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之间,里外却是天壤之别。
他们的身后若说是地府奈何桥头修罗径,那么封门壁后可谓是人间仙境不为过,而方才的碧玉明珠墙亦仅仅是其中冰山一角,甚至与其中景致相比全然不值一看。
满地的珍珠碎玉零散地落在一条羊脂白玉的小径之上,蹊径两旁栽了茂茂盛盛的凤尾竹,袅袅仙雾徘徊于竹叶之间,拂面而来的和风温暖而湿润,原来白玉小径的尽头是方徜徉的温泉,池水中碧莲红荷娇艳欲滴,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奇了,温泉池子里还能生荷花?”一人惊叹不已。
“为什么不能生呢?”秦慢望着远处池面上的红荷喃喃反问。
大汉挠挠头,困惑道:“回姑娘的话,俺反正是从没见过长在温泉水里的荷花,不给烫死了都?”
秦慢踏上白玉小路:“再说,那也不一定是荷花呀。”
霍安轻哎了声,想叫住贸然上前的秦慢却发现自家督主也自然而然地随她往荷花温泉处走去,嘴再三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玉径光滑可鉴,几乎能照出人影,但走上去却是稳稳当当,连根骨不佳、四肢不协的秦慢也身形稳妥,走得毫无障碍。逯存弯下腰去,掌心贴着地面摩挲了一圈,原来在玉石表面雕琢了极为繁复细微的纹路,不仅如此铺路之人还在其中掺杂了以假乱真的防滑石子,不亲手触摸几乎分辨不清玉与石来。
坟茔住的不是孤魂就是野鬼,难不成幽魂从上走过也会滑倒摔跤,否则费这份心思做什么?
“嚯!”走到池边时秦慢瞧清了池中之物轻轻叫出了声,雍阙随着她目光定睛瞧去亦是微微出了出神。
紫竹是真的,温泉水也是真的,只是池中的荷叶与花蕊却是采用了不知名的素材制作得栩栩如生,宛如六月盛放的花荷。只是假的终究是假的,经不起推敲细看。
秦慢站在池边甚至还俯身前去伸手勾着一株,拉过来仔细瞧着:“是鲛纱染了胭脂做成了花朵,鲛纱传说海中鲛人族的圣物,遇水不化,出水不湿。故而泡在水中即便过来百千年也不会腐朽颓败,”她捏起一片花瓣揉了揉,嗅嗅指尖,叹息道,“是蜜*脂,想必此墓主是位芳年早逝的夫人,而这里…想必就是按照她生前闺阁所建了。”
她环视着周围,在进来之前他们都以为这是做荒坟,而进来之后却发现是座恢弘奢华的宫殿楼台。
“为何是位夫人,不是位小姐?”逯存皱眉问。
这个不用秦慢解释,霍安先屁颠屁颠抢话答道:“逯哥儿这就不知道了吧!蜜*脂多为中年女子所用,未处阁的小姐姑娘们多半喜欢调用花果脂粉。”
在这方面,常年饮血拭刀的锦衣卫确实比不上内宫里的太监们…但他们也不屑于在此比较是了,逯存听罢并没有因为此处墓主是女子而有所懈怠,反倒命手下人提起精神,加倍防范。
太多经历告诉他,越是温和无害反而越会夺人性命于无声之间,譬如这座看似祥和安宁的地宫,又譬如蹲在池子边聚精会神研究荷花的秦慢…
雍阙站在秦慢的背后,撇了眼她手中荷花之中便越过她将目光投向了远方。这无疑是座穷奢极欲,令无数王侯都要惭愧的陵墓,说它是陵墓似是有些折损的意思在里头。与封门壁外的墓道不同,它不阴森也不恐怖,如果不是深埋在地下,完全可以胜任大燕境内的任何一座行宫别院,哪怕现在住个人进去也不会有丝毫违和感。
它安静地呈现在他们面前,没有杀机也没有埋伏,像是它生前的主人一般羞涩地躲藏在缭绕的水雾背后偷偷地打量他们。
雍阙心中却是愈发得不安起来,他鲜少有这样强烈的预感,就像是…
电光石火之间,伴随着秦慢一声惊叫,刹那前还毫无涟漪的水面被骤然的波浪声击碎,无数水箭雨点般劲射向岸上诸人,首当其冲便是俯身向前的秦慢。
那一瞬间,死亡再度与秦慢擦肩而过,风与水贴着她的脸擦过,留下一抹红痕。猝不及防的她被一股强力带向后方,随即眼前一暗,温热犹存的蟒纹披风笼罩在头顶,她呆呆地看着披风上的纹路,半晌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脖子:“我没死啊…”
