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阙恨恨地骑着马一路风尘飞扬地从官道奔回府中,回了府没有立即去秦慢那,连泼了三把冷水一擦脸,对着镜子稍稍整饬了下自己才施施然提步而去。没办法,他的夫人爱美人。
到时,秦慢正站在小凳子上拎起一挂葡萄左右看,时不时低头问霍安道:“真的不能吃吗,我看已经红了呀。”
霍安一边胆战心惊地扶着她凳子,一边苦兮兮道:“真的不能吃啊夫人,这是秋葡萄,等得过了中秋晚上结了露才甜呢!您要是想吃,回头奴才给您去捧一串河西那块送的红提,保准又大又甜。”
“可这是我种的啊…”秦慢怅然若失地松开葡萄。
雍阙听着气出了声:“这葡萄明明是我亲手栽下去的,怎么好好地就成了你种的??”
秦慢叫了声“哟,回来了呀,”然后拍拍手跳下凳子,理所当然道,“虽说是你播得种,但是我浇了水,施了肥,论起来还是我的功劳大,自然是我的。”
瞧瞧这强盗婆子的德行,雍阙啧啧地凑到她身边,瞄着她的肚子悄声道:“这儿我既播了种也浇了水,更时时施肥,什么时候收获啊?”
秦慢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耳根子发热,骂了句“不要脸,”扭过身子就往屋里走。走了两步,站在门槛外回过头来看着从来不知脸为何物的督主大人,忽而笑了一笑:“你来得正好,我有事问你。”
雍阙一阵毛骨悚然,忙道:“有事您说您说,你别冲我这么笑,我瘆得慌。”
秦慢还是那么笑着看着他,轻飘飘道:“原来督主您还有怕得啊。”
一扭头,进了屋。
雍阙一听,今儿这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打算攒到月底一起发出来的。但是想想,还是先发一章出来好了…要不然让你们等得有点急。

第89章 【捌玖】太子

秦慢远没有外表的坦荡,爱人与亲人之间的抉择令她两难而焦灼。『樂『文『小『说|
雍阙入屋时见到她倚坐在圈椅中,傍晚温暖的暮色洋洋洒洒地铺满了她一身。她和别的女子不同,有时老成精明得不像个姑娘家,有时则娇气天真得像个孩子,而这个时候的她臻首低垂,抚着衣服上打着结的摆子,温柔而宁静。
雍阙说不出此刻的她像什么,只是光看上一眼就觉得心满意足,踏实无比。
他忽然发现,她的模样与初遇时候竟是潜移默化地有了许多改变。
近乎浅金般的发色仿佛从墨中浸润过一般青黑乌亮,平凡无奇的五官如同终于雕琢开的璞玉,一点似有还无的艳光凝聚在眼梢眉心处,眸光流转过来便是惊心动魄的瑰丽…
他陡然一惊,美人心,英雄冢,朝夕相处间消磨了自己的眼力与敏锐这不稀奇;他心惊的是,秦慢这种莫名突变背后的隐忧。
心头突然就跳出了一句话:盛极而衰,艳极必败。
这种浓浓的不详盘旋笼罩住他所有思绪,乃至于没有发现秦慢抬头刹那间面上滑过的焦虑。
也仅仅是一霎之间,各怀愁思的两人平静地对视一眼,各自漾开一个浅浅的笑容,雍阙先开口道:“你现在是不得了了,这威风架子抖得比我这个手握十万锦衣的一厂之主还厉害,不用三日都叫我刮目相看。”
虽然知道他只是揶揄打趣自己,秦慢心里还是揪了一揪,嘴角向下一撇:“你若不乐意受着,我也没逼着你任我抖威风。再说了,外头还有人就那么不正经,换做厉害的姑娘得动手打你。”
雍阙感慨:“我早就你应该是个磨人头子,得了势就开始作,”他弯下腰拧了一下她的腮,“没事,爷大度,随你作天作地。就是,”他笑了笑,“你还要动手打我?”
