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埋在床褥中,笑而不语。
难怪小风要乖乖把弹壳收拾好,如此才能不惊动在熟睡的局外人。
“我们程程啊,疼人是真疼,就是不会说话。”老阿姨的手保养的很好,指腹竟然还很柔软,刷完药膏,慢慢用指腹替她又揉按了一次。手指永远是最好的药刷,只有人的皮肤温度,才能让药膏彻底软化,渗入受伤的地方。
老阿姨似乎问她了句话。
她强迫自己醒过来:“什么?”
“我是说,囡囡的家在哪里?”
“云南,”她的声音有些不清楚,真是困了,“瑞丽市畹町镇。”
老阿姨似乎很感兴趣:“也是旅游圣地吗?”
“游客并不多,”南北懒着声音,在半梦半醒中说,“瑞丽市三面都接壤缅甸,畹町算是西南的一道国门,往西北去就是中印边境。有山有水,有热带雨林,也有最小的国家级边防站,东南亚人很多,属于非常大的集散市场。”
“很多东南亚人?”
“非常多,有时候一个村子五六十户人家,有多半都是跨国联姻。”
“那么,我们的囡囡也个是混血儿?”
“应该没有吧。”这真是个好问题,其实她自己也不敢打保票,谁知道老祖宗有没有娶过几房东南亚美娇娘。
老阿姨听着越发有趣,追问了很多问题。
她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
只是有些话,总不能说。
比如,畹町连接着中国内陆,是中缅和中印的主要通道,那里最有名的并非是地上的什么集散市场,而是地下东南亚的最大黑市。
以军火、翡翠、红木、野生动物和毒|品为主。
所有人都以为南家是中越边境不可碰的姓氏,可当真正走进这个市场,会发现南家覆盖的边境不止是中越,还有缅甸和老挝,甚至是印度。
真正意义上,他们也是生意人。只不过政治色彩更浓烈些。
以红木为例,收藏界近十年最热的海南黄花梨、东南亚紫檀木,在流通的过程中,都要经过南家的手。海南黄花梨,在清末接近绝迹,世上存留的家私数量不会超过万件。
而如今那些正在生长期的黄花梨,还要等待数百年生长,才有可用的大料。
数百年?哪个收藏家能等待数百年?
比起那些被十几个国家联手炒高的血钻,这才是真正的“有价无货”。
敢于收藏这些的人,大多是为了填充自己的私人博物馆。限量的商品,绝非财力可达,而是身份。所以,与其说南家做的是生意,倒不如说他们做的是政治。
可即便如此,她也有过颠沛流离。
当一个家族动荡时,任何光鲜靓丽的姓氏都是无用的,想要真正得到安全,就需要出现个强大的人,站在这个家族的最高处,铁腕统治。
南淮做到了。否则她永远都要远离畹町,不能重返故土。
所以,她才能像个游客,孤身一人来到台州。单单这个姓氏,就足以保她平安无事。
今晚的事,让她想起了曾经的哥哥。
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胆量挑衅程牧阳?
早晨醒来,是因为哥哥迟来的电话。
大意就是问她的行程,何时回到云南。她轻描淡写地说了沈公忽然改变行程,要从海上返台的意思,南淮意外沉默了几秒,忽然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她想了想,没有刻意去提程牧阳。
不过倒是记起自己给沈家败出去的那个玉镯,软着声音撒娇说:“小哥哥,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好的翡翠?”
南淮笑了声:“怎么忽然喜欢老女人的东西了?”