头顶的人似乎被她呛了一下,静默片刻后不带感情道:“是啊,你没死,但你若想死,咱家倒是可以成全你。”
她顿时缩了下身子,往后躲了躲:“还、还是不用了,活着挺好。”
活着挺好?那还明知此地有异,恨不得一头扎进池子里,雍阙一剑飞去,翩若惊鸿游龙,诸人还未看清只闻一声钝响,一条灰色阴影从漫天水珠中重重落在地上。
待水汽散尽,躺在地上犹自挣扎的神秘生物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而同时响起了一阵齐齐的吸气声。
那是怎样一个怪物啊?外形酷似鱼,却足足生了十道羽翼般的薄薄短鳍,本该是鱼头的前端更生了副肖像人的五官,形态之诡异看得人毛发直立,甚至隐隐作呕。
“这…是个什么玩意?”霍安看都不敢多看两眼,别过脸去颤声问。
大凡鱼类由水入地那边算死了大半,而此条怪鱼几乎是被雍阙一剑挑穿,躺在地上仍是生龙活虎跃跃欲试地想扑向前方。叮的一声响,雍阙的无锋剑快若闪电般地将它牢牢钉在原地。
不得不说他手中的那把无锋却也是件罕物,柳叶般细薄的剑身刺入玉石地面之中不费吹灰之力,看得躲在他斗篷下的秦慢呀地惊叫了声。
雍阙观量着垂死挣扎的怪鱼,略一沉吟道:“《山海经.西山经》中有记载,上古时期有一类鱼,名为鳛鳛。”他拔出剑,剑尖缓缓自鱼身滑过,“其状如鹊而十翼,鳞皆在羽端,其音如鹊,可以御火,食之不阐。”
他一言罢,其余人等不免又是阵议论骚动。他们见识虽广,但这种描述得神乎其神的神物倒还真是第一次瞧见,能御火也罢,食之竟然还能百病不侵?这若让世人知晓,不知该引起多大的轰动!
他们还没兴奋上多久,秦慢小声地一盆冷水泼下:“哪有那么神奇的好东西,”她瞅着怪鱼,见它奄奄一息没了威胁,才伸出脚尖轻轻碰了碰它,叹了口气从怀中取了快火石,就着根木棍儿点着往鱼身上一抛。
逯存禁不住出声阻止:“姑娘,这…”
他话音未落,只见得熊熊燃烧的火焰在触及鳛鳛身上的刹那熄灭得一干二净,连丝烟气都没有,不禁有看得人目瞪口呆。
秦慢露出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慢吞吞道:“所谓御火,怕只是它自个儿防火防热,至于百病不侵…”她拿捏不定,半天考究地看着它道,“也许,吃了它的人都死了呢,死人自然是百病不侵的。”
“胡说八道…”莽直的伍竟禁不住质疑。
秦慢微微一笑:“是不是胡说,你咬一口不就知道了。”
“你!”伍竟本想大骂,一触及到雍阙似有还无瞥来的眼神顿时背后冒着冷汗将到了嘴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儿地咽回肚子里去。
秦慢笑眯眯的,很有些狐假虎威的架势在里面,瞧得伍竟又是火冒三丈,但终是被逯存按了按肩压了下去。
“不管是真是假,既已死了便犯不着为它多费时间。”雍阙淡淡道,“能养出此等奇物,看来此间主人也非凡人了。”
“都死了,当然是凡人,怎么着也得是鬼啊。”秦慢小声跟了句,雍阙嗯了声,她倏地闭上嘴,乖乖巧巧地跟他上了前去。路过怪鱼时,她悄悄飞起一脚将鱼踢下了水,拍拍胸脯道,“瞧着真怪吓人的。”
霍安也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涟漪不断的水面,水下暗光浮动,鲛纱织成的荷花投下大片阴影,浮光掠影下好似隐藏了无数只窥探他们的魑魅魍魉。看得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追上秦慢的步伐。
追了没两步,他突然顿住步伐,两边看了看,差点撞上后面的伍竟他们。那伍竟在秦慢那嘴上吃了亏本就不爽,一看是她身边伺候的阉人,无处撒的气登时蹿上了天:“妈了个巴子的,好好走路成不?”
