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猜,他们还有后招…”
一个手字儿没落地,山寨后侧突然响起飒飒冷箭声,密如集雨,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寒光似铁,划破夜空,刹那血舞纷飞,绣春刀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凶狠地扑向诸人。
一方是野路子出身的绿林莽汉;一方是雍阙打磨多年、锦衣卫中的皎皎好手。交手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情势斗转急变,大泼的血花洒遍衣袍,将人染成了鬼。
这厢酣战得不可开交,而奇怪的是惠王率领的府兵始终驻足在寨门之外,毫无上前相助的兆头、
胡八被逼得急红了眼,退无可退之下狠狠一把救过惠王的未婚妻挡在身前,一手掐着少女纤细的脖颈,一把甩去脸上的血:“糙你老子娘的!!惠王你他妈敢偷袭老子!好好好!老子下地狱,也不能白由得你在世上逍遥快活!”
透过纷乱的火光刀影,惠王望着前方怔了一怔,突然迈开步子,踉踉跄跄地往前跑:“阿瑜!!!”
“殿下!!!”
金石碰撞似的声音响起在嘈杂声中,惠王的步伐一顿,而于胡八,此刻便是天王老子下凡也挡不了他鱼死网破的杀意,五指猛地一拧!
“阿瑜!!!!”惠王悲恸地欲扑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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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终倒下去的却是胡八…
雍阙提剑杀到时,本该命丧黄泉的少女揉着喉咙趴在地上咳得惊天动地,他抿了抿嘴角,走上一步,扯去她脸上面罩。
火光之中,发丝凌乱的秦慢抬起憋红的脸:“督主,呜…”
雍阙望着她,她看着雍阙,谁也看不见谁的心底。雍阙弯下腰,修长的手指将她脸上发丝一根一根拈去,从外人看来完全是生死一线后情人之间的亲昵抚慰,而从秦慢的角度,雍阙脸上的笑容温柔得如多情春水,可薄唇中吐出的字句却大相径庭:“慢慢,你又一次让咱家刮目相看啊。”
她细如白瓷的脖颈上一根根纸恨尚且触目惊心,张张嘴发出的声音也是嘶哑得像破锣,只是仍是雍阙熟悉的唯唯诺诺,胆小得像只猫:“督主,你…”
余下的话被竖在唇上手指督主,指腹冰凉,覆着层习武所留下的薄茧,但仍然不妨碍那是只漂亮得完全不似男人的手。
“慢慢,此番受了惊吓吧。”雍阙体贴轻柔地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莫怕,此后只要有我在,绝不会再让你落入险境。”
这样惊心动魄的场景,这样风华绝代的人物,对自己许下郑重其事的诺言,谁不会怦然心动,谁不会芳心暗许?
秦慢受宠若惊地看他,却只觉得此时的雍阙比任何时候都要危险,缩着脖子连连想往后退:“督、督主,我没事儿,我好得很呢!我晚上还吃了好大一个馒…嘶。”
她小小地叫了声,望着自己快被揉断在雍阙的手,委屈地闭上了嘴。
雍阙握着秦慢的手走到寨门前,却没再向前,他向逯存使了个眼色,一身血雨腥风的逯存默然上前,刀尖慢慢滑过地表,来回滑了两遍,蓦地停在某处一挑。
地皮掀了一条缝,缝里隐约露着一点寒芒。当惠王手下府兵协力将门口彻底清扫干净,才发现和不仅是个陷阱,还是个用心相当歹毒的陷阱。
天衣无缝的地表之下不仅埋着刀兵弓箭,更有花花白白的毒蛇游走不停,人若踩中不被串个刺猬,就是死于蛇口。
“不上台面的玩意儿,”雍阙淡淡瞥了一眼,拍拍秦慢的手将她留在原地,走到尚留着一口气的胡八面前,剑尖挑起他的脸,“王妃人在哪?”
“啐!”胡八朝着他吐出一口血沫,“杀了老子吧!”
