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于荣说昭昭白日也常生臆想,问于荣是否喜欢自己,如果成亲的话,可以让他纳妾生子,但不能进自己的闺房。于荣听得冷汗淋漓,急忙来和沈策说。
他听后,心口如压巨石……
淡淡的酒香,萦绕在他脸旁。
眼皮上,她的手抚过:“你接我从武陵郡回来,路过鄱阳湖,是黄昏……”湖畔草原广阔,沈策坐在水边的石头上,放战马饮水。
那是两人“逃命”中唯一放松的时间,黄昏水面上,惊鸿一片。她望着他,见他眼中的惊鸿,只觉得自此逃到天涯海角也好。
她不再说:“你每夜来,我很欢喜。”
他见她的唇,微微张合,胸中隐着一簇野火,她说每个字,都在火上浇油。
他忽问:“昭昭每日三叩,第三叩是什么?”
她如被窥见心事,面颊潮红,醉了都不肯说。
她躺在他怀里,醉如梦,门外远处,隔着一条街外的喧闹灌入耳中。她听得笑,直到属于男人的气息,在她的人中前。
两人呼吸交互,她想,自己大概醉到疯了。
“听说你婉拒过一位先生?”他问。
“心中自有君,是谁?”他再问。
她睫毛微颤了颤。何用识郎君?腰中江临剑,价值倾城金。十五为参领,十七骁骑将,六载至一品,王踞江水畔。
她怕他再问,意欲分他的心,想说,这店里生意差,要多买些酒照顾老板。
却由此想到,这定是梦了,哪个酒家能任由客人在此胡闹。
邻街,欢笑不止。
少女的呼吸声比那些更近。
男人的热息几乎到了唇上,昭昭周身震动……她屏着息。她不知该做什么,回应什么,攥着他的衣衫。沈策看她颤抖的唇,喉咙被烧干了一样,比重伤后渴水更严重。
邻街,有人大叫,郡王的船到了。
阵阵欢呼声中,身下少女的呼吸渐重……他以指腹摩她的唇,她更受刺激,呼吸越发快。稍纵即逝的感觉,她无法目视,在完全不能确信方才碰到的是他的手指,还是……
沈策在她身旁,重重躺下。
他望门外夜空,视野不如鄱阳湖旁的草原和沙漠。他闭眼,想带她去鄱阳湖畔的沙漠,那里是江南塞上,滚烫的沙,昭昭会喜欢光脚踩上去的触感。
黎明前,她被叫醒在卖酒人的躺椅上。
沈策让她不要睡,握她的手,从先秦百家说到汉……天渐亮,和她手相握的男人,在她眼前变得清晰。她起先迷惘,随即如大雾散去。
昭昭握他的手不肯放,他由她握,两人对视笑着,倒真像酒家的小夫妻。
很快,武陵郡以舞扬名的佳人来了柴桑。
她以毕生积蓄置一画舫,只邀文人上船,写诗作画抵酒费。渐传出话,佳人远道而来,为寻沈郎。沈策不理会,佳人便将画卷送到沈宅。
南境女子洒脱,爱慕谁便是爱慕谁,大家乐得见美人配英雄。更何况,唯二擅舞的女子,其一早入宫,其二也只有沈策娶得起。元喜一句句学坊间闲话,她不答,见沈策不提,她便也不提。一日,她去书房,竟见沈策桌上摆着那位佳人的画卷。
“哥,何为谍?”她瞥了一眼画卷,佯问他。
沈策点墨的眸中,是笑意:“军中反间。”
她颔首:“我昨日重读左传,夏朝时就有女谍,也是厉害。”
沈策将画卷随手卷起,放到一旁。
她以为哥哥善谋略,看得穿,不承想,沈策竟在元宵那夜,登了人家的画舫。
从不见外人、管外事的她,怕沈策被美色所误,强行登船。
画舫内外,都是沈家军,无人能阻拦昭昭,她走到木门紧闭的舞室前。四将有二,守在门外,两人见昭昭来,互相对视,他们和昭昭不熟,想叫里边的于荣出来解释。
里边乐声正盛,她犹豫是等在此处,还是进去……忽地一声“郡王”娇柔入骨,她一推门,大步走入。
屏风内,男女在纱雾朦胧中,相拥卧于榻。
乐师们竟如同未见,照常奏乐。
她心头一窒,转身就走,突然手腕被一人擒住。那人从她的手腕握紧,滑下来,滑到她的手背上。
