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一抖,草籽差点掉在地上。
贤妃郑重地道:“本宫要你做的事就是种出还生草,治好六殿下的眼疾。”
单是种草,我自信有七成把握。可我不明白,贤妃既有解药,为何不早点替六皇子解毒?
贤妃道:“本宫共得了十粒还生草籽,自烨儿十二岁那年,每年都混杂其它种子里让花匠去种,可从来没成活过。如今只有三粒,本宫不敢轻易再试…沈相生辰那日,沈家百花盛开,本宫便觉得你或许能行…”
呵,她竟是因此而召我进宫。
刘成烨养在玉清宫的那许多花匠,应该也是同样的缘故吧。
我犹豫着,“若奴婢也种不出来?”
贤妃叹:“尽人事,听天命吧。”看着有些意兴阑珊。
我欲告退,贤妃却又道:“你喜欢烨儿吗?”
我一愣,回道:“六殿下学识渊博风采卓然,奴婢很是景仰,只是殿下是主子,奴婢不敢生妄念。”
贤妃低低一笑,“烨儿小瞧你了。烨儿看不见,本宫却明白…”声音渐渐放低,眼睛也慢慢阖上。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脱口问出一直盘桓在心头的疑惑,“娘娘,六殿下是因为平王才中毒的么?”
贤妃半闭的眼蓦地睁开,锐利的眼神直盯在我脸上,低却有力地说:“不是。”
啊,不是!六皇子的毒,并不是平王所下。
我欢喜得几乎要叫出来——他,他并非外人所传得那般残酷无情。
贤妃是真的倦了,微低着头,恹恹地挥挥手,“退下吧。别忘记答应本宫的事。”
鬼使神差般,我俯在她身前,恭敬地叩了三个头。
再起身,贤妃已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
依柳送我出纤云宫,趁机说起朝云的事,“…是娘娘的旨意,娘娘说求人办事,先得予人恩惠。”
将朝云贬到浣衣局是恩惠么?
“日后你总会明白。” 依柳眨眨眼,“我倒想提醒你一句,在宫里,太过为别人考虑,并非好事…对你对她都不好。”
她是怕有一天,朝云会成为我的软肋吧。
毕竟,用重视之人来要挟,是极常见的手段,也极有效。
轻声笑道:“我们同时进宫,又都来自沈府,无论我们的关系是亲是疏,在别人看来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
依柳不答,只笑了笑。
庄严肃穆的景泰殿近在眼前。
依柳停住步子,似是鼓了莫大的勇气,掏出一只荷包塞进我掌心,“若见到墨侍卫,请代为转交。”
“你…”我诧异,依柳平日最重规矩,怎会唆使我与宫外的侍卫私传信物。本能地拒绝,“我不干,你为何自己不给他?”
依柳脸红得要滴出血来,眼里却盈盈蓄着泪水,“若我能亲手给他,我必不麻烦你。拜托了,阿浅。”作势欲跪。
我慌忙拦住她。
依柳飞快地说了句,“欠你的情,我来世还给你。”提着裙角,脚不沾地地跑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两天后,贤妃薨了。
宗人府主事张大人跪在御案前向皇上禀告案情,“…仵作已验明了死因是千机毒。千机是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微臣在贤妃娘娘日常用的茶杯中发现了残留毒液…凶手是掌事宫女依柳,已畏罪自杀,其余宫人均送至慎刑司…”
不,不可能!绝对不会是依柳!
