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成阳终于把她放下来。

她回到酒店房间,同住的女孩子已经洗完澡,趴在床上给家里人打电话,看到她进来笑了笑,而且是非常诡异的那种笑:“出去和谁玩了啊?”纪忆属于做贼心虚,又被刚才的事情弄得心神不宁,拿了衣服就跑进浴室。

  头发吹得半干了走出来,室友已经穿戴整齐,非常兴奋地让她赶紧挑一条漂亮的裙子,说是今天一起交流的学生和青年艺术家,在酒店的酒吧里包场,想要有个轻松的真正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纪忆仍旧想着季成阳,不太上心地拿了条连衣裙穿上,她以为像是每次国内演出后的那种传统的庆功宴,有老师们说几句话活跃气氛,然后大家玩一会儿就算了。

  没想到到了楼下,却是另一番景象。

  昏黄温暖的灯光里,大多刚才认识的人,举着酒杯或者饮料,站着、坐着闲聊。

她坐在几个同学身边,尽职尽责地帮她们做小翻译,其实大部分时候大家交流都没有问题,只是偶尔聊得兴起了,词不达意,就会有人拉着纪忆的胳膊,低声问该怎么说。

  一直有音乐,一直有人在弹钢琴,还有白天表演的人拉着小提琴。

她坐了会儿就觉得肚子有些难过,隐约有不好预感。

  “阳!”忽然有女人的声音叫出了这个音。

  纪忆反射性抬头,看到几个男女非常兴奋地对着走入人群的人举杯,如此热烈的重逢,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那里。是他,只有他。那些人看到他的神色,如同那年在环山公路上碰到的三个年轻男人一样,毫无差别。

  如果是自己,一定会被这些热烈的眼神惯坏,理所当然骄傲。

  纪忆身边的几个同学都艳羡低语:“果然是我们附中的知名校友,那些人,应该都是以前他比赛的时候认识的吧?”纪忆晚上和他溜出去,并没有听到老师非常详细的介绍季成阳,所以也只是嗯了两声。

因为他的出现,纪忆给自己找了各种理由,又多呆了一个小时。

  时间渐晚,灯光和曲目也因深夜的到来,演变成了激烈的舞曲,如梦似幻,华丽奢靡。季成阳似乎不太喜欢被人拉进人群里跳舞,就坐在空着的座椅上,陪着这些昔日的知音好友。

  太嘈杂的音乐,刺激着身体里流动的血液。

  纪忆看了他好久好久,终于鬼使神差地避开自己的同学,走过去。她停步在季成阳背后,看着他搭在吧台边沿的那只手臂,视线一直移动到他正在随意敲打着节拍的手指。然后慢慢地伸手过去,用食指指尖,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季成阳回头。

  这一秒,他看到的小女孩完全不同于过往,在如此激烈的舞曲里,她却穿着浅蓝色带着小蝴蝶领结的连衣裙,就这么站在那里,左手紧张地攥住右手的手背。

  华丽细碎的灯光,让她的眼睛更加透亮,局促,忐忑,还有一些试图表露的期待。十五岁零九个月的年纪,她究竟懂不懂,自己期待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刻,音乐竟如此恰当地过渡到了舒缓的调子。激烈的舞曲中插入恰当的转折,给那些刚才还贴面热舞的年轻人一个彼此凝视,无声靠近的机会。

  这种时刻,四周的一切都悄无声息地暧昧起来。

  “还不去睡?”

  纪忆被惊醒,季成阳移开视线,看着舞池说:“时间不早了,有话可以明天再说。”她忽然什么都说不出了,像是刚才在沙滩上一样,只得画蛇添足解释着:“我正要回去,看见你进来,就想过来说声晚安。”

  “我知道,”季成阳的声音有一种罕见的温柔,“快回去吧。”

  纪忆心又沉下来:“晚安。”

  “晚安。”

为什么忽然想要孤注一掷告诉他自己的暗恋,然后呢?

  如果他拒绝了该怎么办,如果……他没拒绝呢?她觉得心浮躁的都要炸开了,在又开始变得热烈的舞曲里,走出玻璃门,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裙子上的湿意。

  完了。

  她用手悄悄摸了摸,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有些无措地退后两步,临墙站着。

  如果早些上楼就好了,现在怎么办,好多同学都在里边,找谁帮她去拿衣服?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不停有三两个人进出这这个门口,却没有自己的同学,那些不喜欢玩的早就回去睡觉了,喜欢玩的恐怕还在舞池里享受。

  或者,她开始想,去洗手间洗干净裙子。

  哪怕湿着半截裙子上楼,也会比这样好上一千倍。

千头万绪,这才理出了一点儿解决方法。

  她刚要趁着四周短暂无人,跑进洗手间,就看到季成阳在此时走出来。他向电梯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了这里,好像就是在找她。纪忆怕他看到自己裙子上的红印,紧张的用一张快要哭出来的脸,笑着问:“你是要出去抽烟吗?”