她这才见,乐师后立着两个人,都隐在暗处。
一个是忍俊不禁、努力让自己目不斜视看屏风后春光旖旎的于荣,而拉自己的手,让自己到身边去的人,在极深的眉骨下,眼光奕奕。是沈策。
作者有话要说:……
……
……
……
有个事情说一下,下周我要做个手术。
医生说要休息两周,我也说不准术后如何,如果没大事,就两周后回来。
本来不想说私事,但是每次生病,都被说是去生孩子,很尴尬……还是说一下:是身体不好,才做手术。

☆、第四十二章 血中见红花(3)

金石丝竹,隔一道屏风,催动里边的男人和女人。
里边的人解衣卸冠,褪去衣衫,她看得掌心出汗。沈策握她的那只手极热……两人手中的汗濡成一片。一声带着微喘的“郡王”,在她耳边炸开一道惊雷。
昭昭猛收手,别过了头,看琵琶弦动。她耳中尽是心跳如鼓,五音俱乱,六律皆毁。
沈策以幽深目光锁住她。
在更多的交融声中,他忽然击掌两下。
所有人都像悬线的傀儡,静住了。只有屏风后的男人起身,冷静套上衣裳。
“郡王要去何处?”舞女拉男人的手。
“秦商姑娘,是在叫本王?”沈策慢慢开口。
那女子身子一僵,望向屏风后。
纱帐阻挡,昭昭看不到她的面孔,但能猜到上边的变化。
沈策对乐师打手势,众人悄然退出。假扮沈策的男人穿好衣衫,绕到屏风后,接了于荣递来的剑,肃穆立于沈策和沈昭昭身后,是沈策身边剩下的四将之一晁衍。
“秦商姑娘说,心有沈策,”他隔着屏风问,“却为何辨不出谁是沈策?”
卧于席的女人渐冷静,理好衣衫:“南境除了沈昭昭,没几个女子真正见过郡王。郡王这么问,叫秦商如何答?”
沈策静视屏风后的武陵佳人,等她往下说。
秦商端正跪坐:“南境闻名于世的两个女人,一个在宫里,另一个就是秦商。郡王有能和朝廷抗衡的军队,和帝王抗衡的威望,也该有和后宫比肩的妻子。秦商来,不是来求将军收留,而是寻明主。”
秦商听不到回音,倒了杯酒,又说:“我以为柴桑沈郎与旁人不同,哪怕是疑,也敢放于身旁。江水之主,为何不敢见一个孤身投奔的人?”
秦商指面前的酒,邀沈策共饮。
沈策不为所动,转身,木门被于荣和晁衍拉开。
“沈策!”秦商听到门的响动,不再镇定,追到屏风后,被于荣横剑挡住,“你既不信我,为何来见我?”
……
昭昭拉他的手,沈策以目问询她。
“让她做个明白鬼,”昭昭在他耳边说,“死也不会太痛苦。”军中之谍,死是唯一下场,既然被发现逃不过一死,做个明白鬼总好过这么死。
沈策见她心软了,手掌覆在她脑后,目光放柔:“好。”
他复又回身:“我做参领那年,率军突破重围,你弟弟死在昭也刀下。弟弟死后,你无亲族依靠,孤身去了武陵郡。为向我寻仇,已蛰伏九年。”
“……你既知这些,为何要来?”
“姑娘名扬天下,若能和你相伴数月,风流之名即成。不止今日,沈策日日都会来。你为寻仇,我为借名,你我各取所需。”
他又道:“我不会杀你。三月后你可以留下,本王许你和晁将军婚配。当然,也可以回去。”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当着昭昭没说:他这半载是假逍遥,借此养兵,和昭昭相处太久,身边没有别的女人,因此引来揣度。坊间已有传闻,沈策有特殊癖好,执着于胞妹沈昭昭。为了昭昭,他需要一段风流韵事,需要像一个正常男人,去爱慕一个正常女人。
她和沈策离开船舱,跟随而出的三个将军都忍着笑,偏偏谁都不出声。她闯入时的理直气壮都散去,倒背着手,看江水岸边迎风飘展的一面面幌子。
“不理直气壮了?”他同她玩笑,“晁将军面皮薄,被你撞见这种事,怕几个月不敢见你。”
“本来也不常见。”她还在嘴硬。
“不如这样,我们给晁衍一个面子,躲他几月?”
