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世家?!”韦昕微微一愣。
景德帝点头,“三十年前,江湖传言南宫家有当年楚云天的藏宝图。南宫家为此祖屋被烧,全家五百余口人除去南宫诚外,尽都丧身大火之中。”
韦昕问:“皇上相信宝藏之说?”
“空穴来风非是无因,爱卿不妨替朕去查明真相。”景德帝神情变得严肃,“若得此宝藏,朕便允你解甲归田,逍遥一生。”
真的能闲云野鹤逍遥自在地过一生?韦昕眸中光芒四射,灿若星辰。
杨府花园,绿荫无尽,杨柳成林,一条五彩的石子小径曲折蜿蜒,沿着小径,尽头是一弯月湖,湖边拐角处倚水建了一座八角亭,亭内有石凳石桌 。
云初晴放下手里的书,伸了个懒腰,垂在耳畔的紫英石坠子晃动,衬得脸庞越发俏皮,“都这时辰了,瑜儿怎么还不来?”
旁边的杨怀瑾正绣完一朵粉荷,拿起竹篾绣圈,对着光亮处细细看,听了此话,笑道:“还没过晌,已念叨四回了。”
坐在亭边的杨怀琳却冷冷哼了一声,欠身扯了半枝荷叶,逗弄水里的鱼儿 。月白色挑线裙子撩至膝处,穿着白绸膝裤的长腿在亭边荡呀荡,绣花缎鞋堪堪掠过湖面,差点沾了水。
说曹操,曹操到,就见小径走来一个身穿湖色素面妆花褙子的少女。
杨怀瑾银牙咬断手里的丝线,“可算来了,方才晴儿还念叨你呢。”
“念叨我什么?” 杨怀瑜笑着走进亭子。
云初晴笑着说:“昨夜斗牌,你说想睡觉早早溜了,约好早上在这里见面,你又来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杨怀瑜无奈地笑,“家里新添了几个小丫鬟,夫人让我去瞧瞧。”
“有合用的吗?”
“没什么出挑的,胡乱选了两个将就着吧。”
许久没作声的杨怀琳讥道:“还不是首辅夫人呢,这可就得瑟起来了。”
杨怀瑜尚未回答,云初晴先就变了脸色,“什么叫得瑟,你跟大姐都是八个丫鬟伺候着,瑜儿只得六个,如今再添两个有什么不可?”
杨怀琳不屑地扫了她一眼,“胳膊肘往外拐…你又不是杨家人,多管闲事。”
云初晴冷笑道:“我不是杨家人这事也看得明白,左不过是你想嫁首辅大人罢了。”
杨怀琳将手里的荷叶一点点撕成碎片,扬手撒在湖里,“不错。皇上要韦家与杨家联姻,并未指定何人出嫁,我嫁他有何不可?更何况韦大人是堂堂正二品,总不能娶个身份下贱的庶女吧。”
云初晴欲再开口,杨怀琳已甩着衣袖大摇大摆地走了。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杨怀瑾笑着解围:“女大不中留,琳儿真是幼稚,韦大人与父亲势同水火,怎知嫁过去是祸还是福。”
云初晴面上就有些不虞。
杨怀瑾惊觉自己失言。
明知前途祸福难辨,夫人却作主让瑜儿嫁过去。
她讪讪地看向杨怀瑜,“瑜儿莫往心里去,琳儿口不择言,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杨怀瑜神色淡然,看不出什么表情,“大姐多虑了,瑜儿明白。”说罢,拿起云初晴放在栏杆旁的书翻了翻,闲闲地说:“方才听老爷跟夫人提到孟大人,他虽仍糊涂着,比前些日子却精神了许多,过几日孟公子进京办事,待事情办完,顺道将大姐迎回去,也好冲冲喜。”
杨怀瑾一凛,绣针刺破指尖,沁出血珠,染红了适才绣好的粉荷。
方才还在可怜别人,没想到自己也是可怜之人。
曾几何时,杨家的女儿竟然也沦为冲喜工具了。
她放下针线,双手掩饰般地紧了紧绣圈,起身走到亭边,望着满湖残荷竟是痴了。
杨怀瑜望着亭边窈窕的背影,欲上前,却被云初晴拉到一旁,“明日你真的不去菊花会?”
