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玉堂 作者:莫风流

十二岁的方幼清,从姑母家重头再来。
谁害父流放,谁夺她性命,谁让她一生努力化为乌有?她誓要查清这一切缘由,再不让今生重蹈上世覆辙。
然上有姑父朝堂大员,一家之主;中有婶母虎视眈眈,机关算计;下有姐妹心机叵测,手段层出;另有仆妇丫鬟迎高踩低,狐假虎威。
她这位表小姐,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如何从寄人篱下中拼搏而出?
春闺褴褛,玉堂锦绣。
圆上一世的遗憾,补这一生的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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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重生
锦乡侯府的海棠院中,方幼清端坐在临窗大炕上看着账册,手指翻飞间她神色恬静淡然。
晴荃却惧怕的朝幼清看了一眼,头又再次垂下…幼清动作骤停,晴荃本就提着的心一下子到了嗓子眼。
“说吧,什么事?!”幼清头也不抬,伸出手端了茶盅,房里又再次陷入窒息的静谧中,晴荃绞着手指回道:“庄管事说,这两日外头都没有信来,若是有信他定会亲自给你送来。”
幼清抬眸,神色微凝。
晴荃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那张脸上,肌肤细白如玉,唇瓣似上了胭脂一般红润妍丽,眉眼精致的像是名师精心雕琢的画,巧夺天工的嵌在巴掌大的小脸上,举手投足皆露风韵,笑容更是明艳四射,似能将人的魂魄收进去…
她在侯府走动,无论府里的奶奶们,还是来走动的夫人小姐,都不乏姿色出众的,可三奶奶的美就是与众不同,只要她愿意,她的笑容能*的像是冬日里最暖的骄阳,可若静逸时却又似空谷幽兰般令人忍不住的爱怜。
她想到三爷每每看着三奶奶时的魂不守舍…
“不敢劳驾他!”幼清微露讥诮,漫不经心的道,“快到春播时节,庄子里的事想必不少,你让他去走一遭,免得有那不懂事的,耽误了时令。”
这是变相的罚庄管事了,可是庄管事是夫人的人…
不过,中馈在三奶奶手中,便是夫人也不敢当着三奶奶的面明着摆脸色,想到这里晴荃垂首应是。
幼清揉着眉心,一抹淡淡的“川”字若隐若现…一晃眼父亲去了九年,这九年她从罪臣之女变成锦乡侯府的三奶奶,期间心酸一言难尽。
不过这些事已然过去了,年后父亲启程回京,只要父亲平安归来,她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
晴荃轻手轻脚的过去,帮着幼清揉捏着,幼清交代道:“他是婆母的人吧,你还是去正院打个招呼罢。”
“是!”晴荃细细的揉着,外头有低低的哭泣声传来,幼清皱眉问道,“外面是谁。”
晴荃以为她要问柳姨娘的事,便顺着话回道,“是桃红…柳姨娘难产,想请钱和巷的张稳婆来。”一顿又道,“奴婢想您正忙着,就回了她。”
“哦。”幼清听着眉梢微挑,靠在软枕上呢喃道,“难产啊…”似有遗憾的样子。
晴荃听着手指一顿,大气不敢喘。
她想起三奶奶的手段来。
锦乡侯府三位公子,大爷是先夫人所出,二爷和三爷乃是现如今的夫人所出,大爷是嫡长子理所应当继承爵位,夫人贤良,等大奶奶进门没有半分为难的把中馈交给了大奶奶,大家都以为将来锦乡侯府必定是大爷的,可是等三爷哭着闹着把三奶奶娶进门后,局势竟是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先是大奶奶因为流产身子亏虚不得不交出一部分中馈,其后是大爷像是魔怔了一样抬了位戏子回来做妾,接着大奶奶病情沉疴府中的中馈落在二奶奶手中,半年后二奶奶院子里丫头和外院小厮…本也是小事,可二奶奶却因为管教无方将中馈交给了三奶奶。
就这样,三奶奶进门两年便掌了偌大的锦乡侯内院的中馈。
而当时三奶奶不过十七岁。
一路顺风顺水风光无限,三奶奶现如今在夫人的默许下,已然是宗妇一般。
可是尽管如此,三奶奶还是有不如人意的地方,那便是她进门五年一无所出…期间,一年一个的给三爷抬妾室,连柳姨娘也是三奶奶花了重金从教司坊里抬回来的官家小姐。
因此,三奶奶又得了个大度贤良的美名。
不过,这个柳姨娘好吃好喝的养着她,倒养出难产的麻烦来,晴荃撇撇嘴手脚更轻。
“算了。”幼清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寻个人去把那稳婆找来吧。”一个孩子罢了,她胜之不武!