依柳忠心耿耿,性情宽厚,怎可能对贤妃下毒。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震惊,身子颤抖得几乎站不住。
巧云狠狠地在我胳膊上拧了一下。
疼痛让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张大人一一呈上证物,“这是贤妃用过的杯子;这是在案犯依柳身上搜到的瓷瓶,太医证实,瓶中所装正是千机。微臣还发现了这个…”
他的手里是只石青色的锦缎荷包,金丝线莲花,紫藤纹封边——正是薛美人赏给我,又被贤妃借走的那只。
皇上铁青着脸接过荷包,从中掏出数个金锭子,一叠银票,还有一只虾须镯。
张大人战战兢兢地掏出棉帕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继续道:“荷包是当年太后赏给三皇子的,虾须镯乃安王妃之物。听说,数日前安王妃探望贤妃时不慎遗失。”
“啪”一声,皇上重重地将荷包拍在案上,震得旁边的杯盏当啷作响。茶水溢了出来,可谁都不敢上前收拾。
看着案上摆着的证物,那盘根错节的线头,缓缓地串了起来。
平王与六皇子争风吃醋的流言在宫里传开之后,德妃犹不甘心,想将三皇子庄王也拉下水。她知贤妃素日对薛美人亲厚,便将荷包送至薛美人处。恰好我去送东西,薛美人便当着静安宫宫女的面将荷包赏给了我。
然后安王妃假借找镯子之名搜身搜屋,她想找的不是镯子,恰恰是庄王的荷包。
倘若真在我的身上找出了荷包,绯闻就要变成丑闻了。
三位皇子纠缠着同一个宫女,皇上若得知,会是怎样的震怒!
那天皇上突然驾临纤云宫,想来也是德妃暗示了皇上,想要皇上亲眼见到私相授受的信物。
只是德妃没有料到,我事先见过平王的荷包。那两只荷包如此相似,我怎敢私自收下。
而且,薛美人打赏我与往常一样。那么精致贵重的荷包,竟然只装了八分的银锞子,即便我没见过那只荷包,也会心生怀疑。
贤妃留下荷包,是为了维护她的儿子,同时也救了我的命。
所以安王妃大张旗鼓地寻找虾须镯的时候,贤妃会放任她们在纤云宫翻腾。放低姿态,看了她们的笑话,也成就了安王妃的恶名。
一个皇子的王妃,竟然在皇上的爱妃宫里飞扬跋扈。
我不相信,宫里会没有传言,也不相信,皇上会听不到这些传言。
我没想到,安王妃为了力求逼真,真的丢了镯子。
更没想到的是,贤妃竟然不惜一死,成功地完成了德妃失败的计划,还将安王拉入了这趟浑水中。
如今人赃并获,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依柳被庄王收买,而下毒害死了极受圣宠的贤妃。
至于安王妃的镯子是丢了还是用来收买人了,谁能说得清?
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依柳,扶梅,惜桂…纤云宫上下数十人,只除了看门的太监外,其余的均被处死。
此时,我才明白依柳所说的话。
朝云被贬到浣衣局果真是贤妃给我的恩惠。
她用朝云的命,换六皇子的眼。
其实,有件事,我始终无法理解。
依贤妃受宠的程度,她在皇上枕边吹点耳旁风,效果岂不更好?
何必非要送死,还搭上那么多无辜的人。
不过贤妃向来聪明,想必她有自己的理由吧。
关于贤妃的死,明面上的说法是,贤妃缠绵病榻以致于脾气不好,对依柳发了几次脾气。谁知依柳是个气性大的,竟然暗中在贤妃的茶里下了毒。
至于真相,除了皇上、张大人以及几个近侍之外,无人知道。
其实,他们知道的也未必是事实。
贤妃跟薛美人一样,没几天便被人淡忘了。