“不去,明日我去竹林寺上香,你可别忘了替我收银票,到时少不得多分你一成利。”杨怀瑜笑笑,
“我可不指望多得那一成,只别连累我多往里填银子就行了。我也不晓得那日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将宝押在你身上了。”
杨怀瑜一脸笃定,“你放心,咱们不会输。”
作者有话要说:风乍起,雨正浓
今天这里下雨了,感觉有点忧伤
菊花会
一朝菊花开,满城脂粉香。
菊苑门口游人如织,浓郁的胭脂香味掩盖了菊花的清淡香气。
柳树下站着一群衣饰华贵打扮入时的女子,老远就能听到铿锵叮当的玉佩摇曳声、窸窸窣窣的衣裙摩擦声和莺莺燕燕的彼此交谈声,热闹非凡,吸引了无数男女的眼球。
杜离看着一身素白锦缎直缀的韦昕,有些犹豫,“大人,你真的打算成全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韦昕露出招牌式微笑,“不错。”
“为何?”
韦昕微低头,在杜离耳边低语:“因为一半的赢利。”
气息绵长轻柔,吹在耳里,顿时酥了半边身子,杜离忙避开,“真的?”
“假的。”韦昕朗声大笑,朝门口走去。
四周一片静寂。
无数视线看向那个器宇轩昂风采照人的年轻公子。
柳树下的女子有的对镜梳理鬓发,有的低头理着罗裙,有的用绢扇遮着面容,也有胆大些的踮着脚直勾勾地看着含笑而来的白衣男子。
杜离不由担心,大人前去无疑是羊入狼口,为了区区千百两银子以身犯险,不知是否值得。正忐忑时,视线略过一个穿葱绿色妆花褙子的女子,她脸上挂着笑,正心无旁骛地数着手里的一厚叠银票。
这么一大叠,有一半是大人的?
只需将那些女子请进菊苑,就能赚得上千两银子?
不知大人会赏给自己几张?
杜离咧开了嘴,顾不得再管他的大人,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子数银票,生怕她不小心数错了一张。
好容易打发了簇拥在自己身边的美人,韦昕长舒一口气,钻入菊苑深处的白色帐篷。帐篷内火炉上的水已沸开,汩汩冒着热气。
韦昕自己动手,沏了一碗云峰茶,用手捧着,慢条斯理地品。
方才这群女子中,并没有期待中的那个人。
韦昕眉头轻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纸是梅花云笺,隐着暗香,字是簪花小楷,透着纤巧,上面写着一首藏头诗,
枉自凝眸碧水开,
江畔垂柳暗夜裁。
谁人风露立中霄,
把酒观月待君来。
诗后缀一行小字,八月十八辰时菊苑。
那女子以望江水坝相诱,却不肯现身,岂不是拿他开涮。
想必又是哪家姑娘探听到他的行踪,企图引起他的注意而玩的把戏吧,韦昕脸上露出丝嘲讽,随手将纸笺扔在桌上。纸笺沾了水,晕开了上面的墨迹。韦昕再看一眼,不由失笑。纸上只写了菊苑,他在心里自动加上了“相见”两字,原来竟是自己戏弄了自己。
帐帘掀动,青梧匆匆进来,“拿银票的女子是云家千金,现借住在杨家。”
韦昕头一抬,来了兴趣,“杨家千金呢?”
“杨家大小姐在家中刺绣,二小姐在竹林寺,三小姐现在菊苑。”
竹林寺?韦昕眼前浮起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青青翠竹,他将茶碗一扔,笑道:“走,去竹林寺。”
竹林寺,顾名思义,寺院周围数十亩翠竹,取竹本固、性直、心空、节贞之意。
竹林深处,有琴声叮淙,韦昕循声而去,便见一座竹篱茅舍。
屋前两位绿衣婢女,发式佩饰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一个脸长些,一个脸圆些,俱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我家姑娘等候大人多时了。”
“你家姑娘是谁?”韦昕停住脚步,含笑打量她们。
两人年纪不大,只十五六岁,被韦昕这样盯着,忍不住粉面含羞,低垂了头,心跳不已,齐声道:“大人见了就知道了。”
韦昕笑意更浓,“若本官不见呢?”