笑中挑衅与蔑视的意味十分明显,秦慢也是笑了一笑:“您别得意,现在我是不顶事儿了,换做当年咱两动手,输赢还未可知。”
换做当年…雍阙突然醒悟过来,秦慢现在的模样并不是改变,而应该是一种还原。就像萎靡在恶风冷露中的花,有朝一日等来春风便重返当年的娇美。虽然刘太医没有提及,但是不用想他也能猜到是画堂春的功效之一…
胸腔里蔓延开的苦涩涌到了喉咙里,苦得他握紧了抓着椅背的手,面上却还是春风依旧:“秦慢,我真是把你宠坏了。”
秦慢得意地冲他嫣然一笑:“我觉得还不够呢。”
“说吧,你肚子里又有什么坏水了?只要不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杀人放火都算小事。”雍阙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她鬓边花。
秦慢琢磨了下,问道:“督主,方小姐选秀的事怎么样了?”
一提此事,雍阙脸上笑容淡下些许,站着有些乏,他将人抱起自己坐下放在膝上,揉揉眉心道:“今儿我入宫皇帝特意将方家给提了出来,之前我隐约就有种感觉,今日之后这种感觉愈发明显了。我怀疑,皇帝开特例让民间进选秀女不仅是与我置气,怕是还有更深层次的想法在里头。”
秦慢唔了声:“看来督主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了,这些日子在为慧妃娘娘治病时我发现…”
雍阙来了兴趣:“我知道你去太医院调阅了慧妃的起居录,但是那本起居我早就看了不下十遍,所有接触过慧妃的宫人我也一一拷问过并无异常。”他略一沉吟说,“许是我身在宫中,人在局里雾里观花,你一外人或许看得比我透彻,说说你从中看到了什么?”
秦慢啊了声,不好意思道:“什么都没看到。”
“…”雍阙差点呛到了。
她随即一笑道:“慧妃娘娘的起居注非常正常,中毒那日里去的每一个地方,吃的每一个东西都记载得清清楚楚。但是,正因为太清楚明白,才显得过于刻意。宫中对待饮食特别的精细与注重,而慧妃作为陛下的宠妃虽然潜心修行但在这方面也应该是有专人试毒,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依然有人能瞒过你的耳目不动声色地给她下毒,这人无疑是十分可怕的。”
她顿了一顿:“至少,比你可怕。”
雍阙哑然失笑,比他可怕是个什么形容,但…
是,他是权倾朝野,但到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天底下总有一个人在他之上的。
这个人不仅权势在他之上,而且对于宫廷的熟悉程度绝不逊于他,因为他是那里真正的主人。
“陛下…”他疑惑地看向秦慢,“可是他为何对慧妃下毒?”
秦慢突然不知道该不该对雍阙继续说下去,她并非比雍阙聪明,而是有些事只有当年经历过的人才知晓,沉默片刻后她终于还是选择说出口:“我与你提过吧,雍阙。”
雍阙突然压住她的唇,站起身将走到门窗边一一关上,再拉起她走到了内里,才道:“有什么你便说吧。”
他郑重其事的模样显然也是猜到了什么,秦慢叹了口气道:“你手下耳目无数,想必也捕捉到些风吹草动。十八镜再现人间,显然是有人刻意而为。但是,宫外那一串人命,与宫里给慧妃下毒应该是两拨人所为,但可能目的只为了一个,那就是当年云氏灭门一案,也就是太子谋反案。”
太子谋反案!
在从秦慢口中得知当年云氏一案后他即派人四处打探消息,只是此事时隔已久且事关江湖庙堂不计其数之人,迄今为止得到的讯息不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云氏灭门与朝廷乃至与宫闱斗争绝对脱不了干系,更甚至…与当年的东厂厂督他的师父休戚相关。
这也是他之所以没有与秦慢提起的缘故,如果…当年真是东厂下的手,他不知该以何面目来面对他,哪怕与那时候的他无关,哪怕她可能心中早有猜测。
他定了定心绪:“你是说,毒死京官、杜小姐和给柳心瑜下毒的人是为了给前太子拨乱反正,伸冤报仇,而皇帝他则是想通过给慧妃下毒设饵,引蛇上钩?”
