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骏满脸猥琐:“刚才在小市街看到个女子,哥哥一时心痒就跟过来看看,没想到跟丢了。兄弟见到没有,穿着青莲色的比甲,旁边还有个穿袄子的。”
郑德显还没从思绪里缓过神来,本能地否认,“还真没注意。”
“娘的,”丁骏惋惜道,“你不知道兄弟,那背影,真叫绝了,曼妙得就像澄心湖里的荷花,风一吹,摇摇晃晃的。还有那把青丝,乌黑柔亮,那小蛮腰,看上去软得不行,还有那青莲色怎么就那么好看…”
郑德显心头一跳,想起适才见到的两个女子。
莫非丁二爷看中的就是没出声的那个?
宋三娘在京都举目无亲孤苦无依,她的丫鬟被丁骏看上了,丁骏的大名在京都无人不知,她定然会惊慌害怕。
到时候自己出面周旋一番,她岂不就感恩戴德?
嗯,什么时候出手好呢?
是逼迫她走投无路主动向自己求救,还是主动现身充当护花使者?
郑德显主意打定,笑着对丁骏道:“听二爷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看到这么一人…”
第17章 狭路相逢
刚过辰初,得月楼的孟掌柜放下竹箸,接过小二递过的茶水,喝了两口,鼓在嘴里咕噜咕噜漱了几下,“噗”吐在院子里,又拧了滚烫的棉帕,捂在脸上,揉搓两把,才慢慢起身,抖抖长衫,将前堂的门闩卸下。
门一开,迎面走进两个女子。
孟掌柜习惯性的铺开笑容,“哟,姑娘今儿可来得早。还是老规矩?”
“嗯,”碧柳捏着荷包倒出几枚大钱,“茶别泡得太重,点心还是两样,前两天吃过的就不要了。”
“好嘞。”孟掌柜痛快地应着,弯着腰将宋青葙与碧柳送到楼上,回头看见衣斜帽歪的小二,抬腿就是一脚,“快,赶紧到对面买点心去。”
茶点准备好,小市街也开始热闹起来,摊贩揽客的吆喝声,熟人相遇的招呼声以及行人还价的吵闹声真真切切地冲进了宋青葙耳中。
她捧着茶杯,闲闲地看着大街上的红男绿女。
窗棂半开,金黄色的阳光斜照在她脸上,她的面容便显得有几分凝重。
碧柳咬牙切齿地骂:“这姓郑的是不是心里有毛病,怎么就缠上姑娘了?他求娶,姑娘就非得嫁?天王老子也没这样的。”
宋青葙淡淡一笑,“人家是世子,身份高贵,又生得一副好相貌,京都哪个女子不喜欢?往常不是好几个看我不顺眼吗?与他相比,他是天上的白云,我就是地上的烂泥,得上赶着给他当妾姬。你说人家三番五次做小伏低地来求,我还不得麻溜溜地答应。”
碧柳恨道:“话虽如此,他见天在门口溜达,不知得惹出多少闲话来。”
宋青葙笑,“都已经到这份上了,名声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实在不行,我找个庵堂住进去。”
碧柳狐疑地看她一眼,没吭声。
宋青葙笑道:“我愁的不是郑公子,我是发愁铺子。看来这点心生意也不好做,咱们坐了小半个时辰了,对面才有四位客人上门,买的东西不超过一百文。”
碧柳往外一看,果然正对着就是李记点心铺,她恍然大悟,敢情这两天姑娘待在得月楼不是为了消愁,而是观察人家的生意。
宋青葙续道:“李记前头是店面后头住家,头一个省了房租,他家里是掌柜兼着白案,又省了一个人的花费,照这两天的收益推算,李记一个月也就三四两银子的利。若是咱们开店,得租店面,还得请个白案做常见的点心,咱们独有的,秋绫做,每天清早送到铺子里。账房不必请,秋绫可以兼着,可打杂的小伙计得雇一个,算来算去,这三两银子的利也赚不到,纯属赔本赚吆喝。”
碧柳一听也发了愁,“那怎么办?做什么买卖好?”