霍安年纪是小,但好歹也是宫里的一小红人,各宫主子都知道他是雍阙带出来的人,虽没明说那也是相当于收的“干儿子”,谁见了不似假还真地奉承上两句。以他不大不小的脾气,也就对逯存和秦关他们客气点,一个连百户都不是的小小锦衣卫敢呛他,早翻了脸去了。
可奇怪的是霍安竟是一点怒色也无,他的脸上准确来说是恐惧,莫名地恐惧:“逯哥儿,您刚刚有没有听见个女人的声音啊?”

第27章 【贰柒】歌声

女人?
几人面面相觑,逯存蹙眉自然而然看向雍阙后的小尾巴——秦慢,在场的可就她一个女子。
霍安连忙摆手,战战栗栗地往人堆里站进去几步,怕是惊着什么轻声道:“逯哥儿,刚刚过桥时我耳朵里钻进了个女人的笑声,清清楚楚的!”
他胆子是出了名的小,被丢去伺候秦慢,主仆两人倒是难得一致的惜命怕死。
偌大个宫殿,远处近处皆是雾气弥漫,静得连风声都听不见,唯有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窸窣响起。逯存屏息凝神听了半天,也未曾听过除此以外的声响。他没有秦关那么通融和气,冷冷地看了一眼霍安,什么也没说径自向前走。
伍竟从鼻腔里重重喷出两道气,蔑然道:“丁点大的胆子还是回去给娘娘们弄脂粉,省得来这里吓破了胆,白白废了性命!”
霍安本就又惊又疑,被伍竟这么直白的一刺,吓白了的脸涨得发红,梗起脖子要与他强辩,一个字儿刚蹦到嘴唇边,突然伴着阵飒飒凉风传来缕细柔且缥缈的笑声,比暖雾要轻,比浮风要柔。
是个女子的笑声,而且并不是从前方秦慢那传来。
所有人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几乎是一瞬间变了几变,震惊、恐惧、怀疑、警惕。一座陵墓里出现个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场的全是大燕境内一等一的好手,竟然无一人能分辨出笑声自哪个方向飘来。
饶是逯存耳力过人,聆听半晌也无法找出声音的来源。
她像无处不在的一个幽灵,一双美目笑吟吟地注视着误入她死后寝宫的他们。
沉重紧张的氛围不用言语就迅速传播看来,连走在前面的雍阙与秦慢也有所察觉地顿住了脚步。两人自是也听到了笑声,秦慢内里极差,勉强听了一会不确定道:“督主,刚刚是不是有人在笑?”
逯存两步一跃,护在雍阙身边,紧声道:“督主,怕是有异变!”
雍阙平平地抬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是人是鬼总会露出马脚。是人,敌过尔等的世间未有几人;是鬼,连他生前你们都不怕,死后还用怕他?”
不过寥寥数语,却已将诸人安下心来。是啊,活着都不怕他何况埋进黄土里!打拼到现在,这几人谁不是杀人不见血,各个背负了数不清的人命债,要是有冤魂讨命,早死了百八十回了!
何况,那还是个女鬼!
几个大汉咧嘴一笑,为自己方才的疑神疑鬼,报以赧颜。
唯一不得开心颜的就是霍安了,他没绝世武功傍身,也不曾滚在刀口上讨生活,甚至说他是个信命的人。他咽了咽干涩地喉咙,却见秦慢回头冲他笑了一笑,挥挥手。
他不由自主地也挤出一抹笑,笑了没片刻他的脸慢慢僵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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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温泉池,走下琉璃桥,雍阙他们面前是片百丈长宽的开阔广场,而他们脚下的黝黑地面泛着幽幽青光,原来看似一块块平凡无奇的地砖皆是由昆仑山脉独产的墨玉切割而成。
而不远处的另一边地面则是莹白无暇,与他们所立之处对比鲜明。
雍阙道:“天地两仪?”
