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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色炊烟 作者:莫惹是非
1、第一道茶之楔子 ...
岭南山脉蜿蜒千里,群峰层起,靠南一面的山脚下有一个小镇,叫做锁柳镇,锁柳一词,本意是希望可以锁住春天,岭南山脚下天气湿暖,没有严冬也没有酷暑,即使是十二月的天,也少有降雪。
锁柳镇上有一条主街,叫做佳茗街,岭南山脉身为茶乡,锁柳镇上的人几乎都是以茶代水,镇上到处都是茶馆、茶铺、茶楼、茶肆、茶室、茶坊、茶社、茶寮、茶叶店。不过其中最值得一提的还是这里唯一的一座茶庄,云泽庄。
云泽庄就建在岭南山的山道上,占据了岭南山的精华之地,往下,是漫无边际的梯田茶园,向上,是云顶间野生茶树的栖身地。
当年云泽庄的老庄主沐魁还在的时候,云泽庄几乎是岭南山脉茶乡的代表,凡是外乡慕名而来的茶客都会听到山路间的牧童吹着牧笛,低吟浅唱,“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愈断魂。借问茗茶何处寻,老妪遥指云泽庄。”
可惜,沐魁一世英名,却不会养女儿,她中年得女,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溺爱成性,等到她年迈老去前将云泽庄交到这个女儿手里的时候,沐云泽十六岁,早已经是锁柳镇声名狼藉的双霸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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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道茶之清韵公子 ...
云泽庄就建在梯田尽头的一处平坦坡地上,以青砖灰瓦砌成,面朝梯田有主楼一座,副楼两座,都是两层小楼,飞檐屋脊上饰有青铜瑞兽,下方悬挂着铜质铃铛,风一吹便发出清脆声响,可以用来判断风向。
坐在主楼内,透过木格纱窗,就可以看到面前的茶田千顷,一望无际,梯田层层自下而上,像是梯磴,每一层之间都留有仅容一人站立的山路,每年清明前后,就可以看到背着竹篓的采茶少年在梯田山道间穿梭。
岭南山种植的茶树有两种,一种茶叶有一指长,是为大叶茶,另一种小叶茶只有一根指节那么长,两种茶叶每年都会采摘三次,清明前茶树叶尖长到一芽三叶时采第一次,为极品茶,清明一次为上品,清明后谷雨前第三次,为普通品。
从云泽庄朝外沿着蜿蜒山路走上半里,在梯田间有一处简陋的茅屋,里面摆设俱全,每年秋天茶叶刚插苗和夏日虫害最严重的时候,总会有人住在这里随时照看。
而在云泽庄后,有一个天然的碧水湖泊,水清如翡翠,碧波荡漾,一直延伸百里不止,尽头处是从高处倾泻而下的悬衣瀑布,每年雨季过后,湖泊水源充足,湖水涨过堤岸,会从连接着梯田间的小沟渠流下去,正好用作茶田的灌溉。
湖对岸和云泽庄两相对望的平坦坡道背靠着陡然而上的峭壁,壁上建有上行栈道可以上山,也是上山采野生种茶的唯一通道,那片空地脚下山石已经被磨平整,建有罩顶长亭,和延伸入湖面的亭台水榭交相辉映,都是纯木质的结构,每年清明采茶后茶叶的杀青炒制都会在这里进行。
水榭前有平铺在湖面上的青石板,乍一看像是漂浮在湖面上,其实每一块青石板下都有梁柱接到湖底,一路可以直接走到云泽庄副楼的后门。
三月初春的一天,阳光灿烂,日光像是发出七色炫光,打在梯田茶树上,山路上慢慢地走上来两个男子,前面一个年轻的青衣男子停下了步伐,站立在梯田间的山道上,微微仰头看向远处,只见到满山茶田沐浴在日光下,嫩绿可爱,叶片上像是上了一层釉彩,他心念一动,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身后的绯衣男子比那青衣男子年长上一些,身形有些壮硕,不像是普通的男子那般纤细,“大公子,怎么不走了?”绯衣男子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包袱,用锦缎包裹着,他伸出一只手擦了把额头上的薄汗,“我走得又累又渴,等会最好有碗茶汤喝。”
