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一抬头:“你说什么呢?你再给我说一遍?”
“你不是跟叶海好上了吗?”她看出我又惊又气的样子,赶快满世界找证人,赫然看见熟人在盖浇饭的窗口前排队,大喝一声:“蒋静雅,上次欧亚琴跟咱们说安菲和叶海好上的
事儿,当时你在场不?”
该女仔细想了一下:“我知道,我在场。叶海确实和安菲好上了。”
华音对我说:“听到没?她嗓子好不?千里传音。学声乐的。”
大中午的,食堂里都是人,正都百无聊赖的排队打饭呢,听她俩这一对话一下子都饶有兴味起来。
我抬脚要走,林华音毁我毁的还不够尽兴,隔着煲仔和面食窗口前的两个长队对盖浇饭那边的蒋静雅,指着我说:“安菲,她还不信。”
不仅有消息,主角还现身,打饭的童鞋们全对我行注目礼了。
我鼠窜之前都快哭了,我指着林华音说:“我,我要是从33号楼跳下去,我跟你讲,就算你的一条人命。”
她伸手:“哎,安菲… …”(
我这个恨啊,回头看着她控诉,脚下不停,一字一泣的要离开这里。
也不知道撞到谁的身上,我“啊”的一下,他一闪,我一躲,好几个豆包掉在地上,好在他身手好,一把捏住一个幸免遇难的。
我一回头,好像很久都没见过面的莫凉,也被我龇牙咧嘴的幽怨相吓了一跳。
我张着嘴吧想了半天说:“莫,莫老师,亲自吃饭啊?”
橄榄石,猜不透。
chapter18
我咬了一口豆包说:“我不忙,莫凉哥哥,就是,不是快期末考试了吗,我在家里复习什么的。”
那些掉在地上的豆包都让他捡起来了,我们把上面的一层皮扒掉然后继续吃。我们两个此时坐在教工食堂里,这里人少了一些,还有电视看,《今日说法》里撒贝宁正讲案例呢,
我吃着豆包,看得可认真了。
撒贝宁说:“那么彩风被老张家的狗咬掉了下嘴唇,这件事情跟从这里经过的二嘎媳妇唱的歌曲究竟有没有直接关系呢?”
我看得非常认真,目不转睛。
莫凉说:“有这么好看?”
“这个案例太重要而且典型了。”我说。
他喝了一口汤:“菲菲,”
“… …”
“周日的时候,我想去你家接你一起回学校来着,你妈妈说,你出海了。”
“… …我们潜水组活动。”我说,我不去看他的脸,我咬了一大口豆包。
“哦。”
我们挨着窗子坐的,食堂外面槐花的叶子被小南风吹进来,我看着一枚小的白花瓣飘着飘着就落到莫凉的汤里,他慢慢的舀出来,清汤在白瓷勺子里,勺子被握在他的手里,他的
手指修长,腕上是一块有指南针的手表,小臂劲瘦有力,穿着白色的半袖衬衫,我慢慢的看,终于还是抬起头看看他的脸。他也在看着我,他有一张又好看又有学问的面孔,他目
光纯净,笑容柔和,跟叶海不一样,叶海就是个又奇怪又爱暴露的小男孩,莫凉是个年轻的学者,他有一个更强大的小宇宙,一个漂亮的小宇宙。
“你知道谁是付辛博不?”我问。
“不。”
“那柏原崇呢?”
“… …是演《魔女的条件》的那个不?”
“… …”
“怎么了?”
“就是你长得有点像他们。”我说,“相加除以二。”
“回去好好看一看。”他认真的点点头,“哎对了,我还没有饭卡呢。这几天买饭都是现金。”
“… …我借给你啊。”我说。
他很高兴说“谢谢”,然后喝一口汤对我说:“其实,其实你上次说,帮我办的,一起办的还有几个老师。”
“哎呀我忘了,好。”我说,“我自己还说有什么事儿我一直没办呢。”
他还记得这事儿,他要我去做?我赶快喝一口饮料,不想让他看出来我高兴的有点想笑。
“菲菲你什么时候考完试?”
