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认错了?
贝瑞看到她们过来,笑着拨开两个好友,让两个女孩能看得清楚点儿。
她被挤到人群最前面,正对着那个背影。
这场比赛还没开始。
他正在给自己的球杆的撞头涂抹巧克粉,捻着小小的蓝色的粉块,慢慢地、一下下地滑过撞头,涂抹得十分均匀,一看就是熟手。
“今天的赌注上限五千美金,”他用英语对围观的陌生人群说,“我只凑了三千,如果你们谁想替我加注,随时欢迎。”
是他,一定是他,这个声音下午还在给她讲落魄文豪的趣事。
而现在却不同了,从内容到语气、到整个人都是漫不经心的,在说着:他能拿下这一局,在场诸位加注,只会稳赢。
左手的巧克粉被放到球桌边沿。
他掉转头。
目光停住,在她身上。
……真的是他。
后来殷果想起这天晚上,始终认为这才是她和林亦扬真正相识的开端。这里,这个华人球房里的人才是他,那个懒散的,才华横溢的,不拘于规则的,永远都用一种不太在意、输赢皆随心的态度战胜对手的中国男人。
林亦扬右手握着球杆,身子慢慢靠上台球桌边沿,慢慢探手,从球桌上捞起两颗球,丢出去一个,给自己今晚的对手,那个区域冠军:“来,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他本来没吃晚饭,情绪并不高,而现在,不同了。


第6章 雪下的世界(2)
殷果发现,他打得是9球,就是自己的比赛项目。
“这是一个业余爱好者,”苏薇指着林亦扬的背影,轻声和殷果耳语,“贝瑞说,他在挑战这里的一个地区赛冠军。”
殷果轻点头,原来是业余爱好者。
贝瑞在说,苏薇在转述:“而且这个区域冠军,已经在这间球房拿过三场胜利了。这里是他的福地,贝瑞还说,三千美金太草率了。”
殷果不了解这里的赌球金额,没吭声。
三千美金确实不是小数目。
林亦扬自己拿着橘色球,递给对方的是黄色球。
殷果知道他们马上要争夺开球权了。
他和那个区域冠军走到球桌的一侧,各自把球放到发球线上。
四周安静下来。
殷果和苏薇也不再轻声交谈。她们两个都很清楚,在九球上,开球权很重要,拿到会赢面大很多,所以两个选手一开场,要夺一次发球权。
规则很简单,两个人要在发球线一起击球,各自的球撞击到对岸后,反弹回来。谁的球停下时,离自己最近,谁就赢。
在满室的安静里,两下轻微的撞击声。
两颗球几乎是同一时间滚出去,在蓝色的球桌上划出一条笔直的轨迹,齐齐撞上对面球岸,匀速反弹回来。
两颗球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殷果盯着它们,她已经差不多知道结果了——
慢慢地,慢慢地,林亦扬的橘色球超过对方的黄色球。那颗球滚到林亦扬的身前,贴着球桌边缘停了下来,不多不少,贴上球岸,没有比这个再近的距离了。
黄球也在掌声里,停下来,仅仅落后了1cm。
在1cm的鸿沟面前,林亦扬赢了。
“谁来做裁判?”林亦扬拿起白球,放到发球线上。
“我,我来。”贝瑞主动请缨。
他本来是奔着区域冠军来的,看完林亦扬这漂亮的一击后,情绪更加高涨。
他来做裁判,他来保证公平,其实是更想确信,林亦扬刚刚是不是侥幸一击。
球桌上有一盏偏低的长照明灯,在蓝色桌面投下柔和的白光。光照得很低,低到只能照亮他腰以下的位置。贝瑞很快将球码放好,在球桌上摆出一个漂亮的菱形。
他换了绿色巧粉,涂抹着杆头。
在球桌一侧,俯下身子,视线落到了白球上,杆头对准。一击而出。
在球落袋的同时,他人已经绕到台球台子右侧,跟上了下一击,又有球落袋。殷果刚看到落袋,他再次换到下一个位置,快速击球。
这是要打快球?
