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嗯了声。
“我家里这样的人,不多,但还是有几个。比如我妹妹,”他说,“她生下来,心脏就是天生性的供血不足,身体不好,却一直读医科,也就是想做一些事,多救几个人。”
他说起妹妹的声音,有种温暖的感觉。
她在家里看东西时,总习惯戴着眼镜。而现在,坐在面前的周生辰,也戴着眼镜。
两个人眼睛,隔着薄薄的镜片,时不时对视一眼。
她靠在沙发上,和他慢慢地闲聊。只是如此,就已觉得享受。
从这里,能看到的客厅和餐厅之间的玻璃墙。玻璃上,映着她和周生辰。
轮廓清晰,面容却是模糊。
她想起,前世的初见。她在城楼上,扶着城墙,有些费力才能借着黎明的日光,看到远处的他,也是如此面容模糊,只见背影。那时身边有人说,十一,他是你今后的师父。她轻轻颔首,在偷偷来见他前,她已听过这个名字:周生辰。听起来儒雅清贵,仿佛饱读诗书。
可所见,却完全不同。
她所想的,是手持书卷的先生。
而她所见的,却是金戈铁马的小南辰王。
那一日。
长夜破晓,三军齐出。狼烟为景,黄沙袭天。
他立于高台,俯瞰大军,素手一挥,七十万将士铿然跪于身前。这就是真正的周生辰,家臣上千,手握七十万大军的小南辰王。
是色授魂与?还是情迷心窍?
六七岁的她,并不懂得这些,只是被眼前所见震慑。双手紧紧扣住城墙青砖,心跳若擂。
作者有话要说:看不懂古言的不要担心。。全文正文,就这一段前世回忆。
这文是现代文,嗯,现代文。。。。
第十五年 陈年的旧曲(3)
曾经的她和他,隔着师徒的名份,隔着她早有的指腹婚约。自七岁至十七岁,琴棋书画,为人处世,甚至每一卷书,每一句诗词,都是他所教授。从懵懂无知,到深入骨血。
色授魂与。
情迷心窍。
她用十年,懂得这八个字。
“累了?”周生辰忽然问她。
时宜摇头:“想到一些事,”她怕他追问,很快说,“工作的事。”
她自知道他没有工作和家事的安排后,就刻意说,自己前一夜工作太晚,有些累。两个人在家里呆了整天,消磨时间的东西很多,而他,偏偏就选了围棋。他执棋的手势,非常漂亮,也非常熟悉。
时宜有时候会借着斟酌棋局,去悄悄瞄他下棋的样子。
她想,他会有所察觉,只是任由她这么做而已。
他带她去他们的房子。
不大的庭院,还有幢三层小楼。室内装饰的如同一纸素笺,色彩并不浓烈,却有着让人沉静下来的氛围,她走进来,就不自觉会压低声音说话。她忽然想,如果不是自己,是其它的人做他的未婚妻,会不会每件事都觉得十分违和?一种年代的违和感。
可惟独是她,从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作为即将和他订婚的人,她理所应当要参与所有的事。周生辰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裁决一切,甚至连请柬所需的套色木刻水印,也要亲自给她看,问询她可有偏好的字体。他们说这些的时候,是在他与幕僚谈话的间歇。
深褐色的桌面上,排开了木刻水印,每个版刻旁,还有张裁成长条的宣纸。
是他让人刻了她的名字,复又印在纸上,其实,她认得这其中的每个字体,甚至是背后的每个故事。她问他:“通常,你喜欢用什么?”“老辈人崇尚唐风,喜欢周正的楷书,具体哪家的字,只看个人喜好。”
她颔首,楷书四家,惟有赵孟頫是元代人。她理所当然,排除了那张字。
然后,非常准确地把另外三家的字挑出来,摆在两人眼前。
却没留意到,周生辰眼底的稍许惊讶。他没想到,时宜能认的这么准。
