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姨家住在这里,我可能会在这儿睡一晚,”刘晚夏的声音轻柔似水,“我记得尚科他们也在这附近住,不如我们老同学明天中午约了,一起吃顿饭?”
车里的灯色很暖,将他的眼睛衬得清澈明亮。
他难得笑着,真心是笑着说:“明天可能真的没什么时间,我要陪我女朋友去报名考试。”
说不清楚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应该是刘晚夏若即若离深怕被看破,却又想要靠近的那种气场,让他忽然强烈地想起今晚刚才坐在副驾驶座上,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还要再刻意绕到他这一侧车窗外告别的小姑娘。
有些刻意,非常美妙,而有些刻意,就让人觉得枯燥烦闷。
这个评定标准和任何都无关,只和你爱着谁有关。
纪忆第二天起得特别早,她把镜子放在窗台上,认真梳头,一丝不苟地照着自己的脸,然后慢慢呼出一口气。怎么就这么紧张呢?
身后端着脸盆和毛巾的殷晴晴走进来,乐了:“你紧张什么,不就是个小语种报名吗?还没考试呢,就开始心如擂鼓了?”
纪忆叹气;“不知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里没底。
连随乐团演出都没有这么心虚,没着没落的感觉。
后来坐进季成阳的车里,她仍旧如此,眼睛望着窗外的街景。阳光明媚,那些人和景色都流水一样从视线里滑过再滑过,她脸贴着车的靠背,发了会儿呆,忽然就察觉出了一丝异样。轻轻凑在靠背上闻了…是特别甜得一种味道。
她太习惯坐这个位置,这里稍许变化,就能察觉,尤其才隔了一个晚上。纪忆继续看车窗外,不自觉地开始勾勒这个香味的主人,慢慢地,心情更低落了。
季成阳将车停在附近,想要送她进去。
“我自己进去吧,”纪忆说,“我经常来这里玩,知道红楼怎么走。”
季成阳想了想,倒也觉得没什么:“我去买些东西,你自己走进去报名,过一会儿我在红楼外等你。”
纪忆嗯了声。
她走下车,沿着大门一路前行。
虽然说有时候会来这里玩,但是,现在作为想来这里读书的人,心情还是完全不同的。第一次进来这里,看待这里的眼光和自己从小住的大院没什么区别,都是一个围墙,围着好多外边看不到的景色,或者说和公园没什么区别。
但是现在,却不同了。
她想经过这里,离他再近一步。
报名的人已经排了很长的队,纪忆到队尾,站了不到一分钟,身后又接上来了二十几个人。她看着后边,再看看前面,竟然看到了附中别的班的同学。
对方也看到她,对方陪同而来的家长也看到她。
纪忆是学校乐团的,又是实验班,有时候年级家长会时候都会特地点名表扬,同年级的学生和家长大多知道这个名字。
她忽然心慌,一瞬间想到了什么。
“那不是你们学校打群架,”那个学生家长,低头问自己的孩子,“怎么没开除?”“她啊…”那个学生很老实地回答,“妈你小声点儿,她是记过处分,说是校长特批的。”
那个阿姨蹙眉,挺不理解,恰好身后也有家长好奇追问,于是就平铺直叙说了两三句:“聚众打群架,把一孩子打的半死,说是当天学生老师都吓坏了,附中这么多年都没出过这种暴力恶性事件。我还以为这种学生早开除了,没想到学校还留着…不过是不是说这种重点大学都不招身上有处分的学生吗?”
有家长,也有学生,所有目光都投过来。
好奇,探究,或者是直接看她,或者是闪烁着去看。
一瞬间她就成了焦点。
这么长的队伍,那么多人,她越来越无所适从。
“是啊,就是报名考上了,最后录取提档,不就退回来了吗?”
