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妙从陆琉的身后探出小脑袋。
脑袋上扎着俩精致的花苞髻,白嫩小脸染着笑,生得乌目浓眉,粉妆玉琢。
她略微仰头,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乖巧道:“谢谢…”她瞧着少年清冷的眉宇,略微一顿,敛了笑。
“…谢谢叔叔。”
以陆琉的年纪,她应当唤作大哥哥,可陆行舟都要喊他一声三叔呢。而且陆琉日后有这般的前程,此人,她可是断断不能得罪的。
陆琉原是面无表情的俊脸,登时一顿。他略微蹲下身子,伸手,托住她柔软的小屁股索性把人抱了起来。江妙身子腾空而起,下意识就抱住他的脖子。
小屁股上的大掌轻轻一捏。
“…喊我什么?”
咦?
少年的声音清冽低沉,甚是悦耳,可这语气,显然是不喜欢这个称呼。


第 8 章 喂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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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辈子江妙活到十六岁,身边最亲近的男人除了父兄,就是青梅竹马的陆行舟。
陆行舟自幼就是教养极好的谦谦君子,长大了,也是玉树临风、温润雅致。饶是后来二人定亲,陆行舟也从未对她做过任何越距之事。
目下陆琉大掌托着她的屁股,江妙面上登时就一阵滚烫。
可细细一想,此刻她只是个六岁的女娃罢了。陆琉此举,自然算不上是冒犯。江妙有些不舒服。她在爹娘面前可以继续像个六岁的女娃娃那般撒娇,可她里头这芯儿变了,不可能这么快就适应六岁女娃的举止。她知陆琉不喜这个称呼,把人都叫老了,可谁让他的辈分这般高呢?
江妙寻思着开口唤声哥哥,正在这时,瞧见着一袭青色圆领长袍的少年走了过来。
青衣少年名唤陆何,正是陆琉的贴身侍卫,年纪比陆琉年长一岁,武艺却极厉害。
陆何生得斯斯文文,虽是武人,可生得倒是一副白面书生模样,甚是俊朗。
陆琉未放下手中的女娃,俊脸淡然,一双漆黑凤目看向陆何:“何事?”
陆何瞧着世子爷身旁有个小女娃,倒是觉得稀罕,却也不敢多言,只老老实实行了礼,道:“老王妃晓得今早世子您早膳用的不多,便让厨娘门专程给世子做了些吃的。老王妃交代过了,务必请世子全都吃了。”陆何抬眸看着陆琉一眼,补充道,“…不准由属下代劳。”
陆琉忽的皱起了眉。
江妙一双大眼睛看着面前少年的眉宇。
这宣王府的事儿,她也是了解一些的。陆琉也是个可怜人,偌大的宣王府,唯有老王妃才真心疼爱这个孙儿。陆琉日后再有本事,可这会儿在老王妃的面前,也不过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孙儿,同普通人无异。
江妙浓密的眼睫轻轻一垂。
若是她记得没错,今年,大抵是老王妃最后一个寿辰了。
江妙垂眼想着,复而抬起,堪堪撞上少年漆黑深邃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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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琉抱着怀里的小女娃,直接回了自己的玉磐院。
走进饭厅,便见有三四个绿衫丫鬟齐齐站在一旁,还有一个穿着秋香色比甲的嬷嬷。这嬷嬷是老王妃身边伺候的李嬷嬷,平日里听老王妃的吩咐,来玉磐院走动的也算勤快。李嬷嬷见陆琉进来,屈膝行了礼,又瞧着他怀里抱着的女娃,这瘦小精致的女娃,李嬷嬷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心里琢磨了一句:世子爷怎么把江姑娘抱过来了?
李嬷嬷倒也不问,只含笑将老王妃的话一字不落的同陆琉说了。
陆琉点头,道:“我知道了,劳烦李嬷嬷了。”
待李嬷嬷走后,陆琉才将房里的丫鬟都遣了出去,末了,终于将怀里的女娃抱到了饭桌前。
江妙坐在了饭桌前,因她年幼腿短,双足悬空着,一晃一晃的。
江妙摸不清这位宣世子的心思,一时也不敢多言,他日后有出息是一回事,可她是镇国公府的嫡孙女,也不需做这种趋炎附势之事。这会儿她安静乖巧,大多不过是念着他曾对她有过救命之恩。
她抬眸看着陆琉,大大的眼睛仿佛是在询问。
“…哥哥?”
