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接着道,“我十几年前在南陵的时候留下的风流债,你一直流落在外,近日才回皇城认了亲,若是有人问起,这就是你爹爹的生平。”她递了张卷纸过来,沈默松了口气,原来她以为他和风承远是对身份悬殊的苦命鸳鸯,所以需要一个假身份,好让他能嫁入皇家。
“这事只有我知晓。”
沈默收起了纸,“难怪主君看起来对我很不待见,他真的以为我是大人的血脉。”
“你现在也该这么认为,你该改称呼了。”
沈默双唇动了动,摇了摇头,“抱歉大人,我叫不出口。”
“算了,若是有外人在,你自己看着办吧。”她挥了挥手,朝着书房外唤了声,那带他回来的两个男人推开了房门。
“带公子上琴房去习书。”
“是,大人。”
沈默跟在那两个男人身后,一路穿过堆叠假山间的小路,雕花楼阁掩映在树丛间,沈府的花园很是漂亮,沈默转头打量着,那两个男人很快停了下来,推开一座绣楼的大门,“四公子,这座养性阁,以后就是你的闺房。”
沈默推门而入,这地方看来长时间没人居住,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闻久了腹中有些泛酸。
他回过身来,从包袱了取了一对镯子出来,塞到那两个男子手里,“两位公公,多谢了,以后在沈家的日子,还望两位多多照看着点。”
那两人也不推辞,拿在手里,“四公子客气了,有什么吩咐可以尽管说。”
沈默温婉地笑了笑,“麻烦两位公公,府内可有熏香,能否给我捎一些来点上?”
自从娘亲死后,他的日子一日不知道下一日会发生什么,身份一次次地换,他想要随遇而安,上天便给了他这般捉摸不定的生活,让他来一次次地适应,来随遇而安,真不知道能不能算是一场嘲讽的笑话。
而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尽他所能,好好地活下去,他的命,是玥儿以死换来的,他没理由再不珍惜。
沈默在养性阁住了十多天,来教他学规矩的公公报到沈约那里,都是一个劲地夸四公子学规矩极快,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大家公子的风范,真真是美玉蒙尘,明珠暗投,果真是大人流落在外的血脉,骨子里都是十足的闺秀。

沈念安

腊月初,皇城开始下小雪,细如面屑却密密集集,接连不停地下了三个日夜后,地上覆盖了不厚不薄的一层白面,街道上行人来往,终是没能积攒起来,仍是能见到青石路面。
沈府的花园里,积雪却是盖了厚厚一层,角落里的一口井边有人在打水,沈默从养性阁走出来,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锦衣棉袄,脚下也是一双棉靴,他哈了口气,面前腾起一阵白雾。
几天前,他刚结束了整整半个月被人耳提面命教各种规矩的日子,正以为今日可以歇一歇,他也想出去走走,打听看看新帝登基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刚走到花园中心,长廊上那两个带他来沈家的男子行色匆匆地走来,身后带着五六个小侍打扮的男子,正朝着他养性阁的方向过去。
“蓝公公,七公公。”沈默开口唤了一声,那两个男子见他,转了方向过来,“四公子。”
“这是做什么?”
“你的贴身小侍,挑两个。”
“我不需要。”
“没这个道理,难道之前学了那么多规矩,对你一点用处没有?你现在是沈府的四公子,记住了。”
沈默叹了口气,他对贴身小侍的排斥,又岂是一句话能够说清楚的。他朝那六个小侍看去,都是差不多一般的身形,十七八岁的年纪,只有一个似乎稍稍年长些。
他微微低头看过去,那小侍的手缩在衣袖内,却还是露出了半个手掌,指关节有着不正常的印迹。虽然已经长好,还是看得出来骨节畸形,皮肉带疤。
拶刑已经不常用,如果不是被人上了私刑,官衙内会对男子施行这种夹手指骨的刑罚,就只有一种情况,淫罪。
那两个男人见沈默迟迟没有动静,“至少挑一个。”
“就他吧。”沈默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小侍抬起了眉眼,随即又低下头去。
***
沈默没打算和他的新小侍有多交心,他曾经的两个贴身侍子,一个出卖了他,一个为他而死。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想再经历一次,就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好了。
“你叫什么?”
那小侍低着头,脑袋摇了摇,沈默只看得见他发顶的两个发旋,“恳请主子赐名。”
这次他有些好奇了,手指上曾经受过拶刑,现在连曾经的名字都不想要了,倒是让他生出一丝丝同病相怜的感觉出来。
“自己取吧,什么都行。”
他转了身,那小侍跟在他身后,“四公子。”
沈默停下了脚步,又慢慢转了身回来看着他,沉吟了一下,“把四去了,我现在要出门,你…跟着来吧。”
***
“姐,你开什么玩笑?什么叫喝酒呛死了?”