晴荃应是退了出去。
幼清又坐了一会儿,后院的哭闹声越发的大,她心烦的穿了鞋在房里走动着,又停在多宝格前,视线落在一尊南海观音白玉佛像上,脑海中父亲的身影浮现出来,心里的不安却是越加的明显…
忽地她捂住胸口,扶住多宝格的手一滑,将那尊观音佛像扫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近似透明的佛像在脚下成了碎片。
幼清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奶奶。”晴芽三两步走了过来扶住幼清,担忧的问道,“可是心绞痛发作了。”
幼清摆摆手,视线黏在地上的碎片上。
外头传来阵阵错乱的脚步声,还有催促的声音,应该是稳婆被请进了府里。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人就来了,幼清轻笑了一声,看来婆母是真等不及了啊。
一个庶子,也值得她这样兴师动众。
心思转过,胸口的痛不知不觉好了一些,她这病是小时候落下的,刚走路的年纪掉进冰窟窿里,此后便留了这个风湿心绞痛的毛病。
只不过这五年调养很好,现已是难得痛上一回。
“三奶奶。”晴荃跑了回来,气喘吁吁,“三奶奶不好了…”幼清听着不动声色,问道,“什么事这样慌张,可是又有人来寻三爷要账?”徐鄂出生显赫,又是家中老幺,很得父母宠爱,所以便养成了纨绔风流的性子,一日不出去花天酒地便如坐针毡,即便是她刚进门的那半年他恋着自己,他也是憋着忍着三日就要出去玩一场。
那些地方是销金窟,万贯家财也不够他填的,他没钱便赊账,那些人寻不着他便来找她要,一次两次连她都记不清给他填了多少窟窿。
不过到也不是全然都是坏处,至少他只顾着玩也就没空来烦她,又因为她捏着他的短处,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夹着尾巴讨好,言听计从。
“不是三爷。”晴荃从怀里拿了封信进来,有些急切的道,“庄管事说一个小厮送来的,点名要交给奶奶。”
没名没姓的。
幼清拧了眉接信过来,信上的落款是“季行”。
季行,是大表哥薛霭的表字。
自从他外放去了宝应,他们已经两年未曾联系了,怎么突然给她来信。
狐疑中幼清拆了信,信中寥寥几笔,却是让她如遭雷击五内俱裂,她怔在原地只觉得天旋地转。
单薄的带着几缕墨香的信纸飘璇着落在地上。
房间里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无,晴荃被幼清的样子骇住,忍不住喊了声“奶奶。”可幼清却像是没了知觉的人一样呆呆的坐着。
晴荃小心的去看她的脸色,三奶奶心绞痛的毛病已有半年不曾犯过,今儿这一闹只怕是…她快步过去扶了幼清,轻声道:“您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幼清眼神发直看着前方,脑子里嗡嗡炸响,薛霭说,父亲年前就去世了?
薛霭从不诳语!
如今是二月中,父亲的事她竟一点也不知情。
浑浑噩噩中,幼清眼前浮现出穿着石青色细布长衫,儒雅疏朗的年轻男子微笑着弯腰摸着她的头,柔声道:“妮儿,父亲点了庶吉士,你高兴不高兴?”她拼命点着头,笑容从眼底露出来,父亲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她就不用回临安了,可以和父亲生活一起。
父亲,是女儿没用,用了九年的时间才将您救回来,若是能早点…
幼清眼前一黑,砰的一声栽在了铺着碧绿毡毯的炕上。
房间里顿时乱了起来,有人朝她嘴里塞了药,压着她的舌根往里头填,有人扶着她起来喝水,她听到了徐鄂没有中气的在房里发脾气:“你们这些废物都是怎么服侍的,奶奶有心绞痛你们不盯着些。”又道,“那信是谁拿进来的,给我把人拿了出去打死!”