陆琉闻言,这才抬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了一句:“吃吧。”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吃完我就放你走。”
陆琉是个寡言少语之人,如今强迫一个小女娃替他吃东西,也是这般的强势。
江妙有些懵。
她低头一瞧,桌子搁着三样吃食:雪梨野鸭片、鲅鱼饺子、鸽子汤。
江妙略略蹙眉,抬头一看,却见已经坐在了对面的乌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上,手里还执着一本《柳文端诗集》。
上辈子江妙身子弱,爱看书,江正懋自然想法子给她弄来各种古书孤本,这诗集她也是读过的。只是,未料陆琉这般的性子,居然也喜欢这等采菊东篱、悠然避世的诗人。
读了这么多书,她自然懂得知恩图报得道理,却不曾想过竟是这种报恩的形式。
只是,今日陆琉的举止,仿佛是认真的。
冷情的人大多珍惜温暖,他不愿辜负老王妃的一番美意,就干脆让她代劳,也算是孝顺。
罢了。
小小的人儿,低低的叹气,看得执着诗集的陆琉,也抬头看了一眼。
不得不说,江妙虽然显得瘦弱,可经过这一月有余的娇养,脸色已经好看多了,加上她大大的眼睛嫩嫩的脸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璀璨如星辰,的确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饶是陆琉这般硬心肠的性子,看着这么一个小姑娘,也忍不住生出几分好感来
江妙抬手,拿起筷子。
先是瞅了瞅这盘雪梨野鸭片。
雪梨野鸭片是将野鸭脯切片、腌渍之后,用两片雪梨夹住鸭片,在锅中反复炮制而成的。瞧着颜色金灿灿的,倒是好看,可江妙素来不爱吃太油腻的,自然没有食欲。
她搁下筷子,拿起汤匙,还是先舀了一勺鸽子汤。
鸽子汤浓淡得宜,味道鲜美,饶是江妙这养叼的小舌头,喝着还能入口。
喝了两口,江妙的小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了。
至于这鲅鱼饺子——
鲅鱼饺子比一般的饺子个头略略大些,目下这白白胖胖整整齐齐的搁着,足足有六个之多。全部吃完是不大可能的,可只要她尽力了,陆琉也不会和她这么一个小孩子计较。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个。
热腾腾的。
江妙撅起小粉唇,轻轻吹散热气,张嘴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鲅鱼肉质柔嫩细腻,目下这鲅鱼饺子饱含水分,鲜嫩无比,江妙只轻轻咬了一头,另一头晶莹剔透的饺子皮登时撑破,一道晶亮的汤汁就这般喷薄而出,直接溅到了对面的少年手上。
陆琉手背一热,略略抬眸。
柔嫩鲜美沿着舌尖一路蔓延,江妙觉着美味,后知后觉,才觉得不大对劲儿。她懵懵懂懂的抬眸,眼中满是迷茫无辜。
待瞧着陆琉诗集和手背上的汤汁,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而后立马低头,佯作不知。
陆琉有些洁癖。
这会儿倒是只拿出汗巾擦了擦手,仿佛无大碍。
可江妙一张精致的巴掌小脸,几乎要埋到热腾腾香馥馥的饺子堆里去了。


第 9 章 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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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小宋氏在老王妃这边受了委屈,遂寻了借口回自个儿的藏珍院歇息片刻。
宣王听到消息,就过来哄人了。
今日老王妃大寿,宣王穿着体面,一身儿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目下头戴金冠,加上他身形伟岸,生得亦是凤表龙姿,更是俊美,虽年纪大了些,却自有成熟男人的味道。
小宋氏听到声响,并未起身行礼,只委屈的伏在精致柔软的绸榻上低低抽泣。
因姿势斜斜躺着,越发显得身段凹凸有致,纤腰不盈一握。
宣王见此,双眸欲念显露。相貌丑陋的男子若露出这般表情,便是猥琐龌龊,可人生的俊,露出淫心,也仿佛多了几分风流姿态似的。
宣王上前,自身后将香馥馥软绵绵的娇人儿搂住。
屋内丫鬟仿佛是见惯了这般举止,安静退下。
小宋氏气得眼眶泛红,目下被宣王这般搂在怀里,越发委屈,嗔道:“王爷怎么来了?就不怕母亲生气吗?”