这一来就解释清楚了,为何东厂和锦衣卫查了这么多日依旧没能找到蛛丝马迹,显然有西厂的人协助着宫里的那位主子针锋相对地遮掩,他雍阙毕竟不是神,何况从开始他就踏入了对方早就下好的套。”
秦慢点点头:“从现在的局面看我是这么猜的,”但是她马上又摇摇头,“但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无根无据。所以我才问你,方家小姐入宫的事怎么样了?”
雍阙马上清楚了秦慢的打算,如果她的猜想是对的,谢鸣柳愿意替方静姝入宫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一来可能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考虑,二来便是受背后控制她的人所指示。入宫的目的是什么,毫无疑问是为了接近皇帝,更可能找机会杀了皇帝。
可是,他觉得奇怪,前太子已经死了十三年了,杀了皇帝除了天下大乱以外对方还能得到什么了。
思及此,他心中蓦地一震,皇帝膝下无子,如果突然驾崩,得益的人是谁?
还能有谁,惠州的那位王爷第一个蹦出了他的脑子。
秦慢看出来雍阙此刻在急速思考着,可能马上就会想到这其中必然不止有海惠王一派的势力在其中,毕竟造反是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事,一人单干总好不过齐集多方之力。但是她现在不能给他思考的时间,因为这其中可能牵连到她所在意的人,她继续用慢腾腾的语调说:“依我看来,如果谢小姐真的铁了心想进宫,你不妨顺水推舟,且看看她身后之人究竟意欲何为。”
雍阙皱眉道:“我也想到了这点,但是万一她真存了弑君的念头…”
秦慢偏着脑袋看他,轻声问道:“督主很在意陛下的生死吗?”
雍阙看着她,突然想到,如果云氏一族的死与当今圣上真有关联,那秦慢的心中怎么会没有恨。那她接近他…
秦慢的目光没有躲闪,只是笑得有些失落:“您不必这么看我,如果我想报仇自有千种万种办法,完全不用等到今日。云家已经灭了,十三年前的皇帝也不过是个少年,他的生死与我无关。”
她的直白令他惭愧至极,险些不敢去看那双清澈坦荡的眼睛,他狼狈地扶了扶额:“对不起慢慢,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甩甩脑袋他也一笑,“你知道外面的人都叫我什么吗?奸臣,佞臣,你见过哪个奸佞在乎过主子的生死的?”转而他认真思考了一下秦慢的提议,“让谢鸣柳进宫也不是不行,宫中处处是我的人,她想轻举妄动可能还没着手就被押进了东厂大牢。只是这事毕竟是欺君之罪,须得容我细致安排。”
秦慢静静看着他,说到底雍阙的怀疑她还是有点难过的,因为在意所以产生信任危机时才会伤心失落。
然而现在不是她小儿女心态的时候,她轻轻嗯了声:“还有一事,在谢鸣柳进宫前我想见她一面,与她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第90章 【玖拾】前尘新始(一)

雍阙稍是沉吟道:“这个时候见她会不会打草惊蛇?”
秦慢摇头道:“你放心,该说什么我自有分寸,毕竟你也说进宫此事非同寻常,我只想探探她的虚实以备不测。”
“确然,你是女眷,与方家人又是旧识,以你的身份去倒是不贸然。”雍阙思虑过后点头道。
秦慢坐在他膝头长长叹了口气:“你说,慧妃的毒真是皇帝下的手吗。”她语气与其说是疑问,不如更像是一种惆怅感慨,“他们是夫妻啊。”
“至亲至疏夫妻,更何况是天家夫妻。”难得秦慢为这些动容惆怅,雍阙静静拥着她道,“宫闱内的人身份无论父子还是夫妻都还有另一重身份,君臣。对皇帝而言,慧妃是自己的女人也是自己的臣子,既然是臣子就有义务做好为君王效命甚至是付出生命的觉悟。慧妃是个淡泊开化之人,所以这次她的中毒事件之所以□□无缝更有可能是她主动配合皇帝演的这一出戏。”
秦慢喃喃道:“真是可怕,又可怜。”
雍阙亲亲她的脸颊:“所以进宫对秀女来说可能是她自己和家族飞黄腾达的捷径,但也可能是一个无底深渊路。帝王心最莫测,我们这位圣人的心不仅莫测,也相当的狠辣。”
秦慢又是长长叹了口气,不知是为了慧妃还是为了即将进宫的谢鸣柳,静默须臾后道:“督主,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是不是宋微纹与苏不缚的下落?”