她低头,这不是事实,她最后送出的档案不会有处分记录,她们说得根本不是事实…可这也是一个事实,聚众打架是她,被记入处分的也是她。纪忆左手紧紧攥着自己右手,想要坚持住,站在这里。可太多目光和议论,好奇追问,最后连负责维持报名点秩序的老师都走过来,询问情况。
她听到有人回答的声音。
听见那个老师啊了一声,也在嘟囔:“这种情况的学生…我们也的确不会要。”
她没再继续听下去,两只手攥着自己的书包背带,离开这个报名的队伍。沿着未名湖,想要走出去,离开这个校园,可是走着走着就停下来,她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了。
五月的空气里,已经有了些初夏的浮躁热气。
纪忆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身边有年轻的男男女女,有的穿了短袖,有的还是长袖衬衫,却也因为热,挽了起来。她这时候才觉得热,她穿着附中的校服,春秋的那款,后背都已经湿透了,额头上也都是汗。
直到视线里,季成阳走近自己。
“报完名了?”他问她。
她看他,鼻子酸酸的,没吭声,其实是怕自己一说话就会哭。
季成阳很敏锐地察觉出她有什么不对,也不说话,就牵着她离开这里,他将车停靠在了南门外的一条街上:“你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要去,我去开车。”
纪忆没吭声,他就也没动。
过了会儿她终于开口,含糊不清地说:“我没有报名,我念不了小语种了…怎么办,”眼泪不自主地往下掉,她站在他面前,小声说,“要不然我们去北外试试,北外是几号报名啊,你知道吗…我没查…”
她不想哭,可看见他就只想哭。
那么多人面前她可以不哭,自己家人面前可以不哭,可只要看到季成阳就像是被碰断了泪腺,所有的眼泪一涌而出。她终于明白,人跟本就是如此,只有在真正对自己好的人面前,才最脆弱。
这里人不多,可往来的人看着一个女孩对着个男人哭,总有侧目。
季成阳觉得心底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名火,无处可消:“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动。”他必须立刻把她带离这个地方,可根本不敢挪动。
“嗯,”她答应他,“我等你。”
这时候有计程车从校内开出来,是空车,季成阳想也没想,拦下车,将纪忆带上车。他顾不及取车了,就那么停着吧,他现在要带她回家。
等到了他家,纪忆还没察觉,季成阳把车丢在了海淀区,就这么带她回来了。
她就是跟着他进门,满脑子都想着,万一还有别的影响怎么办,万一高考报名的时候也是这样怎么办,万一那些人还会提到处分怎么办?
跟着他,进了房间,把书包放在门廊的小沙发上。
季成阳蹲下身子,从柜子里拿出她一直穿的拖鞋,放在她脚下。他抬头,终于看到她眼睛都肿了,红得吓人。
她喃喃着,想问他怎么办。
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唇已被他重重地压住,轰然一声,她彻底懵了,脸上还有流下来眼泪,润湿了两个人的嘴唇。纪忆懵懵懂懂地,听见得所有砰砰砰砰如擂鼓一般的声音都是从自己胸腔里传出来的,直到季成阳握住她的两个肩膀,让自己慢慢挪开。
她仍旧懵懵的,能看到的只有季成阳,看到他漆黑的眼睛也在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像是随时会再靠近。
却又绝对不会再靠近。


第三十一章 一曲小离歌

绝对不能再靠近。
