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甜甜的眼神,空洞的悲凉。她定定的看着郑烽,低头啜泣。

“甜甜,如果…你会等我回来吗?”

她笑着点头,眼泪从眼角滑落。

那一刻,他们彼此言爱。

他临走的时候说,原园,带我向以陌说声对不起,照片和安眠药都不是我的本意。

夜色渐浓。

原园眼底泛起一阵潮湿的雾气。

唐小音的话就如同食客们手中握着的餐刀,而她的心就如同盘里五成熟的牛排,狠狠的切下去,连肉带血一刀一刀的被割成小块。

从来没想过,甚至没有丝毫的怀疑。

那个可以分享秘密,丝毫没有顾忌的人。

那个能在深夜里拥抱抵足取暖的人。

那个可以用“姐妹”这样的字眼来形容的人。

眼泪落在来,滚烫的灼伤了脸颊。

“这是一张支票。”顾钧青把一张薄纸推到唐小音面前,“三天之后,会有人送你去其它城市。”

“这算是让我远离安以陌的交易?”她冷嘲。

“这是对于以陌曾经朋友的馈赠。她不会知道这一切,远行的你仍是她的好姐妹。”他的瞳中弥漫霜雪,森冷。“若你不是她亲密的友人,我有很多方法让你生不如死。所以这只是告知,你没有选择或是拒绝的权利。”

揭穿了她,却只让她离开。他在用这种方式保护着那份天真。

唐小音低垂眼眸,手指陷进柔软的衣角。“这一切,倘若我告诉她呢?”

男子修长的腿交叠,恍然间似乎是笑了。那笑容带着凌厉的气压扑面而来,带着蔑视和狷狂,让她背后生出细密的冷汗。

“你没有机会。”他说。

她咬着唇,沉默片刻,拿起那张支票起身。

唐小音离开以后,原园推开那扇隐蔽的镜门。

她的眼睛有些泛红,却仍是坚毅的神色。

“其实你不必来。”顾钧青说。

“有些话要亲耳听到,才能分辨。有些事要亲眼所见,才能取舍。我探究真相,是为了保护以陌,却不知道,原来这个真相会伤到自己。”她勉力微笑,“现在后悔了,一无所知才是幸福呐。”

沈瀚揉揉她的脑袋,半响冒出一句:“傻瓜…”

她忽然想起那个表情。

三天前,那个收到短信的午后。

宋郁白坐在她对面,满脸忧伤的笑。

那些不曾吐露过的曾经,在那个午后破土而出。

某个醉酒的清晨,当宋郁白醒来发现自己的身边躺着的女人是唐小音时,他惊慌失措。

她笑着说,怎么办好呢,宋郁白?你是要去求她原谅,还是离开她?

于是他选择离开,藉由李烟如,让她忘了自己。

他说,这个过错太大,我甚至不敢求得原谅。如果一定要伤害她,我宁愿离开。

他说,小心唐小音。还有,请你不要告诉她。

原园和沈瀚慢步在H城的夜色里。周围依旧是如此美丽而妖娆的夜景。

“其实她有很多机会算计以陌,而且,还可以让以陌伤得更重。”她喃喃地说。

“人心,总有一处是善良的。”沈瀚将她拥在怀里。“顾钧青肯定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这么轻易的让她离开。”

她点点头,不再开口。

在这个狭小的世界的平凡夜晚。

有什么被改变了,再也回不来。

耳边,有一扇门发出的声音,带着厚重的灰土和尘埃,缓缓关闭。

再见。

“什么?小音转学了?”休息一周后回到寝室的以陌瞪大了眼。

“嗯。她有了交流学习的机会,去了Y城的L大。”原园从《运筹学》里抬起头,说。

“怎么会…这么快…”以陌失落万分的望着那张空无一物的书桌,气鼓鼓的跺脚。

“就是,那天忽然就走了,而且Y城那么远…”李倩唉声叹气,“小音的手机好像也换了,怎么都联系不到。”