宋青葙慢慢道:“我倒是有个想法,咱们别求什么薄利多销了,就往精里做,往贵里做,要做成京都最精致最昂贵的点心铺子,李记的云片糕十文钱一斤,咱们卖十文钱二两…回头你给杨二奶奶送个信儿,少不得再让她添点本钱。”
碧柳心里犯嘀咕,这小本生意都难做,姑娘还想做大的,做贵的,十文钱二两的云片糕,也得有人买才行啊?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吵闹声。
碧柳推开窗扇探下头去,见是两人为一筐柿子争执起来。抱着竹筐那人穿着件破旧的蓝色长衫,墨发整齐用根洗得发白的布条系着,看着很斯文,像是个书生。抢夺竹筐那人则是个中年壮汉,穿一身灰色裋褐,须发散乱,看上去极邋遢。
许是扭打过一阵,书生有些气喘,“这本是我家树上结的柿子,我特地摘来卖钱换点笔墨,你何故诬赖冒认,污我清白?”
壮汉恶声道:“放屁,这分明是我家树上的柿子,被你连夜偷摘下来,还不承认,识相的趁早还给我。”劈手又去夺竹筐,书生避之不及,束发的布条被扯下来,头发乱糟糟地散着。
路上行人看不过眼,纷纷指责壮汉,又要扭着壮汉去见官。
碧柳怒道:“这壮汉真不是人,专拣人家文弱书生欺负。”
宋青葙向窗外看了两眼,叹道:“世人大多以貌取人,我倒觉着,书生就是个斯文败类,偷了人家的柿子冒充自家的,壮汉才真正受了冤屈。”视线收回来,不经意地看到雅席的隔扇旁站着一名高大的男子。
隔扇是用来阻隔别人窥视的,可他就那么大喇喇地站在那里,一袭藏灰色的长衫衬着黑檀木的隔扇,丝毫没有突兀感,仿佛他理所当然就该在那里。
也仿佛,他就该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不管是宫廷深院还是青楼楚馆。
唯那双闃黑的双眸,千年寒潭般深邃,让人心悸。
宋青葙本能地低头,可内心却有种奇怪的感觉驱使着她再度望过去,那人已悄然离去,就像他无端出现一般,不可思议却又不觉突兀。
她不由地朝街面望去,正看到那抹高大的人影走出茶馆,分开人群,二话不说一拳捣向书生,书生捂着鼻子倒在地上,鲜血一滴滴落在破旧的长衫上。
这人,怎这般鲁莽,问都不问一声就打过去?
想到方才那双黑眸里蕴含的桀骜与冷厉,宋青葙摇摇头,这种人还是躲远点才好。
碧柳轻轻呼出一口气,喃喃低语:“这人习练内家功夫,必定是个高手。”
宋青葙好奇地问:“内家功夫很难学?”
碧柳点头,思量片刻,解释道:“内家功夫讲究根骨灵性,讲究童子功,而且很难找到能教你的师傅。外家功夫却不同,人人都能学,最多就是习练的程度不同。像我爹以前镖局的镖师,全都练的外家功夫。”
宋青葙暗叹,有这般身手,性子却如此粗野,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秦镇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来到街角,牵马的长随笑着迎上来递过马鞭,看到秦镇手背的血渍,惊问道:“怎么回事,爷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秦镇抬手将血渍抹掉,翻身上马,“看到个碍事的人,顺手给了他一拳。”
长随暗暗叫苦,赔着小心问:“那人没事吧?”
秦镇不耐地说:“爷手底下有数,轻轻捣了下,出不了人命。”
长随点头哈腰地笑:“那是,那是。”又想起什么般,道:“刚才看到丁家老二鬼鬼祟祟的,不知又是看上哪家小娘子了?”
秦镇轻蔑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随他去,只要他不惹到爷头上就不用管他。”说罢,扬鞭打马沿着正阳门外大街向北驰去。
天近正午,宋青葙笑着起身,“走,该回去了。”
碧柳不情愿地看看茶盅已泡得没有颜色的茶水,嘟哝道:“这李记太不争气,说是小市街生意最好的点心铺子,一上午也没多少人来。”
宋青葙无言,李记的东西口味不错,价格还最便宜,就这都没多少主顾,可见穷人的钱不好赚。
最好还是将铺子开在贡院那边,贡院的士子文人多,少不了联诗对句饮酒品茶,只要店面布置得清雅,点心做得精致,或许能打出个名堂来。
宋青葙一路盘算着一路往回走,刚走过头条胡同,就听碧柳不安地说:“姑娘,咱们得加紧点步子,后头好像有人跟着。”
有人跟着?
