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设想令秦慢无来由地难过,她不愿意看到曾经把她宠上天的明朗少年变得面目全非,更不愿意有朝一日会与他兵戈相向。
“你不说代表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雍阙将她的脑袋按在怀中,他的眼神同样投射在浩瀚无垠的星空之中,夜风吹起秦慢的发丝撩到了他的眼睛,他没有伸手去拂,“我也不妨告诉你,与云宿合谋的人眼下一一到了京中,怕是要赶着这次皇帝的寿辰谋划起事。至于起的什么事,古往今来,设计皇权…”
他的眸光忽闪了一下:“无非是争权夺位。”
秦慢闭着的眼睛蓦地睁开了:“你说与云宿联系的不止一家?”
“这种翻天覆地之事光凭他一人和惠州那位主怎么可能,自古谋反讲究个里应外合。他们在朝中有人,江湖中自然也有人,更莫说军中了…”雍阙忽地冷笑一下,“不过皇帝也不傻,暗悄悄地撤回了泰州及幽云六军。我同你说这些,不是想增加你的烦恼,但是有件事我必须要问清你的意思。云宿和他的同谋无论做什么其实都与我们没太多关联,包括宫里那位。不论输赢,哪怕他事败被缚我也有把握将你我二人撇得干净。只是他毕竟是你二哥,你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他没有将最后一句话问出来,因为讲出来太过赤/裸与现实。
雍阙的立场便如他所言,十分微妙,完全可以保持中立,但是若得他一臂之力,哪一方都有事半功倍之效。这也是皇帝近来频频招他进宫的缘故之一,他厌恶这个宦官而在此时此刻又不得不倚重他,哪怕暂时放下作为帝王的尊严与傲慢。
不用想也知道,萧翎私下里没少拉拢过雍阙,至于云宿…
秦慢想起今日他说的话,没言明却是直指向雍阙。
她看着他思虑万千的模样,不禁问道:“雍阙。”
“嗯?”
十三年前你是何等模样呢?
她在心中道,面上却是斟酌一番,最终摇摇头道:“你这么问我就让我为难了,他是我的亲人,而如今你也是我至亲之人,”包括现在不知生死的宋微纹,“我不能也不会因为我的二哥就舍弃了你和其他人,至于云宿与皇帝…”
秦慢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如果他执意走那条路,我拦不住劝不了,只能看天意如何了。”
雍阙敏锐地捕捉到他口中的“其他人”,除了云宿与他,在这个世界上莫非她还有别的亲人不成?
俄而他又觉得自己想得为免过多,她在这世上可亲之人确实寥寥无几,但是还有上清山的师父和那个聒噪的师弟宋微纹。
他有时候会觉得秦慢是个凉薄的人,唯唯诺诺,任谁都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但她的内心是座封闭的堡垒。你可以叩响它的门,但却无法窥测到里面究竟是繁花如锦还是冰雪交加。
可渐渐的,他发现她的凉薄不过是小心翼翼地守护,守护着那一份大难不死侥幸生存下来的情深义重。
她说十三年物是人非,却不知从未改变的却是她对这个世界的包容与谅解。
“慢慢。”雍阙轻声唤着她的名。
“嗯?”她仰起头,眼眶里朦胧的不知是睡意还是水汽。
“我立的仇人不少,做过的混账事也挺多。在这个位子上,别人尚有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假使,我说假使有一天,我离开了东厂离开了京城,就再也无法保证你安稳平静的生活。那你…”
秦慢怔怔看着他,慢慢露出个笑容,双手环过他的脖子昂着脑袋十分神气道:“听你这么说好像以后会混得很惨,不过看在你那张脸的份上,我就勉强跟着你了!”
雍阙斜眼睨她,在她鼻尖上亲了亲:“什么德行,假如以后遇到比我还好看的人呢?”
