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右边走。”身后的人指挥她。
好耳熟——
她回头,睁大双眼望着他,是已经掉头去另一条地铁线,要赶火车的林亦扬。
林亦扬也刚进了车厢,后头还有人,没多余的话,推着她往右边走,让她坐在了自己的面前,唯一空着的座位上。
殷果脑子没跟上步伐和动作,人落座,被动靠上椅背。
而因为车厢里的人多,林亦扬站得离她很近,腿挨着她的膝盖,甚至是和她双腿交差在一起的……
“你不是去赶火车了吗?”殷果小声用中文问。
林亦扬低头说:“怕你坐错站。”
第一次坐地铁殷果控诉过纽约的地铁,他都还记得。刚走了没多会儿,还是追了过来,及时在远处看到站台上的殷果,幸好追上了。
殷果指电子显示屏:“有这个,我找得到地方,”她想到他的火车时间,替他着急,轻声说,“你下站赶紧下去,还来得及赶火车。”
林亦扬低头看着她,“嗯”了声。
地铁一开动,车厢里的人都在各自的小天地里,或是聊天,或是盯着一处发呆走神。殷果感觉自己和林亦扬的腿一直在随着行驶晃动摩擦着,渐渐地,脸热了,手心出汗,人愈发不自在,眼睛也不知该看哪儿。
这一站好长,怎么还没到。殷果想。
“昨天——”他说了两个字,又停住。
殷果抱着自己的背包,仰头看他。
林亦扬其实是想说,自己昨天就是头脑发热,直接问的,但殷果不需要放在心上。他不想让她误解,自己是个刚认识没几天,没说过两句话,趁着殷果在异国他乡,就想要泡她,等她回国就一拍两散的那种男人。
不过看着殷果的双眼,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像今天这样慢慢相处着也不错。
报站声响起,车已经开始进站了。
车缓缓停下。殷果又在想,这一站好短,还没说完呢。
“到公寓告诉我。”他好知道她是安全的。
林亦扬调整了一下运动背包的肩带,挪动脚步,被殷果一把拽住了背包的肩带。他一愣,在下车的人流里停下,被身边人撞了一下肩膀。
殷果马上松开了手,脸颊滚烫,压低声音说:“你到DC了,也告诉我。”
前后左右的乘客,只有他们能听懂彼此的话,这是属于他们的母语。
林亦扬停了半秒,低头一笑,真想拍一下她的后脑勺,其实今天一直想做又屡次打消了念头。到最后,他收住了,再次调整了自己的运动包肩带:“好。”
他快走两步,从车厢跳上站台。车门在他身后闭合。
殷果回头去看,玻璃不太干净,还有几个刚下车的乘客挡住了他。在车再次启动后,她看清了他。可惜只有三四秒的功夫,光没了,他也不见了。
呼啸而行的地铁带着她再次进入了漆黑的轨道。
车厢空了不少,可林亦扬像还站在她面前,两人的腿和膝盖还挨着……殷果心里麻麻的,控不住地搓了搓自己的膝盖。不要再想了。
第15章 滚滚红尘事(1)
殷果在球房练了没多久,回到公寓。屋子里空无一人。
她在洗手间,看到林亦扬早上走得太匆忙,没收妥的刮胡刀,想到一个问题,一直不收起来会不会对刀片不好,没经验。
她靠在门边,打开微信想问他。
于是——再次看到了那三句话,摆在那,仍旧是两人最后的对话。
今天一起去了布鲁克林,吃了午餐,在海边溜达了好久,还对着那个网红的大型旋转木马讨论了半天。又一起坐了地铁,甚至他为了怕自己坐错站,跟着白白坐了一站……殷果头靠在那,这算在约会吗?
刚拉住他的背包带子,想说的是:我没男朋友。
后来没磨开面子,不过他应该有感觉吧?让他到华盛顿给自己消息,听得懂吗?