宋青葙尚未反应过来,碧柳已伸手扯住她撒腿就跑,眼瞅着扁担胡同就在眼前,旁边的巷子里突然跳出一个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那人穿绯色长衫,带着玉冠,五官还算周正,可脸颊带着酒后的酡红,眼底有彻夜寻欢后的浑浊。
宋青葙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贴着墙边站着,碧柳稍侧身,挡在她前面。
丁骏不错眼地打量着宋青葙——巴掌大的小脸,肌肤白嫩,吹弹可破,眉眼看着柔顺温婉,可眸子里却有明显的隐忍。
这不正是半个月前,他在马车里惊鸿一瞥的女子?
他最喜欢这种外柔内刚的女子,虽然驯服起来费劲,可得手后的*滋味却无与伦比。
丁骏越看越喜欢,语气也柔和起来,“小娘子叫爷找得好苦,自打上次一别,爷这心里牵肠挂肚的,吃饭也没什么滋味。如今好容易寻到了你,爷心里也就踏实了。告诉爷,你叫什么名字,爷寻你主家将你赎回来,以后就跟着爷过富贵日子。”
宋青葙低着头,目光一寸寸逡巡着,发现了丁骏脚旁的半块青砖。丁骏离她不过三尺,稍向前就能拿到。
丁骏见她不语,微微一笑,语气愈加温柔,“小娘子不必担心,爷在京城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爷开口,你主家定不敢驳爷的面子。回头爷在史家胡同给你赁个院子,找两个人伺候着你,你单伺候爷就行,伺候好了,有你的好处。”说着,探身向前,伸手去勾宋青葙的下巴。
几乎同时,碧柳抬脚,恰恰踢在丁骏胯下,丁骏“嗷”一声,两手捂着裆部惨叫不止。宋青葙犹不解恨,捡起青砖,照着他的头砸了下去。
远远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巷口出现几道灰褐色的身影,碧柳不敢耽搁,催促着宋青葙往前跑。
宋青葙两手提着裙角,低低道:“别走扁担胡同,从角门回去。”
碧柳低声应了,回头看看有两人正朝这边追来,忙道:“姑娘从巷子拐过去,我引开他们。”将宋青葙一推,自己却慢下步子,打了个晃儿,朝二条胡同那边奔去。
宋青葙一溜小跑着到了高井胡同的角门处,刚拍了一下,角门应声而开,露出秋绫焦急的脸庞,“这么久才回来,舅老爷跟舅太太等了好一会了。”
第18章 主动出击
“舅舅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宋青葙惊魂未定,颤着声问。
“巳时一刻进的门,现在前头喝茶。我打发碧桃到小市街去寻你们,你没见到她?”
“许是走岔了。”宋青葙心乱如麻,步子迈得飞快,直到走进西厢房看见熟悉的家具摆设才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
秋绫这才注意到她的异样,忙问:“出了什么事?”
“遇到个惹不起的人。”宋青葙简短地讲了讲丁骏之事。
秋绫的脸立时变得煞白。
丁骏跟郑德显可不同。
顺义伯郑家在京都名声极好,从不行欺男霸女之事,郑德显虽死缠乱打,但他绝不会不会强着来。可丁骏纯粹就是个无赖,只要捅破了天,没有他做不出来的。
宋青葙重重地叹一声,打开衣柜胡乱翻着衣服。
秋绫反倒冷静下来,沉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姑娘放宽心,天大的祸,大家一起担着就是。”又安慰般笑笑,“以前二奶奶常说,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宋青葙点点头。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还能有什么法子?
