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美就着琴声渐渐沉睡。
郑德显却想起昔日与凌云相知相惜极尽缠绵的情形。
当初他吹箫,凌云弹琴,琴箫相和,心心相印,多少情意多少欢爱,尽都如落花流水去无踪。
宋青艾见阿美已睡熟,悄悄放下琴,轻移莲步爬到炕上。
郑德显正沉浸在往日的欢愉里,冷不防一个温香软玉的身体靠过来,他神思不属地凑上去就亲,一手熟门熟路地掀开衣衫直接往下伸。
触到的自然不是想象中的硬挺,郑德显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抬脚将她踢到一旁,抽身去了外院。
被心火驱动着,郑德显不顾三七二十一,寻到个看得过眼的小厮,霸王硬上弓,泄了心里的火。
小厮不过十四五岁,管着在花园里种花养草,还是个童男子,莫名其妙的被折腾一番,裤子里血渍斑斑,又疼又怕,哀叫了大半夜。
与他同屋的年纪大些,被烦得睡不着,就问怎么回事。
小厮哭着说了。
年纪大点的就说:“有这遭儿就有下遭儿,要么你辞工不干,要么你就忍着。不过时候久了,你就别想娶妻生子了。”
小厮合计一下,以后他老娘还指望他传宗接代,而且这罪也太难遭,连夜收拾了东西,天刚亮,门房上茅厕的工夫逃了出去。
宋青艾虽被踹了一脚,可毕竟有了一线希望,郑德显搂着她亲吻可不是假的。
于是变本加厉,恨不得从早到晚坐在琴台前。
幽怨的琴声飘飘悠悠地传到郑夫人的耳朵里,郑夫人气道:“小门小户就是上不了台面,弹琴跳舞这玩意儿是小妾争宠的手段,她堂堂一个正妻来这套,怎么这么下作?”
将宋青艾叫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宋青艾委屈万分,她不使这套郑德显根本不拿正眼看她,当然她使在这套,人家照样不把她放在眼里。
与此同时,关于郑德显喜欢搞小厮的传言悄悄地在下人中流传开了…
————
宋青葙起了个大早,带着老夫人及白香给的礼物,跟秦钰以及秦镇一起到了扁担胡同。
大舅母因着忙碌,眼底下有点发青,可精神却极好,一直笑着合不拢嘴。
没多久,钟琳也来了。
洗三的稳婆本来觉得付家是外来人,在京都没有亲戚,得不了多少益处,就想糊弄过去算了。
没想到来得这两人看上去就是大富大贵的人家,顿时收起轻蔑之心,极卖力地把洗三这一套吉利说词从头念到尾。
大舅母作为祖母而且是长辈,率先扔了对将近一两的金手镯。宋青葙先将老夫人的金锁片扔了进去,钟琳扔的也是金锁片。
再然后,宋青葙自己送的添盆礼是一个金珠子,差不多也有七八分重。
秦钰最后,是个银锭子。
这些东西对于稳婆来说,已是极为丰厚,她将盆里的东西一一捞出来,用红布抱着,谄媚道:“付太太,明年生下个孙子时,我还来接生。”
大舅母笑呵呵地说好。
考虑到大舅母家人少事多,不想多耽搁,钟琳又牵挂着孩子,就没留下来吃饭。
宋青葙却是吃过饭之后,才告辞。
大舅舅一家站在门口等候她们上马车。
宋青葙注意到,二表哥的视线触及到秦钰,停了片刻…
第92章 礼尚往来
回到望海堂,宋青葙靠在靠枕上眯了会,似乎刚阖眼,就听新月在耳边细声细气地说:“夫人,舅太太来了。”
宋青葙一惊,大舅母怎么这会来,晌午才刚见过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宋青葙顾不得多想,连忙命新月将人请进来。
大舅母神情冷峻,不发一言,先向左右看了看。
新月知趣地退了出去。
宋青葙忐忑地问:“大舅母,怎么回事?”
大舅母叹口气,从怀里取出支桃木簪子,问道:“能不能把这个跟你小姑头上戴的那支换过来?”