“L大也是名校,能去那学习是个好机会。”原园悠然冒出一句。

“死顾钧青把我关在家里!我连道别都没赶上!”以陌捶桌。

“比起这个来,瞿甜甜给你下药的事,你就这么算了么?”李倩问。

“嗯。反正也没怎么样,而且郑烽又…对她打击挺大的。”

“你啊你,迟早有一天你要死在心软上。”李倩唾弃万分。

“好了好了,到午饭时间了。”原园拖着两人下楼,却发现银色的奥迪R8停在楼下。

体态修长的男子靠在车门上,正在用手机发邮件。

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他身上,形成一片小小的光晕。

他听见脚步声,抬头,对着她微笑。

以陌的心跳就这样漏了一拍。她微红了脸,别扭的装没看见,从他身边走过,却被他一把拉住。

“果然,生气了…”一早预料到般,无奈的笑。

她翻个白眼,刚要抱怨,却被他轻轻在额上吻了一下。

人来人往的寝室楼下,许多双眼睛朝这边看来。

原园面无表情的轻咳两声。

李倩很迅速的摸出手机打算拍照留念。

以陌涨红了脸,把所有要说的话全憋在了嗓子里。

“那么,人我带走了。”顾禽兽意犹未尽的扬扬手,把石化状的安同学塞进车里。

“白白。”李倩挥舞着一块餐巾纸做送别状,“晚点回来哟~”

原园腹诽:这厮果真禽兽,连美男计都用上了。

此时的四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里,有人飞快的按下了快门。

几日之后的傍晚,约好了一同吃晚餐的顾钧青却迟迟没有出现。以陌正觉疑惑,却接到他的电话。

那是一个坏消息。

顾九诚心肌梗塞,重度昏迷。

整整三天时间,始终没有醒来的消息。

电话里的顾钧青显得十分疲惫。以陌深知此时的每一分钟对于他而言都是一种煎熬,只能不断安慰。

第四天中午,一辆黑色的S60停在去往食堂的以陌身旁。

妆容精致的女子下车,很有礼貌的略一低头,说:“安以陌小姐是吗?我叫蓝,顾先生派我来请您到府上一叙。”说罢,微笑着替她拉开车门。

以陌迷茫的眨眨眼,最终上了车。

途中拨顾钧青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

她疑惑的问:“顾钧青有什么事找我吗?”

蓝从前座回身,微笑说:“请您去的,是顾家的大少爷,顾靖寒先生。”

66.试探×回忆

顾家很大。

前面引路的女子似乎为了迁就她而特意放慢了步伐,随后彬彬有礼的停在一间房的门口,轻轻敲了三声后推开房门,伸手示意。“安小姐,请进。”

“呃,谢谢。”她有些忐忑的进门。

暖意扑面而来,对穿着羽绒服的以陌来说显得有些热。

欧式古典的装饰风格,以白色为主基调,饰以淡金和雅黑。晶莹剔透的水晶灯,金边深紫色窗帘垂地,更添几分华贵。

“安小姐,这边请。”一个低沉的男声从沙发旁传来。

以陌走近几步,发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和顾钧青有几分相似,只是年纪略长,有些瘦削,脸色很是苍白,这让原本俊朗的容貌透出一种病态的美感。他微笑着,却让人莫名的感觉到一种压力。如果说顾钧青的压迫感类似于强大的飓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压,更像是庞大静谧的沼泽。

“顾先生,你好。”她猜想他应该是顾钧青的哥哥,被他称之为“顾大”的顾靖寒。

在很多人眼中,顾大的存在是神秘而特殊的。很少有人知道这位深居幽室的病人从很早就开始充当着智囊的角色,为不落炎阳的发展规划着道路。他拥有运筹帷幄的能力,和更甚于顾钧青的狠辣手段。被他盯着的时候,以陌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感觉到了紧张,就像是被蛇盯上的田鼠。