秦慢终于真切地笑了起来:“知我者莫若督主。”
雍阙不以为然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身为你的夫君自然要先你而想。自从惠州一别后,我即派人沿路留心宋微纹他们的行踪。虽然我们取道不同,但是大致方向皆是向京城而来,可是前些日子我的人发现他两人突然折道往西入了一座无名山。”
秦慢心头一跳:“无名山?可是在泰州以东的一座黄土山?”
“你知道?”
秦慢点头,低头快如闪电地盘算一通,抬头道:“督主,我担心宋微纹他们在山中遇到了麻烦。能否让你的人进山接应他们,”她顿了一顿补充道,“最好带上一二精通奇门遁甲之人。”
“奇门遁甲…”雍阙马上领悟,“你是说山中有墓?”
提到墓,秦慢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但她还是肯定道:“是,山中有墓,但以宋微纹他们的身手我并不担心会受伤。只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担心有人冲着墓中陪葬而去。他们毕竟只有两人,万一动手定会吃亏。”
雍阙暗吃了一惊,相隔千里秦慢却好似对那里的情形亲眼所见一般,她容色肃杀,握起雍阙的手道:“我知道你肯定想问个明白,但宋微纹是我仅剩的亲人请督主你务必要帮我找到他。”
她从未用如此严肃的语气与神情请求过他,雍阙为之一震,低声道:“我知道了。”
言罢旋即起身,将要离去时忽然回过头来看了秦慢一眼,快速走过去捧起她的脸付予深深一吻,唇齿恋恋不舍地缠绵在一处:“虽然方家人与你相熟,但该提防的还是要提防,懂吗?”
秦慢面如飞花染红,轻声应了个嗯。
雍阙纠缠着她不舍,掌心抚过那一缕柔顺的青丝,终于下定决心道:“等解决了这件事,我就带着你踏遍千山万水去给你寻药。大千世界,我不信没有能治好你的神医良方。”
他语出突然令秦慢怔然,但话中的坚决却又令她动容,湿热的眼睛闭了闭,她跪在椅上搂住他的脖子努力掩饰声音中的梗咽:“好。”
她本以为能偷活这十三年已经是老天开眼,没想到竟然此生还能遇到对她倾心相待至此的雍阙,可见上天对她还是垂怜的。
是啊,大千世界她才活了二十余载,还有那么多山水风光未能亲眼目睹,如果能顺利度过此劫,在剩下的时间里与他一同走山走水,踩风踏月,还有什么值得遗憾呢。
┉┉ ∞ ∞┉┉┉┉ ∞ ∞┉┉┉
皇帝的寿辰即将到来,这次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郑重其事庆贺生辰,自然是办得极尽郑重奢华。虽然新帝下了口谕,言不必铺张浪费,但既要办得好看又喜庆免不了银钱和流水一样花出去。这个时节最头痛的就应该是户部和内务府这两家衙门了,光是每日进出的走账就够打坏无数只算盘了。
同样甚至更为忙碌的也大有人在,譬如安排京城戍卫和藩王短暂停歇的雍阙,手握东厂与锦衣卫的他不仅要每日亲自过问宫中各项事宜的开支打点,更要安排部署各位亲王的起居住行,什么样的地方安插什么样的耳目,总要做得滴水不漏才是。
往往秦慢起身时他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到了后期他索性住在了宫中,虽然见不到人略有惆怅但秦慢也有自己的盘算。
因为藩王入京,所以选秀之事暂时搁置推后,从雍阙那得来的风声可知方家是大差不差同意了谢鸣柳代替方静姝入宫为妃。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她在暗中推波助澜。
“既然方家小姐要入宫为妃,总是要带一些行头才是,”要去方家拜会总不能空手上门,霍安听说了便给秦慢出主意,“要不夫人置办上一套首饰,那是在合适不过了。”
秦慢哦了声轻快道:“这个好办,雍阙给了我不少,我平常又不爱打扮,挑两件带上就是了。”
对于珠宝首饰她显然更爱真金白银一些。
霍安面露难色:“这个怕是不能行吧,夫人的妆匣是督主亲自精挑细选的,每一样都是督主的心血,让他知道了夫人将它们送出去,怕是会恼怒。”
秦慢一想,也是,雍阙这个人其他都还好就是怪小心眼的。这事被他知道了回来指不定要和自己赌气,随即摇摇头道:“罢了,反正要出门,去找个好铺子瞧瞧吧。”
她出门自然是雍阙早就往底下叮嘱过的,故而霍安没多阻拦,只是有了上次西市的前车之鉴,这次外出周围明里暗里的护卫多了一圈,秦慢打眼一看,哟呵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狗官家属哈?