殷果仰头靠着门框,觉得硌得慌,拆开马尾辫,让头发散下来,又盯着那个刮胡刀看了半天,又想到林亦扬。
突然,手机震动,正是刮胡刀的主人。
他发了一个定位,是DC火车站的。他到了。
这是两人分开前的约定,真是个……遵守承诺的男人。
小果:我也到了,在家。
她想了想,决定坦诚一点,快速打字,趁着自己没后悔赶紧按下了“发送”——
小果:还有,昨晚你的消息我看到了。我没有男朋友。
没来得及喘口气,林亦扬就回复了。
Lin:知道。
怎么可能?
小果:谁告诉你的?你问过我弟?
Lin:你如果有男朋友,今天不会和我出去。
Lin:合理吗?这个推断。
如果没有昨晚的三句话,今天就是个普通午餐,可有了昨晚的问题,今天吃饭就不单纯了。说得倒也没错。
殷果刚要回,大门打开,是吴魏回来。
吴魏提着一袋打包的晚饭,一进屋就看到殷果穿着防寒服,围着围巾,戴着帽子,不知道要出去还是刚回来的样子,靠在洗手间边抱着一个手机在笑。满屋子只有那里有光源,黄色的光,她偏过头瞧吴魏,眼神有点乱,把挡着大半张脸的围巾拉下来:“你回来了?”
“啊,对,你这是——”吴魏说,“出门?还是刚回来啊?”
“刚回来。”
殷果像做坏事一样,离开洗手间,回了卧室。
吴魏实在摸不到头脑,探头,看洗手间里有什么东西,能让姑娘笑这么开心……
***
林亦扬在汉堡店的二楼,靠墙边的一个四人桌上,撕开包裹着汉堡的纸,咬了口。
他低头看手机,是两条新消息。
无所谓:人姑娘站洗手间门口傻笑,我瞅了半天,也没懂她笑啥呢。对了,你那刮胡刀我给你收起来了,搁洗手间也不用,该钝了。作为回报,你告诉我一句,亲了没?
Red Fish:嗯。
先看着吴魏的消息,再看殷果的。
一堆字,一个字,却还是后者更生动一点儿,他能想象出她这个“嗯”的声音。
林亦扬嘴角带笑,喝了口可乐。
面前,和他约好一起回学校的同学刚到,走上二楼,笑着坐到他对面:“听他们说你要进新华社了?华盛顿分社?”
林亦扬点头。
“那挺好的。”同学评价。
是挺好的,在没认识殷果前。
新华社的华盛顿分社,他一个师兄也在里边。当初面试时帮了忙,师兄家在国内,准备在这边留两年就回去,而他填意向时是选的定居在DC。
他咬了一大口汉堡,缓慢地嚼着。
这些年,他过日子是只看今天,明天都懒得多想。人不能想太多,计划太多,顾虑太多,会削弱执行力。
而现在,他要开始学会多想想了。
***
一周很短,尤其当日子只有单调的训练时,更是过得快。
殷果虽然没直接问他这周周末会不会来,但潜意识里已经将时间做了调整。周五特地训练得早了点儿,在六点时就到了家。
她租住的公寓在三楼,没等电梯,直接爬楼梯上去的。
到门外,特意听了一耳朵,不吵。
下周就是青年组和少年组的比赛了,估计东新城的那批人要封闭训练,不会过来了。
她猜想着,掏出门钥匙。
“姐在球房呢。”表弟的声音从楼梯传上来。
和谁说话呢?不会碰上林亦扬了吧?
她惊喜回头,看到楼梯转弯处,先走上来的是表弟,随后,是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裤,外边套着一件的黑色羊绒短外衣的男人。
男人抬眼。
殷果心一颤:“哥……”
“嗯。”孟晓东答应了。
表弟谄媚地跑上来,从殷果手里接过钥匙,狗腿地给自己的亲哥开门:“这儿可好了,你看看,等定了学校,我准备直接续租一年。”
表弟平日里最怕——
不,应该是家里大小孩子平日里最怕的就是这个人。他从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优秀得要上天的那种人,家里亲戚管不住孩子的,都喜欢交给他训,在孟晓东手里挨揍的人可不少。孟晓天这个亲弟弟挨揍最多,殷果是女孩,挨骂而已,算不得啥。
“你不是不过来吗?”殷果让到一旁,小心地问。
孟晓东走入,殷果和表弟紧跟其后。
公寓里没人。
表弟开了灯,孟晓东环顾公寓。
“我来不是找你,”他回说,“连这种比赛都应付不了,还打什么职业?”