雍阙的脸色一瞬间难看至极,旁人或许不知,但秦慢知道,八成不是为了胡八死到临头不知悔改,而是脏了他的干净靴子…
他看一眼自己的望了眼坑中毒蛇:“喜欢蛇是吧,来人啊,给咱家将坑里的这些一条不落的带回去。记住,留着一条其余拔了毒牙,让他们好生亲热亲热再料理了。”
话间他手中长剑唰唰三下,胡八身上刹那多了三个血洞,痛得他额角青筋暴起,唾骂道:“你个畜生!有种结果老子!”
雍阙抽出雪白缎帕慢慢擦去剑上血痕,淡淡笑道:“听说蛇与泥鳅的性子差不离,既喜腥味也爱钻洞,胡寨主可得好生享受着。”
除去雍阙手下,所有人几乎同时为他的话不寒而栗,明明是个谪仙人物,却偏生了一副妖魔心肠!
“姑娘…不,夫人就是厂臣的妻眷吧?”
“哎…哎???”看得发呆的秦慢迟钝地回过头来,木木地重复了一遍,“夫人…”
山头上人声沸反盈天,她的呢喃被瞬间淹没,海惠王以为吓着她了,满是歉意地冲她笑笑:“是本王失礼了,夫人今日受了惊吓本不该打扰…只是,”他看着安然无恙的秦慢半晌,黯然失色道,“不知夫人可在匪寨中遇到一个二十上下的姑娘。”
秦慢呆了呆,转过脸去,望着火光冲天的寨子摇摇头:“没有。”
山风急骤,她离人群远远地站着,单薄又孤独。人影光景在她瞳孔里掠过,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单纯地发呆。
海惠王静默地看了看她,随即将眼神落向了山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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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起伏反转,霍安欢天喜地地将秦慢平安送回了雍阙的手掌心里。
海惠王府。
不辱使命的霍小公公殷勤地铺床打水,偶尔与趴在桌上的秦慢闲话两句:“姑娘,这回能得平安归来真是老天开眼,菩萨保佑!但总归来说还是督主千钧一发定乾坤!”
“可是惠王妃娘娘还是没找到啊。”秦慢拨弄着她的虎头小荷包没精打采道。
霍安转到屏风后边去,将秦慢马上要沐浴更换的干净衣裳一一搭上,满不在乎道:“姑娘可莫怪奴才多嘴,个人有个人造化,神仙菩萨都有管不来的事儿,何况我们一介凡人。您听奴才一句话,凡事先把自己顾周全了。于您而言,与其担心这个那个不相干的人,不如在督主身上多花点心思方是正道。”
秦慢木讷木讷的,奇怪道:“为什么呀?”
“哎哟!姑娘!您是真傻还是假傻?”霍安恨铁不成钢地恨不得揪起她耳朵来一字字将话刻进她脑子里去,“这天底下儿郎何其多,但有哪几个能比的上咱们家督主的?且不论手掌大权,权倾朝野,便说那通身的气派,往那一站连凤子龙孙都矮下一截去。”
这个姑娘脾气好度量好哪儿都好,就是生个榆木脑袋!看不清现实,望不到长远!有些话他个底下人不好当面说,是,督公他老人家是太监没错!但除了那点缺陷,哪里不是万中挑一的上上人!
秦慢张张嘴,还没说完就被霍安打断,他劝得是那叫一个苦口婆心:“女人图个什么?无非图个知冷知热的好夫婿,衣食无忧过一生。什么惠王妃,海王妃的您都别再想了,抓牢了督主的恩宠是当务之急,晓得不!”
“…”几次三番想插嘴无果的秦慢最终放弃了,默默地聆听霍安喋喋不休的教诲。
直到驻足在门口的人也听不下去了,径自推门而去,淡淡道:“打理好了就出去吧,我与…”雍阙顿了顿,“与夫人有话要说。”
第20章 【贰拾】夜谈
惠王府的格局是典型的江南园林,五步一亭,十步一桥。三、四月头上,塘中荷花还未打苞,幽幽池面上模糊了窗纱漏下的光,淙淙水声下偶尔冒出一声蛙鸣。
窗棂支了一个角,清风徐徐泻入,吹得雍阙袖襕微微起了层涟漪。到惠王府的短短时刻,他已从头到脚换了身崭新行头,银底金蟒曳撒,腰间绦环未垂牙牌,而是挂着块碧玺佛牌,皂靴一尘不染,清爽得丝毫寻觅不到半个时辰前那一身的血雨腥风。
夜已过半,天色将明,然而一夜的惊心动魄使得惠王府中每个角落里都似在窃窃私语。山匪被屠,然而王妃仍然下落不明,看来这里的每个人都睡不上一个好觉了。
秦慢却是很困的,困得在和霍安聊天打屁时眼皮就开始打架,才想着能赶在天命前蒙个囫囵觉,然而此刻她瞧着不请自来,径自坐下的某人内心直叹气,这个觉怕是睡不着了。
她乖乖地直起身子并腿坐好,和个聆听尊长训话的小辈儿似的:“督主,有何吩咐?”