“我很喜欢颜真卿的字迹,可他算枉死,会不会不太吉利,”她莫名的迷信,“柳公权的字,太过严谨,会不会不适宜订婚的请柬?”她轻声喃喃的,有些犹豫,转而又觉得自己过分。不过是请柬的字体,何必如此较真。
周生辰倒不觉如何,抽走唯一没被她否决的字条,“骨气劲峭,却不失风流,欧阳询的字很不错。”说完,便唤来人,拿走了这张宣纸。
他抬起手腕看时间,然后告诉她,接下来会有很多安排,不适合他参与。
她起初还有些奇怪,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内后,发现门外已有个熟悉的脸,歪着头笑著,是那晚给她量身材的姑娘。
时宜恍然,何为“不适合他参与”。
那晚在姑娘的老宅里选料子和量身材,只有他们祖孙四个人,还有位端茶倒水的婆婆。她只觉得除了深宅大院的环境,并没什么特别的。但此时,她看到那个女孩子走进来,身后跟着十几个衣着精致的中年女人,就已经觉得,周生辰所说的“世家”是什么意思。
那些中年女人手里,有人提着暗红色布所罩的衣裳,还有人却抱着长型木匣子。
她看过去,猜不透匣子里会装什么。
女孩子和她招呼后,示意人拆开匣子,不多会儿,就有了悬挂衣物的暗红色架子。
原来,来送衣服,竟要连悬挂的木架也要带来。
她恍然。
女孩子却看出她的神情,也觉此举甚为麻烦:“婆婆说,凡是周生家大少爷的事情,都要做足样子,”女孩子看她的诧异,也忍不住叹气,“没办法,谁让时宜小姐你,嫁的是周生,每一辈只出一个人的周生。”
有人撤去罩着的布,把十几件长裙挂上。
时宜看得吁出一口气:“好漂亮。”
“喜欢吗?真的喜欢吗?”女孩子笑起来,“那我再告诉你,现在只是订婚,我外婆最近身子不好,所以都是我们三兄妹打的衣样。倘若是大婚,婆婆一定会亲自出手,就不只是好看了。”她说的时候,也甚为憧憬。
时宜感叹着说谢谢。
有人挂好布幔。
时宜配合她,一件件试着礼服,终是记起自己始终没问女孩子的名字。
“我叫王曼,”王曼细细看她身上这件衣裳,努努嘴巴,示意她看镜子,“难怪婆婆说过,大少爷待你是好到不能再好。你是他们家唯一一个,不必在公开场合穿旗袍的女孩子。”
“一定要穿旗袍吗?”她奇怪。
但仔细想想,初次见他母亲,还有后来在金山寺边吃饭,见到他的堂妹和一个兄嫂,似乎真的都是旗袍。无论何种衣料,何种式样,都跳不出老式旗袍的桎梏。
“我也只是听婆婆说起过,钟鼎世家,规矩繁多,所以给他们家人做衣服也很闷。”
王曼看礼服的袖口,似乎在思考减去那些装饰。
美人不必过多装饰,极简才是上上之选。
到最后,时宜终于挑了件礼服,难得露出小半截的小腿,衣袖却已经长及小臂。
最关键的是,这个样子非常像旗袍……
王曼看出她的意思,忍俊不禁,让人撤去屏风,刚才想要周生辰来看,她就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时宜从桌上拿起手机,走到玻璃边去接电话,就在接通后,听到有男人的声音,轻轻地咳嗽了声。
她回头,门口立着一对男女。
陌生的面孔。
这并不奇怪,和他在一起后她见到的,始终都是陌生的面孔。真正令人奇怪的,反倒是王曼一瞬愣住的神情,视线落在年轻男人身上。时宜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这个男人穿着浅色长裤,绿色的格子衬衫和黑色西服。
因为身高的优势,压住了绿色的轻浮。
反倒是风流随意。
年轻男人对王曼很轻地点了点头,视线移到时宜身上:“我猜,这位漂亮的让人吃惊的小姐,一定是我哥哥的未婚妻,对不对?”