宣王笑,擦擦她的眼泪,道:“小可怜儿,母亲的脾气就那样,你还不清楚吗?”说着,搂在腰肢处的手往上挪了挪,罩住一处,略施巧里揉搓一番,见怀中之人娇软无力,宣王才咬着小宋氏的耳垂,道,“还怨本王吗?”
前些日子,宣王有得了一美貌妾室,正热乎着,自然没时间到小宋氏这儿来。小宋氏虽然恼,可也明白,宣王不喜妻子太过善妒。一想到那小妖精,小宋氏就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搂上宣王的脖子,娇娇道:“妾身想王爷了。”
宣王哪里不知小宋氏心中所想?只是这女儿聪明,懂得哄人,他自然也给她几分面子。
宣王道:“是本王的不是。你若是肚子争气些,为本王生个大胖儿子,日后母亲也不会再为难你。”
这话,却是最实在的。
宣王只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是庶出,皆为侧妃尤氏所出,唯一的嫡子陆琉,则是已逝宣王妃宋氏所出。
一想到这个长姐,小宋氏也忍不住心存嫉妒。
自她懂事以来,爹爹就让她样样朝着长姐看齐,长姐贤良淑德,是望城贵女之典范,任凭她如何的努力,夸起她来,也不过是称赞她有几分长姐的真传。她嫉妒长姐,可偏偏长姐是真心对她好,叫她自惭形秽,自卑不已,直到看着长姐在宣王府的处境,她才发现——原来长姐也并不是人人都将其视若珍宝的。
宣王喜新厌旧,她看着这个俊美无双又身份尊贵的姐夫,自然动了歪心思。之后她三番四次同宣王私会,却不敢真的将自己的身子给他,直到后来长姐难产而亡,她才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那晚为长姐守灵,灵堂里,宣王就当着长姐的面,要了她。她半推半就,也是从了,至少能证明给长姐看,有一样东西,她是从她身边赢过来了。
后来,她如愿取代长姐的位置,嫁给了宣王做续弦。只是,不知怎的,这么多年,她一直都不曾怀孕。
而宣王捧着她的脸吮吻片刻,温柔安抚。
前院。
江氏三兄弟正火急火燎的找着自家小妹。
霍璇手里拿着红色的芍药剪纸,小脸上满是自责,蹙眉道:“方才妙妙就和我在一起的,才一会儿,就…”她抬眸,看着面前三个容貌一致的少年,道,“对不起,我…”
罗安郡主看着着急的三兄弟,心里却欢喜,自然未将江妙遇见陆琉的事情告诉他们。一想到那日三兄弟将她吊在树上,罗安郡主仍然心有余悸。哼,找不到,才好呢。
江承谚脾气最冲,妹妹丢了,也顾不得什么君子风范,着急道:“如果妙妙有什么闪失,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霍璇心底善良,本就自责,目下听江承谚的责备,更是委屈的咬着唇,一时眸中蓄满了眼泪。霍璇身旁庶双平髻、身形圆润的小女娃,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挺身而出,道:“阿璇不是故意的,你们怎么能怪她呢?妙妙自己长着腿,咱们还能拦着她不成?”
江承谚眉头一皱,对着两位哥哥道:“走,咱们去找妙妙。”
那小女娃却是不依不饶,拦在江承谚的身前,硬是要让他道歉。
江承谚虽然脾气不好,可从来不欺负女孩子。走了好几步,见她还拦着,江承谚手一挥将她推开:“走开。”然后迈着大步跟上了前头的两位哥哥。
身后是小女娃“哇哇”大哭声,江承谚只步子一顿,有些心虚的皱眉,却念着妹妹的安慰,并未回头。
三兄弟一番打听,才知妹妹被宣世子陆琉带走了,旋即阔步去了玉磐堂。
三人进院,丫鬟们正欲禀告,可三兄弟直接就进去。
江承谚是个急性子,一抬腿就踹门,可惜门太牢固,江承谚不过十一,力气有限,下一刻就捧着腿哭嚷了起来。
出息。
老大老二对视一眼。
到底是同胞兄弟,心有灵犀的齐齐踹门,“嘭”的一声,上好的雕花木门应声倒地。
三兄弟进屋,恰好看着埋头正在吃饺子的妹妹。
听到声音,一张白嫩嫩的小脸蛋便从饺子堆里抬了起来。
江妙有些懵,将嘴里的饺子咽了下去,声音含糊的愣愣道:“大哥,二哥,三哥…”
陆琉不急不缓,将手中的诗集合上,看着倒地的木门,才蹙了蹙眉。
江妙见势头不对,立马动作灵活的从椅子上蹦了下来,朝着三位哥哥跑去。
大哥江承让立马俯身,把妹妹抱了起来。
二哥江承许淡然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宝蓝色的汗巾,冷着脸,却小心翼翼的替妹妹擦去嘴角的油渍。
擦完了,三哥江承谚才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关切问道:“妙妙没事吧?”