青衣男子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偏过脸,一头如水青丝只用一只白玉簪挽起,柔顺地从脑后披落,鬓角的发丝被风吹过脸颊,弯起来贴在他唇角,正好和他勾起的双唇形成一个相同的弧度,他轻启丹唇,一手捏着一片刚发出的嫩茶芽抚摸,“粉青。”他松开了手,脸完全偏过来看向身后的绯衣男子,“这里很漂亮。”
他的眼睛像是一颗新鲜的杏子,睫毛又长又卷,微微上翘,眼眸是淡淡的棕色,映在分明的白色间,圆润如一汪清泉,挺翘的鼻尖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凑到一株茶叶尖细细地闻着茶香。
“漂亮不漂亮我不知道,不过在我眼里,已经没什么能比大公子你更赏心悦目了。”粉青重新用双手捧着那个锦缎包裹起来的包袱,和青衣男子一起重新踏上上山的路。
山路不长,不多时已经走到了云泽庄主楼的门前,二楼阳台雕栏上高悬着一块匾额,写着苍劲有力的云泽庄三个玄色大字,下面的提款人印章像是被磨过,看不清楚,不过大家都知道这是沐魁的手笔。
大门前站着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像是在等什么人,他有些不解地看了那青衣男子和他身后的绯衣男子一眼,“两位,可是黛窑来的人?”
那青衣男子轻挥衣袖,两手水袖交握,身子前倾,低头行了一礼,“在下江釉,家母有事缠身,代为前来。”
“原来是江大公子,在下萧岚,大公子不嫌弃的话,唤声岚叔就好。”萧岚忍不住细细打量起他,心内开始感慨,这位江大公子,果然是对得起整个锁柳镇对他的溢美之辞。
“那瓷碗…”
“已经带来了,不如我们进去再说。”
萧岚带着江釉和粉青进了主楼,踏进门就朝正斜靠在楼梯扶手前的女子喝道,“嘉木,烧水去。”
“老爹,大清早的,又没客人,老大都出门了,烧什么水啊。”明嘉木干脆坐到了楼梯上不肯动,低腾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的衣带。
萧岚顺手抄起空桌上的茶罗子,明嘉木站起了身,“行,行,我去,老爹,您悠着点。”
萧岚放下了茶罗子,回身朝江釉道,“大公子见笑了,我两个女儿,都是泼皮性子。”他引着江釉上了二楼,江釉站在楼梯转角打量着一楼堂内的摆设,桌子有两种,两人座的案几和四人座的方桌,每一张桌上都有一只铜质风炉和竹制具列,风炉用于生火煎茶,具列则是用来盛放各类茶具。
茶寮多设在街头路口,供经过的走卒商贩解一口渴,用的是粗瓷大碗,也许很多还有上几个裂口。茶馆茶肆茶坊茶社同时供饮茶的店铺,送上一壶泡好的茶,几只茶碗,几碟点心,有的茶肆还提供酒肉熟食,更有评书弹唱助兴。茶室更加书卷气一些,文人墨客更多,设置也更清雅,墙上通常都是书画墨宝,客人饮茶兴起,也会吟诗作对。但是真的会这样细细煮茶品茶的地方,就只有镇上少数几家茶楼,还有云泽庄。
等到上了二楼,就又是另一番光景,二楼楼梯口开在正中,四面都是阳台,围栏有半人高,木制的地板带着浓重的风韵,沿阳台一圈都是用帘帐屏风隔出来的雅间,雅阁大小不尽相同,为了迎合各种客人,桌椅茶具也各不相同。
朝前正对着茶园梯田,朝后对着碧波清湖,可以遥望悬衣瀑布和再往后的翠山群峰,若是清明时节,更可以看到采茶杀青的场景。
云泽庄终究不愧是云泽庄,虽然自沐魁死后已经衰败了许多,也大有被茗溪茶楼超越的趋势,但是它独具的天时地利,以及云泽庄一贯对于茶道的一丝不苟,都让锁柳镇的人到如今一提到品茶的最高境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云泽庄。也许,它还差的,便不过是那人和而已。
江釉随着萧岚走到正对着前山的一间雅阁内,木制的地板上有一张长案几,边上是四个垫子,江釉和粉青在一边盘膝坐下,萧岚坐在另一边,视线盯着粉青手里的包袱,江釉微微一笑,粉青将包袱放置在案几上,掀开了锦缎。
黛窑的秘色瓷只有两种釉色,一青一白,青如天,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罄。萧岚两眼发亮,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白瓷碗,用手指扣起敲了一下,他像是陶醉一般听着那瓷碗发出的声音,突然睁开眼,“大公子既然来了,不如我来煮一次茶,也试试这白瓷碗如何?”