我也没说我应付不了。
殷果暗自腹诽,好脾气地又问:“那是来看青年组比赛的?”
他们俱乐部的人来得晚,下周六开始比赛,要周三才会到,倒几天时差适应下,直接上赛场。不像东新城他们很宽松,早带队到了,还要四处游玩消遣一下。
“我来找林亦扬,”孟晓东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殷果心里咯噔一下,匆匆和表弟对视一眼。
是表弟说漏嘴的,还是俱乐部教练们闲聊被表哥听到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孟晓东又问。
“说不太准。”殷果含糊地回答。
“你们两个不是和他很熟吗?”
“我们两个……是和他关系不错,”殷果慢慢地说着,让自己保持逻辑性,试图掩盖住自己和林亦扬的那一点点不同于寻常朋友的关系,“他好像每周末都会回来,大概就是周五这时候,”她看表弟,“是吧?”
“啊,对。”表弟和她配合着。
“有联系方式吗?”
“我有,哥,我有。”表弟抢先说,主动替殷果挡子弹。
日常殷果对这个表弟,比亲哥哥对他可好多了,所以关键时刻,他第一反应就是扛下所有,保护好可怜的和一个小鸡仔一样的表姐。
“帮我问问,他什么时候到,”孟晓东提醒表弟,“不许说我在。”
哥你想干什么?殷果心里直突突。
她快速又和表弟互望了一眼。
表弟只好照实发了消息,很快林亦扬回复了。
表弟清了清嗓子,汇报说:“到楼下了。”
孟晓东应了声。他脱下外衣,对折,放在沙发一旁,上半身是量身定制的白色衬衫,袖口的袖扣是黑色。
殷果留意到表哥解开了一粒衬衫纽扣。
他穿衣规矩多,素来是扣紧的,该不会真要打架吧?不至于吧?十几岁的对手,高中就没再见过了,还惦记到今天要打一架?
殷果不敢说话,快速给表弟发了个微信,表弟被唬得发愣,没看手机。殷果挪到他身边,用脚踢表弟的鞋。表弟惊醒,看到她打眼色指手机,这才低头看了眼。
小果:你哥脾气不好,一会儿要是吵起来,记得拦着点。
天天:拦不住……
门锁,有了一声响动。
三人齐齐看过去。
门外,林亦扬把运动背包搁到地板上,钥匙插在钥匙孔里,他抬手揉了揉脖子,在火车上不小心睡着,姿势不对,僵了一路了。他的手指又绕回来,摸了摸下巴,有新出来的胡茬,两天没刮了,全忘。
推开门,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殷果,她站在门口,长卷发扎成一个马尾,显得脸极小,弧度漂亮。林亦扬没想到她在门口,低声问:“不进去?”
殷果抿着嘴唇,一个劲瞥客厅。
“扬哥,”表弟硬着头皮,离自己亲哥哥那边近了两步,“这我哥,亲哥,我叫孟晓天,他叫孟晓东。”
这句是废话。孟晓东在到纽约时就说了,他认识林亦扬,具体怎么认识的,晓天没概念,在屋子里的四个人,只有他这个外行人不懂。
林亦扬听到“孟晓东”三个字,看向那个早打量自己半天的故人。
时隔多年,孟晓东还是孟晓东,一心只有台球,连平时的着装也和赛场上没差别,只要再套上无袖西装马甲和领结,就能上场比赛的严谨衣着。
而他呢?孟晓东皱着眉头,回看林亦扬这一身装束。
运动帽衫,外头套着一件休闲夹克,黑色运动鞋,尤其还是牛仔裤。右手拎着一个运动背包,胡子都没刮干净,头发也乱,站姿也是一半倚靠在门边的散漫状态。
几秒的寂静。
啪地一声,林亦扬把运动包丢去墙边。那个运动包很脏了,这回他本来打算洗一下的,所以都是到处扔。
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下,暗示孟晓东领口扣子没有纽合:“不像你的作风。”
“屋里太热,自己解开的。”孟晓东说。
林亦扬拉开外套的拉链,随便一脱,丢到沙发扶手上:“是有点儿热。我洗把脸,你先坐。”
“都是男人,不用这么客套,”孟晓东冷淡地说,“多脏的人没见过?”