长脸婢女胆子稍大些,鼓起勇气说,“韦大人前来,不就是为了姑娘?”
为了她?韦昕想起那个糯软轻柔的声音,想起梅花笺浅淡的香气,他摇摇头,“非也,本官前来是为赏竹。”待看到婢女失望的神色,才又笑道:“不过,既然你家姑娘盛情,本官却之不恭。”
说罢,信步踏入屋内。
屋内棉毯铺地,当中一张矮几。矮几后面隔着白纱,隐约可见一位白衣少女,正在烹茶,衣衫与白纱混在一处,说不出的超凡脱俗飘逸出尘。
韦昕屏住气息,不错眼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觉得帐后之人堪比月里嫦娥,又似雾中仙子,神圣不可亵渎。
“韦大人辛苦,请用茶。”正是那管糯软轻柔的声音。
接着,白玉般嫩滑的手伸出帐外,手里一只茶碗,雪白的碗壁上画着两三枝竹叶,极为雅致。
韦昕接过茶碗轻嗅,但觉清香扑鼻,正是他惯常爱喝的云峰茶。
他犹豫了下,将碗放到唇边。
饮尽了茶,韦昕周身舒畅,一股慵懒散淡的感觉慢慢涌上来,眼前白纱飘飞,屋内暗香浮动,悦耳的琴声如清风般柔柔地在他耳边呢喃,韦昕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
看韦昕倒在几上,白衣少女自纱后出来,纤手伸至他颈项间的血脉处,确定他已晕睡过去。少女双手翻飞,从他衣襟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瞧了瞧,递给绿衣婢女。婢女点点头,悄声退了出去。
韦昕静静地趴在几上,浓黑的发用玉冠束了,发梢散在素白锦衣上。少女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幽幽叹了一声,这一声叹含嗔带怨,温柔宛转,诉尽无穷心事。
“三年不见了,我时时想着你,你可曾记起我?”少女轻靠在他肩头,嗅着他身上隐隐竹香,葱白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下,覆在他的手上,紧紧握着,而后将手翻转,手心熨贴着手心,手指紧扣着手指,低低道:“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话语未落,泪水盈盈于睫,一滴一滴淹没在他柔软的锦衣上。
她自嘲地笑笑,举起他的手,拭去脸上的泪珠,又轻轻贴在自己唇上。他的指腹温暖柔软,带着茶香。
她慢慢弯起唇角,绽出一个美好的笑容。
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不过一瞬,韦昕抬起头,天色已晚,屋内一灯如豆,散发着淡淡光华。
白衣少女已然不见,婢女们也没了踪影。
韦昕匆匆走出门,青梧与青槐迎了上来。
“我进去多久?”
“差不多一个时辰。”青梧奇怪地看着他,“琴声刚停,大人就出来了。”
韦昕目光闪烁,似有一小簇火苗在燃烧,长这么大,他还没有被人如此愚弄过。
秋风徐起,竹叶婆娑,韦昕沉下心细细思索。
酒楼里的一席话,门房留的藏头诗,数银票的云家女,菊苑旁的竹林寺。
一步连着一步,一环扣着一环,将他诱到此处。
梅花笺,簪花楷,翠竹林,瑶琴曲,明庭香,云峰茶,全是他之所爱。
杨家姑娘对他如此了解,可他连她长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韦昕铁青着脸回到屋里,垂悬的白纱后面还有一个竹门。门缝里塞了一条白色丝帕,迎风招展。韦昕扯过来,有明庭香味丝丝入鼻,他厌恶地拿远了些,借着灯光,见丝帕上写了四个簪花小楷——后会有期。
韦昕将丝帕团成一团塞入怀里,视线落在竹门上,竹节岔口很新,很显然是近两天才盖的。
如此大费周折,到底为了什么?