“请坐。”男子轻轻的抬了抬手,微笑。“今天我请安小姐来家里,是想和你谈一些事。关于钧青,和不落炎阳。”

以陌有些拘谨的坐直了身体。她并不知道他想和自己说什么,然而女孩心底的那些小敏感从细微末节处不断捕捉到令人不安的讯息,于是,不好的预感一分一分扩大。

“如你所见,我的身体很糟糕。因此钧青自幼便注定成为不落炎阳的唯一继承人。这也是父亲的希望。安小姐是钧青心仪之人,这本是很好的事,况且安小姐正直善良、家世清白,没有任何可让人指摘之处。”他顿了顿,索性高姿态的大方承认道,“在安小姐不知情的情况下,我曾对你的情况有所调查,出于爱弟心切,还希望你不要见怪。”

以陌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继续保持着沉默。

只听顾靖寒继续说道:“钧青能与自己所爱之人相守一生,是我的希望。而作为顾家的子孙,他的身上还背负着不落炎阳的未来。如若家父能挺过这一劫,那几个蠢蠢欲动的董事会成员或许还会安稳几分,但眼下他的情况并不乐观。此时遗嘱未立,钧青资历尚浅,苏远歌必然会争夺股权…那么从此以后,不落炎阳是否还有顾家一席之地,都很难说。”

“顾先生的意思是,顾家需要牺牲钧青的婚姻来取得倚靠?”她漆黑的眼瞳安静的望着他。

他的视线游移,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安小姐就像是珍珠,而钧青此刻需要的,恐怕是一颗钻石。”他索性再补充一句,“李澜手中握有不落炎阳将近20%的股份,他的独生女似乎对钧青情有独钟。”

话已至此,简单明了。

他目光如绞索般紧紧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一如结网的蜘蛛,看着误撞入网中的小虫,带着自信和嘲弄的笑意逼近。无论接下来她的反应会如同一场有趣的闹剧,还是一场煽情的悲剧,都将在他的掌控之中,妥善应对,游刃有余。

“那个…”女生脸上浮现出一丝犹豫,小声道,“不是应该有‘分手费’之类的条件么?”

男子一怔。

分手费么?

顾钧青,你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顾大的眉头一蹙,倨傲冰冷的语气:“安小姐想要的,只要不是太过分,我都会设法满足。”

此时女生脸上展露出见面之后的第一个笑容。那表情仿佛是松了一口气的“原来如此”。只是,为什么这笑容和他预想的有些不同?

“看来安小姐对顾某的承诺有所怀疑?”他不悦。

“诶?!当然不是。”她慌忙解释,“因为通常电视剧里这种情节之后都是讨价还价,而顾先生刚才没有提起,我以为顾钧青不值钱,幸好…”他还是有标价的,并且不菲,这一点让她很欣慰。

“…”维持冰山状的顾大脸上产生了崩裂。

她淡然微笑,“我所认识的顾钧青从来都是理性和坚强的人,因此,我才可以将这份感情完完整整的交托给他。”

“顾先生,我不想做那个率先离开的人,因为那需要更大的勇气。如果不落炎阳和我是通往两个未来的分岔口,这个选择的权利应该留给你弟弟,因为那是他将要走下去的路。我能做的,就是安静的站在属于我的那个路口等待。”

“假如他选择另一边呢?”他问。

“在他选择的那一刻,我会干脆利落的离开。”她长睫轻颤,犹如一只蝴蝶的翅膀,“那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那时你会一无所有。”他语带警告。

“既然要离开,何必留下些什么?”她淡笑。

顾大还要开口,却听门外传来高声喧哗,转眼到达门前。

“二少爷,大少爷嘱咐过他有重要的事在谈,任何人不能进去…”劝阻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才的蓝。

“滚开。”言简意赅。“你居然上了电子锁?”