林亦扬揉了下脖子后,还是很疼,估计用热水冲一冲会好点:“没和你客套,脖子疼,想用热毛巾敷一敷。”
他直接进了卧室,声音从里边传出来:“你要找我有事儿,就等着。”
孟晓东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如果是过去的林亦扬,不会这么随和,包括进门时和殷果说话的那种神态,那是在他身上绝不会出现的态度。他懂得给人留情面了,懂得人情冷暖了,可在孟晓东眼里,他就像被人拔了毛,从在高空遨游飞翔的鹰成了一只躲在美利坚的斑鸠。
林亦扬没多一句废话,进了洗手间。
表弟一个劲说好累,好困,回了卧室。殷果也进了卧室。她虚掩上门,担心地坐在床上,从门缝里看外头。十分钟过得极其慢,完全是数着秒数度过的。
大概在几分钟后,她从门缝里看到洗手间的门开了,林亦扬穿着运动长裤,打着赤膊走出来。一条细细的缝,看不到具体的画面。
“殷果。”表哥在门外叫她。
她刚要答应。
“把门关上。”
“哦。”她答应着,推上了门。
一声轻微的锁芯扣上锁眼的声响,外头人说什么再听不到了。
林亦扬站在客厅里,刚刮干净了脸上的胡茬,刚用热毛巾压了几分钟,不太有用。他光着上半身,在客厅靠墙的塑料杂物柜里找扶他林:“想说什么,还让人关门?”
“还没想好怎么开场。”孟晓东说了句实话。
“那你慢慢想。”他答。
两人都故意压低声音,不想让卧室里两个小朋友听到。
林亦扬把凉了的毛巾丢回洗手间,打开纸盒子,倒出一小塑料管的扶他林,拧开,挤出了一点,抹到脖子后。人绕进卧室,挑了件干净的短袖,又走出来。
“想好了吗?”他问。
“我是来找你的,这些年你一点消息没有,要不是晓天说起认识两个哥哥,我真没想到你和吴魏会在纽约。”
他没吭声,把药丢回到塑料抽屉里。
“你不打球了?”孟晓东是个不爱拐弯的人,打了个直球,“不觉得可惜?”
他关上抽屉:“一直打,赌球来钱快。”
孟晓东听得不太高兴:“不想聊赌球,你知道我脾气不好。”
他斜了一眼孟晓东:“陪你聊几句不错了,懂不懂什么叫假客气?”
四目相接。他们两个昔日的对手,在这一刻的静默里,再次端详着彼此。
一晃多年,也变,也没变。
当年他们三个人里边,孟晓东长得最娘,偏秀气,却是骨子里最正直、最严肃的一个。而他,长得一张乖戾的脸,里外如一,性格也最难揍。只有江杨,道貌岸然、正人君子、斯文有礼,其实一肚子“坏水”,每次都能化解他们两个争斗。
而现在,江杨不在。
让林亦扬乍一面对孟晓东还真吃不消,多年养出来的假涵养即将破功。
林亦扬叹口气,先打了圆场:“你一个世界冠军,和我这个无名小卒较什么劲?”
“会自嘲了?过去的小扬爷呢。”孟晓东不吃他这套。
“都奔三的人了,还什么小扬爷,”林亦扬自嘲,“能不聊过去了吗?故人相见,吃吃喝喝可以,叙旧就免了。”
“好。”孟晓东意外地答应了。
下一句就是:“那聊聊我妹。”
……
他没吭声,一双眼盯着对方,似嘲非嘲。
好像在说:战术不错?
