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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学校”看上去十分简陋,大门敞开,里面的设施一览无余。用沙土夯平的小操场上有不少孩子们在玩耍,操场后面就是一座四层高的小楼,墙面上用红漆漆着四个大字——慈悲喜捨。
与一脸懵逼的丁大东不同,赵悠悠下车后,脸上是浓浓的怀念与放松,他甚至兴奋的大吼一声,拎起行李箱,一边大叫着一边往大门里面冲。
丁大东仔细看了看“学校”大门外悬挂的牌匾,发现匾上镌刻了三个飘逸的毛笔字:慈幼院。
原来…这是少林寺名下的孤儿院,原来这是赵悠悠的家啊。
慈幼院里的孩子们年纪都不大,对于他们来说,二十七岁的赵悠悠是当之无愧的“大哥哥”。
赵悠悠来不及放下行李,先从包中掏出了不少糖果,小孩子们瞬间把他包围,甚至还有几个攀到他身上去抢。赵悠悠把这些小猴子一个个从身上摘下来放在地上,可从小练武的小家伙们难缠的要命,往往这个被他扒拉下去了,那个又爬上来了。
等到赵悠悠手上的糖果都发干净了,他们才如潮水般褪去,负责管教孩童的僧人姗姗来迟,无奈的把这些淘气的孩子们赶进了宿舍里。
直到最后一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了,赵悠悠才起身拍拍手心的灰尘,回过头来招呼门外的丁大东:“你愣在那里干嘛,快进来啊!”
那一瞬间,阳光从他身后洒下,他飘扬的发丝,额头的汗水,闪闪发光的双眼,就像是慢动作一样,一帧一帧的映刻进了丁大东的心里。
春节是团圆的日子,对于出身于慈幼院的人来说,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师兄师弟就是他们的家人。除了工作原因不能回来的以外,绝大多数人都会在春节回来,慈幼院特地为他们腾出了一层宿舍供他们居住,不过住宿条件不算好,都是十六人间的大宿舍。
丁大东虽然从小住寄宿学校,但他家里有钱,一直住的都是带独立卫浴的两人间,哪里住过这种地方。
赵悠悠看出他的不情愿,主动提议:“要不我带你去旁边的宾馆开房吧?”
丁大东问:“你也去?”
“我?我就住这儿挺好的啊。”
丁大东一听,哪里舍得走,赶快把行李放到了赵悠悠旁边的铺位上,说什么都不肯走了。
丁大东肯留下,赵悠悠其实挺开心的。能让自己的朋友感受自己从小成长的环境,对于他来说是个挺重要的事情。
他们放下行李后,赵悠悠带着丁大东参观慈幼院,楼前的操场,楼后的菜地,不出几分钟就转完了,但是赵悠悠关于这里的回忆却有很多很多。
赵悠悠说:“其实慈幼院搬过好几次,学武的男孩子们又吵又闹,念多少经文也制不住。我们从城里搬到乡下,又从乡下搬到城里,来回搬了好几次,最后大师父买了一个养鸡场,这才修好了慈幼院。
“我们虽然是少林寺名下的孤儿院,但是师父们从来不限制我们吃肉喝奶,他们说我们是孩子,孩子就应该补充营养长身体。如果遇上有钱的企业过来献爱心,我们连续几天都能吃到好菜。
“你看那堵墙下面,原本有个狗洞,有一次我们宿舍一起钻狗洞去网吧通宵打游戏,用的是路上捡的十块钱,我们五个人只能开一台机子,结果被师父们知道了,追到网吧去逮我们。他们穿着僧衣,当时惊动了一整个网吧的人去看热闹。
“你知道吗,我有个师兄现在是武打明星了,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过了。我那天听做武行的师弟讲,他们在影视城迎面遇上,那个师兄就装作不认识他们的样子。你说…都是慈幼院出来的,他怎么能这样呢。”
赵悠悠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他说起这些回忆时,语气轻快,顾盼间全是一丛丛的光芒。
丁大东静静的听着,赵悠悠向来很少讲自己的事情,他一直专注现在,专注同胞兄长,从不在自己身上放多少心思。他就像一层套一层的宝盒,只有一层层掀开,才能看到他内心的五彩斑斓。
他们走到操场边,这里摆着一个武器架,上面插着常见的几种兵器,故地重游的赵悠悠见到这些熟悉的兵器,眼中精光大盛,抄起一柄□□就舞动了起来。
他时而跃起直击,时而伏地回勾,一柄□□被他舞的虎虎生风,密密的罩住全身上下。
丁大东被他行云流水的身法勾去了魂魄,只会在旁边“好!”“再来一个!”的鼓掌,真让他说出个一二三四其实他也不懂。
一人练武终归无趣,赵悠悠一时间忘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毫无武艺的普通人,他回身从武器架上取下了一支双截棍,向着丁大东扔了过去——“接好了!”