宋青葙接过来一看,簪头是重瓣莲花的,与先前那支并没什么不同,不由疑惑地看向大舅母。
大舅母低声道:“那支是你二表哥刻得,这支是老魏头刻的。这阵子我不在济南,你二表哥闲着没事跟老魏头学木刻。正巧家里那棵桃树死了,听人说百年桃树精华都藏在树根里,桃木根能驱鬼辟邪。你二表哥找老魏头用树根刻了个财神,剩下的边角料就做了几支木簪。给你小姑那支是你二哥刻着练手的,被丫鬟一并收拾起来捎到京都来了。”
老魏头约莫六十多岁,是个木匠,手极巧。
宋青葙上次送父母灵枢回济南,在大舅家看过一只会走动的木马,就是他做的。
老魏头住处离大舅家很近。大舅家有什么手艺活常去找他。
老魏头年纪大了,又是个手艺人,刻支木簪给秦钰没什么大不了。
可要是二表哥刻的,被人知道了,恐怕会有闲话。
宋青葙想想,道:“依我说,这两支簪看着都一样,也不必非得换过来,就当是老魏头刻得罢了。反正此事只二表哥跟你、我三个人知道,不会再传出去。”
大舅母叹道:“要是这样就好了,你二表哥没了簪子,在家里找得快翻天了。家里的丫头婆子都知道。今儿他一看到你小姑,就认出那支簪了,他刻得簪子,少了一片花瓣,是十一瓣的,老魏头刻得是十二瓣。”
宋青葙低头数了数,果然是十二瓣的。
大舅母便道:“要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过来最好,免得带累你小姑。”
宋青葙点点头,“我试试。”
见宋青葙答应,大舅母也不久坐,风风火火地走了。
大舅母前脚刚走,秦镇后脚进了门,问道:“大舅母怎么过来了,出了什么事不成?”
宋青葙原本不打算说,可看着秦镇关切的神色,便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闹了个乌龙。我还发愁,怎么不动声色地换过来呢。”
秦镇脸上露出个奇怪的表情,“为什么非得换过来,大舅母会不会有别的打算?”
宋青葙看出他的想法,摇摇头,“不可能,齐大非偶。”
秦镇抓过一个靠枕,倚在她身边,两手支在脑后,“二舅兄年纪轻轻已经管着三间铺子,年后打算在京都开一间,还问我要不要入股…妹妹识字不多,又没有管家的才能,确实配不上舅兄。”
宋青葙失笑,“世子爷说什么呢?我是说大舅舅家是商户,父亲肯定不愿把妹妹嫁到商户人家。而且,不瞒世子爷,大舅母也不想娶个勋贵家的闺女做儿媳妇,用大舅母的话来说就是伺候不起,也没工夫伺候。”
秦镇却猛地坐起来,“我看这门亲事行。大舅舅跟大舅母都是宽厚的人,妹妹嫁过去不会受气,也没有衣食之忧。二舅兄不是长子,妹妹也不用承担长媳之责,多好啊。反过来说,妹妹也不是娇蛮无理的人,不难相处。”说着,拔腿往外走,“我去问问父亲。”
宋青葙目瞪口呆,这都什么事儿啊,说着说着竟当真了。
不多时,秦镇喜滋滋地进来,“父亲说,你当家,你看着好就成,他没什么意见。依我看,亲上加亲不好吗?”
宋青葙犹豫不决,“行是行,可妹妹不见得乐意。”
秦镇浑不在意地说:“父母之名媒妁之言,她一个内阁女子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宋青葙反驳道:“世子爷说话不占理儿,三弟的亲事怎么就非得问过他,妹妹的亲事就不能自己作主?”
秦镇笑道:“二弟跟三弟都是有主见的人,自己知道想要什么样的人。而且,他们以后跟咱们一起住,要是夫妻不和整天吵闹连带着你也受累,妹妹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过得好不好,跟你不相干。”
宋青葙被他的歪理气笑了,可仔细一琢磨,也不是没有道理。
妯娌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确实更要慎重点。
可要怎么跟大舅母说?