孟晓东难得,在进屋后,露出了第一次笑容。
也像在回:我又不笨。
来的路上,孟晓东已经通过弟弟给的信息,猜到了七八分。刚刚林亦扬一进门,看他的状态,还有殷果惴惴难安的小表情,就提升到了九分。
而此时,林亦扬的神态,更让他完全确定了。
“猜对了?”孟晓东乘胜追击。
林亦扬终于笑了:“孟晓东,你幼不幼稚?”
孟晓东也笑了:“难得抓你个把柄,感觉不错。”他把沙发角落里的外衣拿来,穿好,又说,“听说楼下有个球房,走两杆,让我试试你有没有这个资格,在众多追求者里插个队。”
林亦扬不太爽这句话:“想找借口和我打球,不用这么迂回。”
孟晓东算默认了:“楼下见。”
提殷果只为给彼此一个借口,孟晓东太怀念和他打球的日子了。
正因为是对手,才是最好的朋友,是那种不需要一起宿醉胡闹、不需要彼此交心胡侃,而是在一次次比赛里成就的深厚友谊。
“找件衬衫套上,”孟晓东离开前,丢下了最后一句话,“我不和穿这个的人打球。”
“这个”是指他身上的短袖。
人走了,门也关上了。
真是欠揍,这点倒没变。
林亦扬放下杯子,回了卧室,打开衣柜翻找着吴魏的衬衫。吴魏和他身材差不多,衣柜里衬衫不少,大多也是备着比赛用的。林亦扬扒拉了一会儿,拿出一件纯黑色,解开纽扣,将身上的半袖脱下来。他光着上半身看那衬衫半天,手指捻着料子,手感真不错。
小时候穿得都是最普通的,睡前要有褶子,用湿毛巾抚平折痕,挂起来,第二天穿去比赛。
也许是对衬衫西裤有奇怪的、抹不掉的情感,他这些年没买过一件自己的,临时要用也是借。
那套赛场着装的要求倒还记得牢,忘不掉:长袖衬衫,深色西裤,衬衫上所有纽扣都要保持纽合状态,包括袖口也是,上衣要束在西裤里。
林亦扬套上了衬衫。
门口,殷果听到大门被关上,偷偷摸到吴魏卧室门外。
她轻轻推开半掩的房门:“我哥没怎么你吧?”
话音悄然止住,她扶着门边沿,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林亦扬。房间里,窗帘是半拉开的,有光照在他的上半身。他在一粒粒纽着衬衫纽扣,黑色的衬衫让他的那张脸变得很不寻常,很……
林亦扬到她跟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低音,问她:“还能看吗?”
他说的是?
“我穿这个。”他指得是衬衫。
很多年没为打球穿过了。
第16章 滚滚红尘事(2)
俱乐部里的大小少年、青年还有男人们比赛的标准衣着就是衬衫西裤,她以为自己早看得审美疲劳了,可还是想多看两眼他现在的样子。
殷果悄无声息地指了指自己的领后,在暗示他。
林亦扬看懂了,没动。
她小声说:“领子没折好。”
“哪里?”他低声问。
……
殷果左手绕过去,点了点那里,这回是碰到了。
林亦扬领会了意思,右手绕到自己的脖后,三指捏着领子外围滑了一圈到领口的塑料纽扣位置,不平的褶子没了:“还行?”