连徐鄂都知道了啊,幼清想笑…她果然骨子里还是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懦弱无能的方幼清。
“你发什么疯,给我老实坐着。”是婆母的声音,想喝住徐鄂,可是徐鄂根本不听,拍的桌子砰砰响,“我告诉你们,要是奶奶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们陪葬。”
婆母平日扮贤妻良母早就拿捏的不住这个纵没了规矩的儿子!
果然,婆母没有再说什么,只道:“大夫正看诊呢,你若是空了去后院看看。”
徐鄂没动,冷哼一声不屑的咕哝着:“一个庶子有什么可看的。”
然后又是一阵无尽的黑暗和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她耳边有个女声贴着她轻声道:“如今你父亲没了…她早等着你把爵位替她抢来,你的身体怎么敢要孩子,到时候她一个无出之罪就能将你休了,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大奶奶李氏,是开国封爵第一家的靖国公府嫡小姐。
呵!
幼清想笑,想起刚进门时婆母得知她有心绞病时,泼她的那一身的滚烫茶水…她跪在地上别无退路,便咬牙和婆母道:“我既已入了门,娘再怒也改变不了事实。”锦乡侯这样的人家,还做不出无故休妻的事儿来。
婆母气的直抖,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跪在那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心智,灵巧顿开般的和她道:“五年内,我将中馈从大嫂手中夺来,助二爷得到世子之位。”一顿又道,“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婆母说服侯爷,将我父亲解救回来,到时候但凭您处置。”回去她就害怕的犯了病。
小时候她靠父亲,后来靠贺娘,到京城后依赖薛家和姑母,别人说什么她做什么,从不敢反驳半句…她从来没想过,她会有昂首挺胸的和别人谈条件的一日。
为此她付出了无数心血,跌跌撞撞,一路辛酸苦不堪言。
“昨晚宫中人仰马翻,圣上只怕是难熬几日了。”李氏贴着她的耳边低声道,“太后开年不过才五十,大皇子又是她亲手抚育而成的…咱们府好日子还长着呢,可惜啊…你看不见了。”太后徐氏,是侯爷的胞姐。
圣上病倒了?幼清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可快的让她没有抓住,她努力张开眼帘望着李氏:“储君未立,各宫势均,大嫂高兴的未免太早。”
“怎么会。”李氏伸手出来,咬牙切齿的道,“没了你我什么时候高兴都不嫌早。”捂住幼清的唇鼻。
用尽了力气。
幼清觉得胸口绞着的痛一松,五内舒畅起来!
她看到徐鄂拼命的摇晃她的身体,也听到此起彼伏的哭声在院内外响起。
但声音却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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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磨唧唧的终于开文了,有没有姑娘想我咧?!反正我是很想念大家,不写文的日子实在是…爽的有点无聊,哈哈哈哈!
话说,这是提前开坑,填坑要等过完年了,大家好好过个年,提前祝姐妹们新春快乐,想生娃儿的一举得两,想发财的财源滚滚来,想恋爱的高富帅排队等侍寝,想升职的蹭蹭往上跃,个个身体倍儿棒,狂吃不长肉!