云霄停下了脚步,“呛死了就是一口气没提上了,死了。”
“我知道呛死了是什么意思,可是她怎么就会呛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知道。”
“就在她殿试结束的当晚,才当上状元,就命归西天,有些人就是福薄。你现在才问我,当然不知道。”
云霭不停摇着头,“怎么会?那不是和先帝升天在同一个晚上?”
“是。”云霄叹了口气,“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那是我好姐妹啊。”
“你好姐妹还真是多。”云霄朝府门外走去,“我上朝去了,你这些天歇停点,在家呆着,没事别乱跑。”
云霭跟在她身后,还在摇头,“我不过带着小沫子上南陵回趟娘家,怎么就能出这么多事?先是回来的路上看到皇榜说新帝继位,一回来就听说莫丞相被罢官,现在才知道沈默居然也去了。”
“是啊,还有你没想到的呢?六皇女被封为远王,府邸就用了废弃的龙府旧宅,稍作修葺。”
***
“公子。”
“想到名字了?”沈默脚下不停,头也不回地问道。
他摇着头,想到沈默在前面看不见,又补了句,“没有,求公子赐名。”
沈默叹了口气,“沈念安,可好?”
“谢公子赐姓赐名。”
沈默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是真要跟了他的姓,也该是,那一个许久不曾碰触过的龙字。
他又朝前走了一段,“念安,我们去茶馆坐坐。”
虽说这些坊间流传的小道消息可靠性有待考证,不过无风不起浪,多多少少总有些起因,更何况,他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连风承远这些日子都像是失踪了一样,自从那晚上她送他回了祥和楼,他就没再见过她。
沈默在靠墙的角落里坐下了,沈念安有些不安地也在他身边坐下,沈默是面朝着内堂,沈念安却是面对着茶馆的门口。
那小二过来满了热乎乎的暖茶,手里提着另一个壶,“新鲜滚烫的牛乳,要不要加?”
“好。”沈默点头,奶白色的液体冲进了茶碗,他双手捧起来凑到嘴边,吹口气喝了一大口,只觉得从喉口一直暖到腹中,满足地舒了口气。
“怎么不喝?”他转头看了沈念安一眼,却发现他双目无神地盯着茶馆外,嘴唇突然变得惨白,像是冻得发颤,却明显是因为害怕恐惧。
“念安。”沈默转过了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却只见到一个蓝衣背影,刚从茶馆前经过,消失在了门边。
***
那蓝衣人转过了街角,却是一路朝着莫尚风的府邸,曾经的丞相府走去,进了门呆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骑了马离开,朝着城郊镜湖的方向飞驰而去。
画舫艘艘临湖,马还没有停下来,她双手在那马背上一按,飞身而起,稳稳地落在一艘画舫上,掀开舱帘,“老八,把那份影侍的名单拿来。”
“干什么?”
“快点。”
那十三手指敲在琉璃桌面上,“我们似乎有了个小叛徒。”
那老七也从舱房里出来,“有殿下的消息了吗?”
“没有。”
“看样子风承远还没走,可她好像也不在皇城。”
“永远别小看风承远,虽然她看起来像是个只会杀人的暴躁狂。”
“为什么?”那老七不解,十三还是站在桌边等着,转过了头看着她,“殿下曾经提过的,你人都在哪里?”
“我又没你那样的记性。”那老七嘟哝了一声,十三不再看她,只是接着道,“能让江湖中那一个个不羁狂徒都折腰的人,这世上还没有第二个。更何况,她连那至尊之位,都从来不放在眼里。”
“说到这事,真不知道这次殿下知道发生了什么会不会大发雷霆,说起来我还从没见殿下失控过。”
那十三不置可否,接过了那老八拿来的一卷被封起来的卷宗,打开来拉在手里,“最开始也是十四人,死了六个,现在的这些…”她伸出手指点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就是你了。”
“安插到二皇女府里那个?怎么了?”
“失踪了。”

小雪

沈默在那茶馆坐了半个多时辰,又带着沈念安出来,接连上了几条在皇城走卒贩夫最密集的街道,随意地胡乱转悠,沈念安虽然跟得糊涂,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不过也一直只是安安静静地跟着,半个字都没开口问过。
沈念安走在后面,距离着沈默有半个身子的距离,抬眼正好能看到他右脸颊上的伤疤,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念安,饿吗?”