瞧着三位紧张的哥哥,江妙摇摇头扑哧一笑,声音甜糯道:“没事呢,大哥二哥三哥,陆哥哥只是请妙妙吃东西罢了。”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陆琉,仿佛是等着他附和。毕竟她可不想哥哥们得罪了陆琉。
别看陆琉斯斯文文的,日后景惠帝登基后,陆琉的手段才显露出来。他做事雷厉风行、斩草除根,虽助了景惠帝地位稳固,却也落了个“心狠手辣”的名声,据说就是因为这个,一直都没娶着媳妇儿。
陆琉一袭墨绿锦袍,因年纪比三兄弟略长三岁,个头自然也生得比他们高,对方齐刷刷三个,虽然人多,可他却一点都不输气场。
三兄弟俨然是人中龙凤,姿容不凡,可陆琉的俊美,却远在三人之上。
陆琉看着江承让怀里的小女娃,淡淡的“嗯”了一声。
江承谚气不过,看着自家妹妹道:“那就好,不过——若有下回,看三哥我怎么打你的小屁股。”
江妙晓得三个哥哥紧张着呢,遂眨了眨大眼睛,配合的赶紧捂住小屁股。
这般可爱滑稽的举止,看得三兄弟才登时露出了笑容,亲昵的捏了捏妹妹的小脸蛋。
江承让到底是大哥,沉稳些,如今妹妹找到了,便朝着陆琉道:“多谢宣世子照顾小妹,咱们先告辞了。”
陆琉微微颔首,面无表情。
江承谚最看不惯这种表情,和他二哥一个德行,遂心中暗暗啐了一口,这才护着妹妹走了出去。
走在路上,江妙搂着江承让的脖子,歪着小脑袋同江承谚说着话。
江承谚则动作温柔的一下下揉着她的小肚子,喃喃道:“难受还吃,瞧瞧,现在遭罪了吧?”虽是埋怨的语气,可还是心疼居多。
江妙自然不敢说是陆琉逼她吃的,只小声道:“那饺子很好吃呢。”
江承谚抬手,捏了捏妹妹的鼻尖儿,语气宠溺道:“咱们妙妙什么时候变成小吃货了。”他话一顿,又道,“不过也好,多吃点儿,妙妙若是爱吃,今儿就让府中的厨子做,保管比宣王府的好吃。”
江妙笑笑,方才她一共吃了三个鲅鱼饺子,已经吃饱了呢。
三兄弟抱着妹妹,一路上有说有笑,重新回到了前院。
可乔氏却未在戏台子下看戏,而是坐在屋里,身边的江正懋仿佛在安抚着什么。
江承谚以为娘亲是担心妹妹,忙咧唇含笑走了进去:“爹,娘。”
一听自家儿子的声儿,乔氏才抬起了脸。
而江正懋,更是俊脸含怒,对着江承谚道:“逆子,你还知道回来!”
江承谚最怕江正懋了,忙脖子一缩,委屈的偎到乔氏面前,作出一副无辜状,撒娇道:“娘,你看爹爹…”
哪知这回,乔氏没有护短,而是一改常态的抬手拧着江承谚的耳朵,柳眉含怒道:“你说说,你方才怎么欺负人家陈九姑娘?”乔氏越想越气,瞧着儿子一副无辜的样子,声音也大了些,“娘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欺负谁都不准欺负女孩子,你倒好,把人家小姑娘推倒了,害得人家不但磕掉了一颗门牙,脑袋上都破了一个窟窿。江承谚,你真是长胆子了!”