这是她曾经不屑一顾时说的话,那时特意给她请了师傅,鉴别翡翠玉器,她学得痛苦,就这么抱怨了句,没想到平素大度的南淮,偏就记得这件小事。
她不得已坦白:“我把沈家这里一个值钱的玉镯送人了,想要补上谢罪。”
电话另外一端的男人应了,替她还这个人情。
南淮结束通话前,告诉她:“沈家之行,背后是很诱人的一笔生意,记得我的话,你只需健健康康回来,余下的任何事情都不要参与。”

第六章 南氏的南北(3)

结束通话的时间,是五点十七分。
天即将亮起来的时间。她推开自己睡房的玻璃门,走出去。
远处的湖面上,星星点点有未熄的渔火,空气还有些潮湿的味道,像是刚才有过阵雨。幸好这里露台避雨措施不错,不会有积水弄脏衣裤。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更突显壁灯的光线。
而程牧阳就这么穿着简单妥帖的休闲衣裤,脚踩白色的拖鞋,坐在高背藤木椅里,翻看着手里的报纸。藤木矮桌上,有一壶茶。
他听见脚步声,没有抬头,反倒是哗啦一声翻到下个版面:“天还没亮,怎么睡醒了?”
“被我哥哥的电话吵醒了,”她和他坐的地方是隔开的,算得上是隔空相望,走不过去,“你一直没睡?在看什么报纸?”
“昨天的俄罗斯《新信息报》。”
她喔了声:“这么官方的报纸,别告诉我会写今天哪里有军火交易。”
“这些倒是没有,”他瞧了她一眼,笑得像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纯属消遣。比如莫斯科市长竞选,投票,在你的眼睛里就是一场舞台剧,简单来说,忽然有人失了总统的宠爱,或许就是他背后的黑色势力在内斗?或者是在某个市场投资失败?就像你明明知道历史是这样的,教科书却是另外的文字,不觉得很有趣吗?”
她想了想,笑起来。
程牧阳说的估计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倒霉的前莫斯科市长,在新旧两任总统间徘徊,最后墙头草没做成,反倒成了势力绞杀下的牺牲品。
坐飞机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三个同舱的人在议论,没想到程牧阳也在关注这件事。
两个人说了会儿闲话,小风终于晃晃悠悠从摇椅上爬起来,揉了会儿眼睛,对程牧阳比划了几下。程牧阳低声用俄语,对他说着什么,小风抿起嘴巴,看向南北。
最后的程牧阳曲起手指,狠狠弹了下他的额头,迅速而低沉地说了句话。
南北完全听不懂,只能隔着栏杆,等他给自己解释。
“小风说,你吵醒他睡觉了,”程牧阳把报纸扔到桌上,走过来,“他说,通常女人要给男人道歉,最好的方式就是献身。”
南北听得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思想?”
“他从小在俄罗斯长大,你知道,那里男女比例接近一比三,男人是稀缺物种,自然比较大男子主义,”他笑一笑,把手递给她,“跳过来。”
南北握住他的手,直接跃过了齐腰的栏杆,对于从小在原始丛林生活的人,这种障碍和距离实在不值一提。
“俄罗斯男人没什么责任心,爱喝酒,脾气暴躁,”他扶着她的手臂,直到她安全落地,“而女人都是尤物,人数泛滥,可以说是男人的天堂。”
“所以他就如此被惯坏了?”她听得有趣。
“差不多,”程牧阳若有似无地笑著,“你知道,大多数时候他和我在莫斯科,都有超模围着他,献身也再正常不过。”
她抿唇笑起来:“然后呢?你又说了什么?”