季成阳觉得自己整个人的心情和状态都极其糟糕,糟糕透了。
所有计划被全盘推翻,那种不确定的浮躁感,他在最糟糕的状态下,做了让自己从没想过去做的一件事。他早就将一切安排都想好,报名考试完,陪她在那个校园里走一走,他丝毫不怀疑纪忆能进那所大学的能力,甚至在她提到自己要去报名小语种时,就已经开始和在那里做教授的朋友联系…他在按照自己的习惯来规划她未来的生活。
迫不及待,用尽所有的关系和能力,全身心在安排这些事…
却不敢告诉她,自己一周后就要离开中国。
目的地是阿富汗。
美英联军已经向阿富汗发起“狙击行动”,美阿联军也开始在阿富汗东南山区开始了搜寻,迄今为止,华人媒体只有香港有进入那里。他需要要周旋,找到一些时机,或者放弃自己现有的工作,加入可进入的媒体…
可是现在,此时,在这里,他首先要解决的是自己的私人感情问题。
门廊的灯光下,季成阳戴着那副金丝边的框架眼镜,与她的视线撞到同一点。纪忆眼睛红红,眼泪仍旧扑哧扑哧掉着,她不敢动,看着季成阳,隔着那薄薄的镜片,看着他。
刚才那几秒的碰触,就像是幻觉。
那么不可思议。
如同一个不能说,也不能问的禁忌。
他能看到她手腕上的伤口。那阵子大事小事接踵而来,他想要将所有都处理妥当,却独独忽略了这里。那晚他在黑暗中问她手上的伤严重吗,纪忆回答他“不是特别疼”。过了三个月,血疤已经消失,却留下这么长一条痕迹。
他可以看着面前的炮弹落下去,炸碎一切,然后义无反顾冲上去,和摄像看到第一时间的战争残害,但他不想看到任何不好的痕迹留在纪忆身上。这是一种错误,没人会不受委屈,没人会一生平坦顺心,挫折就那么几种,受过才能懂得应对,早晚而已。
早晚而已。
但道理和情感总是相悖,这种感觉过于微妙,有些磨人。
“对不起,西西。”他的声音在喉咙口压了太久,压得有些哑。
沙沙的,宠溺的,也是温柔的。
纪忆心扑通扑通跳着,紧紧看着他。
他会说什么?说其实我刚才只是冲动…
“我刚才有一些冲动。”季成阳竟像会读心语,重复着纪忆心里祈祷的最不好的那个答案。纪忆不敢出声,眼泪就在眼眶里晃荡着,感觉就快盛放不下,不敢眨眼睛,一眨肯定就会流下来:“我知道。”
她声音低低的。
季成阳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将胸口一直压抑的感觉释放出来,轻吁了一口气,然后松开纪忆一侧肩膀。
他将眼镜摘下,用自己最真实的面容面对她:“我说冲动,是因为你太小了。我想等你足够成熟,等你真的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感情。”
或许,她适合的是那些适龄的,生机蓬勃的年轻人。
等到她二十岁时,自己已快三十岁,看过太多的生死,心早已苍老到超过四十岁。而她刚刚二十岁…就像当年自己第二次见到她,带她去登台演出的年龄。
二十岁的季成阳,人生刚才开始,有太多的想法,也可以舍弃太多无关紧要的东西。
几年后纪忆二十岁,也必然如此。
“我们做个约定,”季成阳最后残存的那一分理智,将他牢牢捆绑住,他不能用自己一个成人的感情观去桎梏住纪忆,“两年后,如果你真的愿意接受我,我一定会为刚才的行为负责。”
纪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心底烧出了一把火,将血液烤得沸腾翻滚。
“是因为…要负责吗?”纪忆纠结在最后这句话的字面意思。
“不是,不要曲解我的意思。”他笑。
她难得有了小女生脾气,仍旧鼻音浓重地,纠缠着他的措辞:“你是因为刚才,你…嗯…才这么说的吗?”她想问,像电视剧里的那些女主角那样追问他,是不是只是因为一时冲动亲了自己,才说要负责?