场地四方各立有十来丈高的华表一柱,靠近他们的那根华表四周以它为中心散步着一些奇异图形。
“两仪生四象,”秦慢喃喃接过他的话,“四象生八卦,八…嗯?”
她没有再说下去,疑惑地看着地面。
以方位论,他们现在身处南方,面朝的便是正北。雍阙搭手瞭望了一眼正前方,视线在两旁逡巡半晌,道“并非八卦,而是禹步,只不过造墓者对其进行了演化改变,不仅限于罡星斗宿之上,而是四象皆有。”
秦慢一点即破,拍掌了悟:“原来如此!”她是真心实意地敬佩着雍阙,“督主英明。”
逢迎拍马的话从她嘴里流水似的淌了不少,就这一句听起来带点诚意,让他心里很是舒坦。他心里得意,面上仍是一派持稳,不露分毫,反显沉重:
“天罡禹步,看来此间主人生前是个好道者哪。”
霍安听得云里来雾里去,他不敢去直问雍阙,厚着脸皮小声去问逯存:“逯哥儿,禹步是个啥?”
逯存脸色比方才还要凝重,他不善言辞,只道了个:“道家步法。”
论功法,武林之中没有几个门派敢拍着胸脯响当当地说自家门派武功心法与道家绝不搭边,更莫说以道法为根基的武当昆仑两大派。所谓道法自然,万物同源,这个陵宫主人能以禹步为基础加以衍变推生至此,足见其生前对于武学之研究已达臻至化境。
如果她/他活着,一定是个可以说可怕的对手,而现在逯存担心的便是她/他仍活着!
面前广场安静地呈现在他们面前,如果说之前的封门壁、荷花池还具有一定迷惑性,那此处就是坦坦荡荡、明明白白地警示着闯入此地的不速之客们——龙潭虎穴,非请勿入。
霍安虽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看逯存与雍阙两人并不轻松的神色,可以料定此处怕又是一道夺人性命的险关!不过是出来替惠王找个失踪王妃,怎生就牵扯进了一座不知年代主人的无名地宫,一路走来他都快要忘记此行的初衷了!
他忘记了,自然有人没有忘记,秦慢望着眼前看似平静的墨玉地面,两仪八卦,叹息不知:“找个活人,怎生就找到了墓里去了?真是不吉利。”
她打开始就是不情不愿为雍阙所胁入了墓葬,但雍阙冷眼瞧她,她自个儿在这儿犹如观光游园逛得也挺开心不是?
秦慢是真不开心,从出惠王府到现在她是一口水未喝一口米未进,这地底下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一日过去了没有,总之她着实饿得心慌。
“督主走不走?”她摸着自个儿已经瘪进去的肚皮问。
雍阙没有应话,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只此一眼秦慢和得到什么指示似的,哦了一下默默迈着步子踏上漆黑地面。
“嗳!!!”霍安叫出声,想喊回秦慢,“夫…姑娘,您…”他声音渐渐放下,“小心着点啊。”
谁知道这地面之下会不会冒出个什么机关□□,有墓道里那束天蛛丝和荷花池里的怪鱼在前,霍安瞅着这地宫里是处处杀机四伏啊,没人猜到会踏错哪一步就送乐卿卿性命。
秦慢走得虽慢,却一步一稳,没有迟疑也没有小心,就和平常走在市井街头、大街小巷中一样。因为饿,她的步伐更比寻常要快些,但这点快落在雍阙眼中那是没有丝毫改变。
一条直线向前,她走得慢慢腾腾,雍阙跟了十来部实在忍不住催道:“你是属乌龟的吗?”
秦慢不高兴了,可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细声细气地抱怨句:“督主你怎么能骂人呢?!”她气鼓鼓地说,“我才不是王八呢!”
“…”雍阙怔了怔,不以为恼反而觉着这才是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模样嘛,总是比不见丁点波澜的少年老成之相顺眼许多。
他冷哼一声,伸出手轻轻卡住那根又细又白的脖子,秦慢顿时大气也不敢出了,生怕他一用力就将自己的脑袋与脖子分了家,他道:“催你两句话还起了脾气?你看看你,依着你,这条道是要走到猴年马月?”