多说无益,她悻悻地上了马车,好在出门的早西市来往的人马不多,铺子是霍安挑的,京中有名的妆面老店,里头的朱钗坠子颈链样样都是精品。老板一看秦慢身后的人就知来者非凡,推荐了几样老坑玻璃种,霍安一看点点头示意秦慢可以入手。
秦慢慢吞吞地看了一圈,挑了一套通透如水的碧玺手钏,付了银子等着老板包起来。出手爽快的客人总招人喜欢,老板客客气气地和她搭着话,秦慢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忽然眸光凝固在了店外某处,不太确定地往外走了两步。
只见茶楼下两个人影一闪,即隐到了里面不见踪影,霍安跟着出来看向茶楼:“夫人可是看见了哪个旧识?”
隔得距离虽远,但是以秦慢的眼力仍然不费吹灰之力认出了那两人,惠王的手下孙渺,还有华肃青…
一个属地藩王,一个武林盟主,这两人怎么凑到了一处?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发现令秦慢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与沉思,以至于霍安喊了两声才回过神来,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包起来走吧。”
┉┉ ∞ ∞┉┉┉┉ ∞ ∞┉┉┉
香山枫叶未红,远远水天一线白鸥点点,虽在繁华京城却有着超然世外的潇然清雅。
秦慢递了名帖,安静地在门房外等候,不想传信的人去了不到片刻,便想起了回返的脚步声。
回得这么快?
她诧然回头,对上的却是同样惊讶的一张脸:“哦哟,是你???”
“哎?”她睁大眼睛,“方公子?”
“呀呀呀,你一个人来的?”依旧一身古里古怪装扮的方世镜往她身后看了看,大惊小怪道,“你那个视妻如命的夫君呢?”
秦慢安静地站在那,腼腆又羞涩地笑了笑:“他上值去了,今日我是独身前来。”
得知雍阙没来方世镜明显松了口气嘟囔道:“难缠的没来就好,哎,我还有事儿先出门一趟回来再叙旧啊!对了!你来我家找谁来着的?”他挠挠头嘿嘿一笑,“不是找我?”
霍安对他的自作多情忍无可忍道:“方公子,我家夫人是来拜访方老爷子和方小姐的。”
方世镜撇撇嘴:“我就知道,罢了我赶着出门,回见啊!!!”
他行色匆匆而来,又行色匆匆而去,霍安看着他的背影皱眉道:“这个方公子,真是…”
秦慢一笑:“真是一如既往的神神叨叨是吧?”