“这两个礼拜以内。”
“你的学习成绩,还成吗?”他问我。
我就等着他问我这话呢。
“还成。我平均成绩全年组第一。”我淡淡地说。
他没有丝毫的惊讶或者赞赏,比我还淡的说:“‘波塞冬’需要一个学生助理,会日语的,平时负责接电话啊,发传真啊,仪器维护什么的,你要是有时间,假期的时候,你可以
来这里实习……”
我心潮澎湃的想了两秒钟,然后我淡淡地说:“给补助不?管饭不?”
他淡淡地说:“管饭不给补助,你来不…..”
“来啊,”我淡淡的说,“管饭就行。”
他没法再淡淡的了,笑起来:“你也太好答对了。菲菲。给你补助,还不少呢,1500元一个月,怎么样?”
我嘴上说好啊,心里窃喜,这是多大的好事儿啊,我可以在“波塞冬”当实习生,可以整天和莫凉在一起,居然还有钱拿。为了这个,我给他们开补助都行。
我跟莫凉从六食堂里出来,他回研究所,我去逸夫楼考试。中间路过露天体育场,操场边上是一高一矮两个单杠。莫凉说:“你等我一下,我去试把一下。”
还未等我说话,他几步过去,纵身跃上,直立挺身,然后大臂旋转三百六十度,动作标准利索,跳下来的时候,一下子扎在地上,不挪动分毫。
我鼓掌:“莫凉,你怎么还有这一手?”
“这个啊,”他拍拍手,“总在研究室里坐着,看电脑,分析地谱什么的,特别容易肩膀疼,活动两下子把身体伸展开就会好一点。原来我在日本的时候,研究所里也有两个单杠
,你上次去的时候,注意没有?大家一有时间都上去悠两圈。”
“我记得那个神龛里的猴子。”我说。
他笑起来。
“我不愿意练杠子,”我说,“我害怕。有的时候大头冲下的,要是一下子摔下来,“ka”的一下脑袋先着地,再赶上地面是花岗岩,怎么办?”
“那就,”他的脚步停了停,“不成功则成仁呗。”
“成什么人?”我听不懂了,走回去问他。
槐树的叶子在莫凉白皙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眼帘微微向下,也看着树荫中的我,嘴角有层似有似无的笑意,忽然那微笑漾开来,莫凉戏谑的说:“植物人儿呗。地球人都知
道。”
我想起他对我微笑的样子,就觉得心情那样愉快;我想起他提起日本,心里又涌上来阴霾;我用科学的恋爱观想,他的历史跟我其实没关,关乎我的快乐的是他的现在和以后;我
歪着头又纠结了,我有足够的勇气,可是能不能把他的爱情换出来?
莫凉在槐花树荫下说“植物人儿。地球人都知道”。
哎,他怎么会像赵本山那么说话呢?学的还真像。但是他连付辛博都不认识。
我咬着笔,“嗤”的一下子就那么笑起来。
考完了试,西藏小孩从后面跑上来跟我说:“你以后考试靠后面坐,别连累我。”
“我怎么连累你了?”
“你干什么总是朝着我的方向看?”他说,“还笑的那么诡异?”