“我?”程牧阳重复了一遍她听不懂的俄语,然后,再低声翻译给她,“我告诉她,这个女孩,需要先向我道歉。”
她噢了声。
远处的天空已经有些亮起来,仍旧是阴云密布。从这里看湖面,烟雾袅袅,不甚分明。
忽然有隐隐的雷声响起来。像是被闷在了云层中,音色低沉。
在雷声中,她说:“对不起。”
“没关系。”
“当时有很多原因,我不得不离开。”
如果那时知道他也和自己一样,是世代生在这样的家庭,或许她会做不同的选择。起码,她会告诉他为什么,自己必须回到畹町。
“没关系。”他再次重复。
她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曾在昨夜很娴熟地退弹,上膛,叩动扳机的手此时只是敲打着木质的栏杆。
轻叩木头的声响,缓慢,而不失节奏。
程牧阳忽然说了句话,又是她不懂的语言。
她问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手肘撑在身侧的围栏上,倚靠在那里,“我在和小风说话。”
话没说完,小风已经从藤木摇椅上站起身,拉开了露台的玻璃门。湖面有潮湿的风吹过来,在玻璃门开的瞬间,将两侧的窗帘吹的瑟瑟作响。
她望着少年的背影,猜想他刚才说了什么。
程牧阳像是感觉到她的好奇心:“想知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她笑一笑,不置可否。
“我说,”他撩起她额头的浏海,看她那双黑的发亮的眼睛,说“小风,你最好换个地方去睡觉,我现在,想要吻这个小姑娘了。”
他说完,手已经滑到她的脸侧,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而那双眼睛,也不再是深夜里浓郁的褐色,反倒有着半透明的光泽,漂亮的让人侧目。
她笑著避开他的手,努力打破这太暧昧的氛围:“所以,在莫斯科,你就是这么邀请女人的?”“我?”他也笑一笑,收回手,“在莫斯科,我通常都是被邀请的人。”
南北抿起嘴角,推了推他:“醒醒吧,程小老板,这里是浙江省。”
程牧阳就势退了开,回到藤椅边坐下,把报纸扔回到竹编的小筐子里。
雷声已经越来越大。
南北依旧靠着栏杆,掩饰仍旧难以平稳的心跳。
“最近这里都是梅雨季,我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看过初升的太阳了,”她舒展开四肢,“你知道,一天中只有日出的时候,你可以直视太阳,不伤眼睛,反倒可以增强目力。”
程牧阳从桌上的瓷碟里,拿起一枚薄荷叶:“你说的是‘望日功’?”
她笑:“你懂泰拳?”
“懂一些。”他把叶子咬在齿间,若有似无地笑了笑。
“我也懂一点点,是我小哥哥教的,”她提到南淮,总会笑得很柔软,像个被宠坏被溺爱的小女孩,“他七八岁开始,就会每天盯着初升的太阳,做望日功。”
“这样长久练出来的人,目力都极强”他接着她的话,继续说,“不止适合近身肉搏,也同样精于射击。对吗?”他饶有兴致地反问她,因为咀嚼着薄荷叶,话语略有不清,可就如同他那次深夜在讲电话时候的声音。
略有懒散,毫不在意,可话中的内容却让人难以忽视。
南北转过身,从上到下看他。程牧阳任由她打量,他的腿很长,如此坐在那里,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看她,就足够有强大存在感。
可是她要看的,其实是他的手。
背部关节极平滑,弯曲起来,弧度漂亮极了。这是练拳留下的痕迹,没有十年以上绝不会有这种体征。如果当初稍微怀疑过他的身份,就不会忽略这样明显的痕迹。
不过这种事也不好计较。
套用南淮的话说:被骗?不要怪别人,那是你自己太笨。
七点半结束早餐,南北以为程牧阳必然会同前两天一样消失。没想到他倒是很闲,在她坐在楼下客厅陪两个阿姨闲聊时,始终就在玻璃门外,坐着逗猫。
两个老阿姨都是终身未嫁,倒是养了七八只猫。
天气好的时候大多看不到影子,倒是这种阴雨天都懒得再跑出去,或坐,或卧,或是索性趴在程牧阳的腿上,安静极了。
“程程说你们曾经是同学,在比利时的时候?”黑旗袍的老阿姨笑著给怀中白猫瘙痒,随口问她,“当初是学什么的?”