只有我偶尔经过死寂的纤云宫门口,会忍不住想起干脆利落的惜桂,活泼开朗的兰心,秀气可人的流芳还有许多年轻的像花朵般的生命。
平王一直没回来,墨书也是。
战报仍是败多胜少。
好在,他们都活着,并没有缺手断脚。
十月末,盛京的第一场雪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
雪下了一整夜,将亭台楼阁妆点得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我抽空往浣衣局看朝云。上次去看她,她虽未受责骂,可一双手整日浸在冷水里,又红又肿,甚是粗糙。
所以,我特地带了六皇子送我的那盒香脂。
途中经过凝香园,隔着老远便听到女子“哧哧”的嬉笑声。
不由得缓了步子,循声望去。
一树怒放的红梅旁,刘成烨穿一身绯色绣福字锦袍,披着狐裘,长身玉立,下巴微微抬着,嘴角噙着丝笑容,静静地“看着”身旁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
冬阳透过梅枝照在他脸上,肤色晶莹,整个人如同玉雕一般,俊美无俦。
有女子娇笑着唤道:“殿下,猜猜奴家在哪儿,来抓奴家呀。”声音柔媚,尾音拖得很长。
刘成烨侧耳细听,展臂将女子搂入怀里。
女子依进他的怀,双手挂在他颈上,“殿下真坏,每次都被你抓到。”
刘成烨调笑,“我是怎生坏法,这样坏么?”俯首吻上女子脸颊。
女子嗔道:“殿下——”声音愈加甜腻妖娆,叫得人筋骨都软了。
又有女子围上来,拉扯着不依,刘成烨“呵呵”笑着,左拥右抱,风流无限。
这是我离开纤云宫后,第一次见到刘成烨,没想到竟是在这种情景。
贤妃过世还不到一个月,他便在宫里如此招摇地玩乐。
摇摇头,悄悄地拐上另一条岔路。
朝云仍埋首在成堆的衣服前,闷头搓洗。
天气这样冷,她的额角却沁出一层薄汗。
我心有不忍,忙挽了衣袖过去。
朝云吓了一跳,见是我,唇边绽出笑来,却是拦着我死活不许我动手。
好容易,那一大堆衣服才洗完了。
我取出香脂来。
朝云推辞道:“我不用这个,前几天红袖给了我一瓶手脂,专门治冻疮的,很管用。这个你自己留着,徐姑姑说你的手也得好好养着。”
“你见到徐姑姑了?”我很是惭愧,这段日子太忙,我都好久没去看她了。
“嗯,手脂就是姑姑做的。”朝云点头。
我笑,“没想到徐姑姑还会这个。”
朝云压低声音,“红袖说徐姑姑出身杏林世家,当年她们家在江南可是声名赫赫,不过早就没落了。”
我奇道:“红袖怎么会知道?”
朝云拍手道:“这你可想不到了,她们两是远亲,论起来,红袖还得叫徐姑姑是堂舅姑姑。”
这么复杂的关系,我分不清楚。
我疑惑的是,刚进宫时,徐姑姑怎地就吃坏了肚子,昏迷不醒了?


26就是他

  匆匆忙忙赶回景泰殿,刚好赶得上当值。
一路踏雪而来,靴子和裙摆早湿了,冷意丝丝缕缕地自脚底漫上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范公公敏锐地扫了我一眼,道:“回去换件衣服,免得染了风寒,耽误差事不说,若过给皇上,这罪就大了。”
我道了谢,赶紧回屋换衣袜。
再回来,巧云与范公公他们正候在御书房的门外。有琴声传来,叮叮淙淙,煞是好听。
巧云悄声道:“皇上听琴最忌有人打扰,咱们等楚公子出来后才能进去伺候。”
侧耳听了片刻,楚蘅的琴依然悠扬飘逸,婉转悦耳,可较之从前,却少了几分干净与纯粹。
琴由心生,弹给帝王听,与弹给好友听,心境终究会不同。
不久琴声嘎然而停,再过了约莫一盏茶工夫,楚蘅抱着琴缓步出来。
范公公躬身上前,“咱家送公子,楚公子请!”