雍阙夷然一笑,温声道:“你与我这般拘谨做什么,只不过看你没睡前来瞧瞧你,今儿受了惊吧?”
秦慢连忙摇头:“劳督主挂心,有霍小公公护着,我没伤没痛的。”
她的伶俐一早知晓,别的姑娘家莫名毁了清誉成了个内宦的夫人,不是惊也是恼,于她却是浑不在意,甚至在惠王面前没露出丁点马脚。雍阙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点到为止,不费口舌:“没伤着就好,”他端的是慈眉善目,象牙似的手指敲了敲膝头,将话头一转,“如今惠王妃仍不见踪影,你与霍安在胡八的匪寨里待了一整日,可有听到他们有所谈论?”
擒获胡八后,锦衣卫扫荡了整个山寨,别说惠王妃了,连寨中那些老少妇孺也全不见踪影。寨子唯一一条通路被他们的人马严加看守,未见有人初入。青天白日,那么多的人难道全人间蒸发了不成?
又是一件蹊跷事,从他离京到现在,一环接着一环,好像天底下的蹊跷事一时间全蜂拥堆在了他面前。
户部官员的死,水鬼十三的死,华家疯了的夫人到今日陡然人去楼空的山寨,每一桩都透露着不寻常。它们到底是否有联系,又到底指向何方?以往他总是做布局人,用棋子为猎物布下一个个无处可逃的死局,而今他成了局中人,雍阙摸索估量着那个看不见的对手的手段与戏码,竟也琢磨出了两分意趣与斗志来。
生平寂寞事无非有二,一是无对手可敌;二便是无知己可诉。雍阙走到今日,对手起伏无数,但要么倒成了他脚下的尸骨,要么苟延残喘再难匹敌;而知己嘛…
他从未有过,也不屑有之。
至于眼前这个人嘛,许是太多事堆砌在脑子里让他偶尔发了这么一回热,鬼使神差地就来了这,她的心思纯不纯他不知道,但毕竟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三人行,必有我师,或许找个局外人谈一谈,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开阔收益。
雍阙的好颜色令秦慢怔了怔,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白日里的所见所闻,温温吞吞道:“我与霍小公公被绑到匪寨后所见大多数妇孺孩童,年轻女子甚少,如惠王爷描述的王妃一样的人物更是没有。寨中的孩子们也从没提起过,那儿近来到过生面孔,所以我想着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山匪根本没绑了回去,要么就是他们绑了但是把人给弄丢了,所以才抓了我去滥竽充数。”
“你还在寨中带孩子玩了?”雍阙意外道,她混得倒是不赖,敢情不像是被绑去做人质,倒像是去游山玩水。
秦慢赧颜:“我就是给他们说了个故事…”
“什么故事?”雍阙好奇。
磨磨蹭蹭了半天,秦慢垂着头,揪着衣角,声音和蚊子一样细:“关公大闹天宫战秦琼…”
“…”雍阙忍了忍,但仍没克制住失笑出了声。
他一笑起来,紧蹙的眉目全然舒展开来,璀璨愉悦,看得秦慢出了神,以至于完全没发现到不知何时悠悠哉哉游过来的白蟒。
白蟒是雍阙一手养大的宝贝,好吃好喝供着,连着风尘仆仆赶路也没舍得将它带上,由着人在后头不紧不慢地给送过来,就怕路上有了闪失。入春了,冬眠醒过来的它性子也活泼上了许多,昂扬着脑袋看看雍阙又看看秦慢,懒洋洋地卷上了秦慢的腿。
秦慢只觉得一股凉意自脚踝处游走上来,她抖了个寒颤,想跺脚却发现腿肚子沉甸甸的,压根动弹一得,一低头眼睛顿时瞪得好大,哇得一声就哭叫出了来,全身抖得和筛子一样,牙齿都在打颤,哭着道:“督主!督主!有蛇!!!”