秦慢甜甜一笑:“就算比你好看,但是他不一定有你对我那么好呀。”
“还算有点良心。”雍阙拥着她感慨万千,“在官场上待得久了,就感觉这座皇宫,京城和衙门就像一个棺材,将人封死在其中,喘口气都难。你总把江湖挂在嘴边,念叨着我也想去看看你的江湖究竟是个什么样。”
她的江湖…
秦慢歪着头想了想:“有句话想必你听过,一入江湖岁月催。其实只要在红尘之中,谁也逃不了世情人俗,江湖中也有人心险恶,尔虞我诈。可是,总归没有你当官那么多拘束。只要银子在手,哪怕你日上三竿而起都没人催你点卯;只要武功拔群,即便武林盟主也要待你客气三分。”
“听上去,也是个无比势力的地方啊。”雍阙扯扯她的腮,“耶不知道你稀罕那儿什么。”
“世家们你争我斗,正邪两道厮杀不止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秦慢满不在乎地扯起雍阙的袖子挡在脸上,“你我只是江海一粟,只要你不一时兴起想抢个武林盟主玩玩,那些个麻烦事离我们很远哒!”
她倒是个袖手旁观看得开的,想想初遇时她那战战兢兢的模样,果真是个十足的虾米状。可是哪个虾米会主动找上武林盟主门去给他找狗呢?
胸前的起伏慢慢轻还了下去,这一日想是伤了神,她睡得很快,连霍安送来晚膳都没能惊动她。不过听说她在崇安寺里胃口大开,足足塞了三碗饭,雍阙看着热气腾腾的炙肉,揉揉她的脑袋,拉起薄毯将她严实地包在自己怀中。
夜空中璀璨的天河无声流淌,嘀嘀的虫鸣声在草丛中此起彼伏,石脚下的香炉里升腾着驱蚊的药香。冷冷的水雾缠着缕缕药气,将这方天地笼罩得仿如世外仙境。
如果这儿不属于京城,如果这夜不是短暂的逃避,或许是个适合他两常住的好地方。
他知道,在今夜之后,那座京城里等着他们的或许是一场生死杀伐。虽然他和秦慢谈论得轻松,但他隐约有种预感,无论哪一方逐得雄鹿,他与秦慢都难长相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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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女们入宫的前一夜,雍府之上来了两位意外之客。
“方公子?还有谢小姐…”
如雍阙自己所言,在山中之夜后他就没再回过府中,忙碌至极时甚至会忘了给秦慢一日一信。不过无妨,有霍安这个操心嬷嬷在,即便秦慢不问,雍阙每日里大致的动向都会传到她耳朵中。同样,雍阙见不到秦慢的人,但是也知道了在这么些时日里她种了两株花,又养了一只猫,还给已经大了好几圈的小满找了只小母狗配对。
总之,无论外界如何得天翻地覆,她总有办法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自娱自乐。
此刻,喂狗喂到一半出来见客的秦慢看着那人有些茫然:“你们来可是有事?”
按理说,这个时候方家正应紧锣密鼓地替谢鸣柳准备进宫事宜,竟还有闲情来她这儿吃茶?
方世镜不情不愿地在椅中坐下:“没辙,眼下京中来了那么多位王爷,外头风声紧老爷子派我做个护卫,将人送过来。”
谢鸣柳赧颜地低了低头,而后抬首一笑:“我想着进宫之后可能没多少机会再见到雍夫人了,便赶着时间走一趟来与您告个别,这也是家父的意思。救命之恩,总不能忘。”
这个救命之恩,真是个百用不赖的好理由。秦慢哦了声:“谢小姐真是太客气了…对了,方公子,府中有位侄儿久仰你大名,对你的剑法心仪已久,既然来了,能否赏个脸与他见一见?”
胡说八道对她来说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尤其是对方世镜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方世镜咦了声:“本公子竟然如此有名了?”
恰巧雍和兴致勃勃地冲进来嚷嚷:“听说有个武林高手来了?!快让小爷我瞧瞧,是不是阿爹找来的师父?”
