心消化不良的问题,顾云风度再好眉心也颤了颤:“真吃了?”
淳和使劲捏了捏肚子,又不太确定了:“要不你来摸摸看?”
摸你个肾啊,洞虚真人近百年的修行和涵养差不多在这只妖狐身上耗完了,他快刀斩乱麻道:“不论怎样,今日定要把《坐忘经》归还来!”
“吃了怎么还你啊亲!”淳和被逼得也恼了:“要不我吐给你,”她想了下:“或者拉给你?”
“…”
洞虚真人气得胡须直抖:“孽畜,真是孽畜!”
两人争锋相对间,顾云盯着淳和的目光转开,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飘出来:“《坐忘经》乃天书,一时半会想来也没融进她体内。真若无法,那剖了肚子取出来就是了。”
“…”除了淳和外,其他道士们也半天说不上一个字,九尾狐虽是妖物但从外表看毕竟是一娇滴滴的小姑娘,将她开膛破肚也太丧失了吧…
洞虚真人气归气,但到底是出家人,褶子脸挤出微嘲:“顾楼主这等心狠手辣的手段贫道望尘莫及,自愧不如!”
淳和则是瞠目结舌,半天嗫嚅道:“我又不是鱼,剖了又不能红烧…”
“…”
┉┉ ∞ ∞┉┉┉┉ ∞ ∞┉┉┉
带不走,杀不得,万般无法之下洞虚只得暂且答应放过淳和一码,顾云答应尽快找了法子取出她体内的坐忘经,到时定亲自登门双手奉还。
顾云亲自将洞虚等人送走,待他一步一慢地拨开荆棘长草返回原地,没想到摆脱锁妖网的淳和还坐在地上,他不免诧异:“你没走?”
淳和悻悻地朝自己的双腿努努嘴:“走不了,腿麻。”
绑了这么一会就走不了了,好歹也是个修行千年的妖怪,这不是太娇气就是太没用了吧。从她刚才的表现来看,顾云倾向于后一者,再一想那锁妖网长年累月浸以精纯道法,若有不慎确实会伤了她的妖身。
顾云看她眉头紧皱不展,猜她应是疼得厉害,蹲下身来,低低念了句:“得罪了。”轻轻握住她的小腿,从膝盖沿着腿肚一路轻轻敲打下来。
他敲得地方皆是舒筋通络的穴位,淳和闭着眼舒服得直哼哼,眼角偷偷睁开一条缝瞄着顾云腰间晃动的田黄。
顾云双颊微红:“别出声。”
淳和看他停了,不依地撒娇催道:“你快点啦,人家还要嘛!”
“楼主…噗。”刚扒开草丛钻出来的小童脚底一滑跌坐在地上,一把捂住双眼结结巴巴道:“楼主!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去啊,太劲爆了啊!接下来楼主是不是就要用他禁欲的声音说出那句标准台词:“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啦!
顾云正正脸色,将淳和扯着他的双手从袖上强行拂下:“十五,过来。”
“…是”这么快就结束了,小童遗憾地睁开眼。顾云睇过一眼,小童立马板起脸,从怀里掏出个金色长册,翻开空白一页,又摸出枝笔,清清嗓子问淳和道:“性别,嗯,应该是女的。姓名?”
“淳和!”淳和怕他不理解其中深意,还特意解释了一句:“就是老子很纯良,和善的意思!”
顾云干咳一声,似被呛到,十五努力绷紧面部肌肉:“…年龄?”
“两千五!”淳和答得又快又脆。
笔在纸上滑了到斜痕,十五看着淳和的芙蓉面:“两…千五?!!”妖寿虽长,毕竟天命有限,活个千把岁的已是得了天大造化,至于两千五…
在清水中净手的顾云发了声:“二百五。”
十五赶紧记下,又问:“会些什么?”
淳和想了想,蹦出一个字:“吃。”又蹦出一个字:“睡。还有…”
十五打断她,刷刷记下:“哦,那就是观赏性宠物。”
淳和:“…”
“归类该怎么写呢?”小童用笔头戳着腮,为难地看着淳和:“不是法器也不是灵兽…”
顾云拿着绫帕擦净手:“坐骑吧。”
小童啊了声后脸爆红,楼主您别这样,坐骑什么的太邪恶了!人家还未成年呢!_(:з」∠)_
“我日你祖宗的!你居然骂我是二百五!”淳和后知后觉地叫了起来。
“…”小童抽着嘴角在属性后面写上了三个大字:天然呆。
“好了就走吧。”楼中生意繁忙,顾云不愿再耽搁下,对小童道:“我先送鲛珠去重阳观给阳明真人,你带着她直接回楼中。楼里我已经交代人安排她的食宿,你看顾好她即可。”
小童用力点点头,答得很响亮:“楼主放心,十五一定不辱使命!”
一个脑袋突然插进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你们要带谁走?”
顾云看着她不言不语,意思很明确。
“卧槽!你算哪根葱啊,老子才不要和你走!我答应阿晟留在这等他哒!”
“那你就等着被红烧吧。”顾云冷静应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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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重阳观离三危山约有七十里,若顾云一人御剑而行,不出半日即能抵达,或许还有空闲时辰可与阳明真人手谈两局。奈何今日他带了个巨型拖油瓶…
“到剑上来。”
“不要!”
“为什么?”
“我有恐高症!”