  季成阳凝视她:“怎么还没回去?”

  “我在等同学,等他们一起回去。”她向后挪了一小步,蹩脚地解释自己没离开的原因。

  他看着她怪异的动作,不太相信。

  她眼神闪避,不断想要躲开他的视线。

  终于,最后几个乐团同学也走出来,看到她和季成阳笑着招呼:“你不是说你回去睡觉了吗?怎么还不走?要一起回去吗?”
“不用,我还想再玩会儿。”她根本不敢在他面前挪动一下,眼看着救星们离开。

  季成阳听着她前后并不符逻辑的语言,再去仔细观察她的动作,躲避着自己,一只手轻扯着自己的裙子,他终于猜到了什么。于是不发一言,把衣服脱下,随手裹在她下半身,就如此打横把她抱起来。

“这里临海环山,我记得有个维多利亚山,在那里能看到整个惠灵顿的夜景,”季成阳走向电梯,到电梯口却没有停步,反倒用手肘顶开了一旁楼梯间的门,“离开之前可以找个晚上去看看。”估计是怕她尴尬,他开始说毫不相干的话。

  “维多利亚山?”

  他回答:“很美的地方,有部小说改编的电影,拍摄时在这里取过外景。”

  “是什么?”

  “The Lord of the Rings,”他说,“魔戒。”

  “好看吗?”

  “还没上映,应该明年能在北京看到。”

  她默默记下来。

  楼梯间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别人,很安静。

  连他的脚步声都很清晰。

  她其实并不关心什么小说,还有什么电影取景。整个惠灵顿对她来说,最完美的景色就在这里,这个只有他和自己的楼梯间。季成阳抱着她一边走楼梯,一边继续说着,都快成专职导游了。

纪忆悄无声地搂住他的脖子,把整张脸都埋在了他的锁骨位置。

  既然他不介意,就这样装傻好了……

那晚他和她说起魔戒时,第一部还没全球上映,后来接连三部就如此成为了难以超越的经典电影。一部英国小说在半个世纪后,由美国公司投资,在新西兰导演的故乡取外景拍摄,而上映时原作者却已离世了几十年,文学的生命力比人的生命持久多了。
就像格林童话,就像四大名著,就像……他说过的这部魔戒。

  因为季成阳说过这部小说,她后来特地买来译本,甚至还通读了一遍原本,连原作者的生平经历都认真去了解了一遍,当她发现托尔金也攻读过哲学,立刻就联想到了季成阳。

  最初的那种喜欢,和占有没有任何关系。喜欢上一个优秀的人,诱惑力是无法想象的,想读他读过的书,走他走过的路,吃他吃过的东西。

  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第十六章 Shape Of My Heart(1)

  她还以为他说维多利亚山的时候,是真的想带自己去看,结果却在意料之外。

  第二天季成阳就离开了,去了美国。

  他应该是为自己的博士生涯做一个完美告别了吧?

离开新西兰前,同学在买纪念品时还念叨着,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上最早看到日出的国家了,真舍不得……纪忆想起那晚在楼梯间,季成阳边抱着自己边闲聊时,说到过这个概念,还开玩笑说:“好像,很多地方的人都喜欢说自己是最早看到日出。”
飞机在晚上十点多抵达首都机场,带队老师开始清点人数,严格要求每个人必须跟着学校班车,到学校再解散:“任何都不能提前离队,知道了吗?”老师最后重申。

  “老师~我们知道了啊~”大家此起彼伏答应着。

  纪忆看到王浩然在远处,和自己招手告别,就礼貌性地摆了摆手。

身边有香港人,在聊着什么,似乎是碰到了令人恐惧的大事情。

  她随便听了两耳朵,立刻就认真听起来,总结起来就是凤凰卫视刚转播纽约什么大厦被飞机撞了……纪忆听到纽约,忽然紧张起来,想要再认真听,那些人就走远了。

她的心砰砰跳着,在一瞬间只想到季成阳三个字。

  “老师,我马上就回来。”她把自己的行李箱塞到同学手里,立刻就向着王浩然离开的那个出口跑去,边跑还边拼命祈祷,千万不要走啊,只有你才有季成阳在美国的联系方式,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找他。她冲出自动玻璃门,在人来人往中凭着自己的直觉,往出租车那里找,幸好,真的看到王浩然在和身边朋友站在一边,好像在等车来接。

  她冲过去,一把抓住王浩然的胳膊:“季成阳在美国的电话有吗?能帮我打吗?”