那些都是通天的人物,惹不得碰不得。
匆匆梳洗罢,宋青葙便赶往花厅,尚未走近,就听到噪杂的说话声。
官话里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宋青葙顿感亲切,悄悄加快了步子。
花厅里坐满了人,大大小小近十口子,除了大舅跟大舅母外,二舅跟二舅母以及大表哥大表嫂也来了。
大舅母四十多岁,穿了件秋香色的潞绸褙子,乌黑的头发绾成圆髻,看上去沉着稳重。二舅母则穿着大红绣月季花的褙子,墨发梳了个时髦的牡丹髻,显得十分干练。
大舅母拉着宋青葙的手道:“我们听到信儿就开始收拾东西,本来你三舅舅也想来,可你三舅母不小心动了胎气,早产了半个月。我们只好等着过了洗三礼才出的门,可委屈你了。”眼圈慢慢变红,声调也有些哽咽,“孩子,宋家不要你,付家要,今后你就是付家的大姑娘。”
短短一番话,激起宋青葙心中无限感慨。
其实,她跟付家人并不亲,与舅母唯一一次见面是四年前,她跟二哥扶灵回乡,去付家拜访过一次。
没想到,舅舅一家却对她亲厚至此,千里迢迢地赶到京都来。
大舅母掏出个匣子交到她手里,“你娘陪嫁的铺子跟田庄,还有这几年的收益。明儿铺子的掌柜跟庄头就过来。”特地抽出一张纸,“这是白家胡同那处宅子的房契…”
二舅母恨恨地接话道:“明儿我就找人去顺天府击鼓喊冤,状告宋家,天下没有住着别人的宅子反把房主赶出去的理儿。”
大舅母瞪她一眼,看着宋青葙道:“当年你娘陪嫁的六间铺子都在济南府,后来宋家搬到京都,管着不方便,你大舅就说用京都的铺子换,因京都只五间铺子,就额外给了你娘一万两银子让她另置一间,补足六间的数。你娘说京都的铺子一间能顶济南府的两间,六间换五间,她已经沾了大便宜没接这银子。但当时宋家没住处,你娘银子不凑手,就用这一万两置办了白家胡同的宅子,房契抵押在你大舅这,说等有了余钱再赎回去,这一拖就是十年。你大舅的意思是,那一万两银子还算在你娘的陪嫁里。我跟你大舅商量着,那宅子当初花了一万两,按每年三分利算,十年连本带利共一万三千两银子。宋家掏出这一万三千两,宅子就归他们,要拿不出银子来,就该着他们搬走。大姑娘,你是怎么想的?”
宋青葙踌躇着开口,“我听大舅跟舅母的,只是祖母还在,二堂姐下个月就出阁了。”宋青莼远嫁,嫁妆要提前发送,青州府男方那边会来人,她不想让宋青莼灰头土脸地嫁,这样二堂姐会一辈子在婆家抬不起头来。
二舅母跳着脚叫:“可不能便宜姓宋的,他们把你赶出来时怎么不想想你的日子没法过?要不是大嫂,我早写信到青州搅了这门亲事。”
大舅母叹道:“你呀,这火爆脾气一点没改,宋二的亲事黄了对大姑娘有什么好处?”
“我不管有没有好处,心里解气就行。”二舅母振振有词地答。
大舅母跟二舅母既是妯娌又是姑表姊妹,两人关系好得很。
宋青葙不觉莞尔。
大舅母转向宋青葙,“大姑娘是个厚道人。说起来也是,老太太还活着,你真把人撵出去,说出去也不像回事,指不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要不等两年也行,老太太一走,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凡事有大舅跟大舅母给你撑腰。”
“还有我,”二舅母接口,“有什么事就找二舅母,我不行,家里还有三个爷们儿。”
二舅母生了三个儿子,大的刚娶亲,小的跟宋青葙一般年纪。
宋青葙连连点头应着,泪水悄无声息地溢满了眼眶。
这一个月来接二连三发生那些事,宋青葙没人商量没人依靠,只能咬牙死命扛着,现今突然有这么多愿意庇护照顾她的人,积攒许久的泪水如同雨天瓦当间的掉落的雨滴,怎么止也止不住。
宋青葙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安顿好舅母等人,回到西厢房。
碧柳已经回来了,正呆坐在杌子上不知想什么。
宋青葙忙问:“你没事吧?”