楚蘅点头,面上一贯的冷漠疏离,眉宇间却暗藏着隐忍与不耐。
我有些意外,上次见到他,他还满脸的意气风发,几个月不见竟然变了许多。
不过,人总是会变的吧。
无心再理会他,跟在巧云后面进了御书房。
皇上双目微阖靠在太师椅上,看上去很疲惫。
这段日子他确实不太好过,西梁的战事尚未停,北历州又上了折子,说是天寒地冻,百姓无粮可食,饿死了数千人。
春天北历大旱,误了农时,土地几无收成。秋末,庄王曾奉皇命去开仓放过粮。这才短短两个月,竟死了这么多人。
我垂首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忽闻皇上喘了口粗气,道:“传庄王进宫。”
小太监答应着,出去找人了。
巧云趁机将书案上的冷茶换过,重新倒了温茶。
皇上啜了口茶,翻出一张折子来,看了两眼,拍在案上。
我扫了两眼,见上面写着“…鹿山镇三十八村,一千七百户村民受灾,应领稻米二千零八十石,菜蔬七百三十斤,实到稻米七百六十石,菜蔬二百四十斤…”应该是自北历来的折子。
不过半个时辰,庄王气喘吁吁地进来,虽然来得仓促,周身的打扮却仍然华贵夺目,单是腰间的束带就镶了好几块美玉。
皇上寒着脸,将折子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
庄王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气道:“一派胡言,儿臣明明如数拨了米粮,怎可能缺斤短两?父皇,您可要治他个欺君之罪。”
皇上“哦”一声,“你是怎样拨得粮,稻米自何处运来,储在何处,经何人发放下去,发放后可亲自访察过?”
一连串的问题逼得庄王措手不及,他喏喏应道:“儿臣到了北历州府,询问了灾情后,即与知州等人商定好了米粮数目。因赶着回京替父皇贺寿…儿臣实在不知…”扑通跪下。
皇上叹了口气,“你既不懂庶务,何不与海氏商量?”
“她一个内宅妇人懂什么?”庄王叫道。
“放肆!”皇上抓起案上的茶杯,劈手掷了出去。
庄王不敢躲,茶杯正落在他身前,茶水泼了他一身,甚是狼狈。
“她是内宅妇人,你算什么?你拉不下面子问你妻舅,总该与海氏商量一下。海氏不懂,她自会回家请教父兄…海家出过三代帝师,门生遍天下,眼下虽无人入仕,可朝中的事,他们家一清二楚。你也不想想,提起海家,满朝的文武百官,有谁敢轻看一眼?你以为朕替你求娶海家女是白娶的?”
我蓦然心惊,皇上说这番话,分明是有意立庄王为太子。
难怪秀女进宫后,皇上给平王、安王与六皇子各赐了四个姬妾,只庄王没有。
向来,皇上是不想让海氏生嫌隙。
正思量着,只听外面小太监高声唱道:“安王觐见,五军都督府都督张大人觐见。” 张都督乃安王娘舅。
皇上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庄王一眼,扬扬手,脱口而出,“宣!”
庄王当即愣在那里,眸中露出尴尬与难堪。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庄王身上——衣襟湿了大片,零散地挂着几根茶叶,脸上溅了水滴,脚边滚着掐丝珐琅茶杯。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什么回事。
皇上看着有些心软,可口谕已传下去,纷沓而至的脚步声就停在门外。
说不出被什么驱使着,我一把抓起托盘冲到庄王脚前,跪下,“王爷饶命,奴婢不小心失手了,并非有意,王爷恕罪。”
庄王反应倒是机敏,迅速起身,喝道:“倒个茶都不会,怎么学的规矩?”
几乎同时,身后传来“参见父皇,参见皇上”的声音。
我匐在地上,浑身颤抖。
是真的害怕,这种情势,必定是要挨罚的,知不知皇上会怎样罚我。
可要说后悔,却又不太后悔。
皇上沉声道:“老三先下去换件衣服。至于你,既然留着手没用,干脆废了算了。来人,尺戒三十下,罚洒扫一个月。”
很快过来两个太监,将我拉了出去。
范公公亲自行刑,一边打着手板子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咱们做下人,最重要的就是听话和勤快,至于脑袋是笨还是聪明倒无所谓。最可怕的就是,自作聪明,不该出头的时候乱出头。”
他并未用力,戒尺落在手心很轻,可我还是觉得脸上热辣得难受。
犹豫着,问:“公公觉得我适才的行为很蠢?”