“… …”
“老师都盯上咱们俩了。还以为我跟你对暗号呢。下一科还是红头老大监堂,他肯定得重点看着我,你倒是没什么危险,我要是挂了就废了。”
我气得够呛:“谁看你了?谁让你自己坐在我北纬三十度上了?谁发呆不都是朝着那个方向吗?哎,你汉语进步好大啊,你敢跟我说话这么快… …”
他没再多说就跑了。
我愤愤的想,扎西旺堆原来跟我说话怎敢这个语气,现在无论是气质还是普通话都仗义成这个样子,一定是被他女朋友给惯的。
之后我不想回家,在图书馆里看一会儿书,温习明天要考的内容。快到吃晚饭的时间,阅览室里的人渐渐少了,我把《沉淀盆地分析原理方法》上的要点从头到尾啃完一遍,觉得心里有底了。抻个懒腰,往旁边一看,有人在座位上留了书占座,新一期的《故事会》我看过了;《知音》的标题书目很是血腥,云“继父啊,我有了你的孩子怎么办?”我吓了一个机灵;对面是一本《希腊神话》,虽然是1982年版,旧了一点,勉强还能入眼。
打开看,却是有趣的一段:海皇波塞冬变成海豚追求他的仙女妻子。我心里赞叹,有法力多么好,追求爱情都这么随心所欲,他的妻子跟我的名字有点象,叫安菲什么特。再随便翻一段,又是很有趣,波塞冬跟某女神生了个独眼巨人的儿子,那个女神叫什么斯。再看一段,他跟某河神的女儿有染,那个女人叫什么拉。再翻一翻,阿芙罗蒂特跟他也有渊源一段。我终于看到熟人了,大名鼎鼎的美杜莎原来也是他的情人,因为辱骂雅典娜而被这个脾气更不好的女子变成了蛇发女妖。
我翻来翻去,只觉得波塞冬此人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流氓;一定要三个字的话:陈冠希。
我跟叶海说起这个的时候,他正在二楼的小厅里擦自己的长笛。擦得特别认真,比我擦眼霜还要小心。听完我的评价了,好久没说话。
我说:“你听见我说什么没有啊?”
“… …我听到了,”他慢悠悠的说,“你不是说波塞冬流氓嘛。”
我喝一口酸奶道:“你是学民俗学的,这些东西是不是多少也研究一点?你跟我说说,古代的神是不是也饥渴?那方面的。”
他转过身去,后背对着我。
“叶海。”
“听见了。想呢。”
我盘腿坐在沙发上,等了半天,叶海说:“你知不知道,波塞冬法力高强,手持三叉戟,翻云覆雨,地动山摇,尽在掌握。风流一点,也不能说全是他的毛病,女人们,女神们都还招惹他呢。身体好的人或者是神,自然那方便要求也多一些。最主要的是,”他回头看我,小黄灯下面,眼睛和表情十分认真,“他还十分英俊呢。”
我“嗤”的一下笑起来:“像你见过他一样。”
他没接茬,继续擦笛子,过了好一会儿问我:“你去看医生了吗?他们怎么说?”
“说我累了。产生幻觉也有可能。”我说。
他点点头。
“我要睡觉了。”我把酸奶瓶子放下,“我明天下午还要考一科呢。”
“哎呀。”他说。
我开门,都快要进房间了,他那个“哎呀”还没有下文。
我到底折回来:“大哥,你说吧,我都替你憋得慌。”
他笑嘻嘻的说:“我从同学那弄个恐怖片,趁张阿姨不在家,咱俩看不?”
“什么啊?”
“《闪灵》。”
“太没意思了,太不够恐怖了,我才不看呢。”我说着就进屋了。
深夜时分,我跟叶海各自盖着个毛巾被躺在沙发两边看到黑人厨师过来解救危难中的母子俩,却被已经发了疯的杰克尼科尔森拦胸辟了一斧,鲜血汩汩流出的时候,我的小心心啊,比刘翔跨栏时候跳得还快呢。
我哆嗦着说:“能放一会儿郭德纲的相声不?咱们调节一下气氛。”
“行啊,”他说,“在楼上我屋子里呢,你去找过来。”
我一脚踹到他的腿上。
“要不然我闭了吧,咱不看了,安菲。”
“说什么呢?”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他嘲笑我害怕呢,过了一会儿,电影里演到尼科尔森用斧子劈开母子俩躲避的房间的木头门,一张脏兮兮的恶人的脸从劈开的口子中探出来叫他儿子的名字,我就不敢看了,把毛巾被蒙到脑袋上。
朦朦胧胧的电视荧屏的光中,我看见旁边的叶海忽然转过头来,估计是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寻找同伴并确定自己并非独自一人的,他却看到黑暗中我头上蒙被的造型,立时倒抽一口冷气,上来就把我头上的毛巾被给拽下去了,一张脸也是惊恐之后的愤怒表情:“你诚心是不?”
