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安:“啊?”
“你说那些个大家闺秀难道天天就这么赏花赏景的虚度时光吗?”秦慢坐在横栏上,怅惘不已,“还是我们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来得洒脱自由。”
霍安心道,跟了督主您要是想赏花就赏花,不想赏花这天天的日子也能过得惊心动魄。
她寂寞地对着天对着水坐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千人一面关在何处?”
霍安警觉:“您想做什么?”
秦慢回答得坦然:“有些话在地宫里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想问个明白。”
“那可不…”
“夫人想要去问,我陪你去问便是了。”一个人声音横□□两人的对话,“看守他的人都是雍厂臣手下的人,想是厂臣也是放心的。”
他一句话就将霍安剩下所有的话堵住了,何况在看清来者后霍安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文竹丛间立着的可不是海惠王萧翎吗?

第33章 【叁叁】故人

海惠王开口作陪,且又在人家地盘,霍安一个小小内监哪有拒绝的道理。换做是雍阙本人在场,也要给三分薄面。
艳阳高照,秦慢身着单薄春裳,而萧翎却依旧是一袭毛皮大氅,她呀地连忙起身行了一礼:“王爷…”
萧翎淡淡应了声,看了她一眼,转而对霍安道:“晨间春风料峭,你家夫人身子又未大好,还不取件外裳来挡挡风头。”
霍安一想,哎呦是啊,光顾着见她活蹦乱跳险些忘了还有伤在身:“是奴才的疏漏,夫人等一等,奴才马上就给您送过来。”
秦慢看他一溜烟地小跑离去,风摇起竹枝飒飒作响,池子里锦鲤们结伴争簇游得欢快,她望着出神,萧翎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她像才回过神来慢吞吞道:“王爷有话与在下说?”
萧翎看着那张全然陌生的面孔恍惚了一下,听着她自称在下淡淡一笑:“如果夫人不介意的话,你我以同辈相称,大不必如此拘束。”
她讷讷应是,想是身为一个江湖小鳖不曾与这么尊贵的人物打过交道,萧翎让她不拘束而她处处显得束手束脚。他心里暗中叹气,与他比起来,东厂出身的雍阙显然更叫人望而生畏些。
“你伤好些了吗?”萧翎的口吻虽淡,可其中关切之意却是明显。
秦慢点点头:“好多了…”
两三天的功夫就能下床走动,恢复之快倒是叫他意外。他说陪秦慢去看千人一面,当真带着她边走边说:“这几日忙着春祭,没得空去看你,听府中管事说你胃口不大好,进的不多?”
她低着头,鞋尖碾了碾石缝里冒出的嫩芽:“劳王爷挂心,伤才好,大夫叮嘱少食多餐,饮用清淡。”
她的唯唯诺诺让他默了一默,狭细幽径上只余他两人,静得像一幅画。萧翎循着地面上交叠在一起的影子看向身侧苍白平淡的那张脸:“秦姑娘,我有位故人与你很相像。”
他说得直白而又毫无防备,秦慢却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她也看着地上的影子,慢慢抬起头来,浓淡春光落在她眼角化作一闪即逝的怅惘,她微微一笑:“以我的年纪与王爷的故人相差很多吧。”
诚然,以秦慢的相貌至多十五六,而萧翎与雍阙年纪相仿,三十不足二十有余。此次也是看着快至而立之年,族中人催他完婚才将蜀中柳家小姐接到惠州来,孰料一着不慎事态衍变至此。时值今日,柳家小姐芳踪未明,再不找到唯恐西南会生变故,这也是萧翎近日忙碌所在。
他缄默不语,秦慢踢起个石子,歪着脖道:“我与王爷的故人生得相像?”