群啵一个。
002 薛府
灰蒙蒙的天际,像是被谁遮了一张黑幕,黯淡的压在薛府的上空,满府里静谧沉闷。
而后院的清岚苑里更是落针可闻。
幼清靠在床头,手中托着喜上眉梢的靶镜,望着镜中肤色煞白惊愕不定的人影,心头巨浪滔天…
已经第二天了,她还在这里。
春云坐在床边给她梳着头,状似无意的问道:“…小姐怎么想起来收拾行李?可是要出门去,奴婢没听太太说起过…”
春云是景隆三十二春天她进了薛府后,姑母从身边七个春字辈的大丫鬟中挑出来给她的,还有个年纪小一些的玉雪,春云性子活络心思也多,她因着身边有自小服侍惯了的绿珠和采芩,一直对春云和玉雪淡淡的。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春云在景隆三十五年已经死了。
是她在出嫁前,春云不愿意跟她做陪嫁自赎了身出府,三个月后嫁给东大门绸缎铺子二掌柜胡泉,等她入锦乡侯府后不过半年,就听到春云死了的消息。
可是现在,春云却活生生的在她身后说笑,给她梳头。
而她,也由一个二十岁的少妇变成了十二岁的少女。
这中间的八年的哪里去了?
难道是在锦乡侯的一切都是梦境,还是她在病中梦到了从前?可是她即便做梦不是应该梦见在福建的那几年吗,应该梦见她心心念念挂着的父亲才是,怎么会梦到了薛府的人?!
幼清忍不住闭上眼睛,心口隐隐的痛提醒她,这一切的真实性。
“小姐。”春云撇了幼清一眼,见她木头似的呆呆看着镜子,眼底划过一丝不屑,又道,“大少爷秋天过了会试,昔日的同窗旧友都相邀祝贺,咱们府里这几日真是门庭若市。”她打量着幼清的反应,“还听说夏首辅明年打算致仕,要收大少爷做关门弟子呢,夏首辅是本朝第一个连中三元之人,听说学问在本朝无人能及,大少爷制艺上得他指点,将来必定能封侯拜相。”
幼清没理她,她在等绿珠回来。
春云转头看了眼堆在床边的箱笼,又看了看时钟,放了梳子直接出了门。
青岚苑太偏僻,寂静廖落中春云的脚步声被清晰的放大。
幼清低头看手中的帕子,由细瓷般纤长的手指揪着,指甲修的圆润光洁…她进了锦乡侯府后为了拢徐鄂的那段时间,指甲上都是染着丹寇的,后来习惯了她也一直染着,觉得肤色太白没了颜色的指甲太过单调了,如今再看这细白干净的手指,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了。
她到底是梦回薛府,还是做了一个与锦乡侯府有关的梦,等绿珠回来就知道了。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穿着连青色短袄有些婴儿肥的绿珠进来,绿珠见房里没了旁人,就坐在脚踏上低声道:“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在她们府上东巷子的侧门里找到了杨婆子,杨婆子见奴婢眼生戒备的什么也不说,奴婢塞了银子说想谋个差使,随便粗活累活都成,杨婆子这才开了口,说府里不缺人,即便缺了也不会随便让人进去…奴婢又在门口守了一会儿,竟真的让奴婢碰到了徐家三爷喝的醉醺醺的被人抬回来,身边还搂着一个穿的花红柳绿的女子…”
幼清安静的听着,杨婆子因为嘴碎在锦乡侯东侧门守了半辈子的门,所以她让绿珠去证实,锦乡侯是不是真的有个守门的杨婆子,又让绿珠等着,徐鄂但凡出去每每都是第二日辰时七荤八素的被人扶着回来,而据她所知那几年徐鄂一直包养着添牡丹阁的一位名叫牡丹红的花魁,两人如胶似漆难分难离,直到来年徐鄂在法华寺“无意间”看见自己的脸…
这么说来,这八年的事并非假的,否则她怎么可能知道锦乡侯府的事?
幼清浑身冰冷掐了掐自己的手。
很痛!
锦乡侯不是梦,现在也不是梦!
她向来不信怪力乱神,可如今这情况她却没法解释…八年里所有的事历历在目,而她竟然打了转后又回到了起点,回到了景隆三十二年,在她嫁去锦乡侯府的三年前。
徐鄂呢,婆母呢,还有父亲呢?!