秦慢扁嘴,不敢和他呛声,就那么被他连拖带拉半胁迫地给一路往前带。
宛如踏波凌风,雍阙的步伐既轻又快,袖袂翩跹滑过,轻盈又不失优雅从容。他虽未表示,但其实心中亦有担心。
他不喜欢赌博,但很多时候例如此刻,迫于无奈之下,也只好信一信天命。因为从墓道出现起,事态便已逐渐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这是一个局,他难得做一回棋子,步步为营却又步步冒险,赌的是运气赌的是算计,还有一小部分赌的是手里攥着的这个人…
这两个边走边拌着嘴,后头的人看得是目瞪口呆,走得是心惊胆战,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两平安无事,什么也没发生地踏着黑白界限快走到了头。
后面的人互相望望,主子先给自己探了路…这样的事为免尴尬,略一收整好心态,他们陆续沿着雍阙与秦慢走过的路径往广场另一头走去,而广场的前端便是整个地宫最为宏伟的建筑——一座以白玉为墙金为瓦,琉璃做灯珠为缀的绝美宫殿。
美轮美奂的宫殿仿佛是天上仙宫般光彩照人,缥缈不可及,以至于已经快麻木的众人又一次为墓主雄厚的财力所惊叹。所幸,它的规格与真正皇家行宫相较小上许多,倒更像是个女子所住的宅院。
所有人都禁不住在想,这个墓主到底是何方神仙,有竟有着比天子王侯还要贵重的气派!而且,她还是一个女人。他们搜罗了记忆里可能的人物,然而找遍整个大燕上下也找不出一个芳年早逝,匹配得起如此手笔的女人。
他们遥望着正前方的宫殿按不住自己的心思浮想联翩,刹那之间逯存猛然顿住步伐:“听?”
余下的锦衣卫恍了一恍神,稍一乱了步伐后扎稳脚跟聚精会神一听,顿时各个脸色惨白。
原先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女子笑声再次乘风飘来,这回不仅是妩媚的笑声,还伴着缥缈凄清的歌声,与欢愉的笑声格格不入,相衬得诡异万分。
“跑!!!”有人突然大喊。

第28章 【贰捌】鬼影

逯存的喊声未落,四面矗立的华表骤然节节坍圮,诸人尚来不及反应,脚下地面陡然发生巨变。原本镜面般光滑的墨玉一块连着一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眨眼间,开阔的殿前广场已崩毁大半,巨大的黑洞仍以快如闪电的速度迅猛地向才走至中间的雍阙他们吞噬过来。
突然发生的一切快到秦慢根本无暇作为,她才啊地一声抬头看去,腰间一紧,两边景象模糊地从她眼前滑过。她努力眨了一下眼,怔怔望着身后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惊慌绝望地朝向这边奋力狂奔。
有人终究是脚力不济,晚了一步,瞬间凄厉地惨叫着落入了无底深渊之中。
从开始到结束,仅仅短短一刻。秦慢被雍阙放到地上时砰砰砰响的心脏几欲冲破胸腔,她煞白着小脸,紧紧揪着他的衣袖不放,半晌像是才回过神一样挤出一句话:“好险…”
是啊,好险。死里逃生的霍安与锦衣卫们情不自禁地随着她这句话回头看向须臾间已天翻地覆的世界。此刻的地宫,像是终于揭开了它迷惑众生的面纱,露出它的狰狞爪牙,狠狠地给了他们一记迎头痛击。
陷落的空洞下万丈深渊,不可见底。雍阙立在陡峭边,阴虚的冷风从深渊中倒卷而起,吹得他衣袂翩翩,宛如一双双无形的手随时要将他拖入地狱之中。他观量片刻,弯腰拾起一个头颅大小的石块掂了一掂,高高扬手一抛。
石块在他们的注视下落入天坑之中,一路坠落,等了不知多久,还未听见它的落地声。
每个人的脸色青中微微发白,这个黑洞是何人所挖,又到底通往何方?不论是何人用了多少人力挖成,它都不可能通往世外仙境,只可能是幽冥地狱!
