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短匕收入怀里,摇着折扇往外走,走到门口,吆喝道:“都散开,赶紧散开,要想吃牢饭就在这儿杵着。”
人群顿时散了个干净。
等一行人离开,胡寡妇飞快地解开严其华身上的绳索,嗔道:“早让你卖了你推三阻四地不愿意,看看,这下鸡飞蛋打,半个铜钱都没捞着。”
严其华没好气地说:“我哪知道还有这晦气事儿,本来寻思着让黄仁贵从中牵个线,只要贵人能当面见到阿清,肯定会出个好价钱。”
“跟她娘一样,”张氏颤巍巍地支着拐杖从地上爬起来,“她娘克夫克母还把你爹克死了,她也是个丧门星,你早该让她娘带走,白留她这么些天…欸,旻哥儿呢,怎么半天没出声,别给吓糊涂了。咱一家老实本分,打前头好几代都没惹过是非官司,才刚见官老爷捆着你,差点把我魂儿吓没了。”
张氏啰里啰唆地又喊,“旻哥儿,旻哥儿。”
严其华揉揉酸痛的肩膀,“别找了,兴许刚才人多溜出去的,到吃饭时候肯定回来。”说罢,突然想起李实说过好吃好喝地供着严清怡,眸光便是一亮,对胡寡妇道:“那官老爷肯定看中阿清了,说不定真能赏赐她些好东西,你得空去哨探哨探,要能要出三两五两银子来,咱这一年的生计就不用愁了。”
胡寡妇冷笑声,“别做梦了,你这个闺女心眼子多得要命,看刚才那情形,她认得你是老几?”
第34章 询问
李实翘着二郎腿,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正襟危坐的严清怡, 越看越觉得高兴。
严清怡生得美, 肤白如初雪, 唇红如点樱,这副容貌在女子间能算得中上了, 可并非绝美女子。她胜在气度和仪态上。
若是寻常女子在这种情势下, 要么缩肩塌腰要么哭哭啼啼,而严清怡身姿仍然挺得笔直,面色也平静,目光定定地瞧着身上罗裙, 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实突然想起刚才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男人身上,暗叹声:这份气度, 还真不是方才那孬种能养出来的。
自古佳人多薄命啊,她怎么就不托生个好点的人家?
再一想, 幸得她生在那个破落户家,否则他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抓人。
李实并非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他是有脑子的。
捱了揍的第二天, 他就打听找人把严家的底细查了个底儿朝天。原想在瓦沿子设个局,让严其华心甘情愿地把闺女赔出去。
李兆瑞的儿子李霖劝道:“就个平头百姓, 用得着那么麻烦?你找几个人扮作公差过去吓唬一顿,准保老老实实把闺女送出来。耍钱的事儿,朝廷是严令禁止, 咱们最好别往里掺和, 日后事发别把你爹牵连进去。”
李实道:“可假扮公差也有罪。”
李霖笑道:“公差可真可假, 若说假,你可以推脱是年少慕艾,心仪严姑娘,跟她家人开个玩笑,要说真,那是奉命查抄赌金。那个姑娘的爹不是经常在瓦沿子溜达,你这也是为朝廷效力啊!”
事情被李霖这么一说,是前可进后可退。
所以李实就从牢狱的狱卒借了两人,又找了俩小厮,半真半假地到了涌泉胡同。
没想到,顺顺当当地就做成了。
严其华看着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才的,简直狗屁不是,太窝囊。
真正委屈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娇娘了。
想到此处,李实将粉底皂靴的鞋尖往前一伸,轻轻踢在严清怡裙子上,“欸,你今年多大,十二还是十三?”
严清怡正绞尽脑汁地想法子。
在济南府,除了严家,她真找不出可以依靠的人了。
如果严家族长能够出面,或许可以请动一两个有权势的人。可看严其华跟张氏就知道,他们绝不会想办法营救她。
曹婶子倒是爱帮助人,可他们也是生活在底层,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本事。
再其余,袁秀才或者林栝?