碧柳道:“没事,那两个小厮就是两个废物,绕了两个圈就把他们绕糊涂了。丁二也好好的,姑娘砸那一下子根本没用上劲,连皮都没破,就是青了一片。”顿了片刻,不安地说:“我看到丁二跟那个姓郑的凑到一起嘀嘀咕咕的,也不知盘算什么。”
他们俩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定然是在算计自己。
宋青葙在屋里慢慢踱着步子,突然问道:“你爹以前镖局的镖师,接不接私活?”
碧柳回答:“那个镖局早散了,听说是东家得罪了人,开不下去了。姑娘打听这个干什么?”
宋青葙道:“我心里一直纳闷,你说我既没才也没貌,又没什么贤惠的名声,郑三怎么就动了心思纠缠不放了?这暗中必定有什么事。以前,咱们都是忍着避着他,现在看来,再怎么躲避也不是办法,倒不如查清他的底细,咱们也好有个计较。”
碧柳沉吟道:“我爹以前有个至交好友,身手不错,现下给人当护院,我去探探他的口风能不能接这个活儿。不过,郑三结交的都是些贵人,该怎么查他的底细?”
“没别的,就是偷偷跟着他,看看他一天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他在府里就不用了,只要在外面就跟着他。对了,别让他察觉出来。”
碧柳笑道:“这倒容易,寻常会点功夫的人都干得了。”
宋青葙闻言,一挑眉,“既是容易,索性再找个人一并查查丁骏的底儿。”
碧柳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宋青葙到花厅见了五间铺子的掌柜跟庄头。
掌柜们都是用了多年的老人,账目做得一清二楚,宋青葙从未接触过账本,也看得明明白白。
其中贡院附近有家笔墨铺子,收益极好。
宋青葙想起自己想做的点心生意,遂问:“牛角湾以及水磨胡同一带有没有僻静的铺子卖?”
赵掌柜捋捋胡须道:“姑娘做点心生意,我倒有个主意。贡院附近的文人虽多,可他们吃酒会文却多在本司胡同。姑娘不如在本司胡同或者演乐胡同寻个店面,而且要做得精致清雅,姑娘得请个见多识广的管事。不瞒姑娘,这些吃食点心之类的,谈到精致,除了公侯伯府就是青楼楚馆。只要本司胡同那些人吃着好,这点心铁定卖得好。”
宋青葙眼前一亮,她还真没往这上面想。
要知道才子对诗联句填词作赋少不得红袖添香佳人相伴,而本司胡同就是佳人的聚集地。
真要在本司胡同做出名堂来,她的铺子何愁火不了?
宋青葙压抑住内心的激动,道:“那就劳烦赵掌柜帮我物色个管事,嗯,一事不烦二主,店面的事也交给您了。找好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合计合计铺子如何布置,怎么打出名声?”
赵掌柜含笑点头。
出了门口,赵掌柜对其他掌柜道:“来之前我还担心,新东家年纪小不经事,又是内宅深院养出来的,不知道怎么古板迂腐呢。没想到东家心思通透得很,再过两年,超过二奶奶也不一定。”
另一人接话道:“是啊,东家信任咱们,大事小事仍旧咱们说了算,单凭这种肚量,都不能小瞧了东家。”
几人感叹一番,在正阳门外大街分了手,各自散去。
黄昏时分,碧柳也带了消息来,可巧镖师常贵的东家致仕回乡,常贵正愁没有差事,当下就答应了。不但他,他的儿子常喜也一道来了。
宋青葙隔着屏风吩咐两人,“…他进酒楼,你们也进,他到妓院,你们也跟着去,总之把那两人给我盯死了,事无巨细,每天掌灯时分报到小市街的得月楼,张阿全在那里等着。”
常贵捏着沉甸甸的荷包,沉声道:“东家放心,定不辱使命。”
第19章 舅甥情深
第二天竟是阴雨绵绵,秋风夹杂着秋雨,天气越发清冷。
秋绫细心,备了只火盆放在窗边,既取暖,又去了几分潮意。
宋青葙亲自下厨做了点心请大舅母尝。
大舅母连声夸好吃,又道:“开铺子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东西好是一条,另外还得会用人。这几个掌柜都是你娘亲自选的,你娘没少在他们身上下功夫,但凡他们家里有点什么急事难事,不等开口,你娘就替他们解决了,所以他们都还忠诚,可再忠诚的人有时也难免有私心,你娘每半个月巡视一次铺子,铺子里那样货品卖得好,哪个伙计新涨了工钱,她心里都有数。巡视铺子一来看看掌柜的是不是尽心,二来也得让伙计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东家。以前也有过东家不管事,掌柜瞒天过海,等东家想起来查账,铺子早就成了空壳子。”
这是不是就叫做外松内紧?