“求之不得。”
云泽庄泡茶用的水,都是悬衣瀑布流下来的山泉水,每天清晨,左副楼就会开始烧水,水沸过一次装于水缸冷却,等到客人需要煮茶时所用的水,就是已经沸腾过一次的凉开水。
案几上的风炉里燃起了炭火,那风炉造型很是小巧,三足两耳,像是一个小鼎,炉身开洞通风,上面可以放置煮茶用的鍑,下面则放置着盛灰用的铁盘。
萧岚从案几下取出一块包着红纸的饼茶,这饼茶是用云泽庄自产的茶叶所制,用的是清明前所采的极品大叶茶,以刚抽头的芽,抽头未展开的笋,展开的茶叶经过数道工序最后进入模子拍制而成,制作茶饼最难的一道工序便是捣茶,芽笋均不能变形,当年沐魁最拿手最厉害的两道技艺,第一为炒青,第二便是捣茶。
江釉饶有兴致地看着萧岚用竹柄铜夹夹出一小块茶饼,放在风炉的火苗上煎烤,一阵阵茶香飘出来,萧岚又将煎好的茶放置到双层缝制的藤纸中包好,以免香气散失。纸囊放置一边,接下来在风炉上架上铁鍑烧水。
案几边上的地板上有一个小水缸,萧岚用铜勺舀了几勺水,倒入铁鍑,等水沸腾的过程中,他又取出桔木茶碾开始碾茶,茶碾外形方正,里面有一个碾轮,前后推动,茶叶被碾成细末,有点像是药庐内捣药少年会坐在高椅上,用脚踩着药碾中碾轮两边突出的横杆,让碾轮在药碾中前后滚动,将药碾碎。
等到茶叶碾好,水已经沸开了第一泡,江釉以为他要开始煮茶,谁料他从铁鍑中舀出了一勺水,水停下了沸腾的声音,萧岚将茶末从茶碾倒入茶罗子中,罗筛上蒙着细绢,一阵晃动,过滤后的茶末用小匙量了一匙,水沸开了第二次,萧岚用竹棒搅动铁鍑中的水,搅出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就在那漩涡中心,将茶末倒入,再搅。
等到第三沸时,江釉有些不解地看着萧岚将刚刚舀出的那勺水倒入其中,水停止了沸腾,他缓缓舀出茶水倒入白瓷碗中。
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似乎所有的疲惫烦躁都消失无踪,江釉自己觉得喝过无数次的茶,却没有一次能给他这种身心俱全的享受。
他捧起白瓷碗,那碧绿茶叶末在白瓷碗中益发显得通透,他凑在碗沿啜了一小口,问道,“刚刚最后水沸腾时,为何要将舀出的水又倾下去?”
“止沸,一来茶水不烫嘴,二来茶香保留更好。”萧岚又给粉青舀了一碗茶水,江釉偏头看向茶田,笑道,“这里实在是个好地方。”
“大公子若喜欢,可以常来。”
江釉收回了视线,“岚叔煮茶的技艺,实在是少见的精妙。”
谁料萧岚却笑了起来,“大公子实在是过奖了,我这也就是一点皮毛而已,该有的步骤省了许多,真要煮茶,只有老庄主在的时候,那才叫一绝。”
“这还叫皮毛?”
“大公子哪日若有兴致,倒是可以让我妻主来煮上一回,她是老庄主的嫡传弟子,倒是得了她的真传。”
“我好像听说,沐老庄主曾经收过两个徒弟。”
“没错。”萧岚见江釉喝了大半碗茶,又替他满上,“一位是我那妻主,另一位大公子应该更加熟悉。”
“我熟悉?”