通常女方对男方有意,会找个稳妥人到男方家隐晦地提点几句。男方如果也有这个意思,就会上门提亲,要是没有,就装作没听懂,含混过去。
如果成了的话,这个稳妥人就是日后的媒人,要在两家跑动商量聘礼嫁妆什么的。
宋青葙一时想不出可靠的人,便推脱道:“这事倒不着急,等正月闲下来再说。”
秦镇考虑到大舅母家刚添了丁,两个舅兄又刚从济南府赶过来,肯定顾不上这头,便没催促。
夜里,宋青葙躺在床上思量半天,觉得还是有点不靠谱。
秦钰虽是庶女,可秦家只这一个女儿,嫡庶差别不大。清平侯又是京都数得着的有头有脸的人物。
俗话说“低娶高嫁”,秦钰能甘心下嫁到商户?
大舅舅这头也是麻烦,当初外祖父挑儿媳挑女婿时,都指明了不要官宦人家的子女。他说仕途凶险动不动就株连九族,不如当个纯粹的生意人省心。
大表嫂出身虽好,可也不是当官的家庭。
左思右想,总觉得不成。
秦镇见她辗转反侧的样子,将她搂紧了些,低声道:“要是睡不着,不如咱们找点事干干?”
宋青葙摸到他的腰眼,狠狠拧了一下。
秦镇低低一笑,“我在为你解忧,真是好心没好报。”
宋青葙也忍不住笑,倒是抛开了方才的愁绪,不久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宋青葙去找秦钰想探探她的话。
秦钰正绣帕子,听说宋青葙到了,赶紧迎出门,惊喜地说:“嫂子还是头一次来我这里。”
宋青葙笑道:“正好今儿没什么事,就来看看你这里过年的东西齐备了没有。”
秦钰应道:“衣服鞋袜、熏香火盆还有供奉的鲜花干果都备好了。前两天新月就来看过,今儿又累嫂子跑腿。”
宋青葙趁机打量了一下她住的屋子。
三间屋子,中间布置成待客的小厅,东屋放着床跟衣柜,西屋则摆了张软榻,旁边是座长几,上面放着针线等物。靠窗支着绣花架子,上面是幅未完工的喜鹊登枝图。角落里随处可以见到玉猫瓷狗等小玩意。
整个屋子说不上整洁,但是很温馨,四处透着女儿家的小心思。
宋青葙顺手拾起她刚才做的针线,“你打算绣什么花?”
秦钰笑道:“是素馨花,乔静最喜欢素馨。”
宋青葙愣了片刻,问道:“这条帕子是给乔静绣的?”
秦钰点头,“昨天,她托人送了只岁寒三友的笔筒给我,我没什么还礼的东西,就打算绣两条帕子,素馨花的给乔静,白玉兰的给西娅。”
宋青葙又问:“乔五娘也给你送东西了?”
“没有,”秦钰笑笑,“我觉得单给乔静落下西娅不好,反正绣帕子花不了多少功夫,就打算一并送了。”
宋青葙心里暗忖:乔静还真是动了心思,眼下自己管家,若给自己送礼,恐被人看出端倪,所以就走秦钰的路子。反正女儿家经常互相送点小物件,说出去也没什么。
按说乔静这人也不错,不是个嚣张霸道爱惹事的人。
可秦钧既然心仪乔五娘,就不可能将就乔静。
乔静费尽心思若不能得偿所愿,也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事来?
秦钰看宋青葙盯着帕子不出声,小心地问:“嫂子,有什么不妥当?”
宋青葙笑笑,“我是想乔家的姑娘都清雅,不见得喜欢帕子。我那里倒是还有些夏天用素馨花熏的罗纹纸,不如送两刀纸过去也使得。”
秦钰想想也是,笑道:“多谢嫂子。”
宋青葙便道:“回头我让新月送来,或者不如直接让婆子代你送到乔府?”
秦钰连声答应,“最好不过,免得我还得另外找人送。”
宋青葙便取出大舅母带来的簪子,“舅母也送了我一支簪,不知跟你的是不是一样?”
“不一样,嫂子的莲花是十二瓣,我的是十一瓣的。”秦钰从头上拔下桃木簪递给宋青葙,“嫂子数数,是不是这样?”