霍安呆呆坐在地上,刚刚就差那么一步,他就要那个番子一样掉下去摔得尸骨无存…他突然不想再走进那座美得不似人进的宫殿了,它的外围已如此险恶,孰料里面又会是什么光景。
历经一阵骤变,余下的人再看向那玉墙金顶再不绝华美绝伦,只有劫后余生的心悸。几个番子沉默地擦汗喝水,雍阙则不言不语地看了会黑洞,又看向近在咫尺处的宫殿。
突然,他的袖子被人牵了牵,一只瘦得和只鸡爪子似的手递来只水囊:“督主,喝水。”
他瞥了那眼水囊,水囊是开着的,他又睨了睨那张小脸上湿漉漉的嘴唇。
秦慢还没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嫌弃了,仍是慢吞吞地劝道:“督主,喝点水吧,您也从晨起到现在没进多少呢。”
她特别强调了一下从早到现在,枉他还惊讶她的骨气竟有所长进,连个七尺大汉在遭此变故都有所消沉她倒还和没事人一样,原来还是贼心不死地想打退堂鼓呢!
雍阙两眼微微眯起,扫了一眼装模作样的她,果不其然视线一相接,那张小脸僵了一僵。他对她的心怀鬼胎一向把握得极准,他勉为其难地接过水,心里唏嘘,到底是太年轻。不过假以时日,细心雕琢,未必不能成为一柄利刃。
起初他是将她当做棋子,现在倒生了惜才的心思,他一向爱财又爱才。秦慢在他眼里是块璞玉,甚至可以说是璞玉中的美玉。只可惜…他扫过她苍白如纸的肌肤与五官,样貌上吃了大亏。新帝是个年轻人,爱江山也爱美人。否则以她的玲珑心思,送入后宫内又有他的相助,争宠上位不在话下。日后诞下龙子,他与她的前途皆是不可限量。
惋惜过后他又觉得不必如此,内宫是个战场,宫外朝堂同样是。有些朝官别看骨头硬不吃他东厂那一套,回家后还不是被自个儿婆娘拎着耳朵骂娘?治敌以弱,取敌以巧,收拾这些臭骨头就要从各个宅院的内命妇们身上着手。
那么,他就需要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借着休整的机会,雍阙已在心中过了重重盘算,算来算去他都觉得秦慢这个人还是可以留一留的。
低头往嘴里扒拉着干粮的秦慢被来自雍阙那股莫名视线盯得浑身发毛,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抬起头:“督主…”
她话说了一半顿住了,包括其他所有人都瞬间僵硬成了木石。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渺渺歌声婉转飘来,不似歌咏倒似哭诉。地陷扬起的灰尘尚有残余飘浮在空中,混在雾气里织成一张靡靡大网,朝着众人头上笼罩上去。
上一次听到这个歌声之时,他们险些葬身地底,而这回等待他们是什么呢?
无论是什么,留在原地等死显然不是个上上之策。
不用雍阙指示,剩下的几个锦衣卫一骨碌爬起来,抽刀出鞘,严正以待,训练有素可见一斑。
“既已无退路,便只能上前了。”雍阙叹息着,但声音里却听不出有多沮丧。听在秦慢耳中,就好像既然包子没有了,那我们今天就吃馒头一样的轻松如常。
她也叹了口气,一般情况下,如果能选择她还是比较喜欢吃包子的,因为有肉。可如雍阙所说,他们已退无可退。
歌声遥远地环绕在他们周围,不知是不是气氛压抑导致的错觉,似乎离他们愈来愈近了。于是,没有踯躅,雍阙在前逯存垫后,一行人往高耸的玉宫大正殿而去。
如他们之前远望所见,玉宫与正儿八经的宫殿想必规格实属偏小,但台阶却修葺得格外之高。秦慢稍作目测大约有数十近百阶,走在前面的雍阙就听她边走边数着台阶,数到个十左右她突然嗯了声。
他走得悠哉,刚开始哪怕那样的惊险也没能让他有过一刹失措:“怎么?”
虽是发问,他却是知道秦慢一定是在台阶上看到了什么的,视线自然而然地也投向了足下。
台阶的风格又恢复到了与他们最初见到的墓道相似,没有雕刻没有纹路,干干净净,就是简洁朴素的一方方石阶。
秦慢看了一会,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督主,您认为惠王妃真是被捉到这里来的吗?”
“人在不在这里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一定与此处有所相干。”
“会是什么关联呢…一个蜀中大家闺秀,一个惠州病弱藩王,”秦慢似对他说又似自言自语,“怎么看都不像是和这种诡秘之地有所联系。怪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