一般大赛上,很少有人会打快球,因为都是关乎职业生涯和世界排名的比赛,要稳扎稳打。反而在球房里会有机会碰到打快球的高手。
有的人就是追求快、漂亮,但对走位和准度要求就很高。
越快,越要准。
九球和中八不同,永远只能击打球桌上号码最小的一个球。
1号球、2号球、3号球……
到最后,台面上剩下7、8、9三个球时,他以白球撞击7号球,让7号球撞上9号球,两颗球竟然先后落袋。
这一局结束的掌声响起。
在九球比赛里,谁能最终打进9号球,谁就是赢家。
他赢了。一杆清台。
她紧盯着林亦扬的背影,看着他,再次用巧粉抹杆头。
如果不打快球的话,在正式比赛上,每一杆都很重要,每一杆都要上巧粉,这是为了稳定心神,也为了下一击做足准备。
而今晚不同,这更像是一场表演。
“现在还来得及,各位,”这次不是林亦扬在邀约了,是兴奋的贝瑞,他在笑着用英语说,“我们还可以加注,一共有十五局。不要错过,各位。”
大家笑着,纷纷加注掏钱。
林亦扬的第一局征服了在场所有的陌生人,包括那个区域冠军。也许在之前,他还是这间球房,和这个地区蝉联的冠军,今晚,恐怕是一场可怕的对战了。
……
“他真像专业的。”苏薇轻声感叹。
最后,他越打越快。
杆杆到位,球球落袋。没有任何失误,零失误。
你完全没见到他停顿、瞄准,全都没有,只有球不停落袋,他不停换到下一个位置。这是殷果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有人全程打快球,观赏性和爽感,真是无法形容。
第十局,9号球在众人注视下,被击中,直接落入底袋。
林亦扬站直了身子。
没有打完十五局,已经拿下了今晚的赌局。完美结束。
那个坐在台球椅上,看完最后一局的区域冠军,站起身,对他伸出右手,笑得十分开心,这是遇到对手的酣畅淋漓之感。输得心服口服,自然没有任何怨言。
“很荣幸。”林亦扬一手撑着球杆,和对方握手。
对方重重拍了拍他手臂侧:“年轻人,告诉我,今年的全美公开赛上有没有你?你一定报名了对不对?”
林亦扬笑着,摇了摇头,他把球杆物归原位,放到了球杆架子上。
和这些职业选手不一样,他哪怕是来赌一局数额如此巨大的桌球,都没有带自己的球杆来,只是用了球房提供的公共杆。
球房老板笑吟吟地递给他一块毛巾,附赠,一杯热水,这是林亦扬刚刚在最后一局前,和老板要求的。他渴了。
林亦扬握着杯子口,喝了小半口,润了润喉。他在身旁几个老美里,一直低头在喝水,看来真是耗费了不少精力,缺水严重。差不多,喝了有小半杯后。他抬起头,似乎刚刚才看到殷果一样地,将目光投注到她的身上,兀自一笑:“Hi.”