范公公笑道:“不能说蠢,反而正符合皇上的心思。可你想过没有,就这么一句话,手就保不住了。划得来吗?庄王不过是失了面子,而你,弄不好会丢了命。”
我沮丧不已,“当时就是鬼迷了心窍,庄王是皇上的嫡亲儿子,却长成这样…若是他有娘亲护着,肯定要比现在强得多…我自小也没有娘教导。”话说得颠三倒四,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范公公却是懂了,“…皇上其实对庄王也心怀愧疚,虽然他不争气,可皇上还是想把皇位…”隐晦地避开了那几个字,“自己亲生的儿子,皇上打得骂得,但绝不会在旁人面前落了庄王的面子,更不想因此传出闲言,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你替庄王解了围,没准皇上今后会对你另眼相待。不过,若下次再这么冲动,就不见得这么好运。”
我喏喏称是。
戒尺落在手上,不多不少,刚刚三十下。范公公道:“回去歇着吧,我派人找个太医来。”
试着动了动手掌,只指尖有些肿胀酸麻,其余筋骨俱是好的。
手并没有废。
范公公见状,笑道:“我伺候皇上的年数比你的年纪都大,皇上的意思,怎么也能猜对几分。他若真要废你的手,还打什么板子,直接剁了岂不痛快。何况,皇上不是说要你洒扫一个月,废了手,怎么干活?”
我放下心来,民间盛传皇上都是一言九鼎,绝无戏言,原来并不真确。
巧的很,范公公派人请来的太医竟然又是那个害羞的八品御医李代沫。
我伸出手让他看。
他原本白净的脸“唰”地红了,局促地将手在衣襟处蹭了几下,才掏出一方净白的棉帕覆在我手上,轻轻按捏,“姑娘的手没事。若不放心,我这里有瓶药膏,想擦就擦,不擦也罢。”
那药膏与他上次送来的一模一样。
我笑道:“上次的还剩着一些,许是够了。”
李太医道:“你收着吧,用来当面脂也是好的,就是没什么香味。”
我收下,故意顽笑着问:“你这次还不收诊金么?”
“啊,姑娘好好养病,我告辞了。”他竟慌张得要逃走。
我忙唤住他,正色道:“李太医请留步,我有事请教。”
他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姑娘请讲。”
“太医曾说过,受人之托照顾我。那人是谁?”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李太医目光躲闪,摆明了不想告诉我。
我走近他,低声问:“是沈相?”
他不说话,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我再问:“六殿下么?”
他再摇头。
那么…我突然紧张起来,有点手足无措,深吸一口气,强做出平静的样子,问:“是平王么?”
他仍是不答,转身匆匆走了。
我不知怎样回到床上的,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脚步踩在地上像是踏在云里。
李太医什么都没说,可我分明瞧见,当我说出“平王”两个字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是他!
拜托李太医照顾我的那个人,就是他!
他表面淡漠,可对我,应该是不同的吧。
趴在枕上,欢喜得想哭。
“这会知道怕了,知道疼了,想哭了,刚才怎么就胆大得狠,不顾性命地往上冲?”巧云不知何时回来了,挖苦道。
我擦擦眼泪,坐起身,看着她将食盒里的菜一样样摆在桌子上, “呶,范公公特意吩咐厨子给你做的独食,要不要我喂你?”
我没好气地说:“我怕你噎死我,自己吃放心。我用不了筷子,你帮我取羹匙来。”
“范公公想得周到,早准备好了,就在食盒里。”小声嘀咕着,“对我咋就没这么好?”又细细打量我一番,问:“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我气道:“胡说什么,他那年纪,比我爹还大。”
巧云也笑,吃了几口饭,又去翻腾柜子,找出来一叠花样子,“这个做香囊怎么样?”
她手里拿着并蒂莲花的图样,很普通的样式。
“嗯,不错。”我敷衍着答应。
“朝云喜欢什么颜色?”她指着满床碎布头,又问。
“蜜合,秋香,浅粉都可以。不过,她喜欢桂花香。”
巧云点头表示记住了,突然神秘兮兮地问:“你们两人那么要好,是不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我不解。
巧云“嗤”讥笑一声,“你就装呗,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就是相好的。”
这下,我真的噎住了。
喝了好几口汤,才将嘴里的饭咽下去,问:“你看上朝云了?”