方世镜大概从没得过武林高手这种荣誉称号,立即与雍和相见恨晚,携手奔到后院,打算展示一下自己的绝世武功。
两人走后,只余秦慢与谢鸣柳二人,秦慢回首:“谢小姐有什么话便说吧。”
上次的不欢而散对谢鸣柳来说似乎已经了无痕迹,她落落大方上前,冲着秦慢盈盈一拜:“鸣柳上次失礼还望夫人海涵,此番前来确实是感激夫人和雍大人对鸣柳的提携之恩。”
她见秦慢不为所动的模样笑一笑道:“鸣柳也无他意,只是想替夫人一位故人传句话,七月流火天将转凉,夜间或有风雨交加,寒气伤身还望夫人保重贵体。不过鸣柳认为,夫人自有檐瓦遮挡,自是不愁的。”
“京城果真是个不同凡响的地方,天冷多穿衣裳一句话都能说得这么婉转曲折,真是叫你们费心了。”秦慢慢腾腾地捻着手指道,“托谢小姐和那位故人的吉言,我是素来贪生怕死,自然会保重自个儿的。”
谢鸣柳等了半天,也只等来她这句话,不免神略有失望,刚想开口目光扫到门外竹丛间的浮光掠影只得生生改了口:“鸣柳会将夫人的话带到的。”
言罢秦慢没有再理她,好在这种尴尬的气氛很快被气势汹汹折回的雍和打破,他将手中轻剑一摔:“娘娘!这是哪里来的武林高手,竟连阿爹送我的绝世宝剑都叫不出名字!”
秦慢抖抖嘴角,刚弯腰捡起地上的短剑,就听见方世镜同样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这是什么绝世宝剑???武林中但凡有点名头的名剑本公子不说把玩过好歹都见过,这就是一把普通的铁剑!”
雍和怒目相向:“阿爹送我的怎么会是凡品!”
“这是…雍大人的儿子?”谢鸣柳长睫扑闪着迟疑问道。
第92章 【玖贰】前尘新始(三)
秦慢看了一眼雍和,不动声色地在他头上拍了拍:“你干爹糊弄你的东西你还当了真,看出丑了吧。”
雍和顿时和被雷劈过一样,汪的一声哭出来狂奔了出去:“我不信!我不信!”
这么一闹,方世镜与谢鸣柳两人自然不好再待下去。
秦慢送他们出门后不久,忽然听得霍安咦了声,便见着方世镜折而复返回来:“我本来也是有话要和你说的,但是你这人不太有眼色,竟然先一步把小爷我支走了,看来那个谢家的丫头果然不是个凡角。也罢,我长话短说,有些事情我思前想后还是要告诉你一下比较好。”
秦慢掖着手笑眯眯道:“我可是你们人人喊打的狗太监的人,你不怕我回头告诉那个狗太监?”
“…”方世镜还没见识过这样的秦慢,噎得一口气缓了好久,由衷地佩服道,“小爷我见识的女人不少,你可真是独树一帜的一个。好了好了,不废话了。其实这个谢小姐和我们家还是有点渊源的,我有个表兄之前与她订过亲,说起来两家原本应该是亲家的。但是倒霉的很,订亲后不久他就下落不明,有人说他被蛇吞了。蜀地那种地方多大蛇大虫,但是这事说到底还是很蹊跷的。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被蛇吞了是吧,所以我就一路追查,查到了这个谢小姐身上也遇到了你们。这事儿我估摸着以那个狗太监的耳目,该知道的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只是你们大概不知道,我那个表兄他其实没死。”
“没死?”
“是啊,”方世镜苦恼地挠挠头,“我前不久刚找到他,他之所以九死一生假死就是为了躲那个谢小姐。他家境不好本来和谢家定亲是件好事,但很不幸的是他无意中撞见了谢小姐和所谓的背后操纵她的那个人。”
秦慢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你告诉我的这些事可能会有什么结果吗?”
“知道啊。”
“知道你还说?”秦慢笑了起来。
方世镜满不在乎地一撸自己松松垮垮的袖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江湖道义理应如此!”