时宜有些意外,但还是颔首,答:“你好,我是时宜。”
“你好,”年轻的男人走过来,伸出手臂,在她刚才伸出手准备握手招呼时,给了她一个十分热情的拥抱,“我是周文川,周生辰是我哥哥。”
这个男人,竟然中文说的生疏。
完全不像周生辰。
不过时宜还是认出来,他有双他们母亲的眼睛,斜挑起来的眼睛。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提过的,双生子之一。周文川。
两个人分开时,周文川才对自己的女伴招手,告诉她:“这是我的妻子,佟佳人。”佟佳人向着她走过来,反倒不及周文川的热情,只是简单和她握手后,松开来。
有些冷淡的人,甚至还有细微敌意。
时宜并不明白,房间里的气氛为何如此诡异。
就在她犹豫着,自己是以什么身份招待他们时,小型会议室的门忽然就被从内打开来,似乎他也听到了外边的声音。内里或坐或立的男人们,均是黑色西装,严谨的像是在做生死谈判。周生辰走出来,让人关了门。
他没穿外衣,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一粒纽扣,右手还拿着自己的眼镜。他微抬起眼睛,看到书房里的几个人,视线很自然地落在时宜身上:“很好看。”
时宜笑笑,未来得及说话,王曼已经长吁出口气:“好看就好。”
她似乎不愿久留,很快让自己家里的人,将所有收拾妥当。
告辞时,周生辰忽然开口,让王曼留下来,一起用晚饭:“你和文川自幼相识,应该很多年没见了?”王曼看了眼周文川:“差不多,三四年的样子。”
“是吗?”周文川想了想,“差不多。”
一笔带过,再无累述。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饭罢几个人坐在庭院里闲聊,时宜竟然意外听出来,佟佳人和周生辰曾做过校友。两人年纪差的并不多,但文音入校时,他已经拿到了博士学位。
“根据‘斯坦福-比奈量表’的智商测试标准,我这位哥哥可是标准190分天才,”周文川笑了声,左腿搭上自己的右腿,“12岁就收到深造邀请,14岁进大学,19岁拿到化学工程博士学位。”
王曼轻笑声:“你炫耀你这个哥哥,已经听到人耳朵都麻木了。”
周文川摇头笑。
王曼继续说:“吉尼斯世界记录上呢,世界最聪明的人可不是大少爷。人家是2岁会四国语言,4岁旁听大学课程,15岁拿到物理博士学位。”
周文川微微扬起眉:“小丫头,你从来都和我作对。”
时宜忍俊不禁。
可身边的话题中心人物,却并不太投入的模样。时宜余光里看他,猜想他是在想着西安的那些研究项目,还是在想家里的事?似乎这样,也挺有趣的。他能安静下来,陪在身边,任由自己时不时打量着,天马行空地猜想着他的想法。
时宜的思绪收回来。
却意外地,看到佟佳人巧妙地挪开了视线。
她看的方向,只坐着时宜和周生辰。
不知道看得是她,还是他。
那两个在争论智商的人,已经把话题移到了艾灸上,王曼正说着自己从伦敦回来,脱离了那种容易肥胖的饮食习惯,却未料,反倒是胖了些:“我在老宅子里每日跳操到半夜,早晨又是瑜伽,都不大吃主食了,没想到,还是没成效。”
女孩子说起瘦身,就是如此。
不管你是不是世家子弟,是不是有一双能缝制天衣的手,都要为肥胖烦恼。
周文川只是笑了笑:“小心婆婆被你跳出心脏病,”他看向身边的新婚妻子,“佳人,我记得你教过你表妹,说是有艾灸和按揉的方法?”
佟佳人有些走神,像是没听到。
周文川轻轻,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臂,半笑不笑地说:“想什么呢?”
“啊?啊没什么,”佟佳人疑惑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艾灸和按揉的方法,用来减肥?”