丁大东哪里接得住,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支双截棍向着他的脑袋越飞越近,为了避免头破血流的命运,丁大东闭上眼缩起脖子,向着双截棍飞来的方向使劲一抓,居然真让他误打误撞的抓住了其中一截!然而双截棍的另外一截自有惯性,铁锁折叠,直直向着他的腕骨敲来…
丁大东“哎呦”一声,扶着右手腕骨痛苦的摔倒在地。
一旁的宿舍楼里,在宿舍窗边围观了这一切的悠林师兄揉揉眼睛,不可思议的喃喃自语:“…这么弱,得亏不是悠然的正经徒弟。”
悠静师兄点头附和:“幸亏没切磋,要不然非得把他切碎了。”
幸亏他们这里离医院不远,赵悠悠心急火燎的带着丁大东去了医院,照了片子,最终确认是腕骨骨裂,需要静养一个月,在此期间尽量不要使力,前一周连筷子都不能拿。
丁大东还没说什么呢,赵悠悠急的眼睛都红了:“都怪我!你是作家,现在手受伤了可怎么办!”
丁大东长叹一声没说话,垂着眼,低着头,浑身散发着忧郁气息。
其实他心里笑开了花,因为右手受伤,刚才赵悠悠主动请缨要帮他喂饭穿衣洗脸刷牙。丁大东真希望左右手一起骨折才好,这样他小便的时候,不就能让赵悠悠帮忙扶着了嘛!
丁大东手虽然受伤了,但是不影响他看热闹。本来赵悠悠想让他回宿舍好好休息的,但是丁大东表示自己好不容易来佛寺一趟,未曾见到除夕的法会盛况就班师回朝实在太不甘心,坚持要去少林寺一探究竟。
赵悠悠怕他伤上加伤,细细的嘱咐他:“寺里人多,你一定要靠我近一点啊。”
于是丁大东兴高采烈的紧贴在赵悠悠身边,恨不得把整个人挂在赵悠悠身上。
倒不是丁大东随口扯理由,少林寺在大年三十这天的祈福活动确实非同寻常,场面盛大,各地的善男信女涌入寺庙当中,虔诚的向佛像供奉香火。
耳边都是佛音袅袅,即使丁大东自认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身处梵音之中,仍然感觉整个人都被从内到外的净化了。
晚殿又称晚课,因为大年三十是重要的节日,所以这天是由老方丈率领众僧人在大雄宝殿诵经礼拜。晚课开始时,宝殿并不关门,但在大门外有专门的隔栏隔开了围观的游客。
赵悠悠他们只是少林寺收养的孤儿,不算是少林寺僧人,即使他们还在慈幼院时,也无法进入大雄宝殿参加早晚课,只有在成年后,自行决定皈依佛门的人在剃度受戒后才能成为真正的僧侣。所以晚课开始后,赵悠悠他们也同游客一样被隔绝在了殿外。
赵悠悠垫着脚,扶着丁大东的肩膀,伸长脖子往殿内望着,偶尔瞅见了熟人,他就兴奋的拉着丁大东往那个方向看:那是他以前一起练武的小伙伴,现在,他们已经是正式的僧人了。
曾经一同长大、一同练武、一同去网吧、一同豪言壮语闯天下的同伴,终有一天被一道隔栏分成了殿里殿外两个世界。殿里的世界是寂寞也是安宁,殿外的世界是复杂也是多彩。
赵悠悠永远是轻松快乐的,他看着殿里闭目诵经的同窗,好像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区别有多大。
丁大东不禁问:“你有没有想过,去当和尚到底是乐事还是苦事啊?”