“不,没有。”
沈默停下了身子回了身,沈念安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双眼依旧凝聚在他右脸颊的伤疤上,直到对上沈默的视线,这才低下头来,“小奴逾矩了。”
语气平板无波,并没有真的带上什么歉意,沈默带着些许兴味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不管那拶刑是怎么来的,至少他的这个新小侍以前可不会是个伺候人的。
沈默转了身继续慢悠悠地逛着大街,沈念安抬起了低下的脑袋,双眼微微眨了眨,这伤疤,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该是被硫磺硝水毁面带来的。
这硝水他不陌生,可一般来说的正常人怎么会接触这些东西,这沈四公子,似乎也藏着什么故事。
停了半日的小雪没多久就开始密密地落下,沈默抬了抬眼,这小雪落在身上倒也没什么问题,不过在外面呆久了身上的雪落多了都化去,衣服还是会湿,“念安,我们回去了。”
“是,公子。”
沈默一直走得慢慢吞吞,下雪天地上路滑,进了沈府的花园,雪又大了些,他正要回养性阁,雪地里突然有一个像是球一样的东西朝他滚了过来,他一怔,下意识地伸了伸脚,那一团球突然来巴他的脚,他睁圆了眼。
沈念安在身后看到,猛然间蹲下身伸手就朝那白白一团要劈上去。
“别。”虽然惊讶于沈念安突然间的灵活动作,沈默还是飞快地开了口,“是暖的。”
沈念安起了身看着他,沈默动了动脚,“活的,也许,是只猫咪。”
那滚成一团的白毛从沈默脚上掉了下来,小脑袋露出来,湿漉漉的琥珀色大眼下一个黑色的鼻头,沈默弯了弯眼,“原来是只小狗。”
不远处传来了几个男子的声音,“小公子,你确定小白是往这里来的。”
“我看到了。”带着哭意的嗓音软软地传来,一个穿着貂绒套衫的男孩和几个公公在长廊里四处张望着走过来。
“是这个吗?”沈默开了口,沈念安弯下身把那狗在脖颈上一把拎起来。
那男孩子飞快地跑过来,把那小狗抱进怀里,“小白。”他开心地抱着那小狗,看了沈念安一眼,又看了沈默一眼,“你就是我四哥?爹爹说四哥脸上有个很难看的疤。”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公公似乎有些尴尬,“小公子,找到小白了,我们回去吧。”
“不,你们走,我才不回去写那什么诗,我还要在这里玩会。”他把小狗放下地,自己也蹲了下去,又扬起脑袋看着沈默,“我本来是排第四的,后来娘亲突然告诉我还有个四哥,我该是排行第五。”他盯着沈默半晌,“四哥,虽然你脸上有个难看的疤,其实还是很好看,就跟三哥一样好看。”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挥挥手把那几个公公给轰走了,凑到沈默身前,“四哥,你会作诗吗?三哥会替我写功课,可他出门去了,你给我写吧?”
“功课?”
“夫子留下的,说什么这天下雪,要我以咏雪为题,作诗一首。”他拧着一张苦瓜脸,“我写不出来。”
沈默低下了头,“咏雪的诗作很多,你可以找几首学一下。”
他不住摇着头,“去年冬天夫子也要我写过咏雪,今个又要写,她肯定是年纪大了,记性都变差了。”
“那你去年作什么了?”
“去年啊,去年三哥给写的,我就记得有一句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如霜,夫子还夸我好句来着。”他得意地挑着眉,沈默勾了勾唇,“是好句。”
沈默偏头看着地上那追着自己尾巴咬的小狗,突然有些欣羡,他从没机会体会过这种兄弟情谊,连真正意义上的闺蜜都没有过,曾经以为和宁炽相知相交,却只落得那样的下场。
“四哥,你倒是想想啊。”
那一句四哥,竟像是小雪落在他心头,慢慢融化,带来一汪水流,汩汩而流,他看着那小狗,突然起了几乎不曾有过的玩心,清了清嗓子,“那你听好了。”
“嗯,听着呢。”
“天地一笼统。”
“然后呢?”
沈默看了眼花园角落里那口水井,“井口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那男孩惊讶地看着他,“这也算是诗吗?”
沈默勾了勾嘴角,“为什么不算?”