“我不是。”
杰克尼科尔森在笑。
我看着叶海,叶海看着我。
他搂我肩膀把我抱住时我一点的异议都没有,立即贴过去。
尼科尔森在冰雪覆盖的灌木迷宫里寻找他的孩子,他要杀掉他,他凄厉的喊他儿子的名字,狰狞的笑。
我把头紧紧的靠在叶海的肩窝里,他抱着我肩膀的右臂也越来越紧。
幸福是什么啊?就是看恐怖片的时候有个人在旁边。
你还是害怕的,不过心里有了底,不会错过一个精彩的镜头。
小孩子终于逃过他的追杀,我们两个都松了一口气。
尼科尔森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时候,我终于放了点儿心,打量一下,看清了我们两个之间的占位,我抬头看了看叶海,却见他小小得意的眼神,嘴角有笑意都憋不住,我说:“是故意的不?”
“啊。”
“就想这样?是不?”
“咱班同学说的,拿恐怖片把女孩子吓到你怀里,一次一个准。”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这么做道德吗?”
“你还接着生病的引子,看我弟弟了呢。”
他说着身子向下一滑,双手一圈,像抱个抱枕一样就把我给环住了,脸贴在我的胸前,腿也把我的腿给压住:“安菲,你老老实实的,咱们就这么睡一宿,行不行?”
“你这个便宜可是占大了。”那可是我的胸部啊。
他抬起头来,鼻子尖儿对着我,促狭的威胁道:“你再说,我就亲你了。”
我就被他这么搂着。
别跟我说道德不道德的了,我刚看完恐怖片;这是个年轻英俊的男孩子的身体,又结实又温暖;高高的鼻子尖,呼出来的气息都是可爱的;我伸手拨开他的的头发帘,不小心碰到他的额头,他就在我肩膀上蹭一蹭。
我睡着之前跟自己说,今天先这样吧,明天考完最后一科再跟他划清界限。
玫瑰石,得寸进尺。
chapter19
我醒过来,一目的好阳光,睫毛一眯,在眼睛前面自己夹出一道小彩虹。叶海躺在我旁边,正拄着头,清醒白醒的看着我。我才没惊慌失措,质问他究竟对我做了些什么的呢,我半夜里起来过两次去卫生间,回来的时候都有研究过位置和情形,然后我又很明白的躺回去了。
我说:“看什么?”
“咱俩这算什么啊?咱们这可是搂在一起过了一夜啊。”叶海说,手圈上我的肚子,欺上来亲昵的看着我,“什么时候进行下一次升级啊?”
我极镇定的揪着他的汗毛把他的胳膊从我的肚子上拿下去:“当有人将哈利波特改编成A片,赵本山和郭德纲bl的时候,我就考虑跟你升级。”
我起来给自己热牛奶,发现早餐已经做好了,四片烤得很好的面包上抹着一半花生酱一半巧克力酱,西瓜被挖出来装在小碗里。我吃了一口面包想,叶海此人要是想当playboy还是有素质的:家里有钱难得长得好,长得好难得手段妙,手段妙难得态度低,态度低难得心周到。他说原来的女朋友撞到他跟别的女孩在一起,因此而离开他,可也是,这种男孩子,一般人也守不住。
他穿戴好了准备去考试,走到门口的时候跟我说:“老师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说假期的时候,咱们潜水组要进行集训,到时候参加全国比赛。”
我听了心里一动,但是想起来上次在海里丢盔卸甲的一次就有点不确定:“什么意思啊?是咱们潜水组整个集训还是让你去?”