赵悠悠眼睛还望着宝殿,随口回答:“是‘无事’呀。”
晚课结束后,一般来讲就要关山门,寺院里也要清空外来的游客。不过今天是除夕,晚课之后还有迎新春祈福法会,留下的人里除了有慈幼院的孤儿外,还有捐了大笔香火钱希望能一起祈福的信佛人。
祈福法会依旧在大雄宝殿举办,场面比之前的晚课隆重的多,僧人们穿着法衣,在方丈的带领下向着正中的释迦摩尼佛像缓步踱去。方丈拈香主法,为祖国祈福,盼望国家康泰安宁,人民安居乐业。
殿外祈福的人们也同一时间跪下,双手合十,口中默念佛号,轻声许出自己的愿望。
丁大东和赵悠悠挨得几近,他亲耳听到身旁的赵悠悠一口气许了三个愿望。
一愿哥哥早日考取兽医执照。
二愿池骏永不辜负哥哥的感情。
三愿丁大东早日康复,下笔有神。
丁大东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居然会出现在赵悠悠的愿望当中,他一时错愕,感觉胸腔里的那个器官,每一次跳动,都闷闷的,沉沉的。
他浑浑噩噩的跪在那里,等到祈愿结束了,被身旁人拉起来时才回过神来。
赵悠悠问:“你傻跪着做什么?”
丁大东:“你刚才祈愿时,怎么没给自己许一个愿望?”
“有什么好许的?”赵悠悠说,“我的生活已经很快乐了啊。”
法会结束后,方丈回到方丈室等候众人前来辞岁。僧人们在前,慈幼院的小孩子们在中,信徒们在后,依次走入方丈室,向方丈拜年。方丈早就准备好了一封封红包,所有慈幼院的孩子们都能拿到一个,就连赵悠悠他们这些已经离开慈幼院多年的也有份。
新年拿红包,喜气洋洋,赵悠悠说幸亏今天就到家了,若是坐大巴明天中午才到家的话,这些全都要错过了。
拜完年,终于到了吃斋饭的时间了。今日开斋晚,又连做两场法事,大家都饥肠辘辘,众人鱼贯走入斋堂中,分坐在长条桌两侧。寺庙吃饭讲究安静,但恰逢新春佳节,又有这么多小孩子在场,气氛十分热闹,大师父们也没有过多苛求,甚至主动走到赵悠悠他们这桌和他们攀谈,问他们离开慈幼院后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大家都是报喜不报忧,笑着回答过的很好,赚的很多,待大师父走后,才开始彼此吐槽工作上的不顺心。赵悠悠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转行的,还是转行去给宠物做美容,大家都开玩笑,说明天让他把师父们养在后院的驴“美”一“美”,赵悠悠也不生气,笑着说保证完成任务。
他一边同大家聊着,一边不忘给丁大东喂饭。温暖的食物唤醒了丁大东冰冷的肠胃,也唤醒了他有些僵硬的脑袋和嘴巴,刚巧赵悠悠给他哥哥打视频电话拜年,丁大东就凑过去向池骏卖了一顿惨。
因为大家边吃边聊,晚饭结束后已经十一点多了。老方丈又换回法衣,带着两列高僧走向钟楼,其他信众则安静等候在钟楼之下,一起在星空下倒数读秒。
“十…九…八…”
赵悠悠兴奋的嚷着,每一声数字他都喊得很大声,见身旁的丁大东不出力,他很不满的拉了拉他,告诉他不能偷懒。
丁大东便打起精神,同他一块高喊:“五!”
“四!”
“三!”
“二!”
“一!”
分秒不差,钟锤重重撞击铜铸的大钟,千年古刹,钟声回响,梵音缭绕,声传十里。
丁大东抬眼望去,只见市区方向烟花灿烂,姹紫嫣红,唤醒了一整片夜空。
在钟声的巨大余韵中,赵悠悠双手合拢成喇叭,趴在他耳边,大声告诉他:“你刚才要是没有许愿的话,现在许,也是很灵的!”
丁大东喊:“我许完了!”
赵悠悠喊:“你许什么了?!”
丁大东看着他的眼睛,喊:“我许的愿望是,希望赵悠悠一辈子都像现在这么快乐!”