  王浩然愣了:“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我也不知道,”她声音发抖,“就是听到美国有飞机撞了大楼……”

  “飞机撞了大楼?美国?”王浩然觉得这种话真的太不可思议了,“不会吧?”可是看纪忆眼睛都红了,他也知道她是真着急:“是哪里被撞了?”

  “纽约。”她真的声音都开始抖了。

  “西西,你别急,他不在纽约,在费城。”

  王浩然开始翻季成阳在美国的电话。

  很快,拨通了递给她:“这是他住的地方的电话,接通了,你就说找Yang,我问问别人怎么回事。”王浩然转身去问身边的几个人,是不是真发生了这么离奇的事。

纪忆拿着手机,等待着,每一秒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电话终于被接通:“Hello。”

  “Hello,”纪忆觉得说话的就是他,可是还是不敢确认,“May I…”

  “西西?”他意外。

  她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咬着嘴唇让自己恢复平静,可是声音仍旧不太正常:“是我,我听到纽约有飞机撞了大楼……怕你在飞机上,也怕,你在楼里,怕你……”

  “我在家,”他简单直接地告诉她,自己很安全,“很安全。”

  “……你不要到处乱跑,”纪忆说完前半句,忽然觉得自己的话特别傻,但还是忍不住继续说下去,“尤其不要去纽约,说不定那里现在还有很多恐怖分子,万一还有什么事情呢。”

  “好。”他竟然答应了她这种小大人一样的叮嘱。

  他说话的时候,背景音就是现场直播,是那场911灾难的现场直播。她大概能听到几句,气氛实在凝重,就没继续凝神听。知道他是安全以后,她忽然没什么话说了。

  最后电话就还给了王浩然,王浩然知道季成阳没什么危险后,更多的是追问他那场恐怖袭击的情况。她听了会儿,看到同行的同学已经从玻璃门跑出来,似乎急着喊她回去归队,忙拍了拍王浩然的胳膊:“我走了,谢谢你。”

  “要回家了?”王浩然问她。

  电话那边的季成阳听到这句,和王浩然说了句什么,电话又交给了她。

  纪忆有些诧异,不知道他会和自己说什么,拿着手机,没吭声。

  “我过两个月就会回北京,”季成阳对她说,“大概入冬的时候。”

  “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他笑:“不太方便,我经常不在家。”

  纪忆失落起来。

  面前刚好有两辆车开过,速度有些快,还有些近。王浩然忙把她往后拉过去,她却有些心不在焉,竟然没在意……只是想,他不喜欢自己给他打电话。

  “我会给你打电话。”他的声音告诉她。

  纪忆刚才落到万丈深渊的心,马上就轻飘飘地飞上来了。

  “我平时在学校,”她说着他早知道的状况,却还是重复了一遍,唯恐他打电话找不到自己,“周末回家,白天……家里都没有人。”

  她终于把手机还给王浩然。

  回去归队,顺便被老师又气又笑地骂了两句。

她们坐的学校的大吧,老师听纪忆这么说,也催着打开电视。

  央视竟然没有任何的新闻直播。

  纪忆打电话给暖暖,暖暖在家竟也没睡,一直在看凤凰卫视的新闻,告诉她两座大厦都先后倒塌,特别可怕。好像这个全球媒体都在说这件事,唯独央视失语了。车窗外那些还不知情的旅客们平静地在夜色中穿行来往,神色匆匆。

  纪忆靠在车窗上,看着车离开机场,看着道路旁不断掠过的树,仍旧心神不宁,觉得这个灾难如此不可思议。不止是她,车上的学生到老师都觉得这像是个传闻,谁会能想象到,载满旅客的飞机能够直接撞向纽约世贸大楼,这种只发生在灾难电影里的情节,却真实发生在了生活里。

每次灾难,大家都会感慨一句世事无常,珍惜眼前人。

  没过多久又都开始为名利奔波,真正能体会这句话的,最终也只有那些真正因为天灾人祸失去所亲所爱的人……对于此时的纪忆来说,季成阳没有在纽约,没有任何安全威胁就足够了。那时的她想不到那么远的地方,最多想鼓起勇气让他知道自己喜欢他,连“在一起”这种念头都只敢一闪而过,又何况是“珍惜眼前人”这么深刻的问题。