“数学,”南北提到自己学到中途放弃的专业,仍旧太阳穴发紧,“不好学,非常磨人。”
“数学?程程好像是学的物理?”老阿姨觉得有趣,想了想,点点头,“这样好,这样好,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这种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口号,从个老阿姨口里说出来,真是让人想不笑都难。她真是发现,这两个老阿姨可爱的不行,只不过总是喜欢追问程牧阳和她在比利时的生活。她避开了两个人真正相识的那场枪战,捡了些有趣的事情说。
等到两个老阿姨终于肯放过她,南北发现程牧阳竟然还在逗猫。
真是好兴致。
她拉开玻璃门,雨声瞬间就大起来:“刚才阿姨和我说,你是为了她们才买了这里的房子,翻新改造的?”她问他的时候,最小的那只黑猫已经悄无声息地蹭过来,贴着她的腿不断打滚撒娇。
太娇憨可爱的动物,她素来没什么抵挡能力。
索性就蹲下身子,摸摸它的头,以资宠爱。
“我小孩子的时候,她们总会说起千山乡,”程牧阳也把手指递过来,那只幼猫很快就张嘴,半咬半含住他的食指,“可惜这里五九年就被淹了,无家可归,无土可葬,最后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千岛湖边给她们盖栋房子。等到她们去世了,再葬到这里某座山上,算是落叶归根了。”
幼猫咬的很是惬意,他想抽回手,却没想到猫儿两只前爪抱着他的手,生生被他提了起来两个人看着这顽固的猫,对视一眼,忍不住都笑起来。
“程牧阳?”
“嗯?”
“问你个小问题?”
他嗯了一声,继续慢悠悠和那只固执的猫玩闹。
“沈家之行,有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她语气轻松,如同在问这雨究竟何时会停。
“你想知道?”他沉默了会儿,忽然就压低了声音说,“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你赢了我就告诉你答案。如果你输了…就要学我说句俄语。”
她倒是没想到,他能答应的这么痛快:“好,不过要先告诉我,你想要我说什么?”
程牧阳很慢地把这句话说给她听,因为说的慢,突显了语调的冰冷柔软。
南北凭着记忆去回忆当初无聊,和喀秋莎问过的诸如“我爱你”之类的话,完全不同。当然,她也相信程牧阳没有这么无聊,于是只当作是个游戏,同意了。
两个人的赌注是,猫能坚持几秒。
她看小猫依旧坚挺,很笃定地压了宝:“应该还能坚持一分钟。”
程牧阳看向自己的手表,说:“三十秒之内。”
“这么肯定?”
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很快抖了抖手,猫儿抱怨似地喵呜了声,从他的手臂上滑了下来:“二十三秒。”

南北先是一愣,后又哭笑不得抱怨:“你还能再无耻些吗?”
可是这个赌注本身就漏洞百出,怪也只怪她轻易就接受了,怨不得他。愿赌自然就要服输,她很乖地跟着程牧阳学着那句俄语,重复了三四遍之后,终于记住了每个发音。
然后,再对着他一板一眼说了出来。
等到说完,她才想起问他:“刚才你教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第一个词солнце,是我的名字。”
她喔了声,很简短,容易记住。
“这句话完整的意思是,”他笑里,有着几分调侃,“程牧阳是个好男人。”

第七章 诱人的生意

“真的?”她总觉有什么蹊跷。
“真的。”程牧阳笑得牲畜无害。
照他现在的样子,即便是有什么不对,也问不出所以然。南北索性放弃,继续逗猫玩。她的中指和无名指上有很特别的刺青,猫儿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好奇地盯了半晌,才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轻轻舔了几下。
舔的她痒的不行,抽回手时,忍不住地笑。
整个下午,两个无所事事的人,都在聊着很多事情。若不是她身上那个枪伤依旧醒目,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认识这个男人。这个说话的时候,习惯仰靠在高背腾木椅里,眸光时而清冽,时而深邃的混血男人。
南家的人,寿命都不长。
她的印象中,连父母的面容都是模糊的,所以当程牧阳说到小时候和外公相处的故事,她听着都格外认真。
“大概是我刚从比利时回来,外公还没有过世,但也有九十四岁了,”他笑一笑,自己也觉得有趣,“竟然在某天晚上,偷偷拉着我的手,要我去选个礼物,送给他的小女朋友。”
南北嗤地笑了:“后来呢?”