萧翎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轻摆首:“大不相同。”
秦慢哦了一声,非常肯定地点头:“那她一定生得很好看。”
萧翎为她的勇于自嘲莞尔一笑,其实就如秦慢所言,无论年纪还是相貌,甚至是性格,这两人之间都是天差地别。可不知为何,他第一眼看到秦慢时就莫名有种熟悉感,或许是那人香逝而去时的年纪与秦慢相仿,又或许是那人忌日快到引得他追思。
往昔回忆萧翎极少与人提起,一旦勾起犹如洪水开闸:“我与她见得次数并不多,不过她传承她的母亲容貌,生了一张鲜有人及的好面容。”说着下意识看了看秦慢,“你两容貌各有千秋,你更似外邦女子些。”
秦慢马上摆出一副“你不要安慰我”的神情来,萧翎又禁不住笑了起来:“可是她脾气比你却是差了太多,因为是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所以养成副目空一切、骄纵至极的性子来。从小又修习了一身好武功,人人都怕她不敢招惹她,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别人若要欺负了她非得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十三年过去了,萧翎以为自己已经将那人忘得干净,可没想到提起时旁枝末节、细细碎碎关于她的一切都立时涌现在眼前。
秦慢听得认真:“王爷很喜欢她吗?”她眨了眨眼睛,“她…是王妃吗?”
喜欢吗?萧翎想过很多遍这个问题,然而答案都是不确定。那是彼此都是懵懵懂懂的年纪,见面次数寥寥,她给他的所有印象就是灼灼烈阳般让人不敢直视的一个小姑娘。若是生做男儿身,怕是大燕境内的许多青年才俊都比不上。
自幼病弱的萧翎对她更多的是艳羡,因为她能习武练剑,因为她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管后面的祸能闯多大,更因为她活着就是一种睥睨众生的昂扬风采。
他没有回答秦慢的问题,而是以一种辨不出悲喜的语气喃喃道:“可惜,她死了。”
“啊…”秦慢轻轻地一声惊呼,面带抱歉道,“对不起,对不起…”
萧翎温柔一笑:“无事,已经过去多年了。”
往事提起总令人伤怀,默然走了一段,萧翎收敛好了情绪,将话题打开:“你与…雍阙他…”
问到一半他自觉不妥,他是觉得秦慢大好年华嫁给一个宦官为免可惜,哪怕这个宦官位高权重,只手遮天。但说到底这毕竟是别人家的私房事,他很快截断了自己的话:“无事,是我冒犯了。”
秦慢愣头愣脑,根本没领悟到他话中的惋惜之意,想了想:“其实…督主人蛮好的。”
萧翎语塞,不知该如何回话。雍阙人好??这让丧命在他手下的多少亡魂如何瞑目哪,况且自古女子嫁给宦官做对食的哪有几个好下场。白日看着光鲜,到了夜里…
他看着她认真而无辜的神情,心里头微微叹气。雍阙人在他府中,谁都知道东厂耳目众多,一些话他作为一个局外人委实不好开口,只好道:“婚姻乃一生大事,你…好生斟酌。”
秦慢心道,她与雍阙就是扮个花脸打个戏台,有什么好斟酌的。
萧翎走在她前面,纵然披着厚重的氅衣犹是病骨支离,弱不禁风。秦慢看着他的背影:“嗯,谢谢萧…王爷。”
他蓦然回首,她憨憨一笑,他又是一阵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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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押千人一面的牢房离雍阙他们的住所并不远,本来惠王府中并未设私牢,然而这种东西雍阙他老人家一开口没有自然也有了。两人慢慢走到小径尽头,霍安在那头探头探脑地张望,一看秦慢来连忙迎了上来,将披风抖开批在她肩上,小声道,“姑奶奶,您走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到?万一丢了,督主不扒了奴才的皮!”
秦慢低头给自己系好披风,温温吞吞道:“与王爷说了会话走得慢了,在王府里能丢到哪里去呀。”
这个惠王自个儿媳妇丢了不惊不慌的倒还有闲情和他们督主家夫人谈天说地!霍安看了两眼立于一旁的萧翎,欲言又止了会问道:“您真要去看那贼子?”