“现在您进去并不合时宜…”

“给顾大准备好心脏急救药。”

“诶?什么?”那人似乎没听清。“啊!你不能…”情急之下,连“您”字都换成了“你”。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白色的欧式雕花木门就这样整片轰然倒地。

“真疼…”顾钧青收回踹门的脚,抱怨。

顾大抚着心口,脸色泛青。

“大少爷…你们还不快去拿药!”蓝急得跺脚,仪态尽失。

顾钧青几步来到顾大面前,一把拉起以陌,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呃…那个,顾先生,我先告辞了,谢谢招待…”某人扭着头往后冲顾大道谢中,只见他的脸色又青了几分。

“就这么出来,不要紧么?”被一路拉着跑的安同学有些担心的问,“你哥的身体…”

“他是妖孽转世,能活很久,不用为他担心。”顾禽兽云淡风轻的答。

“可是刚才他的脸色很青。”

“刚才我踢破的那扇门是他从罗马一个设计师那儿订做的,那只铁公鸡心疼钱才发青的。”

“…”这是怎样的一家人呐。以陌无语。“顾伯伯怎么样了?”

他拉着她的手,在四楼的一个房间外停下了步子。厚重的玻璃门,以陌凑近看去,里面是完全纯白色的世界。四周环绕的金属仪器闪着冰冷的光。两个身穿浅粉色裙的护士在一旁看着那些波动的曲线,不时在手册上记录着什么。

白色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年近花甲的男子,睡着般神态安然。那些细细长长的管子蜿蜒着钻入他的被子里面,连接起他和那些冰冷的机器。

“那是我父亲。”顾钧青在她身旁开口。“从五天前突发心肌梗塞开始,就一直没有醒过来。”

“那个…不用送顾伯伯去医院吗?”以陌有些担忧的问。

“顾大从小身体就很差,常常休克。为了让他活下来父亲索性花重金在家里建了个急救室。几个家庭医生的技术在业界也算一流,倘若他们都束手无策,去医院也于事无补。”他蹙眉,脸上终究还是掩藏不住哀伤。“看着他躺在那里,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以陌抬头,看见他疲惫的侧脸,让人心疼。

他的脆弱和焦虑,他的无奈和彷徨,这样清晰的展现在她面前。

因为习惯于依赖,甚至都忘记了那个如神祗般让人仰望的身影,也会需要安慰和倾诉,也会害怕失去。

她抓住他的大手,握紧,踮起脚尖,然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像是要用自己所有的热度来温暖他般贴近。

“顾伯伯一定会醒过来的。”她喃喃轻语。

顾钧青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怔住,片刻间眸子里浮上一片温暖的流光。

这个小丫头在用笨拙却质朴的方式安慰着他。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脊背,缓缓回抱。

高大的男子,娇小的女生。安静的相拥。

窗外是风息云止的天空。蔚蓝而高远。

他听见她在耳畔轻柔如羽翼扇动的声音。

“我一直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以陌,相濡以沫。因为我觉得,如果有朝一日到了需相濡以沫的地步,我宁可与那个人相忘于江湖。”她抬头,眼底有温热的湿意。“最初遇见的时候不曾想过有爱,最初言爱的时候不曾想过一生。顾钧青,你让我有了与你相濡以沫的希冀,却再没有了相忘于江湖的勇气。所以,我自私的把这个选择权留给你。在你离开之前,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陪着你。”

她仰着头尽力微笑,却仍有泪滴不受控制的滑落。

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拭去泪痕,留下几个温暖的触点。

“傻丫头,所谓‘相忘于江湖’不过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谎话。”顾钧青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流光暗涌,“倘若我失去你,那些用来忘记的漫长时间里能重温的只有回忆。”

她把脑袋埋进他胸口,“有句话,我一直没告诉你。”

“顾钧青,我很爱你。”