“后来?我特地登门拜访,将礼物送给他口中的‘小女朋友’,竟然也是个七十岁高龄的女人。”
“七十岁?”她想了想,“对你外公来说,也算是很小了。不过,这么老了还要交女朋友,他们能做什么呢?”
程牧阳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要笑不笑地瞧了她一眼:“应该什么都不能做,或许只是找了个说话的人,闲来无事,听听曲子,聊一聊上海的旧事。”
她应了声,表示赞同:“如果你外公在就好了,我也好有机会见见上海滩曾经的老克拉。”她这两天听两个老阿姨说了不少程牧阳的外公,旧上海的银行家,又曾因为兴趣开了沪上第一家正宗的西餐厅。然后呢?垂垂老矣,还记得送小女朋友意外礼物,给个浪漫惊喜。
实在太有趣了。
“还有更有趣的人,在哈尔滨,”程牧阳似是有意要勾起她的兴趣,“光绪年间,俄国人在一个地方建了火车站,而后那里才被叫做哈尔滨。所以那里和旧上海一样,有一批非常俄国化的中国人。”
她身处南境边境线,对冰天雪地的北国,从来都没什么概念。
不过听程牧阳这么说,她倒是联想起了他的家族,那个从一个多世纪前就存在的程家:“所以,是不是那时候起,在俄罗斯还叫俄国的时候,你们家就存在了?”
“是我父亲的家族。”他更正她。
“可惜,我受不了太冷的地方,否则我一定会见见你说的那些人。”
她蹲的腿酸,站起来舒展开身子,去看堂前的雨幕。
然后就听到程牧阳的声音说:“你迟早有一天是要去的。”
真是…
她看着不间断的雨水,从老式的屋檐上落下来,懒得去回应他的话。
雨毫无征召地在傍晚停了,堂前的蓄水池里都积满了水。
晚饭时,两个人就在院子里吃了些小菜,程牧阳硬是要她尝了这里的老酒,起先她还推拒,却在尝了味道后欣然就给自己满了一杯。果然是水质不同,值得细细斟酌。
等到放了筷箸,程牧阳才忽然说,今夜启程登船。
照他的安排,只留了半小时给她收整。南北回到睡房,看到床上放了个象牙色的匣子。
匣子里,安静地躺着一张请柬。
她拿起来,才发现这请柬的特别。
看字迹和图案,应该是套色木刻的水印。真是有心思,专为做请柬,特意去木刻版画。
她隐隐有些预感,这应该和哥哥说的‘沈家之行’有关。
打开来看,扉页竟都是姓氏。
一行行读下来,有些耳熟能详,有些却从未听到过。但显然,从最大的四个姓氏来看,那些共同掌控着中国绵长边境线的家族都在此列,或许那些未听到过的,都是内陆各省崛起的新秀。
周生、沈、程、南。
最重要的,是最后的这个南。
听哥哥的语气,他并没有打算要参与这次的事情,可为什么请柬上会有南家?她拿着那张请柬,轻飘飘地在手里扇着风,想不透这次的水能有多深。但既然是沈公让自己跟着程牧阳登船,就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差错。
离开千岛湖时,尚是黄昏,几百里碧波上浮着层厚重的浓雾。
程牧阳留意到她对景色的不舍,将车窗打了开:“这次来时间很紧张,下次让阿姨带你慢慢逛,这里有很多古墓,很多春秋到晋代的遗址。”
南北淡淡地嗯了声:“那张请柬,你早就替我准备好了?”