“不是减肥,是促进代谢,”佟佳人把手指,放在自己腹前中线,脐下3寸的位置,“这里是关元穴,经常艾灸和按揉,可以利水化湿,促进肾功能,促进五脏六腑的健康。通常代谢好了,身体就不会有太多的垃圾和脂肪,也就不会肥胖。若论功能来说,这算是最健康的减肥方法了。”佟佳人说起话来,很和气,却有疏离感。
“记住了吗?”周文川看王曼。
王曼有些隐隐的不快,没有说谢谢,也没有回答周文川。
一时倒是尴尬了。
时宜旁观到现在,越发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
她笑了笑,忽然说:“还有,王曼你记得。灸此穴容易上火,记得灸前后各一杯温水,或者配合灸脚底涌泉以引火下行。”
她只想消散尴尬。
倒是引来了周生辰的好奇:“你懂得穴位?”
她嗯了声:“一点点。”
很多她所知道的,都不过是皮毛。
但因为是曾经的他所教授,所以她反复牢记,都未曾遗忘。
包括书法,包括艾灸穴位。
客人相继离开,她和他依旧坐在庭院里。
和他下午议事的几个人,拿着一叠文件来,给周生辰过目。时宜非常识相地避开视线,去看池塘里各色锦鲤。忽然,有只金色的锦鲤,从水面跳出来,啪地一声又跌回去。
清浅的水声,突显了这个夜晚的惬意。
他接过笔,在一页的右下脚签了字,在几个男人走后,轻轻用两指揉按着眉心,戴上眼镜。
这才偏过头去看她。
时宜的侧脸轮廓很美,眼睛里映着月色,因为要回避他的公事,而专注地去看池塘和池塘旁的假山。没有丝毫的不耐,他想起,有句话用来形容美人。
最美者,都贵在美不自知。
她初相识,他怀疑过她是被人安排,仰仗出色的外貌接近自己。而现在却已真正承认,她是真的单纯的,想要认识自己。
非常单纯的目的。
月色中,她看着锦鲤,而他却看着她。
很自然地想到一句话: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第十六年 色授谁魂与(1)
时间一天天倒计时,她有些紧张,问他,是否需要提前见那些周家的人。周生辰很简单地否决了,他的原话是:“不需要提前见,最多三年,我会恢复到正常的生活轨迹,你也一样,不需要有任何变化。”
她理解,他说的正常轨迹,就像在西安研究所一样的他。
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带着研究员,做一些她永远都不懂的材料。
纵然是要订婚,她还是要参与一些业内活动。
比如东视旗下一众配音演员,要录制一期公益曲目。这些配音演员,轻易不开口唱,但如果肯进录音棚,配乐声起来,绝对会震慑绝大多数的听众。所以从三年前第一期开始,就成了每年五月的惯例。
她请假,都没有机会请。
林叔开车送她到录音棚,已经有很多人等在那里。或站或坐,都穿着随意,相互笑著闲聊着,时宜推开门,有两个中年女人笑起来:“看看,我们今年获奖的最好声音到了。”都是业内的前辈,经常会拿她开开玩笑,她长出口气,也玩笑着深深环绕鞠躬:“各位前辈,晚辈实在是逾越了,竟然拿了今年的大奖,见笑见笑。”
众人大笑。
配音演员就是这点好,不露脸,名声也只在业内,所以都是一些淡薄名利的人。时宜样子好,人也和气,对前辈都很尊重,自然很受欢迎。
她走过去,习惯性和美霖要稿子。
岂料后者双手环胸,非常为难地说:“今年的规矩变了,老板说,要学学好声音,让你们这些人都录自己最拿手的,公益打擂。”
“真的?”时宜看周围人,手里的确也没纸。
“真的,”美霖笑,低声说,“用你的脸做海报?”