给他留下印象?有了皇上的口谕,杨家送来的庚帖,他与她已是板上钉钉的未婚夫妻,没必要来这一手。
不想出嫁,让他因此退婚?韦昕摇摇头,妄图攀上他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还不曾有人见了他的风采而不心动。
这个杨家二姑娘,还当真有趣。韦昕不自主地眯起眼睛,脸上浮起几分玩味。
菊花会刚过,天气骤然转冷,秋意越发浓了。
这日秋风瑟瑟,吹皱了满湖平波,激起层层涟漪。又加上细雨绵绵,更觉清冷。
韦昕身披月白细葛布道袍,斜靠在铺着白狐皮毯的软椅上,望着屋檐下飘飞的雨丝出神。
他刚从皇宫回来,景德帝脸色甚为不好,见了他劈头将一本折子扔过来,“爱卿与杨家联姻,当真成了一家子,如今都联名上书了。”
韦昕听得没头没脑,望着地上的奏折,看到望江水溢庐舍为墟人畜漂流几行字,知是望江水坝的折子,遂捡起来略过内容往下看。奏折左下方署着郾城知府孟兆年的名字,旁边是十多位官员的签名,打头的赫然是他的大名,旁边还盖了印章。
“你说朕该怎么办,答应吧,库银不足;不答应吧,六部尚书中有三部签了名,还有那么多老臣,指不定怎么烦朕…望江水坝头期需银十二万两,如今国库只得五万两,余下七万两就劳爱卿费心了。”
韦昕心思缜密,来往公文,除去盖礼部公印外,还要加盖自己的私印。公印放在礼部,而私印,他总随身携带,任何人都没法打它的主意。如今,明知签名印章都不是他所为,可就是找不出半句话为自己辩解。
能说自己被未婚妻仿制了私印吗?
说出去,渎职事小,若被皇上误解,事儿可就大了。
“近几天,我还做了什么?连日酒醉,都有些糊涂了。”韦昕捧着青瓷茶碗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青梧。
青梧掏出一张纸,慢条斯理地念:“大人提拔了三位官员,分别是新平州知州贺敏之,丰水县知县庞信,还有举荐魏半农任偃城知府。另外,大人将孟兆年的公子孟文昊调至工部都水司,负责望江工事。”
看来这阵子他做的事情还不少。韦昕勾起唇角,酿出浅淡的笑容,眼底一片寒意。
杨家真是好计谋。
孟兆年遇刺不到一月,他就冒自己的名字出面上书推荐诸城知县魏半农任偃城知府。一来,得罪了孟兆年;二来,得罪了本可继任的偃城通判孙守礼;三来,郾城知府的位子依旧掌握在杨家手中。
韦昕心思一动,从书桌旁的景泰蓝圆肚字画筒里找出《万晋广舆图》来,平铺在桌上。青梧忙用和田玉的镇纸将两边压住。
新平,丰水都处于望江江畔。
望江源自苍莽山顶,流经郾城时,因水道缓慢,泥沙淤积,河底逐年升高。若逢连日大雨,河水暴涨,极易造成大坝决口河水漫溢。但望江河畔百姓较少,且熟知河性,均择高处而居,即便河堤倒塌,于民生亦无大的损害。
况且即便需要清淤修坝,也是工部之事,杨重运却非要插手此事。
望江隐藏了什么秘密,让杨孟两家如此算计?
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韦昕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问:“杨家二小姐有何动静?”
“杨姑娘基本闭门不出,只前日去过前街顺发绸缎庄。”
“无论你用什么法子,将杨二姑娘请来。”
半个时辰后,青梧披着雨丝进来,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大人,属下该死。”
韦昕沉着脸,嗯了一声,尾音长且上扬。
青梧知道大人的脾气,这已是他不悦的表现,遂小心翼翼地解释:“婢女说杨姑娘已歇下了。”
“歇下了?”韦昕瞧瞧更漏,尚未到戌时,“歇下就没法子了?”