他想了会,嘻嘻咧嘴笑了,“那以后我也会作诗了。”他一溜烟小跑走开,跑到半路又回来抱那小狗,“四哥,谢谢你。”
“你叫什么?”他跑到了长廊里,沈默突然开口。
“沈斓,斑斓的斓。”
***
连着下了好些天的雪,这天清晨,小雪初霁的皇城上空难得见了日光,沈默连着出了几天门,断断续续虽然不能算有什么大收获,多多少少还是探得了些消息。
莫尚风被罢官,接任的丞相名叫做司南,本是左都御史,升的似乎有些快了,该是太女的心腹。
临渊阁的八大学士接手了先帝在世时就打算行的那些将米粮油盐,铜铁矿产全都私营化的政令,用的,正是他秋试时那篇策问上所定下的策略。
还有不少调任的大臣,改了赋税令上几个模糊的条例,看起来风承志风风火火做了不少事,而且看起来很是励精图治。
几个皇女都没有动静,风承远封了远王,其他一切照旧,南陵的三皇女贤王,远在西荒的七皇女佑王也都派出使臣在上书哀悼的同时参拜了新帝。
很平静,平静得让人有些不安,加上风承志在栖凤山脚下编制了了东西两个骠骑营,原本两个营的守城军被扩了三倍,而且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新招的士兵,其余大多是从屯守在南陵和东野边疆的大军中调配过来。
南陵边疆该是三皇女,贤王风承贤的地盘,至于东野那边的将军是谁,他没有数,骠骑营交给了轩辕家的两姐妹,也是风承志的心腹重臣,她到底是要对付什么人,或者说,是在防着什么人。
沈默还是在那家茶馆喝着加了牛乳的热茶,低着头,手指在碗边缘来回蹭过,沈念安突然间又发出了不正常的喘息声,还是带着那样的惊恐,沈默不解地抬起了眉眼,却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茶馆门前,正在朝他走过来。
沈默抬着脑袋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一直等到她已经到了桌前,才张了张嘴,可他还没开口,她阴沉着眼瞪着沈念安,“他抖什么?”
沈默转头看了沈念安一眼,“被你吓的,你不要这副样子,他就不会抖了。”
“圣旨明日会下。”
沈默看了她一眼,双手捧着茶碗,“我那天晚上有谢过你救了我吗?”
“有。”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那张…”他顿了顿,因为沈念安在场,他没有说清楚是那张传位给风承佑的圣旨,“筹码会在你手里?”
“不能。”
真干脆,沈默叹了口气,他真的是很怀疑,他以后该怎么和她相处?

执念

风承远似乎就是为了来告诉他一句话,说完便要转身,沈默探过身子拉住了她后背的衣服,她回头皱起了眉,他手一松,慢慢缩了回去,抬眼看着她,她坐了下来,眼神在沈念安身上扫过,沈默这时才发现,沈念安的脸色都已经发白了。
说起来,其实今日风承远还算正常,既没有面露杀气也没满手沾血,就算看上去有点吓小孩,沈念安的表情也似乎过激了,沈默微微侧了身,“念安,今日难得天晴,前两天睡得有些潮,你回府去把屋里的被褥摊开来晒一晒。”
沈念安没说什么,转身就走,沈默看着他的背影,“你认得他?”
“不认识。”
“那就奇怪了。”沈默低头喝了口碗里添了牛乳的热茶,也没叫跑堂伙计给她上茶,“宫里有什么事吗?”
风承远扫了他一眼,他抬眼正对上她的视线,看不出情绪,那双一贯阴沉的凤眼依旧带着难消的冷冽,只是一个瞬间,似乎闪过一丝探究,不及他看清,她已经偏过了眼,“今科状元猝死宫中,榜眼提上。”
他叹了口气,“这事我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帝后怀上凤种。”
沈默端着碗的手顿了顿,风承远视线下放落在他没有血色的指甲瓣上,“骠骑营在训练仪仗队。”
沈默猛地抬起眼,开什么玩笑,骠骑营不练兵,训练什么仪仗队。“因为什么?”
“这两个月接连使臣来朝贺新帝登基,正月初祭祖大典,三个月后风承志开始选秀。”她一口气不曾换过,沈默还是捧着茶碗,“那仪仗队,是幌子吗?”
风承远还是那样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却站起了身,“你还想知道什么?”
沈默被她突然间带讽的语气吓了一跳,微微眯眼抬起头,“你不是从来对这些事不闻不问的吗?为什么这次又能告诉我这么多?”