她又格外看了那一眼很快隐没道街巷中的身影,走得还真是挺急…
收回目光时传信的人恰好也回来了,门房恭恭敬敬道:“秦小姐,我家小姐已在姝心晖恭候了,请您随我来。”
秦慢微微颔首,虽然真正拜访的人是谢鸣柳,但名义上还是要借着探看方静姝才是。
门楼上姝心晖三字在碧海洪波中泛着金色的光,小楼静悄悄的,和当日秦慢踏足时的喧嚣闹腾截然不同。
她站在门口,忽然有一刹的踯躅,在这一刹她想起了雍阙的脸和他坚定的话语。他说要带着她走遍千山万水寻找能救她的良药,直到现在她忽然发现她的良药或许早就已经有了,深知她的过往,感同身受她的处境,救她于孤独寂寞之中。
可惜她发现得有点迟,但庆幸也并不算太晚,事到如今,门下这一步注定是要跨进去的。
里面究竟是人是鬼,秦慢并不在意也不畏惧,只是带着些许淡淡的怅惘。
等着她的那个人果然是谢鸣柳,她与方静姝很投缘,以至于在代替她入宫之后方静姝心中有愧竟是将自己独居的别苑都让给了她。索性方家那么大,江湖那么大,方静姝向往的是那一片辽阔无际、自由自在的武林,而非宫闱中那小小的等待着皇帝不知何时临幸的一角殿宇。
因而别说一座别苑,谢鸣柳开口只要她能做到,她都会答应,以此来弥补心中的愧疚。
早在那日初见时秦慢就觉得方静姝是个天真的姑娘,再见到宛如主人般落座于厅中的谢鸣柳时更应证了这个想法。但出乎意料的是,谢鸣柳对她十分客气,一见她来立即放下斟茶的小盏起身相迎:“秦小姐来了。”
她的身上已经全然没有半点在乱坟岗时的凄厉阴森,此刻的她似是已经提前适应了宫廷的生活,一举一动全然是个合格的世家闺秀,果真如谢老板所言,他的女儿谢鸣柳知书达理,不比京中任何一个闺秀差上半分。
秦慢温和地笑了笑,还了她一礼:“谢小姐。”
谢鸣柳挽着她坐下,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般替她斟茶倒水:“秦小姐不比与我多做客气,说起来您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恩人,上次爷爷寿宴慌乱没能正式地谢您,此次以茶代酒鸣柳敬您,以谢当日的救命之恩。”
紫砂壶口热气袅袅,水才滚了不久,秦慢看了一眼碧青的茶汤又看了一眼笑吟吟的谢鸣柳,慢慢拂袖掐起小盏:“举手之劳罢了,谢小姐才是客气了。”
这种表面上的寒暄终究维持不了多久,况且秦慢此次并未有与她周旋太极的准备,她看着笑如春花的谢鸣柳,平静地问道:“谢小姐,应该在某些人的意料之中。”
她话间一顿,谢鸣柳虽然面色不变但是斟茶的手指却是僵直得明显,秦慢瞧见了继续用她独有的慢吞吞语调道:“多余的话我不想与你多说,只是想和你背后的人见上一面。你我还有他的立场应该是一样的,你马上就要入宫了,入宫之后会经历什么发生什么,都直接与我自身有关联,所以有些事情有些话最好我们还是当面说开了比较好。是福是祸,是凶是吉,也好让我能有个准备。”
谢鸣柳细细地嗅着茶,轻轻呷了一口,半晌笑意浅浅道:“秦小姐,你的话,我不太懂。”
“我这番话你不懂没事,”秦慢不慌不忙道,“但是你只要懂,没入宫前变数太多就行了。”
谢鸣柳镇定得令秦慢禁不住佩服,可是她终究是个高傲的人,心高气傲便难免受不得别人要挟,她看着秦慢眼神十分复杂:“秦小姐,你…”
她咬着唇没有将话说话,显然后面的必定不是好话,秦慢猜得到,无非是说她是个小人。
这个词想必有很多人用来形容雍阙,他两既然是一对,她是个小人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秦慢接受得心安理得,自行替谢鸣柳将茶盏斟满:“谢小姐,合作就要有合作的诚意不是。还有一点,从刚才我就想提醒你,你应该称呼我一声雍夫人而非秦小姐。”
谢鸣柳终于沉不住气了,她盯着秦慢,似笑非笑道:“你不喜欢我?”
秦慢捧着茶盏慢慢品:“我以为从进门开始你就看出来了,”她一笑,“毕竟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和雍阙待久了,秦慢她自己也掌握一句话能噎死人的本事。她的直白坦荡令谢鸣柳所有打好的腹稿全泡了汤,她愤懑地看着对面平静喝茶的女子,半晌生硬道:“他人不在这里。”
秦慢没有意外地点点头,不做留恋的起身要走:“既然如此,那就劳烦谢小姐替我从中牵线,等下次人在了我再来拜访。索性我是不急的,一点,都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