躲?她不解。
沈策指岸边,画舫靠了岸。
那日午后,一艘不起眼的小船载二十人渡江。自此,柴桑夜市,最惹眼的不再是沈昭昭的画舫,而是秦商的。晁将军替沈策日日登船,寻欢作乐。
而被传“风流”的沈策,已在千里之外。
他们混在柔然商队中,沈策牵着马,拉着她的手,在守城将的眼皮底下,进了洛阳城。沈策以柔然语道谢后,带昭昭寻了一个不起眼的客栈,落脚休息。
店家帮他们拴马,发现昭昭一直盯着皇宫内的佛塔,笑说:“那是当世第一佛塔。”
“永宁寺塔,”她点头,“我们就是为了它而来的。”
笈多王朝的僧人说,洛阳有一座永宁寺塔,据传达摩祖师一百五十岁途经此地,称此塔为平生仅见,双掌合十,口唱南无。塔身光是金钉就用了五千多个,塔上的金铎有一百二十个,悬于每层塔檐上,常常随风相撞,声音悦耳,可传数十里。
她对沈策提过一次。
当时是在江边,她望江水上沈家军的上百战船,给哥哥讲从笈多王朝僧人那里听到的佛门典故:“他们说达摩渡长江时,没有坐船,而是在岸边折了一根芦苇,立在芦苇上渡江。一苇以航,由此而来。”
没几日,沈策命人给她打造一艘形如芦苇的小舟
关于永宁寺塔的故事,沈策一直许诺带她看,昭昭没当真,毕竟洛阳是敌境,危险重重。没想到,今日真来了。
“想不想以后住这里?”沈策见她望佛塔出神,问她。
她诧异:“住这里?”
他颔首:“如今北境分裂,各有一个将军扶持一个傀儡皇帝,占据长安、洛阳为都城。京中朝臣以此为警示,已经上奏,要逐年削我的兵。”
“削兵权,就是想要你死。”没有兵,沈策就会是众矢之的。
他笑:“我不会给他们机会。初夏后,沈家军将广招兵马,三年后渡江一战,自此北伐,再不回南境。这也是唯一的生路。”
她不语。还有一条生路,两人就此离开。
但沈策不会选这条路,他不是一走了之的人。
他为日夜护她,和她假扮夫妻。晚上住客栈,她睡床榻,他席地。夜夜昭昭都枕着自己的手臂,在榻上,看着月下他的背影。
四周都像被墨染了,只有一点点他的影子,附着月光,她一看就看整夜。
离开洛阳城前晚,窗外起风,永宁寺塔上的一百二十个金铎相互撞击,传遍洛阳的每个角落,也包括这间房。
“哥你睡了吗?”她轻声问。
“嗯。”
“……睡了还答?”
“不答,你又要不高兴。”
“我有这么霸道吗?”