对!父亲,她既然回到了八年前,那是不是意味着父亲还好好活着的。
幼清精神一怔,抓住绿珠的手激动的问道:“老爷的信摆在哪里,快拿来我看看?”景隆三十一年十月,锦衣卫闯进他们在延平府衙,将时任七品推官的父亲抓走。
父亲走时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隆冬十一月,她带着绿珠和采芩跟着贺娘跋山涉水的来京城投奔姑母。
其后,父亲一共给她来了三封信,第一封是报平安,第二封是他凭着庶吉士的身份在榆林卫一群目不识丁的兵士里谋了个书吏的差事,第三封则是给她寄了一些延绥当地的土产!
“小姐…”绿珠迟疑的看着她,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去延绥的事是奴婢信口开河的。”
幼清根本没有心思说别的事,她推着绿珠急切的道:“旁的事一会儿再说,你先将信拿来我瞧。”
绿珠叹了口气,开了箱笼捧出个描红漆浮雕喜鹊登梅的匣子出来,又从荷包里拿了钥匙开了匣子,里面平平整整的放了三封信,她递给了幼清。
幼清有些迫不及待的将信夺过来。
父亲的信她一直细心收着的,到景隆四十年父亲一共给她来了四十二封信,她一直摆在床头的柜子里…如今这个匣子里只有三封信!
一时间她心里五味杂陈,又心酸又难过。
父亲刚刚到延绥,虽是罪臣流放可在那个连识字都显得稀奇的戍边,父亲庶吉士的身份实在难得,只要不出意外他生存下去不是问题…
所以她一直以为父亲虽清苦,但过的还不错。
从来没想过他会有危险。
她想起薛霭的信,父亲从来滴酒不沾的人,怎么会醉酒坠马?
难道父亲去了延绥后心里苦闷所以开始饮酒?可即便是喝酒他身边也有自己送去的两个小厮随着才是,还有,信上说父亲是在关外被找到的,他怎么会去关外?
她拿到信时满心里都是无法接受父亲的离世,没有细想其中的蹊跷,如今想起来她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如果父亲的死真的是意外,那么那天他为什么饮酒,是独自一人?若不是那又和谁一起吃的酒,又为什么去关外?要知道那几年戍边吃紧,冬天又是蒙人进犯最频繁的时候,父亲就是想出关没有总兵的手谕那是难如登天。
忽然,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般,她顿在那里…如果不是意外呢!
会是谁?谁会要一个失势罪臣的命?既是有仇为何那九年不动手,却在他免罪以后动手?
难道是…榆林卫?
父亲到延绥是榆林卫收的人,如果他出事这责任榆林卫必定要承担,可如果父亲免罪后被害,那么就与榆林卫没有半分关系!
不对,幼清摇摇头,父亲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想要动他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手段太多了,大可不必费此周章。
她心里烦躁不堪,父亲性子随和从不和人结私怨,这里头是不是还牵扯了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绿珠在一边看着她脸色越来越白到最后甚至摇摇欲坠不由心惊胆战:“小姐。”她扶住幼清低声哄着,“咱们不急于一时,等过了年开春奴婢一定陪您去。”她见小姐哭的伤心,一时嘴快说要带小姐去延绥。
都怪她多事,现在小姐的身体状况哪能出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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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姑母
幼清却是一愣,是啊,确实不急于一时。
父亲是景隆四十年春天去世的,现在是景隆三十二年冬天,她有八年的时间!
“够了,够了!”她高兴的轻轻颤抖起来,泪眼朦胧的看着绿珠,哽咽的语不成调,“绿珠…上天待我不薄!”
“小姐。”绿珠心疼的蹲在幼清面前,低声道:“…要不然先派个管事去看看老爷?!”