沈默确定他在风承远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恼怒,她转身就走,沈默掏了几文钱留在桌上,也走了出来,雪后的日光照在白茫茫未曾化开的地面上,银晃晃亮得人眼花,他走在她身后,“我没有想要利用你的意思,我承认当初救你确实怀着别的心思,不过之后也没想到要以此来要挟你的人情。”
她脚步并不快,他走在她身后半步,“我只是,”他摇了摇头,那种无家可归,没有亲人,浮萍飘零的空虚和孤独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骨血,自从那晚后,他好像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依靠。
他真的不想再一个人去面对,可心里却还是紧紧守着自己那些秘密,不愿意告诉任何人,明明想有一个可以陪着自己的人,却又害怕那种倾吐后把自己剖析在人前的感觉,就这样在左右为难间矛盾着徘徊,他实在不敢再全心去相信一个人。
“你到了。”
沈默抬起眼,不知不觉,他跟在她身后,已经回了沈府的大门,“风承远。”他右手紧了紧,“我真的,从来,一点都不明白你。”
“一样。”她转了身,沈默站在门前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一片皑皑白色间,可她带他离开皇宫的那晚上,却是他自从出事后第一次有那么片刻放松下了一直紧绷的心绪,在这种时候,知道有一个人会无条件地记挂着他的生死,会说出保他一命的话,哪怕只是因为他曾经的一个人情,也让他难得的心安。
沈默转身进了门,头微微低着,没注意身前迎面走来的人,直到被人叫住,“你就是我那四弟?”
“沈郁?”
“你知道我的名字?”
“那天我发现我对这里的一切一无所知,于是特地找七公公全都问了一遍。”
对面的男子微微勾起了唇角,看着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激赏,“爹本来,就不想让你知道。”
“我知道。”沈默迈开了步子,“我在这里,只是个局外人,永远不会和你们成为家人。我有这些自知之明。”
沈郁跟了上来,“你别误会,我没打算要孤立你或是什么,我只是在小弟那里见到了一首打油诗,我想,那不会是他写的吧?”
沈默回过身来,眼角不自觉地泄下一丝笑意,沈郁看着他,那一身白绒白衣在雪地里被衬得素然出尘,再从脚看上脸,视线停留在那道伤疤上,他眼里交替着泛过讶异和惋惜,摇了摇头,“我能不能上你养性阁坐会?”
***
沈念安正在院里拍着铺在竹塌上晒太阳的被褥,看到沈默和沈郁一前一后进来,连忙迎出来,“公子,三公子。”
沈默看了眼院里正好的日光,在廊下搬了案几和矮凳出来,“喝茶吗?”
沈郁摇了摇头,站在门外,闻到屋里淡淡飘出来的熏香味,“龙脑冰片?”
“还有紫檀。”
“看起来几位公公很是照顾你。”
沈默低敛着眉没有说话,沈约对他这个挂名的儿子还算是慷慨,月钱首饰都不少,为了自己在这里的日子,他自然不会亏待了那几个公公。
两人在案几两边坐下,沈念安不见了踪影,沈郁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原本,我没道理找你说这些的。”
“可你来了。”
沈郁干笑了一声,“你有没有听说三个月后帝上会开始选秀?”
“刚听说。”
“爹不许我前去。”
“他心疼你。”
“可是我需要去。”
沈默心下泛过一阵奇怪,这沈三公子,说的是需要,而不是他想去?“为什么?”
沈郁自嘲地哼笑了一声,“我听娘说你都是住在南陵,近日才回皇城,大概没有听说过皇城四公子。”
沈默没有支声,沈郁也没在意,只当他确实不知道,“当然,这是本来,在龙陈墨被钦定为当时的太女正君之前。”
“怎么了?”
沈郁没发现沈默的音调有些许走调,自顾自接下去,“我十四岁那年,和龙陈墨一样,也都在皇城四公子之列,他当年我估计也是十三四岁吧。据说,在被定为未来的紫风帝后那近十年间,他足不出户,教他的夫子都是朝中文识最渊博的朝臣,反正,皇城内的传言,都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你说可笑吗?压根就没几个人见过他,后来,皇城四公子变成了三公子,只因为人都觉得我们三人无法和龙陈墨相提并论。”
沈默这次是真的沉默没有开口,这个能写下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如霜这样句子的清雅男子,却执拗着这些虚名,要把自己送进那尔虞我诈里面。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我要你帮我。”
“帮你?”
“我要让爹松口,我需要你帮我。”沈郁站起了身,沈默仰起脑袋看着他,“那你进了宫,又怎样?”
他勾起唇瓣,“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我没有任何地方比不上龙陈墨。”他眼里闪着光芒,沈默眉眼微动,“你是想…他已是帝后了。”
“这些你不用管,我只是需要你帮我,好让爹同意让我入宫选秀。”
沈默也站起了身,点了下头,看着沈郁满意的神情,他偏过了脸,屋内紫檀的香气还能闻得到慢慢飘散出来,帮他,其实也只是为了自己。宁炽,看起来,你遇上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