“是呀。”
秦慢心意已定,旁边还有个给她撑腰的惠王,霍安晓得是劝不回来了:“那行,奴才先进去打点打点,您与王爷先稍等片刻。”
说是打点,无非是让里面人将场面弄得好看些,别吓着胆小如鼠的秦慢,毕竟东厂弄起人来的手段是一样厉害过一样。
等秦慢他们进去,里头的血腥气已经被一桶桶的冷水冲得差不多了,天窗全打开了来,阳光照进来,驱散了浑浊压抑的氛围。
千人一面吊得离地数尺高,身上捆着三道细链子,两道粗链子,细链子勒过脖子锁住手脚,粗链子则将臂膀腰身紧紧箍住。身上已是皮开肉绽,没一块好肉了,好些地方见着了森森白骨,人耷拉着脑袋纹丝不动,要是有微弱的呼吸声几乎以为那就是个死人。
“醒着吗?”秦慢仰头看他。
上刑的一汉子忙给她与萧翎腾出地儿来站:“夫人您别往前走了,前边都是腌臜地不干净,脏了您的鞋。”
秦慢好奇看过去,果真见着地上有零碎的肉沫。萧翎往她那边挡了挡,不让她看到那些个可怖阴森的刑具。
那汉子道:“夫人您尽管发问,这小子装死哩,说什么都能听得见!”
果然,只见千人一面喉咙里发出些含混不清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咒骂,骂的人不用想也知道。
秦慢耐着性子站在那听他骂了一会,慢吞吞问道:“我在地宫里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指使你的人是鬼手叶卿吗?”
千人一面桀桀怪笑,那汉子想爆粗口看了眼秦慢生生压了下去,道:“夫人别见怪,这混犊子骨头硬得很,几天下来装疯卖傻啥也没撬出来。”
言下之意是她问得再多也没什么用。
秦慢并不在意他的不配合,叹了口气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幕后之人不会是叶卿,因为叶卿不是那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而我也知道,你有个老婆还有个孩子。孩子得了重病,而任仲平在那人手中,你给孩子治病才听了那人的话拿了地图,兵行险招入墓盗宝,是不是?”
本如死人般的千人一面突然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你是谁!你究竟是是谁!”
他一挣扎,穿过锁骨的琵琶链带出一泼泼血花洒下。
萧翎与其他人具是震惊地看她,这些事她究竟如何知晓的。
秦慢摊摊手,十分无奈:“如果你们有一个师弟,他是江湖百晓生的门外徒弟,那么你们也会知道华盟主睡觉打呼、峨眉山老姑喜欢收集年轻男子画像等等。”

第34章 【叁肆】礼物

霍安这才想起秦慢是有师门的,师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师父师弟一个不少。秦慢极少提及他们,一旦说起口吻中的痛心疾首远胜于思念与感怀。
百晓生号称江湖百事通,但凡江湖事事无巨细他皆了无执掌,曾有人这么评价他——“天底下最无聊的人,也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人”。因为无聊,他不仅四处打探收集各路江湖人事的身家底细,还收了秦慢师弟宋微纹做他的外室弟子。
以上皆不足为奇,奇的是秦慢究竟如何在雍阙的眼皮底下和她的师弟宋微纹互传消息而不为人知的呢。更令人心惊的是,宋微纹连这个都能打听得到,那幕后主使不是昭然若揭吗?
秦慢岂是不知他们的想法:“其实我也仅仅是知道千人一面他有个得病的儿子而已,至于其他,仅仅是我联想到任仲平失踪的时机,推测出来罢了。不过看他的反应,推测得十之八/九不差了。”
她的心思敏捷令萧翎暗暗吃惊,怪只怪秦慢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原只看她跑前跑后跟着雍阙像个小跟班,现在他有些明白过来雍阙为何将她带在身边了。他是一方之主,任人善用的道理不比雍阙懂得少,因此更为秦慢觉得可悲可惜。她一心跟着雍阙,却不知在对方眼里不过是柄顺手的兵器罢了。
“你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连日的拷打让千人一面的声音扭曲得不似人类,嘎嘎得刺耳,“你和他,他和他都他/妈是一路货色。老子一条命就在这,尽管拿去,多余话一个字儿也没有!”