时宜用手肘狠狠撞她。
美霖轻声说:“告诉你,今天王应东来了。”
王应东,D Wang,非常低调的制作人。
极富才气。最关键的是,他喜欢时宜很久,久到每个人都知道,却从未明白对她说过。时宜并不傻,但同属一个公司,总会或多或少地和他接触。她已经尽量让美霖安排,自己的工作一律回避他,但这种大项目,总难逃开。
她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一世可以简简单单。
除了周生辰,不会再和任何人有牵扯。
幸好,他们所有人都坐在休息室。
除了进录音棚录制的人,可以听到王应东的声音,其余时候,都不会有接触。
依照美霖所说,这次真改了方式。每个人都要背一段指定的角色台词,并且,为了录制各种娱乐效果的花絮,真的不给任何提示,每个人推进录音房,就随意放伴奏音乐。幸好都是当年的流行乐,唱不出的还是少数。
不过也有一些专配纪录片的,根本不听流行音乐,只好现场放几遍,跟着学习。
当时宜被推进去的时候,王应东并没有为难她。
挑的是她最熟悉的台词,放的歌曲,也是耳熟能详的歌。
《我的歌声里》。
唱遍大街小巷的歌,也因一个选秀节目而红的发紫。她戴上耳麦,看到玻璃的另一侧,D Wang也戴上黑色耳麦,对她微微竖起大拇指,用自己标志性的手势示意她准备。
音乐推上来,她轻轻地跟着旋律,哼了两声。
很简单的词。
每句,都能让她想到很多。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她还记得,他忽然出现的时间。他们坐的都是早班机,机场的人不多,也幸好不多,否则只能让他更觉得自己唐突。每个神情,其实都很清晰,比如他是从左侧转的身,手里除了电脑和护照、登机牌,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淡蓝和黄色交叠的格子衬衫,干净的目光。
他看到她,竟然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反倒显得她眼神慌乱。
时宜手搭在麦克风的金属架上,轻轻地唱着,从未有如此投入唱过一首歌。
隔着玻璃,只有D Wang和美霖看着她。
两个人似乎都看出来,她在为某个人唱歌,没有任何杂质的感情。D Wang轻轻地,将音乐减弱,近乎于清唱。他想,这个内地四大女声之一,刚刚拿下大奖的女人,或许真的在谈着一场隐秘的恋爱。那晚颁奖典礼的花边新闻,曾让他以为,时宜也开始慢慢变质,但今晚,她的歌声里,很明显地表达出她正在非常爱着一个男人。
不管那个男人身家如何,她真是投入了感情。
她完成自己的部分,很快就离开。
却并不知道录音棚里,余下的那些人,如何开着D Wang的玩笑。有人轻轻拍着D Wang的肩膀,笑著说:“东视最漂亮的女人,归属似乎很不错。”D Wang两指轻轻叩着工作台,没说话,却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只要她喜欢,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非常严苛的制作人,忽然说这么煽情的话,一室竟难得安静。
她下楼时,周生辰早在路边等着。
时宜猜,他一定保持着习惯,早到了15分钟。快要进入多雨的盛夏,夜晚的路面,常常会被突然而至的细雨淋湿,黏着几片绿色的梧桐或是银杏叶,踩上去,会有软绵深陷的错觉。时宜走过去,走到他身边:“你把老师送回酒店了?”
周生辰颔首:“一个小时以前就送到了。”
“一个小时?”她算算时间距离,“你到这里多久了?”
“30分钟。”
“30分钟?”她笑,“你不是说,你的等待习惯,是提前15分钟吗?”