宋青葙苦笑,她打算将秦钰的簪子哄过来,两支混在一处,然后随便给她一支就成,没想到秦钰倒是仔细,竟然将花瓣数过了。
宋青葙故作惊讶道:“果然是,我还以为重瓣莲都是十二片花瓣。”
秦钰笑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可见世间之物都是如此。我这支簪是被风吹落了一片花瓣的重瓣莲,不信嫂子看看,这两片花瓣是不是离得更远,中间原本应该还有片花瓣的。”
宋青葙心道:这是二表哥乍开始刻,没掌握好分寸,所以花瓣有疏有密,没想到在秦钰眼里,倒是另一番解释。
当初刻桃花模子的王木匠说过,太过规整的桃花瓣就失去了灵性。
跟秦钰的话倒是不谋而合。
宋青葙无功而返,悻悻地吩咐新月找出收藏的罗纹纸,又备了两只八色礼盒交待郑婆子,“礼盒给乔大太太与乔二太太各一盒。罗纹纸也分了两份,是大小姐给乔三娘与乔五娘的,可记清了,别出什么纰漏。”
郑婆子听着,拍了拍胸脯道:“记住了,夫人尽管放心。”
约莫一个时辰后,郑婆子带回来乔家的回礼,还有乔五娘的回礼…
作者有话要说:差不多还有五万字就完结,目前正打算收尾,要理顺前面的伏笔什么的,速度不会很快,从明天开始,还是日单更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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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发为夫妻存稿中
第93章 祖母生事
宋青葙打开礼盒,乔二太太的回礼是京都点心八大件,乔大太太的回礼却是用了些心思,给老夫人的是湘妃竹上刻着福寿如意纹路的万事不求人,给白香的是套木梳,给秦钰的是个竹根雕成莲花状的笔洗。
都不是名贵的东西,可看在宋青葙眼里,却有几分沉重。
明摆着,乔大太太是在讨好秦家。
再看乔五娘的回礼,给秦钰的是一条帕子,素白丝绢的底儿,上面绣着黑漆漆的两个长方块儿。
宋青葙讶然,“这是什么?”
郑婆子笑着解释,“是墨竹图,五姑娘说刚开始学绣花,只能绣竹干,竹叶还绣不好,让大小姐看着添上竹枝跟竹叶。”
宋青葙“噗嗤”笑出声来,“郑妈妈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这两个竟是竹子…乔五娘真有意思,送礼还送一半。”
又瞧给自己的回礼,却是一盒八只的点心。
郑婆子道:“五姑娘说这点心倒是练了有一阵子,凑合着能入口。”
宋青葙取了一只,掰开两半,一半递给郑婆子,一半塞进嘴里细细嚼了,“还行,就是稍甜了点。”
郑婆子也要了一口,笑道:“我尝着倒是挺好吃。”
宋青葙取出两只点心另外包了,连同帕子以及笔洗一起交给碧柳,“送给大小姐,说是乔家的回礼。”
又取了两只点心,从八大件里挑出几只,装成一匣子,连着万事不求人交给郑婆子,“老夫人喜欢甜食,麻烦妈妈再往瑞萱堂跑一趟。”
最后将剩下的点心摆了两碟子,对新月道:“去打听打听,世子爷在哪儿呢?”
新月掀帘出去,不一会儿回来道:“世子爷跟二爷三爷还有林管家在前头书房议事。”
宋青葙知道他们定是在商量整治田庄的事情,思忖片刻,将点心碟子放进食盒,“让几位爷稍微歇会,吃几块点心,别太累着。”
新月接过食盒,脚步轻盈地退了下去。
少顷,秦钰满面笑容地过来,“嫂子,你看到西娅给我的帕子了吗?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人能送出这样的礼来。”
宋青葙笑道:“要是真送条绣工极好的帕子,你能这么开心?”
秦钰想想,点了点头,“还真是如此。”将帕子摊开,寻了支炭笔,在两截木头中间划了道,指指点点道,“这里应该用灰线绣出竹节来,这边加两枝细枝,这里绣几片竹叶,嫂子你觉得呢?”
宋青葙寻思会,道:“五娘想的是奇巧,用针线绣墨竹,看着容易,可这深浅浓淡却太难搭配了,倒不如你找几本刻印的画册,比着人家画的竹子绣,兴许好点。”
秦钰皱皱眉头,“嗯,我那里没有画册,嫂子有吗?西娅单会给我找麻烦,等绣好了,一定扔到她脸上羞羞她。”
宋青葙道:“我这里也没有,等你大哥回来,我让他到书房找几本。”
秦钰欢天喜地地走了。
宋青葙瞧着她头上的桃木簪,暗叹了口气。秦钰似乎很喜欢这支簪子,自从送给她后,就一直戴着。
换是换不成,又没法跟她说实情,只能这么拖着吧。
天擦黑的时候,秦镇迈着大步回来,进门不说别的,先抓起茶壶倒了杯茶,咕咚咚喝了个干净。
宋青葙不由地笑,“书房里没有伺候茶水的人?”