他走后,一个字不落听完的霍安走出来望着已经没他身影的门口道:“这位方公子是个人物。”
“你知道一入江湖岁月催之前的那句话叫什么吗?”秦慢转过身,慢慢往回走,“天下风云出我辈呀。”
江湖之中,永远不缺古道热肠的侠士,也不缺胸怀浩然的剑客。
“与谢鸣柳见面的人说,云家灭门已成了过去,现在四大世家皆与他联手,只等着她借机接近了你和雍阙,得你们之手潜入宫中,与惠州那王爷主里应外合,一举成事。”
四大世家,也包括方家…
如此机密重要之事,怪不得吓得他宁愿去当个“活死人”隐姓埋名躲起来。
这便是秦慢打断方世镜的缘故,她与他一样皆是夹在中间的两难人,没想到他仍执意告诉了她。
方世镜最后走时紧绷的脸终究是跨了下来,他紧握着手中的桃木剑:“我一直以为我们方氏诗书世家与华肃青那类趋炎附势的老贼绝不会同流合污,但没想到我从小到大所学到的侠义两字,竟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说:“我不想帮皇帝,也不想与他们助纣为虐,告诉了你也算是对自己良心有个交代。今后有缘再见了。”
秦慢忽然抱着膝蹲下来,她的喉咙紧得发疼,所有的一切,从曾经无微不至保护她的哥哥到和蔼可亲疼爱她的方爷爷,都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是啊,多么可笑。口口声声说要报仇的云宿,为了野心为了皇权富贵转眼就和那夜屠戮他们亲人的世家们把酒言欢结成盟友。
“娘娘,你怎么了?”雍和蹲在她面前,不无担忧地问道,“你,你不会是被我气得胃疼吧?”
秦慢呆呆地看他,扁一扁嘴:“你不是哭去了吗?”
“唉…“雍和老气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不是看你不大待见那个谢小姐吗,给你找个台阶送客呀。”
秦慢望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感慨道:“不愧雍阙那个老狐狸教出来的,没事儿了,扶我起来吧。”
雍和清脆地哎了声,搀起秦慢还乖觉地拍拍她裙角的灰:“娘娘,好几天没见到爹爹了,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啊?”
他人小但是鬼大,即便不常出门也嗅到了京城里不同于往日的紧张气息,秦慢抚了抚他的脑袋:“宫里有你阿爹做主怎么会出事呢,倒是你阿爹两天前来信说你老家有个宗叔过世了,他抽不开身想让你去替我两悼念,你可愿意?”
雍和怔忪了一下,看看左右小声道:“娘娘,阿爹是想提前送我走对吗?”
秦慢一愣,这个孩子真是聪明得出乎他意料:“你虽然不是你阿爹的亲生儿子,但是他将你视如己出,我也很喜欢你。这京中风云变幻,先做一步考虑总是有备无患。你也大了,该出去见识见识世间百态了。”
“我知道娘娘和阿爹疼我,但就如娘娘所说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我能为阿爹分担了。”雍和摆正了脸色道,“倒是娘娘你,今儿这谢小姐是冲着你来的吧,还有那次西市的动乱也是和娘娘有关。我看阿爹是糊涂了,要送走的人不是我,而是娘娘你。如果是我,我早就把你送到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藏好,离这些个阴谋诡计远远的。”
秦慢古怪地看着他:“你人小小,脑子倒是动得灵猴。”她将他抱进怀里,拍拍他的背,“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道理总抵不过人情。你阿爹在哪里,我就只能在哪里,要不然没人看着他,他得发疯的。好了,你也该听回我的话了,乖乖去吧。”
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雍和尚没来得及反对,颈后一麻,他眼睁睁地看着秦慢的面庞离自己越来越远,所有的知觉都变得模糊而麻木…
“娘娘…”这是他最后一次喊着她,巨大的无力感与疲倦瞬间将他带入冗长的睡眠中。
梦里他像看见了久未见面的雍阙,也像看见了他身边从容倚立的秦慢…
“将小公子连夜送出京城,过了秦关后转道去上清山,那里会有人接应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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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雍和,秦慢留在府中将刚种下的三株山茶细致地修剪掉了枯叶,又密密地浇了一遍水,她站远两步偏着头打量了一下它们:“你说我剪得怎么样?”