江妙一愣,忙紧张的看着江承让,抱着他脖子的小手也紧了紧,眨眨眼道:“大哥?”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陈九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江承让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脊,柔声道:“妙妙不怕。”
一向淡然的江承许,也默默的伸出手,抚了抚妹妹的背脊。
在江承让和江承许看来,三弟被暴揍一顿不打紧,若是让妹妹受了惊吓,那就不好了。


第 10 章 定亲(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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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江承谚闯了祸,乔氏晚上睡觉都不踏实。江正懋将妻子搂进怀里,安抚了一阵:“…咱们明日去瞧瞧,这事儿的确是谚哥儿的不是,不过陈家也是讲道理的人家,别太担心。”陈家的家世虽不及镇国公府,可在望城还是有些地位的,今儿江承谚弄伤的是陈家九姑娘陈凝芷,嫡出五房的闺女,也是陈家幺女,自然疼爱些。将心比心,登门赔礼还是有必要的。
乔氏点了头,又骂了几句臭小子。今日宣王府老王妃大寿,她原本还想当面感谢一下宣世子对女儿的救命之恩,未料竟弄出了这等幺蛾子。
次日乔氏先去锦绣坞照顾女儿起床梳洗。江妙一双大眼睛瞅着自家娘亲这般面色,知晓她还生气了,一时也不敢说话,只一双小手亲昵的搂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道:“娘…”
乔氏哪里不知闺女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自打那回落水大病一场之后,女儿的性子越来越活泼了。倒是好事。乔氏自然欣喜,目下抬手捏捏女儿的小脸蛋,道:“不许替你三哥求情。”
唔。
江妙努了努嘴,不说话了。
乔氏抱着闺女进了饭厅,瞧着边上整齐站着的两个儿子,忽的蹙起了眉:“谚哥儿呢?”
老大江承让,登时露出为难之色。
乔氏旋即就明白了。
去陈府的马车上,江正懋瞧着气呼呼的妻子,温和哄道:“好了,我已经命人去乔府把人绑回来了,别气了。”
乔府是乔氏的娘家。江承谚素来嘴甜讨人喜欢,加之模样生得好,越发招人疼爱,自然将祖父乔太傅及祖母哄得飘飘然,两位老人家,最疼爱这个外孙了。
乔氏一路气恼,待到了陈府,登时露出了和善的笑意,一时芙蓉脸儿娇艳欲滴,举止又端庄大方,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陈府同镇国公府素无往来,今日镇国公府长房夫妻二人携礼来访,倒是头一回。
江正懋同陈五爷在外头说话。
陈五爷穿着一身青色圆领长袍,身量高挑,略瘦些,模样倒是生得斯斯文文的,据说是个性子软弱的老实人。陈五爷倒也没说什么责备的话,面颊含笑,态度有些友善。
可陈五爷的妻子蔡氏,却是个刁钻泼辣的性子,昨儿瞧着闺女摔倒,磕掉了一颗门牙,额头还受了伤,早就将罪魁祸首骂了百八十遍了。
蔡氏生得一张尖尖的瓜子脸,眉梢微微上翘,倒是有些显露性子。目下穿着一身儿宝蓝色宝瓶纹样的妆花褙子,髻上簪着半旧蝴蝶图案镶蓝宝石花钿簪,腕子上戴着的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也是去年的旧款式。蔡氏瞧着江正懋和乔氏过来,便将陈凝芷从房里抱出来。
陈凝芷的容貌倒是没随蔡氏,而是有些像爹爹陈五爷,生得亲切讨喜,乖巧温顺。目下一张圆圆的小肉脸白皙粉嫩,眼睛大大的,还有些恐惧,只一个劲儿的缩在蔡氏的怀里,目光怯怯的打量着厅内的江正懋夫妻二人。
饶是乔氏不喜蔡氏这态度,眼下看着额头绑着纱布的小女娃,也心生愧疚。
这陈九姑娘,不过比她闺女大上一岁罢了。
乔氏赶忙赔不是:“…这事儿是咱们谚哥儿做得不对,昨儿我们也已经教训过了。”
蔡氏却是不信。当初乔氏同江正懋成亲,那可是轰动望城的,成亲次年就一口气诞下了三个哥儿,叫人不知有多羡慕。乔氏对三子疼爱的紧,哪里会舍得教训?而且今日,就连人影都没瞧见,何来的诚意?