秦镇笑道:“有,我没顾上喝,”捉过宋青葙的手,攥了下,“这么凉?怎么不多生几只炭盆?”
宋青葙道:“刚才生了两只,估摸着你快回来了,就撤了一只下去,要不你整天烦燥得出汗。”
“我没事,你倒是当心别受凉了,”秦镇将她的手拢在掌心捂着,“你送的什么点心,怎么三弟一见就两眼放光,连着吃了好几块,我尝着味道一般,不如咱家点心铺子的好吃。”
宋青葙低声道:“是乔二太太送来的八大件,应该是在八珍楼买的,里面混着三块乔五娘做的…做成了六角宫灯形状。”
八珍楼卖的八大件在京都很出名,有圆的,有方的,有椭圆形的,有巴掌状的,却没有六角宫灯状的。
灯,就是等。
乔五娘是在承诺她会等。
这个关节,不知内情的人,哪怕聪明如千玉都不可能猜得到。
宋青葙让人送过去的时候还有几分犹豫,没想到,心思不算灵透的秦钧竟然领悟到乔五娘的意思,而且把她做的三只点心全吃了。
宋青葙情不自禁地微笑,两人若是真的有缘,连上天都帮忙。
冬雪一场接着一场,秦钰将乔五娘送的帕子绣完时,宋青葙嫁到秦家的第一个除夕也到了。
从晌午开始,天空飘起鹅毛般的大雪,不过两个时辰,满院的亭台楼屋舍树木就被妆点成一片银白。
宋青葙身披大红羽缎披风,脚上套着木屐,战战兢兢地踩在积雪上往清平侯所在的正院走。
因老夫人所在的瑞萱堂比较小,年夜饭就摆在正院的厅堂里。
料峭北风卷着阴冷的雪粒扑面而来,脸颊被风吹得生疼,她紧拢着手炉,瑟缩了下。
“早说让你坐暖轿,非不听。”秦镇看着她通红的鼻尖,心疼不已,索性矮下~身子,“上来,我背着你。”
宋青葙有些意动,四下看了看,见只有碧柳跟新月在,便道:“你仔细听着,若有人来,赶紧把我放下。”
秦镇无奈地说,“我知道。”
宋青葙把手炉递给新月,双手搂住秦镇的脖颈。
秦镇健硕的身体挡住了凛冽的北风,暖意从他身上丝丝缕缕地传到宋青葙心头。
宋青葙俯在他耳边道:“吃完饭回去的时候,你也背着我?”
秦镇低声答应,“好。”
宋青葙笑着,将脸颊贴在他背上。
快到正院门口,秦镇才轻轻将她放下,替她拢了拢斗篷。
秦家人基本都到齐了。
只有秦镇跟宋青葙因离得远,加上琐事多,出门晚了点,最后才到。
老夫人面色不虞地“哼”了声。
宋青葙忙上前行礼,又给清平侯与白香行礼,眼角瞥见白香身后站着的女子。
那人穿了件桃红色锦缎褙子,姜黄色襕裙,梳着堕马髻,左边插了两枝赤金石榴花簪子,右边戴着朵粉色的绢花。年纪三十七八岁,皮肤白净,五官清秀,垂眸时,有种我见犹怜的怯弱感。
想必这就是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陈姨娘。
宋青葙冲她笑了笑。
陈姨娘回了个微笑,笑容很温柔,隐约还带着丝小意。
不是那种刻意伏低做小的小心,而是与生俱来的,婉约含蓄的小意。
在这样一个娇娇怯怯小心奉迎的女子面前,再软弱无能的男子也会有一种被崇拜的满足与自豪感。
何况清平侯这种征战南北的人物。
白香固然能与他沙场驰骋并肩作战,可她不会这般小意温柔。
清平侯看惯了白香的热情似火,又想尝尝柔情似水的滋味。
是不是,每个男人都有这种无耻贪婪的劣根性?