雍阙一早就见着那条鬼鬼祟祟爬进来的惫懒货,先前去看它时睡着不起,一醒来倒好见了漂亮小姑娘就忘了他,直奔人家腿上去了。它是想不到,不是谁人都稀罕一条碗口粗的大蛇绑在身上,尤其还是个姑娘家。
不过秦慢这副花容失色的模样他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一看和个普通姑娘家没甚区别,他揣着手淡淡地看戏,等到秦慢眼泪直打转才不慌不忙地唤了两声:“下来,白令。”
白蟒惬意地搭在秦慢膝头,雍阙唤了一声也只微微动了动脑袋看了一眼,反倒得寸进尺地向上攀爬了上去,直吓得秦慢僵硬得和快木头似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上气不接下气:“督主,我求求你,你快把它弄走…”
她不敢去抹眼泪,稀里哗啦的泪水将一张脸涂成了花猫,衣襟处晕开深深的水色。
他原是想逗逗她,然而竟是逗过了头,直接把人弄哭了,这可就为免失了乐趣了。他抿着嘴角,袖风轻轻一扫,得意洋洋的白蟒抽搐一下,瘫软着身子松开了秦慢的腿。
秦慢的泪水却仍是不止,眼看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雍阙被她哭得先是不耐后是恼怒,再看她越哭越伤心头痛了起来:“我都替你教训过它了,还哭什么?一条蛇罢了。“
她用手背擦着泪水,哽咽着声音强行争辩:“我小时候就怕蛇,连画上的蛇看了都怕。有的人天生怕猫,有的人天生怕狗,怎么就不许我怕蛇了!”
原来天下女子胡搅蛮缠起来都是一般模样,以前看先帝后宫里哄了这个恼了那个,天天对着他唉声叹气,他不解又不屑。
临到头换做自己,他竟也是一筹莫展,不该如何是好,恐吓她?想必哭得更厉害罢,哄一哄?
他从没哄过姑娘家,手法生疏,声音生硬:“别哭了,大不了以后咱家叫它再不出现在你眼前就是了。”
秦慢只顾着抽噎,半天吸吸鼻子道:“那你让它走开。”
这么多年,哄人第一次,被人指派也是第一次,但谁叫他理亏在前呢,雍阙无奈地用脚下踢了踢白蟒。
平白无故受了一击的白蟒还在委屈,雍阙踢它它就装死在地上不动,它不动秦慢也不敢动。
两人一蛇,僵峙在那,雍阙叹息一声,先打破了凝固的气氛:“这条白蟒我养了多年,温顺通人性,你大可不必如此怕它。”
秦慢慢慢收了眼泪,她咽咽喉咙,嗫喏道:“喜欢什么不好,喜欢一条蛇…”
“这条蛇救过我的命,救命恩人自然不能慢待。”雍阙淡淡道。
白蟒安安分分地盘在地上,见状秦慢胆子渐渐放大了些,看了一眼白蟒,咦道:“它的尾巴怎么缺了一块?”
雍阙也看了一眼白蟒,笑了一笑,可是笑容极淡,探手摸了摸蟒首:“我刚入东厂有次外出办差,落了贼人圈套,仓皇间掉了山涧,几天几夜不能动弹。快饿死的时候,它爬了过来,我就伸手抓了它狠狠咬下一口血肉。它自是恼怒,缠着尾巴就要绞死我,却不知为何在我快咽气时松了尾巴。可能那时候它刚蜕完皮没多大力气,也可能觉着杀一个快死的人没多大意思,总之它放了我一命。”
秦慢安静听完后,半天长长叹息一声:“活着都不容易。”
一个年纪轻轻,大好年华正开始的姑娘发出这声感喟让雍阙好笑,他也觉得自己好笑,大概真的是鬼迷心窍,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与她说了这么多。
秦慢感喟归感喟,却仍不敢触碰白蟒,并手并脚地缩在凳子上:“督主是从老树下的山崖处攀爬上来的?”