背对她的人笑了。她能听到。
她翻了个身,面朝墙,静了会儿轻声说:“金铎声吓人。”
没人答她。
她低声控诉:“小时候,你都抱着我。”
屋里静着,他还是不回应。
昭昭阖眼,等了半个时辰。金铎声时快时慢,风声更紧了。腰上有热意,身后也有了男人的体温,沈策躺到她背后,把她搂进怀里。
起初她想装睡,但事与愿违,很快睡麻了半边身子,不得不翻身面朝他。
“装累了?”他低声问。
“嗯……”她抱怨,“胳膊都压麻了。”好似装睡是他的错。
沈策好笑,给她按摩手臂。
她想到白日一封密信,秦商选择离开柴桑,回去后被疑,武陵郡军中人都认为她已叛变,隐秘处死。这件事传出去,变成了沈策始乱终弃,秦商投湖自尽。
沈策早习惯被人构陷,她对此无法平静,想了一日。
“你当初,为什么愿意给她一条生路?”军中之谍,从无宽恕的先例。
“她让我想起你。”为家人寻仇。
昭昭默了会儿说:“我当初要为你报仇,也想过这一步。假若沈家军多年报仇未果,最终全军覆没,那我一定会被人抓起来。不论我容貌才学如何,单是沈策胞妹这个名头,就足够满足一个将军的炫耀欲,所以极有可能不会被处死,而是被胁迫做妾。”
“做宠妾不是难事,”她冷静想过,这比兵法容易,“只要他们不杀我,活着我就能报仇。”
他半晌不言。
她永远忘不掉这夜,从他怀里抬头,在黑暗中找寻他时,额前印下的温度。
门外有住客跑过,噔噔噔地下了楼,像靴子的每一步都踏在她心口……窗外寒风骤急,金铎撞击,声声不休,她像亲眼看着那些金铎如何在风中晃动。
“小时候……”他的唇离开她的前额,“你常叫我这样亲,才肯睡。”
他的震动不比她少,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想下榻出去,冷静片刻。但想到她说怕风大的金铎声,还是没走,搂紧了她。
离开洛阳,两人去了沈策拜师之地:南北交界处的碧峰山。
这次来北境,他一为成全她的心愿,带她看佛塔,二为走一遍北境重镇,为日后北伐做准备,三则是为了带她来见师父,请师父为她问诊。
昭昭自柴桑酒家那一夜认出他,就喜好饮酒,比军中将士喝得还要急、要烈。他怕长此以往,喝坏她身子,请师父为她诊疗。师父了解前因后果后,告诉沈策,昭昭并未痊愈,失去哥哥的痛苦还沉在心里,酗酒是因为她认定了这是好东西,这个东西能让她见到哥哥。
师父让他住到初夏,为昭昭医心病。
碧峰山里,他们住了数月。她最爱去的一处瀑布叫披雪瀑,又名响雪泉,悬流千尺,瀑布旁筑有一亭,叫响雪亭。
兄妹俩时常一天黑就不见踪迹,天亮前,沈策或是抱、或是背,把睡着的她从深林、山涧,或是瀑布旁带回来。
旁人要帮手,沈策从不准许人碰她,亲自把她放到屋前檐下的竹榻上。
日出时,鸳鸯瓦的影子会遮住她一半的脸,她的睫毛浮着晨光,睡得安稳。沈策常沏好茶,静坐陪她。
她醒时,喜好不睁眼,轻唤一句“哥”。
茶被递到口边,润喉,解宿醉。
她努努嘴,代表还要喝,皱皱眉,就是还要睡。
竹榻旁,常有夜里带回的植物。因为沈策曾告诉她,碧峰山植物多样,《本草经集注》有一部分就在此处完成。她记在心里,一醉了就逼沈策采,每夜都要不同。
这一日,她再被太阳晒醒,睁眼见榻旁的花:一丛丛极密的细小花瓣,白中见粉,花如雾,温柔至极。
“这是什么?”
“落新妇,”他说,“夏常见。”
她心像被扎了一下。初夏已至,要回去了。
他见她不语,低声说:“明日动身。”
她点点头。
“今夜给你寻了佳酿,”他轻声哄她,“任你醉。”
“嗯。”
那晚,沈策把酒堆满亭子,有二十六坛。她不解问,喝不完怎么办?他答,埋在此处,五年后再饮:“三年渡江,至多五年,我们再回来。”
昭昭想到南境,为他难过。
从十五岁开始,他就是毁大于誉,人人畏他,怕他,也乐于诋毁他。
南北两国的名将们,虽少有善终,但至少生前常有美名,四海传颂。可哥哥,除了柴桑人,谁说过他的好?残暴,诡算,穷凶极恶……
她常笑说,柴桑沈郎,一将守江水,声驰四海慕,是说给自己听的,安慰他的。
她亲眼看着哥哥,从一个怀有天下、雄兵在握的男人,一步步深陷污名,曾有的最忠心的军队被削弱战力。如果西伐那一年,没有朝臣构陷,没有皇帝的一纸诏令,让他临阵离开,西伐已大胜,沈家军如日中天,趁势北统,该是怎样的盛况……
沈策见她低头不语,柔声问:“怎么不高兴了?酒不好喝,还是哥哥说错话,得罪你了?”