他把自己白色的棒球帽的帽檐压得低一点:“不是全组,但是,你跟我都入选集训队了。”
我很高兴,全国比赛啊,等这事儿都等了多久了,我想笑,不想让他知道,张嘴把一块儿西瓜含在嘴里了。
“你没问题吧?假期的时候不出去吧。”他问我。
“我不出去。我还在学校找了份工来打呢。”我含混地说。
他跟我摆摆手出门了:“我走了啊,晚上回来看《电锯惊魂》。”
“你去死吧。”我一声吼,西瓜差点没从嘴里出来
叶海一走,我打算再看看书,把今天下午要考的东西再准备一下。中间张阿姨在美国的女儿打来电话,我跟她说,张阿姨去承德的战友家了,您有什么事,我来转告。她说没事,就是很久没打电话了。
我放下电话想,我跟我妈妈很久没有打电话了,但更久的是我爸爸,他这次远航南海已有三个月了,该是快回来了吧?
我又想起那天晚上,我妈妈就把她在泰国拍摄的DV明目张胆的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根本就不怕我知道,她会不会跟我爸爸摊牌?
然后呢?我怎么办?
我是跟我妈还是跟我爸?哦,对了,我快20岁了,我可以自己过日子了。
我想到这个,就觉得头疼。
感情,人心,它们是如此没有道理的东西。
所以我喜欢我念的书,数字的加减乘除不会有任何例外;生命被埋在地下或者岩石的沉积,每一层都是确凿的档案;洋流和季风从不跟时间失约;老师给我的分数少了,我还可以找之回来。
我咬着笔,在脑袋里跟自己较劲。愚蠢的还不知道这个可爱的早上应该被怎样的珍惜。
中午我自己背着书包上学堂考试,天气预报说有雨,我见天还是晴着就没在乎,伞也没带出门了。走到一半开始下雨,一阵雨点子噼噼啪啪砸下来的,我不敢误考,硬是顶雨跑到逸夫楼的,进了教室,很典型的落汤鸡一只。
考完试了,雨也没有停,我出了教室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冻得哆哆嗦嗦的想要回家却发现钥匙没有带。
我给叶海打了一个电话,我说我难受了,着急回去,让他送钥匙来。
旁边有女孩子,声音挺远但是很清晰,她说:“谁打电话啊?”
叶海说:“你在哪个馆呢?我接你去吧。”
我告诉他我在逸夫楼,挂了机,心里就觉得奇奇怪怪的。
他旁边怎么有一个女孩儿呢?
——他旁边怎么就不能有一个女孩儿呢?
同学,估计是;乐队里一起的,也说不定。
——是不是同学关我什么事呢?
他昨天晚上可是搂着我的啊。今天就跟别的小姑娘搅在一起了?
——我还看过他的小弟弟呢。也不算吃亏啊。
一个脑袋里面两个人说话可给我闹心坏了,我甩甩脑袋,一皱眉一咬牙,天空中“喀嚓”一声雷;我心里说:老天要是真的向着我,就再来一声… …
我这个赌咒还没说完,就见到莫凉的车子停在下面。
他从车里下来,拿了雨伞上了台阶来接我。我一看见那张蓝色的雨伞下面他白皙的脸孔就忘了求老天爷什么事情了。
“你考完试了?”
“嗯。”我回答。
“我一直在等你。”
他看上去不太一样,有种不多见的严肃。
“怎么了?”我喃喃地问。
“跟我去个地方。”他把伞撑在我的头上,我就跟他走了。虽然诧异,但是没有选择。上了车,更见他表情不像从前般轻松愉快,车厢里很安静,听得见他的呼吸声。我不太敢问他要带我去哪里,跟莫凉总有那么多话不太敢说。
发动车子以前他看看我,手伸过来帮我把安全带扣上,又拿出自己白色的手帕挂在我头发上帮我擦一擦。
那一片刻仿佛回到小时候了。
在日本,他载我去他的实验室,也是这样,帮我扣上安全带。
我的心因为“值得”两个字而安定下来,跟着他,去哪里都行。我坐好了,看见窗子外面叶海一手打着伞,另一手扶着车把骑车过来。我连个招呼也不打算打,我就这么跟莫凉走。我这不是打算报复叶海。真的不是。
车子出城,在高速公路上冒雨飞奔了二十多分钟,又沿着海岸线走了很远。远远的,能看见军舰的旗帜和高大的指挥塔。
我说:“莫凉,这不是… …?”