“茗溪茶楼的当家。”萧岚敛了眉眼,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江釉恍然大悟道,“难怪茗溪茶楼的布局和这里有些像,原来她就是沐老庄主的另一位弟子。”
“已经不是了。”萧岚似乎不愿多提,江釉也不再问,又喝了几口茶,他又问道,“那么沐庄主的技艺又如何呢?”
这一问,像是踩到了萧岚的痛脚,他面色僵硬,“大公子何必开这个玩笑。”
江釉轻声浅笑,“既然如此,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好了。这一批白瓷碗,烧窑的成功率不超过三成,之前谈过的价钱,我们恐怕不能接受了…”
左副楼的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炊烟,日头渐渐升上中天,山道上有了几个来品茶的客人,明嘉木正在大灶膛间生火,一边塞着柴火一边抱怨,“无聊呐。”
对于沐云泽来说,拳头硬才是王道,她知道自己的对头不少,所以她每次都会只带嘉木甘露两姐妹之中的一个出门,另一个留在家美其名曰守卫,不过云泽庄还甚少出现过闹事的客人,留在家那个用来挑水烧水,补房梁修锅炉,擦桌收拾打杂倒是不错,反正明家姐妹和沐云泽从来都是从小在岭南山跑大的,一身力气壮如山河,打架闹事无人能敌。
那天晚些时候,江釉带着粉青出了云泽庄,萧岚送他到了山道口,他挥手道别,和粉青依旧一前一后下山。
两人很快走到了山脚下,踏上青砖路,不远处的街道店铺小摊就在眼前,拐角处走出来两个女子,红衣那个一张脸拉得老长,身后跟着的还很不识相地火上浇油,“我早说了是铜锤不是鸡头,你非得全压在鸡头上面,这下全输光了,喝花酒的钱都没了。”
红衣女子呸了一声,本来甚是英气的一双眉被她挑得老高,怎么看都带着一丝流气,她挑高了眉,一手扯住正缩着身子想要从她身边蹿走的小贩,那小贩放下了挑着的馄饨挑子,哭丧着脸,“沐大少,我们都是小本生意,真的没钱。”
“谁问你要钱了?”沐云泽提着她,提得她双脚都离了地,把她提到馄饨挑子正面,手一松,那小贩差点摔落在地上,“你他娘的,姑奶奶什么时候抢过钱了。”
这话一出,连明甘露都很不同意地看着她,沐云泽一双桃花眼瞪得锃圆发亮,“要不是我,你们这些街上会这么太平,别说强盗山贼,留个小偷小摸顺手牵羊的都没有,县老娘都闲得可以数蚊子拍苍蝇了,怎么我收点劳务费用不行?”
“行,行,完全没问题。”小贩鸡啄米似得点头,强盗山贼是没有了,可沐大少你这个地霸,可比所有的强盗山贼都更霸道,有你在这里,人家敢来吗?
“来碗馄饨,我饿了。”
那小贩立刻在放着调味料和砧板的一面飞快地现包起了沾肉小馄饨,小馄饨像是雨点般一个个落入打开的沸水大锅内,沐云泽站在那挑子前面,脑袋向左一偏,正看到几个小贩躲进了胡同里,还有几个小孩紧紧抱着怀里的麦芽糖人靠在自家父亲身上,小心地从她身前穿过。
正对面一户人家的后门拉上,紧接着又被拉开,一个中年男子探出脑袋,伸手去提忘在了门边的鸡笼,谁料那鸡笼没关牢,两只公鸡腾飞着翅膀扑腾了出来,鸡毛乱飘,惹得旁边店铺拴在门边的看门狗汪汪乱叫,一个劲地想要
2、第一道茶之清韵公子 ...
冲过去,要不是脖子里被绳子绑住,在就跑了出来。
沐云泽又偏头朝右看去,自家的梯田山路已经就在眼前,山道上走下来了两个没见过的男子,她突然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接着眼睛眯了起来,眉毛也恢复了正常的弧度。
“沐大少,好了。”小贩盛出来两碗馄饨,沐云泽突然拔腿就朝右跑过去,明甘露在她身后大喊,“老大,馄饨。”
沐云泽跑到了两条街的交汇处,那两个男子却已经融入了人群中,明甘露追了过来,喘着气,“老大,你找什么?”