“都是可怜人罢了。”秦慢知道他的妻儿皆在那个人手中,再是严刑拷打恐怕都问不出什么话来,她不再做无用功,看向萧翎,“萧王爷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又恢复了从前的恭恭敬敬,顷刻前小径上的倾谈像是他的一场错觉,而萧翎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看都没有看千人一面一眼:“无用的弃子而已,无须多言。”
秦慢微微一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是啊,无用的弃子。”
她话语平平,可听入耳中似乎有些别的意味在里头,可那张脸上什么也没有流露。萧翎忽然觉得自己包括雍阙都大大低估了眼前这个人,一个疯狂的想法抑制不住地从他脑中迸发出来。
如果真是那个人,如果真的是她…曾经的飞扬跋扈尽数收敛,所有的鲁莽冲动化为今日不动声色的缜密冷静…太荒唐了,这不可能,萧翎当机立断否决这个荒谬而令人胆寒的设想。
出来晃了两圈,秦慢大大打了个张口,还想伸个懒腰却拉扯到了伤口顿时倒吸了口气,五官扭成丑巴巴的一团:“疼…”
当着萧翎面,秦慢的不修边幅、不拘礼数让霍安尴尬得很,觉着丢了自家督主的脸,亡羊补牢地急着劝道:“夫人,夫人!注意形象!”
她唉声叹气道:“吃饭睡觉乃人生最自在之事,你们这些庙堂中人偏生设置出许多规矩来框束它,”她连连叹着气,“看看我们江湖中人想睡就睡,想吃就吃,以天为庐地为铺。”
她絮叨起来就没个完,偏生还爱扮老成,配上白皙稚嫩的脸皮,引得人纷纷忍俊不禁。霍安更尴尬了,论口才十个他都比不上唠叨起来的秦慢,也就督主一个人能将她制得服服帖帖,大气不敢出一个。
萧翎含笑适时出来解围:“这儿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累了便回去睡吧。”
霍安头一次打心眼里感激这位病歪歪的王爷,看他和看救世菩萨似的,将秦慢连搀带拉地往门外走:“您老行行好,奴才这就送您回去睡。”
秦慢心满意足住了嘴。
萧翎随着他们走出牢房,目送主仆二人喧喧嚣嚣地离去,秦慢瘦小的身影逐渐为日光所埋没,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偏过脸,但终究是没有回首。
望了不知多久,孙渺的声音惊醒了他:“王爷…”
他拢拢衣襟,收回了视线:“嗯?”
“柳家来信了。“
萧翎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封薄薄信函,手指动了动,终打消了念头将信函完好收回袖中,垂下双眸:“还不是收拾它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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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慢一睡睡到了午后,醒的时候萧翎派人送了两只雪白圆润的兔子,说是给她养伤时逗乐玩。兔子个儿小,生得圆坨坨一团,耳朵奇长,蒲扇般垂在两旁,煞是玲珑可爱。
女孩儿的喜好大抵相同,秦慢爱不释手地捧着把玩了会,直到在她手里撒了一泡尿。霍安见到惊叫了起来,风风火火地将兔子扯起耳朵丢到案上,又风风火火地拉着她到铜盆前打了夷子,使劲搓了又搓抱怨道:“惠王送什么不好,送两兔子来!兔子味儿最骚了!给督主闻见了,非得将你两只手给剁下来不成!”
秦慢唬了一大跳,立马主动利索地搓起掌心来:“真的?”
“假的。”霍安瞪眼。
“真的。”后一道声音拖得慵懒,顿时跪了一屋子的人。
秦慢倏地收回手,在霍安死不瞑目的眼神里使劲在那身刚换上的轻罗裙上使劲擦了又擦,确定闻不到什么异味才讪讪走上前两步:“督主,您回来啦。“
从晨间闹到了晌午,好在南方官员没有北方的能喝,酒过三巡各个面色微醺,雍阙见状差不多便起身告辞。往常若是别的京官下来巡查,少不得叫上画舫歌女来助兴,但是雍阙在嘛…此道过场自然没了,州官们挽留再三也就各自散了。
喝得不多,但到底有些酒气上头,烧得发晕,故而他没有乘轿而是徒步慢慢走回,一路散散酒气也好看看与京城东西市风格迥异的南方街市。
惠州地域辽阔,物产富庶,民风也多开放,穿城而过的秦河中常见女子摆着船悠悠而过,船上多是新鲜水产,也有在船头堆着鲜花贩卖给岸上行走的姑娘家。
雍阙对鲜鱼鲜花皆无兴趣,倒是对挂在石墩上的两个笼子多看了两眼,站住了足。笼子里装的是一堆毛茸茸的小崽子,左边是吃荤的小猫小狗,花色不一;右边则是吃素的,多为兔儿中间还夹杂这两只竹鼠,白的灰的揉成一团。
他今儿穿了身银灰常服,白靴玉冠,抹去三分煞气像个普通的富家公子。摊贩见他面容可亲,猜想着不是给家中妹妹就是给心上人买贽礼,忙殷勤道:“公子瞧瞧,全是自家养得猫啊狗啊,没病没脏的,不乱叫不咬人,可乖着哩!”