她低声回:“你想安排好那么多人和事,怎么可能?你是一个人,不是神仙,你也会死,你在荆州为南境险些死了,谁救过你,谁动过救你的念头?没有人。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面前的人轮廓模糊,不答她。
“我最后问一次,”她喉咙发涩,“哥,你不要做大将军,这一次我们就走,好不好?”
沈策的沉默,在她的预料内。
他要安置部下,安置柴桑百姓,顾念南境万民,他要善后。从她七岁被藏到武陵郡开始,早知道哥哥不再是她一个人的。
“这句话,以后我不会再问了,”她忽而一笑,看四周,“五岁时,你就骗我说要看山雪,到今天都没看到,只会拿一个响雪亭哄我……”
她咬着下唇,轻声说:“五年后,我们冬天进山?”
“冬天进山。”
“这次不许食言。”
不食言。
昭昭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他记得,所以酒仅留两坛,埋于树下,等日后来取。剩下的二十三坛尽数敲碎。天亮前,沈策背昭昭下山,昭昭被他这数月背习惯了,梦里都会乖乖搂紧他的脖子,时不时醒来:“哥,你走慢点,走快了想吐。”
他放慢脚步:“这酒究竟有何好喝的,能让你夜夜买醉?”
她在他耳旁答:“牧也非我,安知我之乐?”
他笑,低声回:“昭昭非我,安知我不知昭昭之乐?”
“自负,”她阖眸,在缓慢的颠簸里,轻声说,“总有你不知道的。”
比如,我不是你亲妹妹。
“是吗?”他在树影里,踩着一道道被隔开的月光,找回去的路,“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就算一时不知,也猜得到。”
山路前有鹿的影子,他想叫她看鹿,发现她呼吸转匀,睡熟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
谢谢各位,尤其是那位中医留言,想给我调理的同学,非常感谢你的关心~

☆、第四十三章 此生参与商(1)

乳黄色的烛光里,沈策在床畔坐着。
卧榻旁凌乱扔着玉瓶,半个时辰前,御医就跪在这里找,找哪一种能救她,最后撒了一地,不停磕头说,姑娘饮毒数日,早入骨血,无药可救。
昭昭被关押后,谁都不见,只见表哥五皇子。两人自幼相识,又几次有赐婚结亲的传闻,众人都以为她和五皇子有情,让五皇子规劝她大义灭亲,诱沈策自尽,才能保全性命,后半生自有享用不尽的富贵。“昭昭问我,是不是要拿她做人质,逼你自尽,”五皇子告诉沈策,“她求我帮她死。就连用香浸毒,都是她预先想好的。”
不相熟的婢女和侍卫都以为五皇子送加持香是为博美人一笑,美人也确实拿到那一盒香,露出了难得笑容,如获至宝,对表哥躬身行大礼。她怕人察觉她吞毒,强行催吐救她,每日分食,让毒缓慢入骨……
凡人无力回天,只能下重针,唤她醒上片刻。
沈策不让人碰她,把她衣裳脱下,剩一心衣,两条细细带子吊住一块布,挡住胸前。她幼时初到柴桑,见表姐们穿这个,一日在纸上描画出大概,说哥我也要。沈策没见过此物,揣入怀中去寻裁缝,说是为妹妹买,裁缝笑而不语,交给妻子来做。他一想到自己不日从军,怕她日后想要,脸皮薄没得穿,让人从幼年做到了十八岁。她初到军营和他同住那夜,就穿着此物,他抱她上榻,掌心下尽是她柔软肌肤,才醒悟此衣仅能遮掩前胸,后背只有细细带子绑缚……他从未近过女色,昭昭于他,是唯一的女人。
沈策这一生,全部有关于女子的记忆都和她有关。
下针后,殿内的人都让他屏退。
沈策耐心为她穿上衣裳,见到昭昭的眼皮下有微动,手指悬在那……