给掌柜绝对的权力,自己又要时时了解铺子的情况。
恩威并施,张弛有度,这样才能培养出真正得力的人。
大舅母见她想通,笑着跟她商量,“大姑娘,你在京都孤苦伶仃一个人,不如跟我们回去,家里现成的屋子,吃的用的都不用你操心。那几个兔崽子虽然顽皮可都直率坦荡,很好相处,现在也大了,懂事了,不会跟你吵架斗嘴。”
宋青葙不太想回济南,一是她要留着京都等二哥,另外,付家人脾气直,有什么说什么,可她自小谨慎惯了,再熟的人说话也只肯说七分。人家对你全心全意,你却藏着掖着,时间久了,未免生嫌隙。
大舅母知其心思,叹道:“其实舅母也有私心,想着这么好的闺女不能便宜了外人。家里你三表哥四表哥还有五表哥都跟你年纪相当,也都没定亲。要不,你回去看看,看哪个合你心意的,把亲事定下来?”
宋青葙很有些心动。
付家的表哥她见过,长相普通,可性情却极好,宽厚大度。而大舅母跟二舅母又都爽利干练,没什么坏心思,绝对不会为难儿媳妇。
外祖有过一句话,说“妻妾相争,家宅不宁,非旺家之道”,又说,“有本事的男人就应该在外面建功立业,没有回家拿媳妇撒气的”,因此付家的男人都不纳妾,也极少对妻儿动手动脚。
就连二舅母这般脾气上来就不管不顾的人,二舅也不曾恶语相加过。
单是最后一条,济南府就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盼着嫁入付家。更遑论,付家家财万贯,在济南府是有名的土财主。
嫁给表哥,就能过上凡事不愁顺心如意的生活了吧?
宋青葙张口便要答应,眼角却瞥见秋绫挤眉弄眼地摇头,她心里一动,开口道:“我没想过嫁人的事儿。”
大舅母拍拍她的手,“你年纪还小,不急在一时,慢慢考虑考虑。就是不成,舅母也会拿你当亲闺女待。”
吃罢午饭歇晌的时候,秋绫来找宋青葙,“姑娘,你千万不能嫁给表少爷。”
宋青葙万般不解,“为什么,表哥不好吗?”
“不是,”秋绫连忙否认,“不关表少爷的事,舅太太家的几个哥儿都挺好,舅太太跟舅老爷的人品也没挑的。”
宋青葙疑惑地听她解释。
“姑娘抓周时,舅太太就提过这话,二奶奶借口年幼,为时过早给回了。二奶奶说,付家虽好,可是不能嫁,姑表姊妹姨表姊妹还有什么,反正没出五服的亲戚都不能成亲。”
宋青葙听得瞠目结舌。
同姓不婚她是知道的,可没听说过表兄妹不能成亲,大家都讲究亲上加亲互相帮衬,娘怎么竟说出这般匪夷所思的话?
秋绫语无伦次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二奶奶说的就是对的。二奶奶打小就聪明,学什么一学就会,外边的事儿别人知道的她知道,别人不知道的,她也知道。我们都信服她,姑娘,听二奶奶的准没错。”最后一句特地加重了语气。
宋青葙犹豫不决,转头问碧柳:“你想不想去济南府?”
碧柳答非所问地说:“我爹当年也说付二奶奶行事果敢见识非凡,不像一般内宅女子就知道围着灶台转。”
宋青葙想了想,去回大舅母,“我还是想留在京都等二哥。”
大舅母丝毫不见愠色,反而宽慰她,“修哥儿脾性随你娘,你娘也是坐不住的人,拿起绣花针就打瞌睡,提到出门就两眼放光。你娘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常常穿了你三舅的衣服往外跑,有年跟你三舅带着两个小厮跑到应天府去,半个月才回来,你三舅捱了好一顿揍,手腕粗的木棍打断了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