身后跟着的几个做便服打扮的锦衣卫面面相觑,他们从没见着自家督主对这些小玩意感兴趣哪,莫不是买回去喂那条白蟒?费解了半天,有人想到了什么向其他人挤眉弄眼,众人大悟,哦,应该是给受伤的那位小娘子买着玩的吧。
雍阙弯腰挑了半天,始终没挑中合眼的,不是太瘦就是头脸太蠢。挑三拣四了半天,他摇摇头直起身:“没中意的。”
他惯来挑剔不会将就,没中意就罢了,左右一个玩意儿。况且那人连自己都养不利索,再养个宠物没得哪天连着它一起饿死街头。
不过有他在,饿死倒不至于饿死,他更应该担心的是哪天她嘴馋将它烤了才是!
他心下哂笑着提步而去,走了两步陡然一行疾风迎面撞来,来人一边飞奔一边嚎叫:“不是我啊!真不是我啊!杀千刀的苏不缚你不要脸!!!!”
“淫贼哪里逃!!”
年轻男子轻功了得,身影虚晃如登萍度水,雍阙堪堪两步避开,擦肩而过时听到那人转过头来冲他“咦”了一声。足下却是片刻不停,俄而已窜出老远,不见踪影。
追赶他的妇人哪里及得上他的脚程,追了到前头就气喘吁吁蹲在地上拔不动步子,她甩了一把汗破口大骂:“哪里来的格老子瘪三!老娘的衣裳肚兜都偷!!没见过亲娘喝过奶是吧!!”
她骂了一会街发觉周围人都憋着笑看笑话,顿时脸上白了青青了红,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方悻悻而去。
一出没头没脑的闹剧,雍阙留意了一眼年轻人去时的方向,小小惠州也是卧虎藏龙,方才那年轻人的轻功放眼天下能及者寥寥可数,若是与他相较输赢或未可知。
两手空空回了惠王府,自然先是去与主人家打声招呼,客套过后回了别院,头一眼就瞧见被霍安丢在桌上乱蹦一起的两只白兔子。哟呵,倒有人先他一步来献殷勤了?

第35章 【叁伍】求情

“兔子是惠王送的?”他问得闲适,看不出什么不悦来。
秦慢巴巴地点头,眼珠子转一转再巴巴地将两只兔子抱过来,献宝似的送到雍阙面前,“督主,您看!”她表现得很大方,“您瞧上哪只尽管拿去!”
霍安脚差点将端着的水盆给摔!拿着别人送的东西讨好卖乖,姑奶奶您真是一点都不含糊客气啊!
萧翎挑出来的兔子与寻常肉兔自然不同,只只耳大目圆,两团绵雪似的捧在秦慢手里,憨态可掬。
雍阙是什么样的人,陆上跑的猛虎,水中游的长鲸,空中飞的白凤,哪一样未曾见过。两只小小白兔就想来讨他欢心,何况还是别人送的?!他嗤之以鼻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秦慢见他姿态摆得高傲,和兔子一样圆溜溜的眼睛耷拉了下来,抚摸着白兔儿的长毛喃喃自语:“想想也是,什么样的稀罕物你没见过。两只兔子自然是入不得督主您的眼了,我感念您多次施手相救的恩德想投桃报李,可惜我身无长物拿不出像样的宝物赠与您。”
那小神情甭提多落寞伤心了,口吻也算真挚诚恳,只是那话吧听进雍阙的耳朵里怎么都不对味:“敢情你拿不出像样的宝物报答咱家就拿着别人的东西糊弄于我?”他夹住秦慢的腮,使劲一拉,“我看上去就那么好搪塞?”