回到学校已经很晚。

  纪忆拎着行礼箱,一层层爬着宿舍楼。

  电梯有了问题,她这种住在最高层的高三生,在这种时候,绝对是最悲惨的。这个时间已经熄灯了,只有楼梯和走廊有灯光,她走着走着,身后就有人追上来,帮着她一起搬箱子。纪忆一看,是赵小颖。

  “你这么晚才回来?”纪忆是真惊讶了。

  赵小颖高三为了补课,也申请了住宿,这她倒是知道的。

  “嗯,在做卷子,”赵小颖笑,“我还帮你记笔记了。”

  纪忆啊了声。

  其实她想到的是自己早就念完了高三的课程,根本不需要什么笔记,可是转到语言上就成了:“谢谢谢谢,我明天请你吃肯德基吧。”

  赵小颖连着说不用啊,从小长大还那么客气,纪忆直接就说明天放学就去,两个人爬到最高层,终于分开来。她回到宿舍,把箱子先放到床下,简单洗漱完躺在床上,闭上眼却都是季成阳,想到的是他在英文的背影音里,说着中文的声音。

结果第二天放学后,她和赵小颖的两人之约,成功加入暖暖,变成了三人行。

  高中之后,赵小颖很少和她们一起,所以暖暖吃饭的时候总会有点儿别扭没话说,不过好在她有手机,发发短信就足够了。
“你真不打算学古筝了?”纪忆把薯条沾了番茄酱,塞到赵小颖嘴巴里。

  附中特别重视学生培养,只要是肯学的学生,哪怕没有基础,都会安排乐团里愿意教的人来免费教他们。纪忆也是进了附中,知道有这种免费提供乐器和训练厅的惯例,才特意在高一时每周腾出时间教赵小颖古筝。可惜,后来赵小颖没坚持下来。

  “不学了,”赵小颖特别不好意思,“我没什么天赋,还浪费你一年来教我,我现在满脑子就是高考,做题,什么别的都不敢想。”

  “你压力别太大,”暖暖随口说,“小心考砸。”
……

  纪忆觉得这位大小姐总喜欢说实话,可也总能戳中别人的软肋。其实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无心,但是每个人都长大了,谁能做到真正听着也无心呢?

  赵小颖低头喝可乐:“我总想考很好的大学,可又觉得自己肯定不行,完全比不上你们。”

  纪忆绕开这个话题,催着赵小颖吃汉堡。

周末回家,暖暖特地等纪忆和赵小颖一起,三个人挤在车后座,暖暖正在打电话,纪忆就拿起她的CD机听了会儿,有首英文歌特别好听,淡淡的调子,让人听着就像看到一个画面:纯灰色的世界里,绽放出了一朵艳丽的花。

  她低头看了眼CD机上的歌名:Shape Of My Heart

  “好听吗?”暖暖刚好就结束电话,笑眯眯地说,“我小叔去新西兰之前,在家看了一个电影,这是主题曲。他看了两遍呢,应该挺喜欢的,我小叔喜欢的肯定没错。”

  纪忆装着不在意地问她:“挺好听的,什么电影?”

  “中文名好像叫——”暖暖回忆,“这个杀手不太冷,他说是九几年的老片子。”   

第十七章 Shape of My Heart(2)

  “我看了一会儿,是讲一个小女孩和一个老男人的。你知道我喜欢年轻帅哥啊,年龄差太大了,看着没有共鸣——不过我还是觉得,我小叔喜欢的肯定没错,一定是我不懂欣赏。”

  暖暖继续说着,纪忆又悄悄循环了一遍,已是心猿意马。

  是什么样的电影?回去一定要看看。

  她胡乱想了会儿,再凝神听,歌已近尾声。恰好有一句话,经过她的耳朵:
If I told you that I loved you,you'd maybe think there's something wrong…

  如果我真的说喜欢他,

  他一定也会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

纪忆低头看着CD壳上跳动的蓝色时间显示,莫名想到某个冬天他回来,对着站在雪地里发呆的自己说:“低头干什么呢?找金子呢?”然后自己回头,看到那么高大的他站在自己身后,穿着衬衫,而他身上的衣服就披在自己身上。

  那时候,她只有十一岁。

  一定是什么出了错,她从来对同龄男生没感觉,哪怕是付小宁每次的明示暗示,或者是那些乐团男生偶尔拿来的情书,打来的电话,她都一律装傻略过了。

  “西西同学,你怎么听个悲伤的英文歌,都呆呆的……”暖暖推了她一下,“想付小宁呢吧,那小子追你可真是不遗余力,就差把心掏出来了。”