她本来是要等林亦扬喝完水,再上前招呼,猛地被他抢先了,倒显被动了。
“Hi.”她轻挥右手。
因为紧张看球,长久没说话,嗓子还有点哑。
不觉清了清喉咙。
“你们认识?”苏薇惊喜地问殷果。
“你们是朋友?”输球的区域冠军也同时问林亦扬。
“刚认识不久,”林亦扬把水杯搁到台球椅上,认真看她,用英文对在场八卦兮兮的众人说,“我倒是很希望她把我当朋友。”
……
“当然,”殷果在大家目光灼灼当中,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在承认错误一样,态度端正,语气诚恳,“我们一直是朋友。”
林亦扬被她的较真逗笑,换回中文:“开玩笑的,不用当真。”
殷果也松了口气,用中文回说:“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认错人。”
林亦扬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不过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很快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黏成半截的便签纸,递给区域冠军,告诉对方,这是同学的账号,输得钱打入这个账号就可以。
区域冠军欣然接过,笑呵呵地表示,自己会攒钱,等着和林亦扬再赌一局。
“应该没下次了。”林亦扬说。
对方没当真,拍拍他的肩:“这里随时欢迎你。”
人群很快散开,各自回到自己的球台旁,因为林亦扬的这一场精彩的赌局,都被调动起了打球的心情。没多会儿,全都热火朝天地拉开了今晚的大战。
只有他们这里是安静的。
殷果把苏薇介绍给林亦扬:“苏薇,和我一起来的。”
林亦扬点点头。
他递了一张钞票给服务生,低语了一句。没多会儿,服务生端着两杯饮料过来,他拿起来,递给殷果和苏薇。
苏薇道谢后,被贝瑞拽走,去开了一局,边走还在边回头道谢。
殷果独自留在这里。
她咬着吸管,坐在林亦扬这张球桌的旁边、靠墙的台球椅上,两只脚踩着椅子下的横栏,在看旁边一桌的战局。
忽然察觉到林亦扬身边没人了,回望了一眼,对林亦扬笑了笑。
林亦扬靠在台球桌旁,在玩着一个白球。
安静。
这还是两人头一回独处,没有孟晓天在场。
他把手里的白球放到开球线上:“怎么跑这么远过来?”
他知道殷果旅店的位置,自然也很清楚,她的旅店离这间球房很远。
“刚刚和你说话的贝瑞,是他带来的,我听说今晚这里有很多参赛选手,过来看看,”殷果想了想,又解释说,“我报名参加了全美公开赛。”
林亦扬点头。其实他知道。
从第一天在酒吧,看到墙角的三个行李箱上摆着一个球杆盒,林亦扬就知道姐弟俩是为了公开赛来。暴雪天带一个定制球杆躲在酒吧里,只会是这个理由,这个身份。
只不过那时,他以为球杆是弟弟的。
殷果看他不说话,继续咬吸管。
心里有好多疑问,但不太熟,还没习惯像朋友一样闲聊,只好憋着。
林亦扬一个个从袋子里掏刚才自己打进去的球,放到球桌当中,将九颗球摆成了菱形。她以为他想重新开一局,没想到他只是想把球桌整理好。
等所有搞定,他从椅子上拿起自己的防寒服:“你那个朋友,和你住同一个旅店?”
他用目光指苏薇。
苏薇正在俯身,瞄准她要击的那颗球,在远处、靠门边的台桌旁。
“不是一家,但离得不远,”她也想到了要回去的问题,“不过她今晚住在法拉盛,男朋友家,估计我要自己回去了。”
林亦扬已经穿好了防寒服,拉上拉链:“我送你回去。”
送我?
“你顺路?”
应该不会,头一晚打车,司机明明都说了他送殷果他们去旅店,去皇后区是在绕路。
“我一个男的,多晚回去都没关系,”林亦扬看了一眼墙上的壁钟,“你不一样。”
是挺晚了。好友也严肃警告过她,在纽约除了住曼哈顿,她一个女孩晚上千万不要单独外出。因为知道殷果每天要在球房练球到天黑,还叮嘱她,要孟晓天每天去接她回旅店。
可这里离旅店太远了,又让他绕路送自己?
吃人太多恩惠,不大稳妥吧?
殷果还在纠结。
“又怕我把你卖了?”林亦扬开她玩笑。
“不是,没有,”殷果摇头,“是不想一直麻烦你。”
“应该的,”他说,“我是男的,在送女生回家这件事上,没什么好推脱的。”
林亦扬没给她多考虑的机会,指了指殷果堆在旁边台球椅的衣服和包,意思是让她穿上,自己则直接替殷果拿起了球杆桶,拎着,走到前台,和老板结账。
老规矩,谁赢了球,谁结球桌租金。
殷果也来不及多考虑,把杯子还到吧台那里,去和苏薇打了个招呼,穿上羽绒服,拎着包,跟上推门而出的林亦扬。
十五局不到的时间,外头竟然已经下雪了。
“我约个车,等一下,”殷果从羽绒服口袋里掏手机。
“来这么久了,还在打车?怎么不坐地铁?”