还是因为…你也喜欢我。
怎么可能问得出口,在走进这扇门之前,她连想这个问题都是夜深人静时蒙着被子想的。他们每一次对话,每一次牵手,还有季成阳和自己的拥抱都各有各的道理,让她不敢多想,因为认识得太早了,他是她的小季叔叔。
可刚才,她找不到任何道理,没有道理,所以混乱。
天旋地转心花怒放不敢相信,她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只是在这种混乱的心情里,孤注一掷地追问他,所谓的那个“负责”是为了什么。
季成阳鲜少见她如此,他竟觉得十分有意思。
楼下有人在弹钢琴,听起来不甚流畅,像是小孩子在练习钢琴。
琴声戛然而止,再重新来过。
季成阳想起自己从四川的那个大山深处的小镇子,来到北京的那年,他第一次面对钢琴时候的反应。起初他弹钢琴,也像是这样的感觉。
那段年少时光太遥远了,他钢琴获奖那年,她甚至还没有出生。
“我八岁的时候拿了市里钢琴比赛的冠军,你还没出生。我进入大学那年,你刚小学四年级。西西,我们差了很多年,”季成阳告诉她,“作为一个成年男人,我必须要等到你长大,再平等开始一段感情。等到你觉得,你对我的感情真的是爱情,而不是依赖。等到那时候你告诉我,或者只需要给我一个简单暗示,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只要我想…就可以?”她甚至已经不敢直视季成阳。
所有的勇气,都用来问出了最后这个问题。
“只要你想,就可以。”
这就是他,季成阳想要给纪忆的爱情。
他的感情,绝不是生活的全部,但他全部感情的选择权,属于她。
这段并不直接,甚至稍显隐晦的话,就是她记忆里,她和季成阳感情真正开始的一刻。
虽然她明白季成阳所说的每个字和背后的意思,她却很自信地肯定,不管过多少年,如果让她做出选择,她的答卷上都只会有一个答案。
季成阳说完这些,竟有些尴尬,用手掩住口咳嗽了两声。他不敢让自己再继续留在这个门廊,于是起身,重新戴上眼镜,进书房让自己忙碌着去提前整理所需要的物品。
纪忆则蹲下身子,想要去解自己帆布鞋的鞋带。
她这个角度能看见季成阳在书房里翻找资料的背影,下意识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忽然就脸红了,是那种彻底红透,完全没有任何遮掩的红。
纪忆低头,迅速解开鞋带,换上在这个家里唯一属于自己的那双拖鞋。
她忽然很开心,想吃好多好多东西,芥末墩,炒肝,爆肚,她觉得自己饿坏了,她要让自己彻底吃饱,然后开始努力奋斗。已经五月了,马上就要进入高考倒计时,小语种不能上没有关系,她仍旧要考年级第一,进最好的大学。
她要进电视台,或者进报社,她要做个和他一样的记者。
她要自己真正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让每个人提到季成阳的女朋友,都会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一对。纪忆一定会成为季成阳的女朋友,最优秀的那个。
对于她在报名当天的状况,季成阳只追问了几句,在得到答案后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告诉纪忆,关于处分计入档案的事情,虽然影响了这次提前招考的报名,但只要不出任何违反校规的状况,就不会影响到她的高考。
这是他和曾经的恩师,现在的附中校长之间的口头协定。
一个星期后,季成阳离开北京。
他离开的那天,正好是他生日前一天晚上,纪忆晚自习结束后特地拿着手机跑到篮球场,给他打电话,她想等到过了十二点第一个祝他生日快乐。但是明显那时候季成阳已经在飞机上,关了手机。
所以只能提前两个小时。
电话接通后,她明显听到了机场特有的那种声音,温和催促人办好手续,上路离开这个城市的声音。“我办好登机手续了,”季成阳拿起手机,就对她说,“我坐在,嗯,一个临时休息的地方在喝咖啡。身边坐着两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带着小孩的年轻女人。”
她轻易勾勒出一个场景,他所在的场景。
“嗯…”纪忆看四周,“我坐在学校篮球场里。”
“没有灯的那个篮球场?”
她笑:“现在有了,不过晚上灯已经关了。”
“嗯,”季成阳显然对这个校园的布局了如指掌,“你千万别往篮球场右侧走,那里有很多小路,通往实验楼、食堂之类的地方,容易惊飞鸳鸯。”
纪忆笑,她独自一个人坐在篮球架下,捡个扁扁的小石头,一下下划着篮球场的水泥地。
根本不用往小路走,她身边不远就有两对情侣。回宿舍的大批人流已经过去了,就剩下零散的几对小情侣,风吹灌木,瑟瑟响动着,有时候稍微在暗一些的地方就会偷亲什么的…她实在不敢抬头认真去看。
她将脸埋在自己的膝盖中,低头看着地面。
认真和他讲着电话,手里的石头去胡乱地毫无章法地哗哗哗划乱着。
忽然身后有一只手抽走她的手机,纪忆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抢。暖暖乐不可支:“竟然不回宿舍睡觉,在这种地方坐着打电话,绝对有问题啊——”她本来是开个小玩笑,没想到纪忆却真有些急了,和她抢回手机。她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手机屏幕,电话已经断掉了,幸好幸好…“谁啊?”季暖暖低头,凑过来,轻声问,“你们班的?”