听得李实问话,严清怡睃他一眼,没回答,淡淡道:“你把我那刀还给我。”
“那刀太利…我又不傻,你要趁我不注意捅我两下,我不得完蛋?”李实“呵呵”笑两声,续道,“我不给你也是为你好,你看你就是拿了刀也没用不是,遇到心怀不轨的,正好还给人送把武器。”
严清怡冷笑,还说自己不傻,说出来的话就跟傻子也没差别。
好端端的姑娘家谁会把自己的年纪告诉别人?
还说为她好,既然为她好,从开头就不该打她的主意。
现在左邻右舍都知道自己是被人掳走的,以后怕是没有颜面在涌泉胡同出入了。
正思量着,感觉马车猛地震了下,就听外头车夫骂道:“奶奶的,走路不长眼,这么大马车没看见,是眼瞎还是有病?”
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叫李实下来。”
车帘被撩开,小厮探进头,“二爷,是知府家那位林公子…我看着不像好来头。”
“娘的,”李实骂一句,皱起眉头嘟哝道:“让他帮忙不帮,这会儿又来横插一杠子,以为自个是谁?”
虽如此,仍是撩起袍摆跳下马车,装模作样地挤出个笑容,“林公子,这么巧,有事儿?”
严清怡心头一震,几乎不敢相信,掀开车帘往下跳,却被差人一把抓住,又塞进车厢里。
不得已,只得趴在后车窗前,用力撕开糊窗的纱,透过缝隙往外瞧。
林栝仍是那身靛蓝色裋褐,孤孤单单地站在马车前。
此时已近正午,艳阳高挂,暖暖地照射下来,风自车窗的缝隙钻进来,微凉却不冷。
林栝周身却好似凝了层冰,丝丝缕缕地散发着冷意,那双黑眸愈加幽深,宛如千年寒潭,没有半点温度。
却在瞧见车窗后面的严清怡时,唇角轻轻弯了弯,“我来接人。”
“啥意思?”李实摇摇折扇,“这事跟你没关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因为个女人伤了和气。”
林栝拔出腰间长剑,手指轻轻沿着剑刃拂过,“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李实顿时像炸毛的公鸡,跳着脚道:“姓林的,别给脸不要脸,平常给你三分颜面还以为我怕你呢,”扇子一挥,对身旁差人道:“给我上,往死里打,打死了有二爷顶着。”
差人们面上显出犹豫。
李实又道:“怕什么,知府又不是他亲爹,过不了三两年拔腿就走,我爹可是在济南府待了三十年。”
这话倒是不错,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李丰显在济南府根深蒂固,不知送走多少任知府了。
差人们闻言,彼此对视一眼,点点头,拎起杀威棒将林栝围在中间。
严清怡趁机溜下马车,撒腿往后跑,见无人追来,遂在路旁树后躲了,偷眼去看打斗的那些人。
就只短短这一会儿工夫,那四个差人已尽数倒在地上,剩下一个小厮颤颤巍巍地站在李实身前,“林公子,千万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李实倒还算硬气,摇着折扇,摇头晃脑地道:“要杀要剐,随便!”
林栝冷冷道:“快滚!”
严清怡见状,急忙提着裙子小跑过去,“等等,我的刀。”
李实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里将那只短匕掏出来,“这玩意儿你倒是挺上心,谁给你的?”
严清怡没作声。
李实自嘲地笑笑,上了马车,忽地又探头出来,折扇指着林栝,“你小子不地道,早说看中了这姑娘,我绝对没有二话可说,可你娘的屁都不放一个就给我截胡,这事儿没完,有种你等着。”
催着马车疾驰而去。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严清怡这才发现,这条路上除了老远有两人之外,竟然没有行人走动。即便正午人少,也可不会这般冷清。
林栝似是瞧出她的疑惑,开口道:“前面左转就是牢狱,狱卒有时候会用刑,人犯熬不过,隔三差五就有人被运出来,所以周遭甚少人经过…你从马车下来时候溜那么快,是觉得我打不过他们?”