她一问把雍阙的神思重新扯回了山匪一案上,他静了静心,大致理了理情绪:“嗯,那处虽是悬崖,但相较而言,表面崎岖,落脚点多。锦衣卫中不乏善于攀爬的好手。”
秦慢点点头,那时候她坐在树下看过,也觉得那是除了主路以外唯一的突破点,他与惠王两方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声东击西,配合得天衣无缝:“督主英明。”
他不以为意道:“这种漂亮话咱家听了不下千百遍不说也罢,之前你确实亲眼有不少妇孺带着孩子在其中居家生活?”
“是。”秦慢点头。
“奇哉怪哉…”雍阙抚摸着腰间佛牌,“那你可曾见过其他道路通往山下?”
秦慢摇头,然后道:“就算有,他们也不会让我看见的。”
“这次的事你怎么看?”雍阙冷不防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们抓你只是为了替代惠王妃,可是假冒的王妃早晚会穿帮,这群山匪为何会多此一举地抓你去呢?”
秦慢愣了愣,喃喃反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她咬着唇,神色迷惑中又有丝烦恼,不似演戏作假,看来是真不知情。雍阙手搭在膝头,若有所思道:“人不会凭空消失,除非山上有另外一条不为人知的密道,既然地上搜不到…”
“那一定就在山中了,”秦慢接口,“准确说是在山体中打了一条隧道。”
“江南山脉不比北方,土质疏松,岩层单薄,若大耗人力物力与时间,打出一条通道来并非不可能之事。”雍阙顺着她说下去,“只是,有这个本事的人当世可不多见,尤其是在此地…”
秦慢张了张嘴巴;“督主是说惠…”
“嘘…”冰冷的手指又一次按住了秦慢的嘴唇,眼中微芒闪了闪,“咱家可什么也没说。”
“哦!”秦慢使劲点了下头,然后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舔发干的唇…
“…”雍阙蓦地一僵。
意识到自己舔到了什么的秦慢也是一惊,还没慌忙道歉,雍阙已倏然缩回手去,负手起身冷冷道:“趁着时辰尚暂且休憩一会,明儿一早事儿不少。”
言罢当即拂袖而去,秦慢想到了什么连忙喊道:“督主,任仲平可有下落了?”
雍阙稍一驻足,头也不回道:“你说那个医圣?”
秦慢点头:“他也算是我的朋友,我有点儿担心他的安危。”
“他的下落我派人去打听了,周围村民说是曾经见过一辆装饰不菲的马车停留在附近,但是没见过车上的人。”雍阙语调平冷,“对方抓他去定是看上了他医术,既然有求于他,想必也不会太过为难他。”
最后一个字落定,他的身影已消失在了门外,白蟒看看,耷拉着尾巴也自行跟了过去。
虽是只言片语,但秦慢仍是得了不少安慰,她摸摸自己嘴唇,自言自语道:“督主抹的是橘花味的香膏?”
走至亭桥上,雍阙耳根后那一点红已经被夜风吹散,他素来不喜人触碰,更遑论行走大内最忌讳与妃嫔不清不楚。他的师父就是脑子不清楚,与先帝贵妃牵连不清才落得身败名裂惨死的下场。虽说东厂的人也没什么好名声就是了,但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他时时提醒自己切勿为女色所惑。
或许正因如此,方才一刹才险些有点失态。但也紧紧是一瞬间的失态,他望着远近处巧夺天工的山石亭阁,江南景色到底与北方大不相同。比不上帝都雄厚恢弘的天家气派,但小桥流水,假山卵石倒也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清秀气质,叫人放松了在皇城里时时绷紧的那根弦。
新帝初初尝到大权在握的滋味,看样子一时半会是舍不得召他回京去了,叫他看住惠王?
笑话,惠王一家子在这儿盘踞多年,新皇帝暂时也没那打算和能力削藩,难不成是叫他看一辈子在这!
雍阙闭目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看来这京城是回也回,不回也得回了,幸而批红大权尚在他手中,西厂的人做不得多大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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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雍阙昨夜一句话,秦慢一宿没敢怎么沉睡。抱着枕头靠在榻上半梦半醒地眯了两个时辰,霍安风风火火冲了进来,看着她的邋遢模样哎哟叫了声祖宗,将人扯了下来,压到水盆边,边撸起袖子帮她擦脸,边抱怨:“姑娘,昨儿奴才不是给您把水打好了吗?也不知道给自己洗洗,瞧您这模样,怎么还和从土里爬出来似的!”