就在这时,似乎传来一声轻咳。

以陌抬起头,看见顾靖寒和杜云泽出现在走廊尽头的转角。

而他们身后,是一袭黑衣的苏远歌。

他深灰色的瞳如清冷的夜色,安静的落在自己身上。而那沉和浓郁的夜太暗,掩盖了一切。

他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片刻,轻移开目光。

看见来人,顾均青眉头轻蹙。

千悦娱乐和不落炎阳的关系一向紧张,而苏远歌的身份又十分尴尬。顾九城昏迷未醒,这两个人又此时前来…

“据说财务统计出了状况,均青,你去公司一趟。”开口的是顾均寒。

顾均青淡淡的扫了眼苏远歌,拉着以陌,转身离开。

玻璃门被杜云泽一把推开。

“顾九城,你给老子醒过来!”这个矮小的中年男子索性冲进了病房,对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男子吼道,完全没有商界精英的半点礼仪。

两个医生见状大惊,正要阻拦,却被顾均寒摆手制止。“没事,你们先回避一下吧。”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点头离去。

苏远歌见他的举止有些失控,正要伸手拉他,却被他抓住了胳膊,扯到床前。

“装尸体有趣么?”杜云泽眼角泛红,声音有些轻颤,“老子给你养这么久儿子,你一分钱不给就想蹬腿了?”

苏远歌僵在原地,好似什么都没听见明白般望着身旁的人。

杜云泽的声音激荡在这间被白色覆盖的房间里,宛如拍岸的巨浪,碎成千万细小的雨。

“你知道这小子脾气多臭多难伺候么?”

“你知道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么?”

“你倒好,仗着以前帮我摆平的那点破事,就把这臭小子丢给我。你以为能躲一边看一辈子么?我偏不让你顺了这个心!你…”话音忽断,他似有些愣怔地望着昏迷不醒的顾九城,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杜总看来是有话要和家父谈,不如苏先生移步楼下,我们叙叙旧。”顾均寒打破僵局,看着表情冰冷的苏远歌说。

“我们之间,没什么旧可叙。”他冷淡回应。

“是么?”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微笑,“我以为苏先生会对十三年前星阳小学门口的一桩绑架案有兴趣呢。”

他猛然看向他,一刹那,眼神有些迷离。

顾大操纵着轮椅出门,片刻,苏远歌跟在他身后离开。

温暖如风的客厅里,一只金毛大狗摇着尾巴立在轮椅边,一双黑色的眼睛直盯着坐在沙发上的苏远歌。它向前几步,又停住,反复几次,最终站在男子身边。

苏远歌抬手,摸了摸它的头。像是受到鼓舞一般,它轻吠一声,蹭了蹭他修长的小腿。

“雪莉还认得你。它年纪也大了,很久没这么精神了。”顾均寒的杯子里装了大约是药,褐色的液体,微微摇晃。

“你叫我出来,想说什么?”

顾均寒仰脖把那杯液体一饮而尽,皱皱眉,伸手拿了茶几上的小甜品咬下去。瞥见苏远歌脸上明显不耐烦的神色,他笑道,“蛋糕,不尝尝么?”

茶几上,白色雕花骨瓷碟里放着一块普普通通的蛋糕。淡紫色的奶油表层上能看见用黑巧克力写出的花式英文字母S。

苏远歌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繁复特殊的“S”标记,只会出现在H城唯一一家名为“SWEET”的天价蛋糕店里每日限量的糕点上。

儿时出现在这座豪宅里那些用“S”来装饰的糕点,早已成了随着他的离开而消失的记忆。

而此刻,他们面前那块,是蓝莓蛋糕。

香甜的气息轻柔恍惚。

却像是带刺的藤蔓,清晰得叫人心颤。

星阳小学大门外的转角。

炎热的天气。

不期而遇的两个少年。

背着沉重书包慢慢走回家的自己,一抬头,看见他。

依旧是清朗的样子,穿着熨烫平整的深蓝色贵族学院校服,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上面有一个大大的“S”标记。

苏远歌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浅灰色星阳小学校服,忽而觉得有些局促。

然而心底却喧嚣着欣喜。

就像他曾经许诺过的一样。他来看他了,在离开顾家不久之后。

“哥…”他展颜微笑。

“苏远歌。”少年如黑曜石一般深邃的眼睛淡淡地看着他。“这身灰色的老鼠皮就是你的新校服么?”