沐云泽提着她的后领,和她对着双眼,“我们,马上回去。”
“回去,回去做什么。”明甘露领子一松,又追着她,“老大,馄饨还没吃。”
***
“明老头,明老爹。”
“老爹,老大找你。”
“喊什么喊,没见到有客人在。”萧岚从右副楼的长廊走过来,“这边过来。”
沐云泽从主楼的偏门出去,直接走到了右副楼的回廊上,那回廊一边是墙,一边是一个小院,白墙上有木格的镂空窗户,墙的另一边就是梯田,回廊到头则是一幢二层楼屋,正是云泽庄所有人生活起居的地方。
“嚷什么?”
“今天有没有一个大概这么高,穿着一身青衣的男人来过。”沐云泽比了个到自己耳朵的高度。
萧岚的眼神闪了闪,抬眼看向沐云泽,她的一双黑瞳眼亮的不太正常,以前被沐魁逼着炒茶,她溜出来躲在碧波湖的水榭阁楼里看着沐魁到处找她的时候,也会露出这种欣喜的亮彩。
好像还多了点什么,有点急切,萧岚状似不经意道,“有啊。”
“他是谁,叫什么,是什么人?”
“不知道。”萧岚耸耸肩,回身沿着回廊向主楼走去,“人家来喝茶,难道我还问客人的名字住处?”
像江大公子那样的男子,就该配一个潇洒倜傥,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的风流小姐。萧岚回头看了沐云泽一眼,自家云泽这样的,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去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一开始要交代的东西有点多,马上就会进入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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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道茶之锁柳双霸 ...
江釉和粉青从云泽庄下来,出了山道,又穿过几条街,转了四五个弯来到了主街上,主街道边都是店铺酒楼,没有人家的前院后门,也没有摆地铺的小摊小贩,整个看来车水马龙,很是热闹,行人都会自觉地靠着沿街行走,将中间的大道留给车马,一来安全,二来也方便。
可惜不是所有的车马都会那么自觉地走在道中央,避开行人。江釉走在道边,粉青正偏头打量着边上的胭脂铺子,衣裳铺子,他正看得兴起,一道马声嘶鸣突然在正前方响起,粉青下意识地一把拉开江釉,谁料情急之下没控制好,一个用力过猛,江釉脚下踉跄,反倒朝外踏出去几步,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就见到一匹高头骏马双脚高扬,眼见着就要奔至他身前。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个节骨眼上,一道白影闪身而出,张手挡在了江釉身前,而那匹马突然间人立而起,马上的人死死拽着缰绳,居然在那白衣女人身前停住了马,骂声破口而出,“小蹄子,不要命了。”
那白衣女人不悦地拧起眉,“横冲直撞,本就是你的错,居然还敢口出恶语。”
江釉看了那白衣女人一眼,又看了对面马上的女人一眼,眼角闪过一丝莫名的嘲弄神采,唇角的弧度更加不像一个刚刚差点被乱马踩踏的男子,反观一边粉青拍着胸口尚在心悸的样子,他实在是镇定地有点过了头。
“童小姐,我想她也是无心之失,就算了。”江釉淡淡地开口,那白衣女子童雨缪回过身,衣袖翩然地朝他行了浅浅一礼,“江大公子,久等你不到,所以就特地下来查看,没想到遇上这个泼皮无赖,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大公子居然还想着饶过她。”
“我娘呢?”
“江伯母已经在楼上了,大公子也同我一起上去吧。”
江釉跟在童雨缪身后,上了街边一幢三层的茶楼,那茶楼的木栏上都上了金漆图案,在日光下甚是耀人眼,如果说云泽庄是古韵浓郁,那么茗溪茶楼就是华丽恢弘。
江釉回头看了那马上的女人一眼,她拉着马身转了个身,朝原路返回而去,江釉唇角的嘲弄更甚,若是急着赶路,怎么又会折身而回,看这样子,倒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可以撤走了。
进门上了扶梯,一直上到三楼,童雨缪带着两人进了隔间,江纹和童茗正面对面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只彩釉茶盘,盘上是同系的茶壶茶盅,童茗见到几人进来,伸手提起茶壶又满了两盅茶,“贤侄终于来了,上了趟云泽庄,觉得和我这茶楼比怎么样?”