  纪忆蹙眉:“我不喜欢他。”

  “啊,不喜欢啊?”暖暖奇怪,“为什么啊,喜欢他的女孩儿可多了。”

  纪忆没说话。

  “你看,一问多了,又不言语了。”

  纪忆无奈看了她一眼。

  开始她还没那么排斥这个人。

  直到有一次,她陪着暖暖去约会,几个人在电影院看电影,她吃完冰棍想拿张餐巾纸裹住,就被付小宁随手抽走了剩下的那根木棒,然后她就眼瞅着付小宁就把木棒咬到嘴里。从那时开始,纪忆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能躲则躲。

星期五晚上。

  纪忆和暖暖要来了碟片,看完了这个电影。

  这真的是个杀手老男人和失去所有亲人的小女孩之间的……朦胧爱情。她戴着耳机,到结尾leon为小女孩报了仇,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里闭上了眼睛。她看得哭了,而且哭得都喘不过气。因为美术的启蒙老师是个喜欢色彩的人,所以她也一直有个习惯,任何书和电影到最后都会在心里留下一些色彩。

  而这部电影正如同它的主题曲一样,灰色中却有着一抹艳丽的色彩。

  刚看完时,她很难过,始终纠结在一个问题上:那个杀手到底喜欢过小女孩吗?

  第二天背单词的时候,

  她再想起这电影,却联想到了季成阳和自己……这个念头一但冒出来就控制不住,悄无声息地和电影画面和音乐贴合在一起。Shape of my heart……她想着这个名字,用钢笔在本子上画了小小的一个心,慢慢涂满。

  然后,在旁边又画了一个更小的心。

星期六中午。

  季成阳开车返回费城。

  在9月11日的那个早晨,他在离开费城前接到了纪忆电话,答应她不能去纽约,电话挂了没多久,他就吃了烤面包和牛奶,离开了家。

  虽然这次回来是为了为学生生涯做个结束,但他有着自己的职业习惯,这个时候,一定要去离现场最近的地方。那天真的混乱,没人会想到纽约会遇袭,而且整个纽约市的紧急措施中心……就在大厦内,大厦被袭,等于全部瘫痪。

  季成阳车开到半路,同行给他打了电话,事发后的第一个记者招待会开始了。

  ……

  当晚,他到纽约。

四天后的中午,现在,他在费城。

  季成阳打开房间的灯,想要给自己泡一杯热咖啡。

  他脑子里仍旧盘旋着那天的晚上正式的新闻发布会,竟有人暗示,阿拉伯国家的人正在载歌载舞庆祝纽约被袭。纽约市长回答的非常得体,就是偏见和仇恨造成了今日的一切。季成阳当时坐在那里听到这样一问一答,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有战争要开始了,会是一场……非常大的灾难。

  他轻呼出一口气。

阳光平静地穿过玻璃,落在厨房的地板上。

  和季成阳同住的室友走进来,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有些奇怪:“彻夜未眠?”

  季成阳不置可否:“是数夜未眠。”

  室友好奇追问了几句才知道他竟在这几天去了纽约。两个人就此话题开始了一场激烈讨论,从政治说到经济,再说到日后美国的民众是否会因此草木皆兵,甚至说到了下一任大选……大概说了一个多小时,大家各自一叹。

季成阳满脑子都是可能到来的战争,还有那些爆炸,以及无辜的平民。他看着咖啡豆,已经觉得没有耐心去等待复杂制作的咖啡,于是拿了速溶的,随便冲泡了一杯。

  他喝咖啡的姿势总是很特别。

  只用两指捏着咖啡杯两侧,凑在嘴边,一口口喝着。

  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他这放松的片刻,慢慢出现。“我平时在学校,周末回家,白天……家里都没有人。”小姑娘的声音像是一缕阳光,将他心里的乌云密布生生撕开,然后慢慢地融入血液,缓和着他奔波数日的疲倦。

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纪忆正在给自己泡咖啡,她抱着杯子跑过去,热水溅出来,烫了手指,却还不肯耽搁一秒钟,立刻就拿起了话筒:“你好。”

  “西西,是我,季成阳。”

  “嗯,”她声音根本不受控制,立刻就变成了最柔软的语气,“你睡醒了?”

  季成阳随口应对:“睡醒了。”

  “你读博士是不是特别累?周末要睡到十一点吗?”纪忆去看客厅里的立式大钟,“吃饭了吗?要是饿了先去吃饭吧?我可以等你吃完饭再打电话。”

  这一连串的问题丢过去,倒是把季成阳问得笑了起来:“应该我来问你,吃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