他替她打开车门,随口说:“如果是等未婚妻,时间加倍也不算过分。”
她没想到他这么说,坐进车里,看到林叔似乎也在笑。
车从街角拐出去,平稳地开上灯火如昼的主路。时宜看见他打开车窗,四分之一的高度,刚刚好足够透气,却不至有风吹乱头发。两个人之间,有木质的扶手,他的手臂并没有搭在上边,而是让给了她。
这样细微末节的地方,她都忽然留意起来。
或许他和自己相处,从来都是如此。
虽然感情是慢慢培养,但他真的做到了该做的一切,留出时间陪她,也留出空间,不让繁琐家规桎梏她。虽然从唯一一次见他母亲,时宜就看出来,那些家规是有多难被打破。
她轻轻,用手碰了碰他的手臂。
周生辰回头,看她。
时宜悄悄指了指前座,他了然,关上了隔音玻璃。
“你们家订婚,需要不需要,一些特定的环节?”她问他。
周生辰仔细想了想:“没什么,我能省略的,都已经让人取消了。”
“那,需要戴戒指吗?”
他笑:“需要。”
“那戴完戒指,”她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需要吻未婚妻吗?”
周生辰有些意外,但仍旧仔细想了想:“这个,他们倒是没有告诉我。”
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
时宜想,他可能,大概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可又像没有明白。
“你过来一点。”她低声说。
他很听话,轻轻地把身子靠过来,神情似乎还有些疑问。
她轻声问,有些脸红:“如果问这么仔细,别人会不会尴尬?”
他略微思考,答:“或许会。”
她不知继续说什么,周生辰却礼貌,而安静地等待着。
他比她坐着的时候,也高了不少,只得低下头和她说话。近在咫尺,蛊惑人心。
如果再不这么做,可能今晚都不会再有勇气了。
时宜忽然就闭上眼睛,凑上去,在触碰的一瞬,竟分不清前世今生。这样的感觉,让她不能呼吸,不敢动,也不敢睁眼。
只有心跳若擂,紧紧地抓住两人之间横亘的木质扶手。
在短暂的静止中,甚至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目光,她的眼睛闭得越发的用力,甚至睫毛都在微微颤抖着,固执地,不愿意离开。幸好,他很快就温柔地回吻住自己,自然而然,用舌尖撬开她的嘴唇、牙齿,将所有的被动变为主动。
而他的手,也轻握住她的手,合在了掌心。
掌心温热,并不用力。
唇舌相依,这样的距离,她曾经想都不敢想。他并不着急,甚至有种仔细而耐心的味道,在和她亲吻。一寸寸,一分分,抽走她的意识和思维,她不舍得离开,他也没有放开的意思,就如此反反复复,持续了很久。
到最后,他终于从她嘴唇离开,轻吻了吻她的脸。
悄无声息地,两个人分开来。
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笑了笑。
时宜不敢再看他,很快偏过头,去看窗外掠过的风景。
车仍旧在平稳行驶着,不断有楼宇远去,也不断有灯火袭来。这样美的夜晚,就这样开下去,一路看下去,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大少爷独白:技术不好,请原谅。(拍飞....
= =只有我一个人脑子里有前世的故事。。只有我一个人,有点儿想哭。。没人分享的感觉增难过啊。。。。
写完吻戏头次有这种感觉的某人,飘过。
番外 美人骨(上)
她还记得,拜师时,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清河崔氏这一辈,她竟是家族正支唯一一个女孩,余下的大多夭折于襁褓时。而因家族权势正盛,她在母亲腹中,就被指腹给太子。据儿时的几个奶娘议论,倘若当时生下来是个男孩,应该会被偷梁换柱,换为个女孩,只为能入主正宫。
幸而,是女孩。
而不幸的是,这个女孩生来便不会言语。
是以,她才会拜小南辰王为师,这个坐拥七十万大军,最令皇太后忌惮的小王爷,也是太子最小的叔父,却并非是太后嫡出。据母亲说,此举可以让她有坚实的靠山,同时,也好以她的师徒名分,日后替太子拉拢这个叔叔。
一举两得。
一箭双雕。
这其中利害关系,她听得似懂非懂,但想到那日这个师父素手一挥,三军齐跪的霸气,仍旧满是憧憬。若不是那日偷见过他,她会以为,小南辰王是个三十有余的王爷,否则不会有战功赫赫,令皇室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