纪忆躲开暖暖探究的目光,把握着手机的手放到校裙口袋里,仍旧心有余悸地攥紧,谨防季暖暖再来抢走手机。幸好暖暖不是什么执着探究别人隐私的人。
纪忆和暖暖一起回到宿舍楼。
高三的都是最晚下晚自习的一批人,都赶在熄灯前洗漱吵闹着,四处都是人,她再没找到机会给他打电话。等真的洗漱完,躺到床上,早已过了他登机的时间。
阿富汗,塔利班,911。
当初她从新西兰回国,在机场上听到911灾难的消息后,不顾一切地找了王浩然和远在美国的他取得了联系。那时候听到他安全的消息就已经觉得灾难都过去了,却难以预测到,一年后他就是因为那场恐怖袭击的后续,而去了一个危险国度。

纪忆辗转反侧睡不着,忽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刚才那个电话打了那么久竟然没有说“生日快乐”。这么懊悔着,她更睡不著,索性从床上坐起来。因为临近高考,宿舍里都是理科实验班的学生,理科生压力真心比文科大,宿舍统共十二个人,除了她,余下的都是夜夜捂着被子手举手电闭关修炼。
她从床上坐起来,晃动了床。
上铺顶着薄被子里伸出头来,一双眼睛嫉妒地看着她:“数学卷子比我们简单的那位同学,你不睡觉,是想你男朋友了吗?”殷晴晴绝对是口无遮拦的典范,她这么一说,余下那些也都纷纷从被子里探头,抱怨老天不公。
手电筒的光晃动着,都嫉妒地晃纪忆。调侃,低语,轻笑,让这间深夜宿舍的小小世界在月色和手电筒的双重光亮下显得特别温情和睦。
纪忆被十几道手电晃得哭笑不得,拉过薄薄的被子,也蒙住自己的头,顺带轻声扔出一句话:“说实话,我就是想我男朋友了…”
瞬间安静后,起哄声忽然响起来,热闹沸腾。
她蒙着头,再不去回答他们。
她真的在想他。
刚才告别就已开始想念。


第三十二章 一曲小离歌

六月中旬,开始志愿填报。
身边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为了避免同班级的竞争,老师还要负责协调开家长会,比如报考首都师范大学的人太多,就要适当劝家长改成北二外之类的学校。纪忆的志愿倒是简单,只有一个学校一个专业。
在统一填写机读卡的时候,老师实在检查不过来,就让她帮着同学检查机读卡。
密密麻麻的志愿,从提前录取,到一类本科,再到二类本科,然后是专科,都一定是全家人开会所讨论出来的慎重决定…她不知道替多少人擦了填写不合格的机读卡,又替多少人重新拿铅笔认真填上学校的区号和专业号码。
走到赵小颖那里,后者竟捂住了自己的填报志愿的机读卡。
纪忆有些奇怪,也没深究。
这个疑问,直到7月10日,在她和暖暖庆祝高考圆满结束时,季暖暖才给了她一个解读:“我听我家保姆说的,赵小颖两次模拟考试都只有三百分,估计什么学校都希望了。所以她妈妈去找过她那个王八蛋爸,想要让她进南京军校的子弟班。”
难怪,她会挡着自己的志愿表,应该也和自己一样没填什么学校吧?