一瞬间,赵悠悠像是被点住了穴道一样,立在了那里。他当时正在咧着嘴笑,笑容像是被神奇的法术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他动了动嘴,说了一句话。
声音很轻,丁大东没有听见。
丁大东大声问:“你说什么?”
赵悠悠重复了一遍。
而就在他重复的同时,世界在那一秒突然安静下来,好像上天掐灭了烟花,按停了钟声,就是为了让丁大东听见这一句话。
赵悠悠问:“丁大东,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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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春节(五)
当春节的倒计时结束后,池家的饺子也端上了桌。
池爸爸最爱吃饺子,年轻的时候一顿能吃五十个,可惜年龄渐长,胃口渐小,尤其现在肚子里都是除夕团圆饭的鸡鸭鱼肉,他勉强塞了十个,就放下筷子,向后靠在椅背上,揉着肚子开始抱怨吃太撑。
池爸爸说:“老婆,你饺子包太多了,哪里吃的完。”
池妈妈说:“不多不多,今天咱家可多了一口人呢。”说着,她夹了一只鼓鼓胀胀的饺子送到了何心远的碗里,何心远赶忙也给她挑了一只。
都说丈母娘相女婿,越看越喜欢,池妈妈可不就是怎么看何心远怎么觉得他乖巧懂事,恨不得明天就让他俩出国领证。
何心远胃口小,其实早就撑的吃不下去了,可偏偏长辈挑的菜不能推辞,何心远也不想让阿姨扫兴,只能艰难的往嘴里塞。他好不容易克服了一个,转眼碗里又堆了五个。
他求助的看向池骏,眼神可怜巴巴的。
池骏怕他吃太多不能消化,干脆把他的碗拖到自己面前,一边埋头苦吃,一边说:“好了妈,心远吃不了了,您就别给他盛了。”
小两口之间互相吃剩饭很正常,不过池骏直接当着家长的面这么做,而且动作自然顺手,倒让何心远不好意思起来。
池爸爸倒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也会吃他老婆的剩饭啊,这是感情好的证明嘛。
吃过饺子,一家四口穿戴好防寒衣服,出门放鞭炮。他们这里不是禁放区,物业划出了小区湖边的一块空地,让业主们去那里燃放烟花。他们出来的太晚了,放炮仗的大部队都走了,湖边留下满地的红纸片还有炸的破破烂烂的烟花箱。
池骏今年没买大烟花,只买了两挂两千响的鞭炮,在地上捋直、并排铺开。路灯下,长长的鞭炮像是一条红毯,一直延伸向远方。
池爸爸童心未泯,从池骏手里抢走了点燃鞭炮的工作,池妈妈捂着耳朵站到一旁,有些激动的跺跺脚,嘱咐他:“老池,点完你就跑啊!”
池爸爸宝刀未老,手稳稳的划开火柴,依次点燃两挂鞭炮的引线,在确认烧着后,赶快笼着袖子飞快的跑到了池妈妈的身旁。
何心远兴奋的站在旁边,当噼里啪啦的声响伴着火光出现时,他下意识的握住了池骏的手。
再过几十年,池骏也会慢慢的变成另一个“池爸爸”。他的饭量也会越来越小,他的身材也会渐渐发福,他会肩负起春节点鞭炮的责任,也会在烟花升空后跑回伴侣的身边。
他们可能有孩子,也可能没有。
不管未来是什么样的,何心远希望,他能一直站在池骏的身边。
池骏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对他坏坏一笑,接着突然拽起他跑进了两排鞭炮之中。
长长的鞭炮追在他们身后燃烧,刺鼻的浓烟和纷飞的红纸包围住了他们。池骏像是一个恶作剧的孩子,拉着他在鞭炮之间穿行,从这头一直跑到了那头。
何心远一头雾水,问他在发什么疯。
池骏骄傲的回答:“我这是在提前和你预演,结婚那天要怎么走红毯。”
火光和路灯照亮了池骏的表情,他头上顶着残存的红纸屑,形容狼狈,又帅的一塌糊涂。
何心远心里清楚,随着岁月流逝,他会是他们两个之中最先健忘的那个人,他会记不起他们是如何相遇,记不起他们是如何重逢,记不起他们一同经历的大事小情…但他会牢牢的记住池骏的名字,还有今天的烟火。
闹了一整晚,四人回家时已经很晚了。池爸爸池妈妈不常熬夜,到了这时已经困得不行,他们在嘱咐何心远自便后就回了房。
池家的小别墅不算地下室一共有三层,第三层是主卧、影音室、池爸爸的书房和池妈妈的阳光花房,其他小卧室都集中在二楼。池妈妈怕何心远不好意思和池骏睡在一起,提前整理好了池骏卧室对面的客卧。
何心远坐在客卧的大床上,左右看了看,问:“你的卧室里怎么空空荡荡,什么装饰都没有啊。”
“我的卧室在对面…”池骏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你想和我睡一起?”