青梧面露窘色,他倒是想强行将人掳来,可他只不过在门口多待了片刻,婢女们就叫喊着抓采花贼,吓得他只好仓皇逃走。
半夜去尚书府劫人,说出去大人岂不被人耻笑。
韦昕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几眼,“笨!她无赖,你不会更无赖。亏你这个七尺男儿,连闺阁女流都玩不过。”
青梧唯唯诺诺地应了句,“属下不敢。”心里极为委屈,若不是为了大人的声誉,他怎能灰溜溜地回来。
山不来就我,那我去就山。韦昕美目闪了几闪,笑容复又现在脸上,“吩咐杜离准备大礼,明日我亲自去杨府。”
杜离是他的随从,景德帝亲赐的,凡明面上的事,都由杜离去办。青梧则不同,是侍卫,他亲手培养的,只干些他不欲人知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本文的第一个评论有些激动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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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钉子
杨洪战战兢兢地看着续了三次茶仍是笑容满面的首辅大人,伸手摸了摸脑门的汗,第八次到门口张望,怎么二姑娘还不出来。
准姑爷首次上门带了十二箱礼品,老爷推病不见夫人出门访客,长辈不露面不说,就连二姑娘,都迟迟不肯现身。
远远一个身穿茜红色杭绸小袄的婢女走了过来,杨洪如见般救星般迎了上去,“惜荷,二姑娘呢?”
惜荷微微一笑,“姑娘说了,未婚夫妇见面不合习俗,就免了吧。至于韦大人,还请管家代为招呼。”
杨洪傻了眼,未婚夫妇不能见面的习俗他也明白。可眼前这人是内阁首辅,是礼部尚书,他的脚若跺一跺,京城的地就得晃三晃。
惜荷声音清脆,韦昕在屋里听了个清楚明白,想起那张梅花云笺,想到白纱后的曼妙身影,忍不住冷哼一声:私相授受之事她都做了,还说什么不能见面。
杜离也黑了脸瞪着杨洪,这杨家实在不像话,自家大人备了厚礼亲自前来,杨家无一个主子露面,净是些奴才在这里显眼。
感受到屋里冰冷的气氛,杨洪汗如雨下,背心尽湿,正哆嗦着掏出棉帕擦汗,只听韦昕道,“杨姑娘之言倒也在理,是本官考虑不周,不见也罢。本官听说杨府花园清雅绝伦,不知管家可能带本官游览一番。”
杨洪自是连声答应。
一行三人尚未走近月洞门,就听笑语串串。透过石砖雕花的围墙,可以看见柳树后面立着架秋千,几位少女正在秋千旁嬉戏。
隐约听到那抹糯软轻柔的声音,韦昕心里既恼且恨,“本官告辞,你转告杨大人,抽空择个好日子,本官要在年底前成亲。”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吓了一跳,不待杨洪回答,已拂袖而去。
杜离急忙跟上,脑子里却想起前些天听大人念的一阕词,说什么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难道大人早就算定了今日这一幕?
朝中百官均知,韦大人心情极为不悦。据说,他与杨家姑娘合伙算计了其他官家小姐好几千两银子,可事成之后杨姑娘拒不认账,连韦大人亲自上门都避而不见。
堂堂内阁首辅因着几千两银子治气原本值得怀疑,可首辅大人爱财如命是出了名的,此事又出自首辅大人的贴身随从,也由不得人不信。
在他眼中,自己就是这种人物?韦昕斜睨着杜离,不知该怒还是笑。好在,连着几日没人前来骚扰,倒落了个清静。
杜离看着自家大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忐忑了半天,终于还是勇敢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反正自己说的是事实,大人也不能将他如何。这些天,大人面色不好,皇上很是担心,私下唤他相问。他桩桩据实以答,并无半句谎言。皇上还夸他,跟了大人这两年,长进了不少,连苏子瞻的词都会背了。
苏子瞻是谁他不知道,可他知道大人真的生气了。那日在杨府,大人说年底要成亲,可当晚,杨府就来人说,杨二姑娘刚出孝期,恐难从命。大人气得当场将皇上赏的青瓷茶碗摔了个粉碎。
他跟大人三年,还没见大人如此生气过。
杜离正胡思乱想,眼角瞥见门口有人探头探脑,他怒喝一声:“何人鬼祟?”一名司务战战兢兢地进来,手里捧着公文,“大人,这是小的起草的文件,刘大人说请大人过目。”