秦慢从他手中夺过布巾,神志不清地在脸上擦着,呵欠连天:“昨夜督主来了后说了好一会的话,等他走了水都凉了。”
霍安的神情瞬间变了个样,贼兮兮地凑过来:“昨夜督主只和你说了话?”
秦慢唔了声:“还叫他的蛇吓了我一遭。”
“还有呢?”霍安捉急地追问。
还有…秦慢想起自己舔在嘴上的橘花味,想了想决定不说,将布巾一摔:“没了!”
霍安闭眼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
秦慢不傻,霍安的意思她多少听出来一点,她奇怪,就算雍阙贵为提督东厂,归根究底那也是个太监啊,还能和她有点什么事儿呢。
她撇撇嘴,霍安的唠叨从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慢腾腾走到木架前木了一木:“我的衣裳呢?”
“这就是您的衣裳啊!”霍安将一件件织锦绸缎取下,“花色料子都是督主亲自挑的!去年年末新贡上来的,百十金一匹的缎子,宫里也就皇后贵妃几位娘娘有。姑娘啊,督主可是对你花了大心思的,您可识识好吧!”
秦慢看着华美衣裙愁眉苦脸道:“这不太合适吧…”
霍安梗起脖子,和只骄傲的小孔雀一样:“单凭督主的身份,除了龙袍凤裳您穿什么都合适!”
“…”东厂的人还真是嚣张的很哪,秦慢自知胳膊拗不过大腿,何况演戏要演全套,她认命地由霍安服侍着将衣裳一层层套上。
“真别说…”霍安啧啧称奇地打量她,“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此话真不假。好人配好裳,姑娘这一打扮,比皇城里那些个世家闺秀小姐不遑多让啊。”
秦慢看着镜中的自己,良久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地叹了口气。
“还没弄好?”门外响起微微不耐烦的声音。
第21章 【贰壹】密道
“呀,督主?”里间两人皆吓了一跳,霍安手忙脚乱地将秦慢给整饬好,连拉带拖地将人给拽到门边上,细声叮嘱,“脑子灵活些,捡点督主爱听的说,别没事杵在那儿像个木头似的,知道没?”
相处了一段时间,霍安俨然成了秦慢的自家人,忠心耿耿的不二心腹。没哪个奴才不想着自家主子好的,秦慢心实没开窍,他自觉负有提点点拨她的义务。
秦慢低头踢了踢脚尖,答了个:“哦~”
然后人就被霍安给推了出去,她心想着督主他老人家爱听什么话呢。好像每一次与雍阙对话,结果往往是不尽如人意。
晨间云彩被朝阳涂抹得嫣红,东边一片祥云升腾,檐下一树西府海棠娇颜初开,沾着夜里凝成的露水,清新可人。雍阙恰是立于海棠之前,一手搭在臂弯里,一手拿着根银匙逗弄笼中鸟雀。
他仍是身着昨夜银袍,只不过一头醉墨乌丝仅用一根长簪松松挽着,簪头刻着朵半开青莲,仿佛是个刚踏着清风雨露而来的方外道长。他听见了响动,但没回头,拨拨鸟食:“昨夜没睡好,起得这样晚?”
口气淡淡的,不像责问,更像是随口一句招呼
霍安缩在门后,使劲捅了捅秦慢的腰,她扁扁嘴:“督主,早。”
雍阙嗯了声,搁下银勺,回首时眼角挑了挑,略作一打量,无多惊艳:“唔,这倒像是个正常姑娘家了。”
他眼光挑剔至极,嘴里一向难出好听的词儿,得这一句已算是不错的夸赞。秦慢苦恼于层层衣裳的束缚之中,她睡得又不太好,因而兴致并不多高,闷闷地点点头:“哦…”
既然戏开了头,便再没有不演下去的道理。雍阙的举动向来代表着皇帝的天意,朝局的风向,哪怕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剿灭山匪的隔日惠王府仍是一早便隆重得摆下一桌酒宴招待这位权倾朝野的宦臣与他的内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