“我去年来,坐错了好几回,后来就不敢随便坐了。”她也郁闷。
殷果也苦闷,其实她旅店门口就是地铁入口,按理不用一直打车的。可她一想到地铁,就有心理阴影。
这里的地铁上百年历史了,很多车厢都十分破旧,她不怕脏,而是怕地铁车厢里没有电子显示屏,因为不是母语报站,要全程仔细听着站名。
最惨的是,通常这种破车厢,报站喇叭也经常坏。
一旦没了广播提示音,更成了傻子。
她曾经连着两次坐上没有电子显示屏,也没有报站音的地铁车厢,还正好碰上地铁抽风,四站不停,颇有种坐上黑车要被拉走卖了的感觉……
在漫天的鹅毛飞雪里,林亦扬笑了。
他按下殷果的手机,指了她的帽子:“戴上,我们要走三个路口,至少十五分钟才能到地铁口。跟着我,丢不了。”
说完,他把殷果的球杆桶背上,走入风雪当中。
殷果戴上帽子,紧跟上他,好冷啊,手都不敢从口袋里掏出来。
她的靴子不停在一层新雪上踩下新鲜的脚印,跟着林亦扬的脚步。林亦扬本来是在看车况,低头,看到那双小靴子频率极快地走着,看着就累。
他大步走习惯了,没试过为谁慢下来。今晚,倒是很有风度,减慢了速度。
他一慢,殷果松口气。
她呵着白气,和他一起静默着,走了五分钟。这么安静下去不妥,要找话说。
“你喜欢赌球?”她主动闲聊。
“一般。”
“都是这么大金额的?还是这边喜欢这么大的赌局?”殷果刚才听到数字,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里数额这么大。
林亦扬摇头:“我一个同学和别人赌球,下了重注不敢来,一直求我,求了半个月。”
林亦扬停住脚步,他们这么一会儿,已经到路口了。
面前就是红灯,要等绿灯。
他看殷果这么安静,低头看她:“怎么不问了?”
“我在想,是很好的朋友吧?”
从华盛顿赶到纽约法拉盛,肯定是为了很重要的朋友。
林亦扬摇着头,不算。
“是我想请人吃饭,没钱,”他发现变了绿灯,手按在殷果后背,将她推上人行道,走到了她的右侧,“算是一个交换条件。”
原来这样,殷果边过马路,边琢磨,他可真爱请人吃饭。


第7章 雪下的世界(3)
两旁的行人有些撑着伞,有些走得脚步急,只有林亦扬和她走得不紧不慢的。林亦扬很熟这里的街区,左转,走到一条小路的人行道上,将殷果拉到了自己的右侧。
两人左侧有一串公寓,每个公寓底下有一个个斜向下的楼梯,通往地下室。在雪天,台阶被皑皑白雪覆盖,看不清。稍有不慎离得近了,很容易摔下去。
所以还是他走在左侧,比较安全。
当然,他的用意,殷果完全没懂。
她只是觉得林亦扬走路肯定有一定的强迫症,一会左边,一会右边的,怪人……
再过一个转弯,看到了地铁入口的狭窄楼梯。
她跺了跺脚底的雪,跟着林亦扬走下去。
台阶上,有一排湿漉漉的脚印,是林亦扬留下的,紧接着她添了一排。林亦扬特意停在在最下一级台阶前,等着她。地铁站里躺着三个流浪汉,各自为政找了个避风的角落睡觉,其中一个就睡在售票机旁。
殷果把信用卡从钱包里拿出来,想去自动售货机插卡买票,礼貌地绕开两步。
“跟我走,”林亦扬在身后说,“车来了。”
站内,地铁伴着碾压轨道的噪音,呼啸入站。
纽约地铁任性,大雪天更是能赶上一趟算一趟,已经来不及买票了。他把殷果从售票机前拉走,送进检票通道,刷了自己的地铁卡。
紧跟着,他再刷了一次,自己也进了站。
殷果还没看清站台长什么样,人早被推进了车厢。
车门在身后关上。
她环顾四周,又是最破的那种车厢。
没空调,没电子显示屏,也不知道车厢喇叭好不好……
还没有人?