“嗯,原先以为你们是,我就没说。既然不是,那么我就挑明了,你别跟我抢。”
我正色道:“朝云不喜欢女人,她喜欢男人。”
巧云不屑,“除了那一位,宫里哪来的男人让她喜欢?”
我无语。
宫里是没有男人,可是宫外有,朝云喜欢的是沈清。
皇上想立庄王为太子,等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沈清若还记得他许下的诺言,就该接我们出去。
从此远离这丑陋的皇宫。
只是,若庄王当了皇上,那平王呢?


27没规矩

  不过三天,我的手就消了肿,与往常一样灵活。
范公公仍让我闭门不出,说:“才三天怎么能长记性,怎么也得养上七天。”
巧云便嘟哝着范公公偏心。
范公公笑道:“等下次你捱了揍,我也让你多养些日子。”
巧云又叫:“平白无故地,公公何苦咒我?”
范公公和蔼地笑,不语。
范公公作为景泰殿的掌事太监,对下面的宫女太监极宽厚。这点跟依柳很像。
这些日子我常常想起依柳。
贤妃出此计谋,无疑是用自己的命来换儿子们的前程。可依柳,却何其无辜,就为了成全主仆的情意,舍了性命,弃了名声。而且,连张裹尸的苇席都没有。
她绣给墨书的荷包,我只瞟过一眼,就没敢再看。
因为上面绣的图样是数枝莲叶,几尾游鱼。
鱼戏莲叶啊,依柳竟是这样大胆。
荷包,我一直揣在怀里,期待着有一天见到墨书就交给他。
可我不确定,墨书肯不肯要。
依柳对他的情意,连我都能猜到几分,我不信墨书会不知道。但是,他从没回应过依柳,哪怕一个暗示的眼神都没有。
如今,依柳已逝,又是因弑主而亡。抛开贤妃与平王的母子关系不说,单是弑主的罪名,墨书能接受吗?
听巧云说,西梁的战事终获大捷,以前误传的西梁指挥使李承志根本没死,而是躲藏在回鹘地区,无意中竟探听到回鹘的兵力布防,所以一举破了回鹘的老巢。
至于北历,安王自请总领赈灾事宜,把灾民安排得极为妥当,再无死人之事。
皇上终于露出了笑脸,笼罩在皇城上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后宫处处可闻凤箫鸾管击石弹丝之声。
楚蘅也连着进了好几次宫。
范公公给我安排了新的差事,就是打扫景泰殿正门到西侧门的区域。
差事不算重,只需将路上的残枝落叶石子碎屑清理了就是。
可若是赶上下雪天,就要来回来去地扫。偏偏今年雨水多,冬雪一场接着一场,累得我几乎头一挨着枕头就能睡死过去。
巧云骂我自作孽不可活。
我却觉得这比近身伺候皇上好多了,至少不用随时提心吊胆的。
这日又落了雪。
巧云对着窗子绣香囊,之前的那个,她嫌太过普通,没送出去,重新描了样子,准备绣个新奇的,以讨朝云欢心。
我望着窗外发愁,只是一会,地上的雪已积了薄薄一层,照这种下法,估计又得累个半死。
哀叹了声,戴上雪帽,穿上木屐,全副武装地往外走。
刚出门就感到有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院子里多了几个身穿黑色箭衣的陌生人,东走西瞧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看他们的行止举动,像是训练有素的禁军,可打扮却不同。
禁军是黑红两色的箭衣,腰挎闪亮钢刀。他们则是上下青一色的黑衣黑帽,佩长剑。
我悄悄蹭到偏殿门口,问范公公:“那些是什么人?”
范公公低声答:“他们是虎卫,专门保护皇上的亲卫…没事瞎打听什么,快干活去。”
我冲他笑笑,拖着扫把出了宫门。
路果然极难扫,前边刚扫过,后边又落上了雪,把我折腾得满头大汗,竟是丝毫不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