啊,他四面环敌竟然还能注意到她。
严清怡“腾”地红了脸,急忙解释,“我没这么想,是怕留在那里拖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马车上?”
林栝答道:“你三弟去府衙找阿昊,阿昊跟我说了前几天的事儿,李实家在府衙跟牢狱中间,另外一条路经过府衙门口,人多口杂,我估摸着他可能走这边…前阵子,李实曾跟我要人,我没想到他想找的是你,否则早让他死了这份心。”
竟然是严青旻!
他倒是机灵,知道去搬救兵。
可见,他虽是天性凉薄,可总归还念着她这个姐姐。
严清怡心头一暖,忙问:“他人呢?”
“他是想跟着来,我看他一路跑到府衙累得站不住,先让他在号房歇着,等吃过饭再走…这会儿阿昊许是正送他回家。你现下要回去吗,这儿离你家远,我找个骡车送你。”
严清怡摇摇头,“不用,”忽然想起什么,懊恼地叹了口气。
林栝忙问:“怎么?”
严清怡将早起之事略略说过一遍,“我爹说把我赶出来了,正好我就能跟着娘了,可空口无凭,要是能有个凭证就好了。”
林栝思量下,“既然你爹当着众人的面儿说出这话,那就好办,这事儿交给我,我一两天就给你信儿。”
“会不会连累你?”严清怡担心地问。
林栝不以为然地道:“他不敢把我怎么样,你不用担心,这事交给我处理…我会护着你。”
话到最后,声音已是极低。
严清怡听出其中情意,脸色更红,欲开口道谢,可前前后后得他相助岂止十次八次,这么苍白的语言没有丝毫诚意,想一想,低声问道:“你现在可还想吃炒栗子?”喜悦的光芒骤然在林栝眸中闪现,他弯起唇角笑道:“不想吃。”
严清怡呆了下,只听林栝续道:“我现在有些肚饿,不如一起去吃碗面?牢狱门前有家面馆,狱卒们经常过去吃,口味还不错,你敢不敢去?”
只是吃碗面,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有什么敢不敢的?
严清怡诧异地抬头,正对上他亮闪闪的眼眸,急忙移开视线,轻轻应了声,“好。”
走到三岔口往左,就见一处白灰墙围成的小院。小院空旷旷的,别说树就连灌木丛也没有,唯门口有座两层的岗楼,能够见上面有人影走动,底下也有腰别长刀的差役把守。
再往里,一排青瓦屋顶号房的旁边,另有两排大石沏成,墙体格外高的屋舍。
不但墙高,窗口开得也高,窄窄小小的一个,根本透不进光。
所以牢房里常年阴暗潮湿。
林栝见她好奇,解释道:“窗子开得高是怕犯人越狱逃走。”
严清怡当然知道,还知道凿墙出逃是根本没可能的,除非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撬动那些大石块。就是往地下挖也行不通,因为在下面一层还有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的地牢。
牢房有大间有小间,大间可容数十人,吃喝拉撒都在里头,那股恶臭整个牢里都能闻得到…
严清怡深深吸口气,快步走过了牢狱。
林栝所说的面馆就在牢狱斜对面的巷子里。
面馆门脸极小,里面只摆着三张方桌,可容纳五六人就坐。
店家是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妻,老妪专门做案头的活计,老丈则负责生火并兼着端茶倒水,擦桌子扫地等。
听到有客人上门,老丈从灶间探头瞧了眼,少顷,端来两碗面汤和两碟小菜。
碟子是粗制的陶瓷碟,菜式也简单,一碟腌制的黄瓜条和一碟红油拌笋丝。
一红一绿,搭配起来倒是挺好看。
林栝小声道:“这里常年有这两道菜,夏天有时候会换成蒸茄子或者拌豆角。”
严清怡点点头,正要开口,忽听灶间传来老妪跟老丈一问一答的说话声。
“几人,下几碗面?”