他如一盆冷水浇顶,怔在原地,那声“哥哥”终于断在喉咙里。

“很适合你。现在看来,你离开之后,家里的空气都新鲜了很多。”少年唇边有一缕讥讽的笑意。

“顾均青!”被激怒的男生咬牙吐出这三个字。捏了拳头的手颤抖着,却连掌心都是冷的。

“今天我特意来看你。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蓝莓蛋糕。”顾均青眯着眼,拆开纸袋包装上的缎带,拿出一大块浅紫色的蛋糕,展示一般托在手上给他看。

苏远歌被他的态度弄糊涂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少年慢慢走近,然后一扬手。

整块蛋糕被砸在他的脸上,黏在发丝间。柔软的奶油顺着脖颈落在肩上,前襟上。

他红了眼般一把抓起顾均青的衣襟,另一只扬起的小拳头却硬生生停在离他的脸还有几厘米的地方。

那个曾经把他护在身后喊着“他是我弟弟”的人。

那个曾经拉着他的手钻进厨房偷吃零食的人。

那个曾经为他打碎古董花瓶而顶罪挨打的人。

他睁大了眼睛,不让泪水流出眼眶。可那些汹涌而来的潮湿雾气,却模糊了一整个世界。

屈辱、蔑视。都是可以被忍受的。

唯独不能忍受的,是因为将它们给我的,是你。

“好吃么?”少年笑得很大声,甚至有些夸张,“你该回去求求你母亲,继续在顾家做保姆的话,至少能吃到“SWEET”的点心。

狠狠的一拳,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于是,那些眼泪便这样夺眶而出。滚烫的,像是烙印。

顾均青因为这一拳的力道而趔趄后退两步,破了眼角,却依然是笑着,让人看不懂。

他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苏远歌,你记着,迟早有一天,我会打回来。

那一刻,自己用袖子抹掉眼泪,转身跑开,快的像是要把所有过往丢在身后。

时间抹去一切。

他只记得,蓝莓蛋糕那甜腻的香气。

还有那个夏日里被焚烧了的,他们之间所有的情谊。

“你到底要说什么?”森冷的语气,如冰锥刺骨。

在顾均寒的授意下,蓝将几张照片递到他手中。

苏远歌接过。

所有的照片上,都是那个被自己憎恨着的少年。

他手腕上缠着绷带,赤膊坐在床上,对着镜头淡笑,身后是一片纯白的背景。

而他的胸口,一道长而狰狞的疤痕,如同可怖的蛇足,在心口处蜿蜒。

一张一张,换了的,只是他的表情。

漆黑如墨的眼,还有眼底如烟火般的流光。

苏远歌沉默而缓慢地翻看着它们,心地似乎有什么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喧闹,却听不真切。

“不觉得奇怪么,那天均青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学校门口。”不等他回答,顾均寒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你的,那时候父亲封锁了有关于你们母子的所有消息。他偷偷去找你,身边没有带保镖。结果那天,出事了。他被人绑架,三个小时之后嫌犯的住处被警察找到。对峙中其中一个犯人动了杀意,刀捅进了他的胸口。不过幸好,伤口没有伤及要害。他做了两次手术,康复得很快,这些照片是他住院的时候我拍的。”

“因为是来找我的时候发生了绑架,所以你来向我兴师问罪?”苏远歌将照片甩在茶几上,冷笑。

“我记得,事发前一天傍晚,均青特意去买了一块蓝莓蛋糕。放在桌上却被雪莉撞翻了,他第一次大发脾气,把雪莉关进狗窝饿了一晚上。然后让管家买了奶油和蓝莓回来,连夜做了一块。可是从那之后,他再也不碰蓝莓蛋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