霍安忙不迭溜须拍马:“夫人的手艺那定是极好的。”
秦慢点点头大言不惭道:“我也觉得是极好的,以前我便爱种花,那时候家里的园子到处都是花花草草。我哥哥晓得我这嗜好,每次云游回来总是会给我带几株小苗。苗有的并不是顶好的,但即便是一棵野草那时候我都很宝贝。”
霍安摸不着准秦慢突然说出这一番的用意,揣着袖子道:“夫人要是喜欢,回头奴才叫人多搬弄些来。燕京里什么都有,更没有我们弄不来的东西。”
“不用了,没时间打理它们了,弄回来也是粗粗糙糙地疯长,糟蹋了。”秦慢兴致疏懒地将银剪搁到一旁,才拿起帕子擦手,门房过来通报,“夫人,海惠王递了贴子等在门厅那求见。”
雍阙不在,他倒是毫不避嫌大喇喇地就来了。秦慢一点意外都没有地将帖子打开扫了一眼笑出了声:“一个接着一个来谢救命之恩,我都快以为自己观音在世了。人我不见,就推脱说我身体不适,改日再亲自拜访。”
“是。”
门房去了不多久,又回来了,为难道:“夫人,海惠王执意要见上您一面,说如果您不见那也要把礼物留下。”
“留就留吧。”秦慢也没兴趣问他送的是什么贵礼,但等门房应下回话去时突然叫住了他,指着一盆茶花道,“平白无故送人东西总归是不好的,你将这盆鹧鸪天给他送去,就说是回礼。”
萧翎收了茶花后倒是没再逗留,霍安哼了声道:“这个节骨眼来见夫人您一定没安好心!夫人何必还送他茶花,我看那海惠王也不是个懂花之人。”
“好歹也算是故人,送他留个念想吧,说不定日后还要他手下留情呢。”秦慢半开玩笑道,看着剩下那两盆叹了口气,“一盆也是送,这两盆留着也无用。你派个人将这个送去方家,交给谢小姐,就说是我贺入选之喜。”
送一盆茶花出去为免也太寒酸了,但送礼不仅要看礼物轻重,最重要的还是看谁送出的手。有着雍阙在,秦慢哪怕送片麻布出去,这京里头即便是个一品大员也得笑脸相迎,好生掂量。
至于最终会流转到谁的手里,秦慢自然清楚。两盆茶花,送出去有意义吗?在云宿与萧翎的眼中大概只是她对过往的一点留恋与不舍,但有的时候哪怕是勾起了他们心底的一点眷恋或许就足够了。
“那剩下的一盆呢?”霍安看着孤零零的一盆白茶。
秦慢怅惘地看着它:“它啊,自是有去处的。
这个去处很快有了着落,就在秦慢坐在廊下对着日光喂猫和狗的时候,西厂的人携着皇帝口谕登门了:“秦小姐,慧妃娘娘的情形突然不大好,陛下传您速速进宫给娘娘诊治!这事可是刻不容缓,劳您赶紧和咱家走一趟呗。”
像是怕她和雍阙府上的东厂番子们会抵抗似的,领头的太监带了一票乌压压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把雍阙的家给抄了。
霍安瞪红了眼:“这是请人的阵仗??陛下的口谕?圣旨呢,没个手书就想带人走,你们怎么不明火执仗地抢人啊!”