一只患有恐高症的妖怪,真的,令顾楼主想象不能。
一炷香前,这个拖油瓶死活不愿和十五先回如意楼,闹死闹活地非要跟着顾云去重阳观。
顾云不肯依她:“重阳观乃道门清修之地,你一介女流之身去了成何体统?”
淳和特冷艳高贵地鄙视了顾云一眼:“捉我时说我不是东西,怎么,到手后就嫌弃我是个女的!人类的感情啊,真是肤浅!”
“…”
顾云踯躅着迟迟不开口,淳和哼了一声:“你不带我走,一会路上我饿了,一不小心拿你这小童填肚子可别怪我。”
十五冰天雪地掩面泪奔:“楼主,求您快把这祖宗带走吧!”

见说服她上剑无望,无奈之下顾云低声相劝:“不愿乘剑,那就走快些下山,到了山下就换坐骑赶路。”
淳和低头抽抽鼻子,温顺又招人怜爱:“腿还酸着呢,走不快。要不你背我呗?!”
“不可!”顾云想也未想当即拒绝。
“为什么!”淳和一下子不高兴了。
看起来她是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勾人味道,那味道似有还无,愈是术法高深者愈是为它所惑,乃九尾狐的骨中香,多被用来施展摄魂之术用以吸食道术者的精气。她貌似还不会控制这股香味,发肤上无时不刻不萦绕着这勾魂夺魄的味道。对修道者而言,不看这厮光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就够能引人心气躁动的了。
其威力大约相当于一只香喷喷的烤鸭时时晃在饥不果腹的人眼前,这不忒折磨了人嘛。
顾云原先修的是天地至纯之道,根性坦荡清净。此妖状似天真懵懂,但怕就怕稍有不慎着了她的道,后果不堪设想。
“烤鸭”不知道顾云的考量,左等右等等不到他发话,索性一屁股在地上坐下耍起无赖:“不背就不走!”
“不许撒娇!”顾云微微偏开落在她脸上的视线。
“那你背我!”“烤鸭”的脑子是一根筋通到底的。
无论是在山上修行还是入世行商,顾云都是得心应手,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一个人,不,一只妖。拧了半天,为了节省时间他退一步妥协,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朵巴掌大的碧玉莲叶,扬手抛入空中,眨眼化成半丈长宽的大小,轻轻盈盈地飘着。
“上去。”
“好哒!”
这次淳和的反射弧短得惊人,顾云眼前一花,仅瞧见团粉色一跳三尺高,一个骨碌利索地滚了上去,哪还看得出须臾前累成瘫软泥的模样。
滚上去的淳和摸着碧莲爱不释手,恨不得整个人贴在上面打几个滚,摸完了边边角角她问道:“顾云,这个你卖嘛!”
有了碧莲载着淳和,顾云脚程快了不少,树影山花飞一般从两侧掠过,同时使法托着莲叶的他吐息有律:“你要买?”
“要的要的!”淳和头点得和啄米似的,张开双手比划了一圈:“你看哪!这么大一块寒山玉,中间剜空了正好可以给我做个澡盆呀!夏天洗澡可凉快了!”
顾云下意识看了眼姿态清逸的莲叶,他也实在不能把它想象成一个澡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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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叶随风一上一下小有颠簸,淳和趴在上面被荡得很开心。顾云偶尔看看她是否安分,便见着她盯着玉莲的一双眼睛冒着幽幽绿光和只狼似的…就差嘴边挂下三尺垂涎。
这德性,顾云怎么看她都不像能从昆仑派中盗走《坐忘经》的角色…
“牛鼻子,你什么时候在我身上烙的纹章?”本对着寒山玉垂涎欲滴的淳和冷不防出声:“那洞虚也有近百年的道行了,你能在他眼皮底下使手段,委实高明。”
她问得突然,顾云话已到了嘴边,随即醒过神来,看向淳和的眼神渐为复杂起来。
淳和毫无所觉,依旧爱不释手地摸着她的玉莲叶欢快道:“你这个法术很好用啊,有空教我呗。以后见了啥宝贝偷偷戳个章,就是老子的啦!”
“…”顾云啼笑皆非,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要教训一下她的强盗逻辑。
两人一个对话,重阳观已到了跟前。顾云整理好衣冠,神情亦不觉端重起来,想起莲叶上的淳和回过头去叮嘱道:“阳明真人乃道宗德高望重之辈,一会你随我去见他切勿唐突失礼。你…你下来!”
淳和扒着玉莲千般不愿,百般不舍:“我个妖怪对见道士没兴趣,要见你去见,我在外头等你。”
顾云哪放心她独自待在重阳观外,两指轻轻一掐,碧莲刹那化成方寸大小,径直飞入他袖中。
淳和身子一空,噗地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灰头土脸。这一摔摔得有点重,屁股和裂成几瓣似的疼,淳和眼泪花立马洒出来,登时指着顾云大骂:“你爷爷的顾云,敢摔你祖宗我!你信不信老子把你与那只狐…”骂声停了一秒:“给吃了!”
张了半天嘴,淳和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动也不得动弹。
顾云无视她冒火的眼神,语声清正严厉:“你已入我如意楼,须知比不得你在山中横行妄为的时候,言行举止自然要有所约束,吃人之类的混账念头更是想都别想!”
我想着把你给清蒸蘸醋吃,还是红烧煮了吃你有本事知道啊!淳和不服。
顾云淡淡望她一眼:“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