赵小颖妈妈对那段被抛弃的怨气根深蒂固,却能为了赵小颖的未来而低头…纪忆咬着插在玻璃杯里的塑料吸管,想,大多数父母对子女的爱,真心没有原则,那些自尊心在自己孩子的未来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她们坐在东方广场旁的仙踪林里,一口口喝着饮料,从玻璃墙望出去,对面胡同的老旧楼房里,就是肖俊和父母住的地方。因为这里离肖俊家最近,差不多就成了季暖暖的食堂,几个服务员全都认识她。
“以后结婚了可不能这么吃,老老实实去菜市场学怎么买牛肉青椒,自己回家做,几根牛柳加点儿青椒,再来点儿黑胡椒和白米饭,根本不值这么多钱。”肖俊一边嘲笑暖暖要吃这种不好吃又不实惠的东西,一边却摸出钱包付钱。季暖暖用银色的叉子,边吃饭菜边含糊不清地控诉:“这已经算是快餐了。如果不是你每次都要付钱,我一定会带你去吃好东西。”
肖俊笑:“让媳妇付钱?这事儿我可做不出来。”
她们吃完午饭,跟着肖俊横过马路后,沿着胡同一路绕进去。老旧的楼道没有门,墙壁的角落里有小广告贴条,都是“装修”“疏-通-下水道”的广告。
“房子有点儿小,别介意,”肖俊走到三楼停下来,从口袋里摸出黄铜钥匙,“这里地段好,楼房又旧,我们家一直在等着拆迁。”季暖暖伸出手臂,从肖俊身后抱住他的腰:“我和你说,以后结婚我可不要和你爸妈住,住得近没问题,但不能住一起。”肖俊乐了:“你就是想和我爸妈住,我都怕他们受不了你。”
等到门真开了,纪忆才明白他所谓的“房子小”是什么概念。
就只有一个过道,厕所和厨房紧挨着,然后就是一个房间。
过道旁放着个弹簧床,就是肖俊每晚睡得地方。
暖暖的房间是这整个一居室的面积,房间里都是被半隔开来,有她独自的读书区,睡觉区,还有摆放各种从小旅行带回来的纪念品墙…肖俊进门后从厨房拿出罐可乐递给她,然后开了电视,顺手把阳台的门也打开了,显得空间宽敞些。
起初她坐在沙发上,两个人在阳台上小声说话,能听到一些欢笑,慢慢地,两个人开始没有任何动静。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看电视。
似乎能听到暖暖在说:“不要,不喜欢你爸妈的床。”
她越发不自在了。幸好两个人很快离开阳台,嘱咐纪忆在这里看电视,肖俊顺便给她从柜子里拿出来薯片和瓜子,让她打发时间。然后很快,两个人就关上了大屋的门,将她留在这里。她百无聊赖,调到专门播放MTV的频道,听了会儿歌。
怀旧金曲,杜德伟正在唱情人。
然后是邰正宵…
竟然还有无法抗拒你的容颜…
她喝了太多可乐想去厕所了,就站起身自然而然地去开门。
门被打开的一瞬,她就被眼前的画面惊到了。狭窄的走道上打开了折叠床,暖暖就被肖俊压在身子下,蕾丝花边的短袖已经被拉到胸口之上,他们似乎正纠缠的热烈,被开门声打断,暖暖尖叫一声,从床上坐起身扯下自己的衣服遮住胸,面红耳赤地喘息着抱怨:“西西,你吓死我了。”
肖俊倒是镇定,轻轻含住暖暖的嘴唇,眷恋地允吸了半秒。暖暖又气又笑,推搡开肖俊。 肖俊这才笑问纪忆:“要上厕所?”
纪忆脸被烧得通红,心虚地嗯了声。这么少儿不宜的画面她真心是第一次撞到,原来是这样的…她竟然忽然有了真实的认知,不再是电视剧里到关键时刻就被剪掉的朦胧感。刚才看得太清楚,她眼前挥之不去的都是激烈的画面…最后实在无法继续镇定地呆在这里,面红耳赤地找着借口逃走了。
高考后,忽然没有了任何必须要做的事情。
没有必须要早起,必须要上课,必须要完成作业,也没有了必须应付的大小模拟考试。纪忆有些无所事事,鬼使神差地就来到了季成阳的家。他走之前给她准备了一把钥匙,方便她随时进来,本来她想着,他不回国自己就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