“是啊,”何心远微微侧过头,问,“要不然呢?”
何心远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矛盾体了,他在表达情爱时奔放又坦荡,但在除此之外的每个时刻都腼腆的像是收拢的花苞。
池骏看着洗的香喷喷的何心远哪里还忍得住,打横抱起爱人,快步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
大年初一的早上,何心远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还好昨天大家都有熬夜,其他人也刚起没多久。
池骏见何心远走下楼,赶快迎上去,殷勤的牵着他的手把他拉到餐桌旁坐下,怕他难受,还为他垫好了柔软的椅垫。
池妈妈笑着打趣他们感情好,何心远在长辈面前又恢复了平常的内向,差点把头栽进面前的粥碗里面。
吃完饭,池爸爸摆出麻将桌,拉着两个小年轻和他们老两口打麻将。
池妈妈说:“平常我们都是和隔壁的老凌打的…哎呦,他那手摸牌的本事真是了不得,每次搓麻,你爸都是输钱最多的那一个。”
池爸爸不满她揭自己老底,哼了一声:“行吧,反正你妈就给了我这么点零花钱,什么时候输完了我就不玩了,你们三个人打去吧!”
大家都以为池爸爸会从头输到尾,没想到何心远的水平和他不相上下,打麻将时不是忘了摸牌,就是忽然“放炮”,有时候自己的一手牌已经胡了,结果却忘了推倒,白白错过。
池爸妈以为何心远是有意藏拙哄他们开心,但一旁的池骏看了,心里却五味杂陈。
犹记得在读书时,何心远是远近有名的牌王,还曾经被学校的麻将社借过去,和其他学校打比赛。所有人都说他运气好,战术高,不过何心远偷偷告诉他,其实他获胜的秘诀是靠超强的记忆力背牌猜牌,这才能频频获胜。
可是现在何心远再也记不住别人的牌了,他连规则都记得零零碎碎,每出一张牌,脸上纠结的表情都像是在剪炸弹引线。
一连打了五轮,头一次尝到赢牌滋味的池爸爸叫了休战,哼着小曲去给他的狗孙子狗孙女喂食。
池骏问何心远玩的开不开心。
何心远点点头,眼睛闪亮亮的放着光:“开心!特别开心!不用记牌不用猜牌,我才知道原来麻将这么好玩!”
池骏没忍住摸摸他的头:“好玩就行,咱有的是钱,随便输!”
晚饭前,池家的大门又被敲响了,池爸爸开门一看,原来是隔壁的老凌过来找他。
老凌手里牵着狗链,他家的小祖宗乖巧的跟在他身边,兴奋的摇着尾巴。
“老池,我听凌熙说你也养狗了?走啊,咱一块遛狗去。”两位爸爸年纪相仿,都是一样的健谈好客爱热闹,凌爸爸稍微胖一些,笑的时候嘴巴大大咧开,露出一口白牙。
池爸爸忙说好好好,麻将也顾不上打了,在何心远的帮助下给两只狗戴上了狗链,一手牵着一只狗,牛哄哄的跟着老凌走了。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池爸爸说:“我还以为今天是你儿子遛狗呢。”
“嗨,昨天大半夜他朋友来了,俩人睡到现在还没起呢。”
“这都快吃晚饭了还没起?什么朋友,女朋友吧?”