“是今天早晨送来的,”他说的清淡,“估计是沈公那里放出的风声,这几天临时有人重新做了套,刻意添上了南家。”
“究竟是多诱人的生意,能让人这么郑重其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刻意留了悬念,“的确是非常诱人。”
她被他说得愈发好奇,用脚上的高跟鞋的细长鞋跟,轻轻敲了敲他的腿:“我警告你,不要再连累我。以前不知道你是谁,还不觉得有什么蹊跷,现在回想起比利时那场枪战,或许就是被你牵连了。”
程牧阳笑一笑,瞧了眼她半露在外的背,晒伤依旧醒目。
进入私人码头的范围,程牧阳终于告诉她,此时尚在浙江境内。而他们会从码头乘坐游艇,入海后再登游轮。
她以为程牧阳会在长堤入口处下车,却没想到40辆梅赛德斯S600就如此长驱直入,从江水岸边驶入长堤。她透过车窗可以看到远处四十几个泊位,都有游艇。
车渐停下来时,有人为程牧阳开了门。
而程牧阳下车后,又刻意走到她这一侧,替她开了门。她从车里扬头看他眼底的笑,忽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在比利时的青葱岁月,每次坐出租,他总有很好的习惯,照顾每个女孩子。
她握住他的手时,刻意紧了紧,莞尔道:“多谢。”
木板铺就的浮动码头,不太适合高跟鞋行走,所以程牧阳这样的动作,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帮助。她站定后,视野瞬间开阔起来,却也同时留意到了诡异的画面。
主通道的尽头,竟然分别有二十几个人被蒙着眼睛,跪在了通道两侧,皆是脸朝水面。而每个人身侧,都站着拿枪的人。她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是不知道是谁能这么做,而又为什么,非要在今天这么做?
夜色的灯火,为这些静静停泊着的游艇蒙上了一层浮光。
也为这二十几个跪地的人,添上了些不真实的光晕。
而远近的游艇上,或是分道上,都有不少人在看着。似乎都是完全旁观的神情,她留意到右手侧的游艇上,有个身穿老式长袍的中年人,也在饶有兴致看这里。那个中年人两鬓是雪白的,余下的头发又黑的没有任何杂质,格外引人注目。
中年人身后跟着的,都是女眷。
有三两个半老徐娘,亦有明眸善睐的少女,还有两个小孩子。
南北抿起嘴唇,余光里看到最远处的游艇上,明显是沈家明,似乎是对自己笑了笑,挥挥手。她没来得及做反应,已经有游艇发动的声响,沈家明的那艘游艇竟然就这么离岸了。
“你和小风过去,先上我的游艇,”程牧阳低下头在她耳边说着,温热的气息,低低地擦过去,“我随后就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是有意地和她贴的非常近。
她蹙起眉,没说话。
就在她跟着小风离开时,那个中年人也在对身后的女眷说话。很快,有两个女人抱起了小孩子,和余下的都转身进了船舱。
这样浮动的主道,她难以走快,小风先是快走十几步,再停下来等她,如此反复两次就很无奈地转身,把手递给她。
意思很明显,这位大小姐,你实在太慢了。
忽然,就有落水的声音。然后,持续有重物落水的声音。
南北刚才上了游艇,没来得及进船舱,还是忍不住看了回去。
跪在主道两侧的人,只剩了三四个,余下的那些,应该都被直接沉了河。
两侧灯火,璀璨如星。
毫不留情地照在仅剩的几人身上,让她想到了一个词:末日审判。
不止是她在看,四周游艇上贵宾似乎都不想错过这样的场面,有人在轻声说着话,有人甚至在笑。而程牧阳仍旧在车边站着,夜幕的灯火下,更突显他的皮肤白,他似乎感觉到南北的驻足,向这里看过来,然后对她比了个进去的手势。
到现在,她终于明白这码头上的重头戏,是程牧阳安排的。
他把视线从南北身上移开,终于离开车侧,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人背后,微微蹲下身子:“程牧云在哪里?嗯?”那人仍旧是沉默,纹丝不动地沉默着。
程牧阳只是笑了笑,手按住那个人肩,轻轻地,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