整节车厢竟然只有她和林亦扬,两排橙色的空座椅在等着他们,随便坐哪里都可以。殷果指了指一个位子,看林亦扬没反对,挨着门口坐下来。
林亦扬坐到了她身旁,把球杆桶摘下来,立在自己腿边。
这是他唯一拿着的东西,还是属于她的。说起来这个男人除了手机和钱包,真是什么都没带,就如此去法拉盛赌了一场球,真是随性。
两人的鞋底都还有残留的碎雪,在车厢地板上踩了一滩水。
地铁车厢没有信号,不能上网,没有消磨时间的东西。车厢外也没风景,一片黑,只有行驶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空荡荡的车厢。
林亦扬不爱说话的脾气,她差不多适应了,只好充当两人之间的润滑剂。
“我们——”她冒出两个字。
林亦扬的视线转过来,停在她脸上。
她说:“还没正式认识过。”
她的脸白里透红,鼻子很小,眼大,但不是圆溜溜的,偏长,双眼皮很明显。因为扎高了头发,整张脸的轮廓都露出来,圆圆的,下巴也不尖,是一张显年纪小的长相,美得毫无攻击性,很甜。
“你想怎么认识?”林亦扬对上她的双眸。
“我叫殷果。”
“你发的第一条微信,说过。”他提醒她。
……好吧,全忘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我和我弟是一届的,大四。其它的,他应该都告诉你了。”
两人都在大四下半年,没有课,是学院要求的“实习期”,她想要转战职业九球,表弟想留学,所以自然就把实习的时间放到纽约了。
林亦扬点头。
她说完,轮到他了。
林亦扬默了会儿,反问她:“你看过我的全部有效证件,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他问这话时,带着七分笑,三分促狭。
国籍,出生年月日,出生地,全在那些证件上写得明明白白,连学校磁卡也都给她看了。除了所学专业,他想不出还能交代什么。
“我那天没有认真看,没看你的隐私。”她解释着。
只是知道他二十七岁,比自己大了六岁而已。
林亦扬一笑。
“我本科是在国内读的,毕业赚了两年钱,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过来了,”他靠在座椅靠背上,简单地告诉这个女孩,“在这里学的是传播,part-time,三年,今年是最后一年。”
说完,他想了想,又道:“大部分时间住在DC,偶尔来纽约。”
他停了一下,殷果还在等。
“没了,”他最后说,“你有什么想知道,随时问。”
“我也没了。”她笑得很无奈。
很好。干巴巴的聊天内容,还不如不说话。
他们继续肩并肩坐着。
地铁入站,让她想到了一件更要紧的事,刚刚上地铁太着急,写好的微信还没发出去。
趁着地铁停,要快找信号。
她举着手机,左右晃了半天,也不知是因为下雪,还是这站台的网络格外差,不管是移动,还是站台wifi,全都连不上,只好眼巴巴看着车再次启动,继续等一下站。
“没发出去?”身边人看到了她的窘况。
“一直这样,半点信号都没有。”殷果气馁,给他看自己手机。
林亦扬扫了眼。
屏幕上,有她发送失败的微信——
小果:我要饿死了,房间里有泡面没有?要没有,你帮我出去买个披萨,趁着现在还能买到。等我回去就关门了。
真是想不通,她问林亦扬:“是不是因为我用得国内手机号?会比较难连?”
“会有点影响,你可以等着换乘,下了车再发。”
也只好这样了。
她呼出一口气,收妥手机。
不料,林亦扬反倒掏出了手机,趁着车刚离站,不知在和谁聊着什么。
等到完全进入隧道,他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出了声:“饿不饿?”