她喉骨滑动了几次,喘息声渐重,沈策不敢动她,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问:“很疼?”他低哑着声音骗她,“刚解毒都如此。”
她努力吸着气,不停摇头,笑着哭,嘴唇微张了张,想说,哥你看我又没死……
昭昭的呼吸在他脖颈边,急而重,他明白她大限将至,这一别再无能见的机会,强压着声音说:“哥哥有件事早知道,始终瞒着你。”他说。
他们在庐山深处避难,昭昭病入昏迷握他的手,喃喃着,怕柴桑不收留沈策,怕自己死后,沈策无家可归。小小年纪的女娃不停说,哥你可以去西南夷,去西南夷。他当时心急如焚,一心只有妹妹的安危,只是奇怪为何小小年纪的她会熟知西南夷部族。其后,他屡屡想到此事都觉不寻常,再见昭昭亦觉她对自己的依恋不再似幼时,极像男女之情。他心中起疑,命人追查,虽找不到确实证据,但从蛛丝马迹中,获知了真相。
……
他伏在她耳畔,告诉他。
“你我并非亲生兄妹,”他说,“在洛迦山,方丈问我的心魔,是你。”
她想睁眼,没有力气,滚热的液体从脸庞滑下来一道红。
他用手指把血抹掉,见她耳中也在冒血,想象不出七窍流血有多疼。昭昭怕疼,自幼手指头破了一块皮都会举到他眼前,唯恐他注意不到。
他抱她到怀里:“你吞的毒太烈,熬一夜就好。此时的疼哥哥没办法,忍一忍。”
怀里的身子渐软。
他扶着她的头,让她能靠在自己肩头:“渡江一战已胜,等你养好身子,哥哥带你过江。”
……
他手背上滴落浓黑的血。他像看到一个小女孩,光着脚从自己面前走过,推开殿门,好似推开武陵郡舅母家的后院院门,说,哥我偷偷送你,不让人看到。
……
偏殿的门关了整夜。
主张设计诛杀沈策的大皇子和沈贵妃在破宫时早已偿命,老皇帝被锁,朝中上下,唯有次次力保沈策的太子能面见沈策。太子推开殿门,在于荣和晁衍的监看下入殿。
沈策封王都未曾入京,太子上一回见他是在西伐前,官至二品车骑将军时。那日的柴桑沈郎,不似寻常武将,是玉冠文臣模样,乘轺车入城。京中汇聚世家子弟无数,却无人能及他一身风流意,就连俊美著称的太子也自愧不如。
而今日面前,枯坐于帷帐中的男人,像被抽魂夺魄,凤眸则浸了血。
他身后,红布裹住身子和脸的是早断了气的沈昭昭。
“北面分裂,两国彼此为敌,”坐在榻上的他,低声说,“消耗彼此的军力。只要你不去犯,它们绝无能力渡江。西面的吐谷浑,可用雪山旁的党项族克制。党项人不事农业,畜牧为生,我们南境粮多,必要时以粮相交,党项人有一弱点,逢仇必报,必要时可加以利用……”
“吾愿赦江临王!”太子已听出他的去意,急急劝阻。
他仿佛未听到的太子所说:“待沈策走后,请殿下下旨,昭告天下,说沈策焚烧宫室,弑杀天子,罪孽滔天,已伏法受诛。沈家军诸将勤王有功,请殿下一一嘉奖,以定军心。”
“郡王!”于荣急得打断。
“杀沈策,立君威,南境可定。”他斩钉截铁地给自己定了论。
太子急切到沈策面前:“郡王不信我?不信我能保你?”
沈策双眸充血,似无法聚焦,看向太子声音传来的方向。太子还想劝说,和他这双因彻夜悲痛难抑而近乎失明的眼眸相对,立时哽住了喉。
他抱起昭昭,慢慢循着光亮向殿外走。
脚下不稳,晁衍出手扶住他,低声快速说:“虞将军等二十几个将军趁乱传你早于柴桑就和胞妹苟且,如今更是不顾伦常,厮混皇宫大殿,预备称帝封后。我和于荣都极力否认。只是,除了我们……”晁衍艰难地告诉他,“他们不肯全信。那些愿意护你的将军,都有一个要求,才肯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