“对啊,你认识?军港。我也是小时候来过这里。”
他在警卫区的大门口停车,荷枪实弹的士兵通报里面,反复查验我们的证件。不多时,有海军蓝迷彩色的吉普车从里面出来接我们俩个,下来的是位文职官员,莫凉向他介绍我说:“这是安菲。安舰长的女儿。”
来人向我微微点头,请我们上车,让我们随他进去。
这个时候莫凉才告诉我,他跟我说话,语气尽量放的轻松:“安菲,你父亲,还有我父亲,他们的舰艇在南海出了点儿事。”
“出了,什么事… …?”我慢慢的问。
来接我们的军官说:“失去联系八小时,船体沉没。”
莫凉问:“营救的情况怎么样了?”
“风浪太大,广州军区的直升机根本不能靠近,现在又被迫回港不能起飞。入夜之后,风浪更大… …”
我这个时候觉得特别冷,打了一个寒噤。莫凉看着我:“都是老兵了,有点担待啊,菲菲… …”
我有担待,有担待。
我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还是上初中的时候,也是夏季,热带风暴袭过中国南海,我爸爸的军舰因为在之前执行驱逐任务来不及入港而陷入风暴中心。他们与指挥部失去联系三天三夜,部队甚至通知了家属做最坏的准备。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已经很大了,可是接到电话就开始慌张的哭,哭了半个多小时,脑袋都疼了。我妈妈当时很沉默,一根接一根的吸烟,突然把最后一支按熄了,上来就打了我一个不大不小的耳光。
我一下又惊又怕,哽在那里,捂着脸看着她。
“你哭什么?”她皱着眉毛问我。
“我爸爸… …”
“你爸爸怎么了?”她抢在我前面说,“他怎么都没有怎么样。我告诉你,哭也不许哭,你把期末考试考好,你爸爸教你的仰泳游好,给我等他回来。”
她打了我之后我真的就镇定下来。
36小时以后,我爸爸的舰艇终于通过卫星与指挥部取得了联系。风暴之中,舰艇虽然遭到重创,但是却只有少量的人员受伤。包括我爸爸,莫叔在内的绝大多数船员都安然无恙。
我茫然的问莫凉:“你给我妈妈打电话没有?”
“没有。”他说,“我下午得到消息以后,给阿姨打过电话——没打通。”
我二话不说拿手机出来,莫凉却拿过去:“别打了,这里屏蔽信号。再说,菲菲,这,不是大事儿… …等有消息的。”
可是我想找一个人跟我在一起。
我想有她在,她跟我说一样的话。
却是莫凉,手臂环过来,带着暖的体温,他轻轻拍我的肩膀:“等会儿联系上他们的时候,你问问你爸爸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也着急的,莫叔在同一艘船上,为什么要他来安慰我呢?
我用力的点头,握住他的手,我应该跟他一样镇定。
我跟莫凉随同来接我们的海军军官进入指挥大楼,经过三层安检,乘坐直达电梯上了顶楼。那是一个巨大的房间,身着军装的官员和技术人员各自忙碌,计算机和精密仪器不停的传送着新的数据,仪表盘紧张的闪烁。
当我看到房间正中最大的蓝色屏幕上的卫星显示图,中国南海上空笼罩着乌色的风暴云团,而且每一秒钟都在不停的凝聚扩张。
我真的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跟我爸爸说上一句话。
黑曜石,风暴。
chapter20
一些人走过来跟我和莫凉握手问候,我这个时候其实又已经发傻了,他们说些什么,我听不清楚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是跟在莫凉的后面,他去哪里,我去哪里;他饮一口咖啡,我也跟着喝一口;他找到一台计算机开始计算,我看见上面的数字在我的眼前乱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