他用的力不重不轻,疼得秦慢半真半假地哎呦哎呦直叫唤,那两只小兔子被她吓到了,一撒腿一个蹦到了雍阙肩上一个蹦到他头顶。
“…”雍阙瞬间变了脸色。
秦慢顿觉不妙,赶在他发飙之前双手使劲搂住他胳膊,惊慌失措地迭声喊叫:“督主您莫要生气,我现在就将它们捉下来,两只不懂事的兔子,您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同它们计较!”
他气得印堂发黑脸发青,奈何秦慢恨不得四肢并用锁住他,防止他大开杀戒杀了她的宝贝兔子。顾虑到她身上有伤他隐忍不发,结果那两只胆大包天的兔子成了精一样在他身上东躲西藏!秦慢捉左边它们往右边蹿,秦慢手伸到右边它们又往左边蹦,一人两只兔子在他身上玩起了捉迷藏。他忍无可忍箭袖一扫,须臾手中逮住四只长长的耳朵,小小短腿尤自不甘心地乱蹬着。
秦慢的待遇尚好,呆呆挂在他身上,嗫喏道:“督、督主放了它们吧…啊?”
“你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想着为两小畜生求情?!”雍阙似笑非笑地看她,笑容宛如春风拂面,了解他的人知道这个时候他愈是和蔼就愈是怒极,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谁敢爬到他头顶作威作福了。
秦慢哭着张脸不敢再说话了,雍阙越看那两小畜生越来气,撒手就要丢出去,结果一触及到秦慢的眼神他手势一顿,眼眸转了一转,有点不上不下的为难。早知道她真爱这些个毛崽子,他就买下那一笼子回来,省得为了外人送的东西来置气。
她眼巴巴地望着那命悬一线的兔子,声音小得快听不见:“我小时候爱养这些个小兔小猫,但我娘不让我养,说是玩物丧志。我阿爹远途而归,路上偷偷从山里捉了一只回来送我当生辰礼物,我高兴好久。但好景不长被我娘发现了,”她一瘪嘴,眼泪打着转,“晚上我家桌上就多一盆红烧兔肉。”
“…”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她的眼泪确实是真的,雍阙不觉间缓和了许多,清了清嗓子,“你娘教导你的也没差,小小年纪不将心思放在正经学问上,成日同这些东西厮混成何体统!”
他拿腔作势,心思却在翻转,听她口述家中似乎远离陆地高山,倒像是在河海之中?
秦慢可怜兮兮地看看他,又看看垂死挣扎的兔子:“我觉着我娘把兔子烧了,我也没被教得多好啊…”
“…”雍阙心想,他要是有这么个女儿非得往死里教训不成!不打死他,自个儿先要被气死了。
秦慢卖了一通可怜,雍阙火气消下去不少,可仍是怎么看惠王送的那两玩意怎么不顺眼,随手往地上一抛:“明日还给惠王去!”
“啊?”秦慢不舍。
“不还?”雍阙冷笑一声,“你不是想吃肉吗?今晚…”
“还还还!”秦慢忍痛割爱。
雍阙抬手想揉揉发涨的太阳穴,这一牵扯他发现了秦慢正以一种以皇室礼仪来看极端不堪入目的姿势跪坐在他身上。她看着小,该有的该长的一分不差,偏偏她自个儿还毫无所觉地攀附着他臂膀依依不舍地望着那两只小徒儿,丝毫没发觉自己坐姿有任何不妥之处。
从没与人挨得这么近的他半身血液齐齐冲上了头脑,倏地想坐起身孰料撞到她肩上伤口,小脸一白他霎时不敢动了,不仅不敢动说话声气都放低了三分,分分忍耐:“下去。”
她说得真是一点都不错!她娘一点都没将她教好!男女收受不清的道理不懂吗??还是说自己在她眼里就不是个男人???
她还觉得委屈,不明白为什么雍阙突然又发了那么大的火,咬着牙颤巍巍地从他身上爬下去。
与乌龟比,秦慢都算慢的,雍阙也不好催她。
两人这么缓慢僵持着,一个人还没进花厅的门目睹此景就僵在了门外。
按理说惠王来访,门外的守卫该有通报,但是今儿实在凑巧,雍阙手下死的死伤的伤,经由协商便由惠王府的府兵轮流在附近游走看护。这府兵是惠王的人,此地又是惠王府,见了他来自然没想到去向雍阙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