他叫得唾沫横飞,两边顿时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眼看稍有不慎就一发不可收拾,秦慢慢吞吞地抱着茶花从门内晃出来:“霍小公公别着急,这光天化日之下怎会动辄抢人呢。既然是陛下口谕,我走一趟就是了,本来替慧妃娘娘看诊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领头太监顿时笑逐颜开,虽然东西长两看两相厌不假,但这个节点上不是内讧的时候,如果可以他当然不愿意开罪睚眦必报的雍阙:“还是秦小姐明事理,不过这个…”
秦慢哦了一下,大大方方地将花盆托出去:“我才种的花,慧妃娘娘的药引。”
“呃…”
一个慧妃娘娘的药引就堵住了他的嘴,检验之后并无异常领头太监比划了个手势:“那就请小姐上车吧,赶时辰呢。”
七月的天说变还是就变,方才还晴空万丈浮云如鳞,过了太常寺等衙门,远处轰的一声雷响,秋蝉撕心裂肺地攀附在枝头嘶喊着。入了内宫,雨云已经颤巍巍地在天边堆成了黝黑的山峰,轻轻一戳便是倾盆而下。
“好像每次进宫都会下雨,”换了藤辇的秦慢嘟哝了一句,她的视线越过宫墙飘向不知名的远方。这座宫城深得不可想象,她最熟悉的不过是从翔凤楼到太仙宫的这段距离,而雍阙呢,他现在身在何方。甚至等不及她多看两眼,领路的太监已经催促她道:“秦小姐快上藤辇吧,要不然待会下雨了就麻烦了。”
秦慢噢了一下,闷头闷脑地爬了上去。霍安被拦在了下马碑那,说是宫中自有奴婢伺候她,他究竟是个外人不便行走。
藤辇快速地穿梭在宫墙之中,抬轿的人脚步轻得快风,几乎听不见。走了一截,秦慢看看周围陌生的景致,咦了声:“这不是太仙宫吧?”
无人理她,周围的人仿若一个个哑巴。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个结果虽然令她意外但好像也并多惊奇,这个时候皇帝需要一个掣肘和保证,保证雍阙是站在他那边的,谁也不能预料到即将来临的那场风雨后的输赢,但至少有雍阙在皇帝的赢面会更大些。
秦慢被送到了处从未去过的荒凉殿宇,从斑驳的门外看这里应该就是冷宫一类的地方。新帝妃嫔不多,脾气又不错,故而此处理应还没有其他住客。秦慢有点儿生气,一脚踢在摇摇欲坠的门槛上嘀嘀咕咕:“就算是圈进,待遇也能给好点成不?”
“朕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原来还是和个正常人一样有点追求的。”
一个人缓缓从角落里走出,鸭蛋青的袍子,一根孔雀尾翡翠簪,简简单单的像个富贵公子。
秦慢呃了一下,想补救也晚了,只好苦着蹲下身:“陛下恕罪…”
“你有何罪?说起来我贸然将你骗到这里来,应该是我的罪过才是。”皇帝笑吟吟地偏头打量她,“但是看你似乎也并不多惊奇,朕果然没有看错人,你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秦慢无奈道:“陛下高看草民了,草民不过是一介…”
“好了好了,这套话你留着忽悠别人吧,到朕这行不通。”皇帝拎着袖子与她比肩站着,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冷宫又看了一眼她,“这儿生僻,寻常人找不到,虽然简陋了些但至少能确保你的安全。既然来了就别站着了,进去瞧瞧?”
他那副样子秦慢一眼就看出这宫里定有猫腻,不过她向来随遇而安,腹诽两句也就从善如流地跨进了宫门。
宫门内倒是比她想象得好一点,长草丛生但生机勃勃并不凌乱,显见的是经过打理的。至于主殿里,那就真令她吃了一惊了。
床具铺褥,锦绣华章,一应俱全,甚至比慧妃的太仙宫都要奢华上许多。皇帝负手笑看着她惊讶的模样:“怎么,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秦慢心情复杂,这个皇帝看起来比当年初遇时成熟了许多,但是这心里…却像个孩子一样,有意无心地想和雍阙攀比着一较高下,她干巴巴道:“陛下有心了。”
皇帝等了半天就等来她这一句,不禁皱了皱眉,但很快他宽松了脸:“你喜欢就好,你到宫里来就是客,朕总不能失了待客之道。说起来,今日进宫的不止你一个。”
秦慢张张嘴,想了下:“陛下是说进选的秀女们吗?”
他含笑道:“是啊,没办法,他们都逼着朕广扩后宫。有的时候朕都不知道这个江山是他们做主还是朕做主。”
这个他们秦慢假装不知道指的是谁,憨憨一笑道:“这是喜事,草民在这先恭喜陛下了。”
皇帝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我早就与你说过了,我不想娶那么多女人。”他说着径自走到贵妃榻边坐下,敲了敲膝盖,“女人嘛,如果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一个就足够了。两个就容易动起心思,不仅算计对方还要算计我。你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