“不是…呃,是,是。”
“老凌,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哎老池,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这么八卦啊。”
两位老先生越走越远,渐渐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
初一的晚上,各省级卫视也开始轮番放起自家的春节晚会,池妈妈看的津津有味,池骏没什么兴趣,拉着何心远准备出门遛弯。
何心远又想陪长辈,又想陪他,左右为难了一阵,最终心中的天平还是偏向了池骏。池骏给他从头到脚穿戴好,保证浑身上下密不透风了,才牵着他的手走出了家门。
他们社区里公共设施很多,除了有一座人工湖以外,还有篮球场、羽毛球场什么的,池骏一边走一边向他介绍这附近的设施,还说过几天带何心远过来打网球。
两人正聊着,忽然一位拖着婴儿车的老阿姨迎面走来,在见到池骏时,她眼前一亮,叫住了他们。
“你是…老池的儿子?”阿姨问。
池骏和他爸长得有五分相似,尤其是鼻子和眉眼,活脱脱是一个年轻版的池爸爸。
池骏点点头:“是啊,阿姨您是?”
阿姨目光热切的转向池骏身旁的何心远,殷勤的问:“那你就是老池和老凌说的那个会针灸的兽医了吧?…您快来看看我家大米,能不能治好?”
“啊?”何心远一脸茫然。
原来刚刚池爸爸和凌爸爸出去遛狗时,遇到其他狗友,两人谈兴上来,炫耀了一圈何心远是怎么慧眼如炬,一眼看出小祖宗腿脚不便,不仅给它开了膏药,还说他们医院能用针灸治疗小祖宗的风湿。小祖宗可是这里的明星犬,所有狗友都羡慕小祖宗的贴心和聪明,大家一听来了个专业兽医能用中药针灸治病,几个小时的功夫就传遍了狗友群。
这话传着传着就夸张起来,明明何心远只是向凌熙推荐了别的医生,结果一来二去的,大家都以为何心远是个年轻有为的中兽医了。
阿姨掀开手中婴儿车的斗篷,拉着何心远去看婴儿车里的动物。
原来在那婴儿车里,躺着的并不是小宝宝,而是一只浑身洁白的京巴犬,它老老实实侧躺在婴儿车里,一动不动。陌生人凑过来,它也只是转了转眼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犬种的流行随着人类的审美观变化,每隔几年都会有一次更迭,京巴犬、西施犬、吉娃娃在九十年代和两千年初是非常热门的伴侣犬,但是近些年随着外来犬种(如泰迪、金毛、柯基、拉布拉多)风靡网络,饲养这些品种犬的年轻人越来越多,狗贩子们都转去繁育这些流行品种。曾经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的京巴犬身影越来越少,何心远在工作中接触过的京巴犬,绝大多数都是八岁以上并且饲养者是中老年人。
能在这里看到一只京巴犬,何心远还是很惊喜的。
只是这只京巴犬…应该是瘫痪了,它侧躺在那里,每一缕毛都被梳的顺滑,像是一只惟妙惟肖的玩具。
何心远摘下手套,先让它闻了闻自己的气味,京巴犬连脖子都动不了,不过它微微张开嘴,用鼻尖顶了顶何心远的指尖表达善意。接下来,何心远简单的检查了它的四肢,可是狗狗已经完全丧失对四肢的掌控能力,所有肌肉反射都消失,尾巴也不能摇摆。
主人自述,狗狗能正常吃东西喝水,可是脖子以下完全瘫痪,其实…就是高位截瘫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不过是狗狗在八岁那年从一个五十厘米高的台阶上摔下来,结果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阿姨每天坚持给它翻身,按摩四肢肌肉,为它清理失禁的粪便和尿液,它全身白毛干净极了,不仅如此,它大大的眼睛下没有一点泪痕——动物的眼泪和人类的眼泪不一样,并不用来表达感情,而是身体不健康的信号。中耳炎、结膜炎、异物进眼、鼻泪管堵塞、乃至狗粮吃的不合适,都会引发流泪,这些泪水在接触空气后,会氧化变成锈红色,越不健康,颜色越深。如果本身是白毛的话,就会反衬的非常鲜明。尤其像是京巴这种狗,天生眼睛过大过凸,眼球挤压泪点,比别的狗更容易流泪。然而这只狗一点泪痕都没有,想必主人养的非常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