殷果懵了一瞬,想到自己的微信,明白了。
“还可以,能坚持。”
坚持到旅店,应该问题不大。
“坚持什么?回去啃披萨?”他好笑。
那怎么办?
她也不想吃那个:“我们旅店位置太偏了,这么晚,只有加油站超市里有披萨卖。”
“吴魏,就是那天戴眼镜的那个人。他叫我吃拉面,”林亦扬随口问她,“想去吗?”
现在?
“会不会太晚了?”她犹豫着。
“这站直接坐下去,三站就到,”他靠在那,看了看腕表,给了一个友善的建议,“我们可以先去,再继续坐地铁走。”
说完,又道:“我也没吃。”
在这样的雪天,饿着肚皮,听到“拉面”两个字,她眼前浮现的全是——滚烫的浓汤,加上猪软骨,海带,泡菜,玉米……刚刚的犹豫全没了。
自己饿着就算了,让人家饿着肚皮送自己,多不仁道。反正自己也没吃,还不如下车一起解决,也省得去吃干巴巴的披萨。
这么一想,更该去了,不为自己,也要为他。
殷果当即答应。
结果本来要去换乘另一条线路的两人,为了吃拉面,直接坐到了三站之后。
两人到拉面馆门外,竟看到还有几个人冒雪,在面馆门口等着位。林亦扬带着殷果,拨开人群,走下去,进了一间地下室改建而成的拉面馆。
在玻璃门被推开的刹那,香味扑面而来。
每桌上,每个大拉面碗上都蒸腾着白雾,狭窄过道两侧,每桌满员,热烘烘的室内,热烘烘的面,这真是今天做的最好选择。
吴魏早占了里面的一张四人桌,见两人,笑着招手:“这儿呢。”
殷果和他第二次见面,友好地招呼完,放下包,先去了洗手间。
吴魏见殷果一走,马上压低声音:“你太够意思了,我衣服都脱了,头发都抹上泡沫了,被你揪出来占位?就为了吃一碗拉面?”
“来了就别废话。”
林亦扬把防寒服脱下来,搭在椅背上,招手,和老板打了个招呼,两人热络地用日语聊了两句后,他先要了清酒。
老板问是否点单,被他否了,要等殷果出来再说。
吴魏一头雾水:“你不是去法拉盛赌球了吗?怎么碰到小美女的?”
“球房碰上的。”他说。
两人说了两句,将来龙去脉讲清楚,殷果恰好返回。
吴魏当即收起“看好戏”的嘴脸,笑吟吟地问:“听他说,你也是来参加公开赛的?”
“对,是女子组。”她笑着,坐在两个男人的对面。
“我也是名单上的一员,”吴魏伸出右手,“来,这么有缘,握一个。”
“好有缘。”殷果和他握手。
“那天我进门,你弟和我搭话,我还以为是骗子。后来一看球杆在箱子上放着,就放心了,”吴魏笑着讲起了暴雪那夜,“开始以为球杆是你弟的,也没想到是你。”
难怪,会这么轻易地成为朋友,还特地请喝酒。
她终于想通了。
两人聊了会儿,殷果从吴魏这里,反倒多收获不少林亦扬的信息。
吴魏是在纽约大学读书的,当初是林亦扬帮忙准备的资料,过来读了硕士。两人专业不同,林亦扬早来一年,要学三年,吴魏只要读一年。他毕业没走,就是想等林亦扬完成学业,一起回国。
“其实我九球一般,年轻时候练的。就是美国九球盛行,入乡随俗了。”吴魏笑着说。
他倒是说的没错。
美国很多人会把九球当家庭娱乐,家里有球桌,但玩斯诺克的就很少。今天她遇到林亦扬的球房,还有平时训练的球房里都只有一个斯诺克台子,不见有人玩。
职业赛上,这里人也不热衷斯诺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