江釉慢慢走近,“各有千秋。”
童茗笑道,“贤侄可真会说话。”
童雨缪在她母亲身边坐下,江釉看了那两盅茶一眼,却没有坐下,“童伯母,这茶,似乎少了一盅。”
童茗愣了一下,看了他身后的粉青一眼,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她没想到江釉会开口要求,只得顺着他的意思笑道,“是我疏忽了。”
等到一个时辰后,用完了一顿各个心思迥异的茶点,江纹带着江釉粉青起身告辞,出了茗溪茶楼,江纹才道,“你怎么看?”
“我?”江釉似乎很不解,江纹好笑道,“行了,别装傻了。”她揉揉江釉柔软的发丝,像是对待一个三岁小儿那般,“来,告诉娘,你觉得那个童小姐怎么样?”
“娘觉得呢?”江釉把皮球踢还给她,江纹沉吟了一会,才道,“非我儿良人。”
江釉笑意吟吟,“娘亲果然英明。”
锁柳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江府坐落在锁柳镇北镇,茗溪茶楼则在南镇,江纹在茶楼门口叫过等着的驾车小厮,“送大公子回府。”
“娘你呢?”
“我要上窑场去。”
江釉一点头,正要上车,身后的茶楼里追出来一个人,“江伯母,大公子,慢走。”
江釉停下了上马车的动作,回身看过来,“童小姐还有事?”
“江伯母,不如我来送大公子回府。”
马车的车轮走在道上,发出咕噜噜的声响,童雨缪骑着马跟在车旁,粉青撩开车帘看了她一会,才钻回来道,“公子,童小姐不是很好吗?她刚刚还救了你,为什么你和家主都觉得她不好?”
“你觉得她好?”江釉靠在软垫上,身子半斜,杏眼半睁半眯,看得粉青忍不住感慨,大公子果然什么样子都是风情万种。
“我听说想上茗溪茶楼给童小姐说亲的媒公可是一抓一大把,暗地里喜欢她的公子哥也是很多,你想她年轻有为,文采非凡,为人潇洒倜傥,又是茗溪茶楼的少当家。”
“看不出来这个童雨缪居然害的我家粉青也春心萌动了。”
“公子,我说认真的。”
“好吧,我也说认真的。”江釉坐直了身子,“就像娘说的,她并非良人,就这么简单。”
粉青转转眼珠,不太理解,过了会又问道,“那那个李双,大公子为什么就那样不追究了?”
“我对编排好的戏码没兴趣。”江釉又歪回靠垫上,粉青不解地看着他,什么叫编排好的戏码?
江釉突然又出声道,“不过说到这个李双,我倒是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来。”
“什么事?”
“你知道我们锁柳镇的双霸吗?”
“当然,谁人会不知道,沐大少和白十三少嘛。”
“我曾经听人说,李双对此很不满意,于是当众找沐大少要理论,凭什么锁柳双霸是她们两个,而不是她李双。”
“这都有什么好争的。”
“是啊,可是她们就要争,居说沐大少当时赌输了钱,正想要翻本,被她这么一闹火气都上来了,就提着李双的衣领不换气地骂了她一个狗血淋头。”
粉青来了兴致,问道,“她怎么骂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人说的,反正意思就是说因为李双欺善怕恶敢做不敢当。”
“这倒是真的,至少沐大少她一向都是一视同仁。”粉青失笑,“一样地行霸。”
江釉半眯着双眼,“她当时还有一句经典的话,现在街头巷尾的人吵起架来动不动就会用上。”
“什么?”
“芝麻地里撒黄豆。”
“这是骂人的话吗?”粉青不解,江釉唇角含笑,“我也想了许久,你想好好的芝麻地,这种起了黄豆,那叫什么?”
“杂种。”粉青脱口而出 ,说完才恍然大悟,忍不住大笑起来。
粉青还在笑的当口,马车行到半道,突然咔的一声停了下来,江釉不解地掀开门帘,“怎么了?”
“大公子,路被人堵住了。”驾车的小厮跳下了马车,江釉让她挑起门帘,自己和粉青也下了马车,就见到童雨缪骑在马上的裤腿正被一个衣衫破旧,发丝散乱的年轻男子扯着衣角,“小姐,小姐,求求你救救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