杜离接过公文呈上来。
韦昕歪着身子扫了两眼,见是皇上选秀的规程,气不打一处来,“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重写。”甩袖将公文拂到地上。
公文落在韦昕脚边,司务犹豫了半天不敢捡,悄没声地溜了。
国库空虚,皇上不惦记着省点银子,倒是准备起选秀来了。自己的女人就要亲自挑选,别人的女人就随便塞一个打发了事。韦昕越想越气,瞧见案头的印章,一把掷了出去。
青玉印章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杜离急忙捡起来,与方才掉落的公文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
摔了印,韦昕满肚子的火也泄了,接过印章蘸了朱漆敲在方才的公文上,青玉质地硬,并无大损,只是名字间有一条细小的裂缝,弯弯曲曲的,虽不好看,却不影响使用。
“送给刘大人,说我的吩咐,此乃皇上头一次选秀,务必办得尽善尽美,不许有任何闪失。”
“是。”杜离接过公文,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韦昕瞧着印章,笑得开心:你不是能仿造吗,我倒是想看看,你如何仿出这道裂缝来。
韦昕的脸显出了笑容,礼部的天也多云见了晴。
大家趁机把连日积攒的公文一件件呈上来,韦昕看也不看只吩咐杜离盖章,甚是得意。
明威将军林淮扬听说首辅大人心情不错,特地来请他喝茶。
韦昕在朝中只手遮天,追随者众,可知交者甚少,林淮扬是唯一一个。
林淮扬少年成名,只比韦昕小一岁,一直戍守边关,年初才调回盛京在五军都督府任都督佥事。他与韦昕一见如故,相识不过数月已成知己。
韦大人风华绝代,林将军英俊神勇,小道消息说,韦大人与林将军乃断袖之交。有好事者向杜离打听,杜离支吾道:“我家大人与林将军虽亲近,却决无亲昵之举。”
众人听了虽是不信,却只能暗自猜测,无人敢去求证。
盛京以四条平阔的大街为轴,划成九个区,皇宫在最中心的京中区,周围一里开外分散着官衙及王公贵族府邸。其余八区中西面三个区多为朝臣及富绅所居,东面三个区则以平头百姓为主。
韦昕与林淮扬约在最繁华的前街兴隆茶馆。
两人同时自官衙出门,韦昕乘轿,林淮扬骑马,马比轿快。韦昕到时,林淮扬已找好了二楼靠窗的好位子。
老规矩,一壶清茶,两碟瓜果。
林淮扬啜着清茶,神情淡漠,“据我所查,南宫诚十五年前落崖死了,葬在岚山山脚。这些年来,江湖并无南宫世家任何消息,就连裁云剑也没有出现过。”
韦昕面西而坐,秋阳斜斜地自精致的雕花窗棂间透射进来,恰落在他的额头。他眯了眯眼,往旁边移了移,“莫非南宫家真的没人了?我也没有打探——”
林淮扬等了半天,没有下文,抬头去看,却见韦昕面朝窗外,竟是发了呆。
林淮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斜对面的绸缎庄门口,一抹藕荷色的身影正弯腰钻进一顶青布小轿。那女子头戴幕离,瞧不出面容,看身形倒似年纪不大。婢女放下轿帘,朝前头喊了句什么。轿夫慢悠悠起了轿。接着旁边一个藏青色的修长身影纵身上马,随在了轿旁。
林淮扬正要收回视线,却见杜离不知何时跑到了对面,和绸缎庄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说着什么。
还真是难得,素来清贵淡然,通达睿智的韦昕因为女人看傻了半天。
莫不是动了心?这么急急地让杜离去打探消息。
林淮扬刚想打趣两句,杜离回来了,看了看林淮扬,脸上露出几分犹豫。韦昕不耐地皱眉,杜离才低声道:“绸缎庄的老板说,杨二姑娘在店里订了几件衣服,刚才是来选料子,送尺寸。”
林淮扬挑了挑眉,一般大户人家府里都有专门缝制衣裳的针线房,家里的主子以及在内院服侍的稍有体面的下人都不穿外面的衣服。
杨家千金竟去街上店铺定制衣服!
韦昕举着核桃酥的手又放回盘里,“做了什么衣服,选了什么料子,什么时候取,工钱是多少?”
“两件比甲,一件是葱黄色滚蓝边杭绸的,一件是淡蓝镶领绣月季花蜀锦的,两件小袄分别是湖绿色妆花潞绸小袄和细棉面子的桃红撒花通袖袄。因定了七日后取货,时间有点急,掌柜的连工带料共收了八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