幼清心中巨浪般翻腾,脑海中过往的一幕幕如流水般恍然而过,她轻轻笑了起来。
绿珠看的火烧火燎,急的还想再说。
就在这时,采芩掀了帘子进房,三两步走到床边极快的道:“姑太太来了。”院子外的脚步声已经传来,采芩有些焦急的指挥绿珠:“把箱笼都收拾起来,别叫姑太太瞧见多心。”
幼清望着采芩面上的一丝慌乱,这才想起来事情的前因后果…昨天姑母跟前的陆妈妈领着人在薛霭的房中洒扫,擦书架时“不小心”掉下来一块手绢,那手绢上绣着一枝艳红海棠花…
阖府里,只有她喜欢海棠花。
一时间谣言四起,只说那手绢是她私送与薛霭的。
她本就心里难受,又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吃酒回来的二表哥薛明,薛明一通胡言乱语明朝暗讽,她当即气的犯了旧疾。
绿珠气的收拾起了箱笼,要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怕什么,这又不是小姐的错。”绿珠愤愤不平,采芩瞪眼推着绿珠,“我还没罚你呢,这会儿话又多起来。”
绿珠嘴巴一张,又想到自己撺掇小姐出走的事,便有些心虚的没有再说话,嘟着嘴将床上的信收好,又将地上摆着的两个箱笼推到床后又盖上了蓝色粗布。
采芩这才转头和幼清道:“一人传虚,万人传实。”她压着声音在幼清耳边道,“一会儿小姐千万要和姑太太解释清楚。”大少爷和周表小姐的亲事满府里心知肚明…若是叫姑太太觉得小姐不安分,厌了小姐,那她们将来的日子可就真的是越发的艰难了。
幼清望着强装镇定故作老成护着她的采芩,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采芩和绿珠都还在,真好!
采芩却瞧的一愣,忍不住摸了摸幼清的额头,问道:“小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幼清不说话,眉眼都是难得一见的舒展。
“真是孩子气。”采芩也被她感染,无奈的道,“姑太太也不容易,咱们别给她添麻烦了。”
幼清根本没听采芩说什么,想起延平的几年,想起贺娘来,和采芩道:“翻了年就是贺娘的忌日,你记得提醒我去法华寺给贺娘点长明灯。”贺娘在来京的路上受了风寒,入薛府不过半个月就去了。
“好,奴婢记住了。”采芩按着幼清躺下,“姑太太到底是疼您的,不会捕风捉影生疑心,您就放心吧。”
采芩一股脑的给幼清盖了被子,和绿珠出去迎方氏。
春云紧随其后无声无息的进了门,幼清眉头皱了皱,春云却是贴着幼清的耳朵飞快的道:“小姐。”她满脸的紧张,“方才太太唤了奴婢去问帕子的事,还问奴婢可认识,奴婢只说不知道…一会儿太太若是问起来小姐千万别说岔了。”
幼清微挑眉眼似笑非笑的望着春云。
小姐怎么没有害怕?春云皱了皱眉头。
“奴婢会帮您和陆妈妈那边解释的。”春云听到外头的说话声,来不及多言,“小姐记得千万不要承认,您一旦松了口,不但大太太就是大老爷那边只怕也会怨您没有规矩。”
是觉得她胆小怕事,所以拿姑父和姑母来骇她吧?!幼清看着春云匆匆离开的背影缓缓闭上眼睛。
“你们小姐醒了没有,药可按时吃了。”院子里方氏的声音传来打断幼清的思路,随即听到采芩低声回道,“昨天晚上就醒了,早上起来用了早膳吃的药,大夫说因是旧疾,仔细养着保暖得当就无碍了。”
方氏将丫头婆子留在外面,由采芩和绿珠陪着进来。
幼清睁开眼望向微笑着走近的方氏。
薛方氏明莲比父亲方明晖小两岁,今年三十三岁,长相只能算得上标致,身材微胖也不高,容长脸颧骨上留着生产后的蝴蝶斑,虽显得和气却少了一分主母的威严。
当年,父亲被流放,她独自一人被留在延平举目无亲,贺娘劝她回临安…可她怕那个地方,怕那虎狼般的祖父祖母,执意来京城投奔她唯一熟悉的姑母。
在薛家的三年她因寄人篱下过的小心翼翼,甚至都算不得愉快…
她细想起前一世“海棠花手绢”的事情,方氏也是这样笑盈盈的过来,她因春云的话心里又气又怕,两个人各有心思几句话就冷了场,她没有解释姑母也没有深问,她暗暗高兴姑母是相信她的,却没想到姑母转身就以伺候不周为名将绿珠和采芩各打了五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