蔡氏一把搂住女儿,道:“是咱们阿芷福薄,怨不得三公子。目下破了相,年纪小,兴许还不清楚,可日后嫁不出去…”
乔氏看了江正懋一眼,而后将准备好的小瓷瓶拿了出来,递给蔡氏:“这是玉肤膏,抹了这个,九姑娘的伤疤能好的快些。”
蔡氏没接。
蔡氏并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自然也听说过这玉肤膏的名头,效果绝佳,却是价值千金的。可如今,蔡氏心里没有半分感激,只觉着乔氏在她面前炫耀显摆。
蔡氏道:“多谢夫人了,咱们阿芷承受不起。”
女儿受了这个大的委屈,当娘的心疼,也是有道理的。乔氏不舒服蔡氏的态度,可细细一想,若是今日出事的是女儿,她的态度绝对不会比蔡氏的要好。乔氏叹气,又蹙眉看向自家夫君。
陈五爷倒是习惯了妻子蔡氏这般的脾气,他自个儿是个老实忠厚之人,昨儿也好生劝过妻子了,未料还是没用。
陈五爷对着江正懋露出歉意的表情,含笑道:“内人就是这脾气,见笑了。”
蔡氏狠狠觑了陈五爷一眼。
乔氏不语,身旁的江正懋却缓缓起身,对着陈五爷和蔡氏道:“昨日之事,的确是犬子鲁莽。这玉肤膏,必然是要收的,别说是姑娘家,就算是男子,这脸也是极重要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能有丝毫损伤?”江正懋平日里面无表情,今日毕竟是来赔礼的,俊脸也稍稍温和了些,他思忖片刻,看了一眼蔡氏怀里的小姑娘,含笑道,“…不如这样,若是二位不嫌弃,我替犬子向二位求个亲。”
这话一落,别说是蔡氏,就连乔氏,也面色一怔。
乔氏看着自家夫君的侧脸,袖中的手攥了攥。
蔡氏原本不报什么希望,毕竟人家的家世摆在那儿,断断不能招惹,只是想出出气罢了。女儿不能白白让人给欺负了。可这会儿听着江正懋这般说,心下倒是有了主意——若是江承谚那小子,能娶她闺女,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蔡氏面色稍稍缓和了些,看向江正懋:“此事当真?”这语气,仿佛是担心下一刻人家就会反悔似的。
江正懋点头:“自然是真的。九姑娘生得聪明伶俐又活泼可爱,若是能娶到九姑娘,是犬子的福气。”
蔡氏的面上陡然露出了几分笑容。
乔氏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出陈府的时候,蔡氏含笑同陈五爷将二人亲自送到门口,别提有多客气了。
上了马车,乔氏却冷着一张俏脸。
江正懋握着妻子的手,声音柔了几分:“怪我没提前和你商量?”
乔氏抬眸看着江正懋,说道:“妾身知晓爷的心思,只是…只是这是谚哥儿的终身大事,你怎么能——”
陈凝芷的身份,根本不够格给江承谚当妻子,乔氏虽不看重身份,只希望自己的儿子日后能娶到心仪的姑娘。她自个儿同夫君是两情相悦,自然明白两情相悦的好处。这夫妻,可是要过一辈子的。
乔氏鼻尖一酸,眼眶泛红:“你瞧瞧蔡氏那性子,若是日后陈九像她,那你不是害了咱们谚哥儿一辈子吗?”
江正懋把人搂住,哄道:“这是谚哥儿犯的错,堂堂男儿,自然要敢作敢当。至于那小姑娘,蔡氏的脾气虽然不好,可我方才瞧过那小姑娘了,生得乖乖巧巧的,大抵是随了父亲,陈五爷待人宽厚,陈九姑娘日后定然是个好姑娘。怎么,你还不相信我的眼光?”
乔氏吸了吸鼻子。不相信又有什么用,亲事都定下了。
夫妻二人回镇国公府的时候,江承谚已经被江正懋派去的侍卫给绑回来了。
江承谚也是委屈,昨儿不过嫌烦,将人轻轻推了一下,未料那陈九姑娘这般娇弱。江承谚自知有错,等着挨骂,却见爹娘一声不吭。
江承谚有些发忪:“娘?”
乔氏没说话,原本是生气的,可如今心里却是愧疚。恰好这会儿许嬷嬷端了一碗梨糖水过来,乔氏接过梨糖水,搁在罗汉床上的小几上,而后将女儿抱了上去。
江妙识趣儿的没说话,小手拿着汤匙,喝了一口梨糖水,然后眼巴巴的看着自家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