想到此,宋青葙不由狠狠地瞪了秦镇一眼。
秦镇感受到她的视线,虽不清楚她为何生气,仍是安抚般对她笑了笑。
自打宋青葙进屋,老夫人就习惯性地挑她的错处,此时看到两人眉来眼去,心里不喜,又重重地“哼”了声,对清平侯道:“人齐了,就去祠堂吧。”
“好,”清平侯连忙应着,扶起老夫人。
秦家祠堂在西北角的小树林里,离正院有段距离。
婆子们备好了两顶暖轿,清平侯扶着老夫人上了其中一顶,回头对白香道:“天冷路滑,你坐轿子。”
白香没理他,扬手招呼宋青葙,“秦镇媳妇,你上去。”
宋青葙如何肯坐,摆着手推辞,就听老夫人不满地说:“不识抬举。”
也不知是说白香还是说宋青葙。
宋青葙再不敢推辞,低声叮嘱秦镇,“你扶着娘”,上了轿子。
到了祠堂后,清平侯带着秦镇三兄弟进献爵、焚帛、奠酒,老夫人则极不情愿地领着白香与宋青葙供奉酒菜祭品。
供品摆好后,分男东女西两排站好,等老夫人拈香下拜,众人才齐齐跪下。
陈姨娘与秦钰以及丫鬟婆子们都静悄悄地在祠堂外面等着。
女儿是要嫁出去的,不能进宗祠,而姨娘只是半个主子,更不可能进去。
祭拜完,天已全黑,皑皑白雪在灯光的辉映下发出清冷的银光。
众人又回到正院,老夫人满面笑容地坐在厅堂正中的太师椅上,众人依次上前行礼。魏妈妈则拿着一摞封红,在旁边站着准备打赏。
宋青葙注意到,白香行礼时,老夫人的脸沉了沉,既没叫起,也不说看赏。
白香磕过头,自发自动地起来。
魏妈妈眼疾手快地将封红塞到白香手里,白香看都没看,转手给了宋青葙。
宋青葙便叹气,将近三十年的婆媳,还是如此水火不容。
年夜饭席开两桌。
男人那桌,父子四人其乐融融。
女人这桌却甚为尴尬,老夫人见白香跟宋青葙不顺眼,白香既不搭理老夫人也不搭理秦钰,秦钰却对白香有种天生的畏惧。
宋青葙只好也不说话。
食不知味地吃罢饭,老夫人喝茶漱了口,道:“上了年纪熬不得夜,镇儿送祖母回去。”
秦镇急忙答应着。
将老夫人送到瑞萱堂,老夫人却不放秦镇走,拉着他的手说话,“…总算过了个团圆年,看着你们都长大了,祖母心里很知足,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没个重孙子在身边。你成亲都小半年了,你媳妇的肚子还没动静?”
秦镇道:“三娘年纪小,现在生孩子容易亏损身子,过两年再生也不晚,我不着急。”
“一派胡言!”老夫人气道,“当初我就是十六岁生了你爹,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什么亏损身子,都是骗人的瞎话。她要是不想生,干脆休了,祖母另给你娶个好的。”
秦镇当即冷下脸来,“祖母不用操心,我不会休妻,更不会另娶,眼下是我不想让三娘生,就是以后三娘生不出来,我也不可能休了她。祖母好好休息,我以后就不来打扰祖母了。”转身就走。
老夫人气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黯然地道,“我说呢,上香上了半年都白搭,原来是镇儿媳妇教唆着不想生。”
魏妈妈拎着茶壶进来,劝道:“大爷就是说说而已,哪有不想生孩子的?大奶奶进门才半年,不能这么快。大爷跟大奶奶恩爱得很,孩子还不是说来就来。”
老夫人叹口气,“你说镇儿好好一个实诚孩子,怎么娶那么个媳妇,满肚子都是心眼,这不生孩子的事指定是她的主意…慧真师太叫我忍着,让我不要管,我哪能真的不管?你看这么大一个侯府,才几个人?当初我在娘家时,年夜饭得摆三桌还满满当当的…白香也是,现在有了儿媳妇了,跟她抱成团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