“嗯。”她努力单纯地理解为还是在说衬衫。
但估计是职业病,留意到他穿着的西裤上没有腰带,想说,要不然你去找我弟借一根,算了,又不是上赛场。
林亦扬和她面对面,腿挨着腿,站了约莫半分钟的样子,才一笑。掉转头,去衣柜的裤子堆里捞出了一根黑色皮带,不像孟晓东那么高档,是吴魏打折时淘来的。他是肩宽腰细,勉勉强强最后一个扣眼能用,起码裤子不会掉下来。
殷果看他往自己腰上穿皮带时,不好意思再看了,扭头出去。
“你哥,”他交代着,走出来,扣好皮带前搭扣,“找我玩两杆。想看就去看看,”他说,“不想看在公寓等着,一会儿我回来。”
林亦扬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走了。”
他越过她,拎起进门时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打开公寓大门,反手撞上,边下楼梯边琢磨,一会儿是让一让那哥们,还是真刀真枪地干?
这是个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
反正几分钟的路,天气也不错,他没穿外套,拎在手里就到了球房外。
孟晓东在地图上找到这间球房,在门口等他。
林亦扬也没和他多扯,要了那个房间。因为殷果一直训练,所以从下午到晚上都直接包场的,这是林亦扬私底下打得招呼。他一出现,里头的大叔们都在和他招呼了,极热情,甚至在说,你那个小女朋友真是用功,日复一日训练。
孟晓东听在耳朵里,瞄了一眼他。
林亦扬当什么都没听到,关上门,指了指面前的九球台子:“打这个?”
孟晓东说:“你应该知道我,除非转行,或是退役,是不会打九球的。”
这是他尊重自己项目的表现。
林亦扬闲闲一笑:“我从退社,就没碰过斯诺克的台子。”
两人互相递了一眼,看上去谁都不会让步了。
林亦扬把桌子上的一颗橙色的球拿起来,在手里颠了颠,说了句:“等着。”
人出去了。
孟晓东靠在窗边看外头渐黑的街道。几次来比赛,都是住特定的酒店,和俱乐部人一起,球房也是预定好的,比较大和干净,不吵不闹。这种小球房,外头喝酒的,门口抽烟的人不少,闹腾,还有音乐,真像小时候。
没多会儿,林亦扬左手拎着个球杆,右手抱着个纸盒子回来了。
白色外皮的纸箱子里装着斯诺克一套球。这里也是只有一个斯诺克的台子,玩得人不多,平时都空着,球都用个过去装饮料的纸箱子装着。他把纸箱子的球全倒在了台子上。
1白球,15红球,6彩球,一共22个。
怕有缺失的,他用手扒拉着,在台面上清点着球。猛一看到满桌红球,尤其还是在不属于它们的蓝色桌面上,还挺不习惯。
林亦扬屈尊弯了腰,用手一个个摆球:“九球的台子,斯诺克的球,我们各让一步。”
九球的球桌比斯诺克的小,袋口比斯诺克的大,孟晓东没玩过这么小的球桌,而林亦扬十几年不打斯诺克。如此一弄,也算公平。
林亦扬指了指外头,意思是:挑杆子。
他知道孟晓东没带自己的球杆:“公共的,凑合凑合。”
回来时,孟晓东从钱包里摸出了一枚硬币。
斯诺克和九球不一样,开球权没什么优势。他们过去在赛场上,都是裁判抛硬币决定谁先开球。林亦扬不想抛硬币,直接说:“来者是客,你开。”
因为要计分,他叫了个懂斯诺克的老人家进来,帮两人计算分数。老人家来这个球房的次数不多,对林亦扬并不熟悉,但一进门就认出了孟晓东。
这个国家虽不热衷斯诺克,可“世界排名前几”这样的描述还是很吸引人的。那位临时裁判悄声一传播,球房里的人全都围了过来,在门口旁观比赛。
两个人,一个黑衬衫,一个白衬衫,都穿着西裤。
林亦扬比孟晓东更高一点。亚裔人显年轻,在中年大叔眼里,他们都像是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
第一局是孟晓东的。
孟晓东击球一贯很稳,从小就以准度成名,他把每个球送入袋前都要端详一下,略作思考,但都会在25秒之内击出一球。
林亦扬在他打时人靠坐在墙边的台球椅上,看着满桌的红球,有那么几个瞬间的恍惚,这些是斯诺克才有的红球,每一次红球应声落袋,都有熟悉的画面从脑海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