“两人,男的以前见过,女的是生客。”
“噢,是小两口。”
“不是,年纪还轻着,女的是个姑娘家,梳着小揪揪。”
“噢,是兄妹俩。”
“不是,长得不像,”老丈又探头出来看了眼,“兴许还是小两口。”
两人年老耳背,嗓门格外大,虽说是闲话,可更像是专门说给林栝与严清怡听的。
严清怡羞窘得要命,直觉得脸颊热得像是要着了火。
林栝眸中含着浅浅笑意,轻声道:“每次店里有年轻男女来,他们都会猜测是小两口。”
严清怡恍然,难怪他问敢不敢?
就吃一碗面有什么敢不敢?
严清怡抬眸瞪他,忽而道:“你以前跟别人来吃面的时候,也被这样猜测过?”
林栝眸中笑意加深,“没有,是我看见过他们说别人。我认识的女子不多,就家中两位表妹…她们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高门大户的千金,都是养在深闺里,出门吃饭的次数寥寥无几,而且走到哪里身边都要跟着好几个婆子丫鬟,自然绝无可能到这种简陋的小面馆。
更不可能,与男人同桌共食。
前世,即便她与二哥罗雁回也极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严清怡了然地点点头。
林栝默一默,突然开口道:“九月二十武举开科,过完中秋节我就去京都应考。”
严清怡一怔,“你有把握吗?”
林栝斟酌着回答:“我拳脚上的工夫一般,箭术和兵器能少一些,不过去应考的肯定个个都有非凡之处,把握有,却不好说。如果能考中个好名次,我想直接投军,怕是好几年不能回来。”
严清怡沉默不语,只听他又道:“你,可愿等我三年?三年后,不管我是生是死,肯定会送个信回来…”
第35章 应允
三年。
她还差三个月满十二岁, 等三年的话就是十五, 从年龄上来说,并不耽误她什么。
可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这算什么, 是要私定终身?
严清怡没法答应。
但若是不答应, 又好似亏欠他一般。
而且, 以他现在的家世,她算是高嫁。
林栝见她犹豫, 解释道:“我考虑过好几天, 本来打算请表姨上门跟你娘提亲,又怕万一客死他乡, 你白白担了不好的名声。可若是不提,你这样的女子, 肯定会有许多人家来求, 我怕会错过你。”
这一番话说得倒是坦诚。
严清怡低头思量番,轻声道:“我,等你。”
林栝大喜, 伸手触下她的手背,又极快地缩回来,像个做了坏事怕被人看见的孩子。
这样丝毫不假掩饰的喜悦。
严清红着脸, 轻轻翘了唇角。
此时的李实, 正在李霖面前把林栝骂了个狗血喷头, “…本来顺顺当当的接出来, 正打算送到西青大街的宅子上,谁知让那臭小子半道截去了,娘的,这是骑在我头上拉屎啊,这是不同戴天之仇啊,我死也咽不下这口气。”
李霖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你现在指天画地地诅咒发誓有什么用,当时怎么就没有这股子劲头儿?你就是豁出去命不让他带走,难不成他敢杀了你?”
李实立刻蔫了半截,“哥,你是没看见,那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拿把剑左右比划两下,也没见怎么使劲儿,手腕子粗的杀威棒就断成两截了?四个人联手硬是没近着他身…他那剑就指在我心口窝上,我怕他一时手抖…我这小命不就没了?”
“他敢?他要真敢动你一指头,他那姨父也别指望离开济南府。”李霖拍拍李实肩头,“你吧,要是真看中那小娘们,就去抢回来。林栝也没个住处,总不能把人带回知府府里,肯定仍送回涌泉胡同了,大不了再跑一趟,我就不信了,他还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那里。”
李实双眼一亮,“啪”地拍下桌子,“好!等杀个回马枪给他看看…等天色暗暗,我再去,别大张旗鼓地走漏了消息。”
两人达成一致,在酒馆门口告别。
李霖一路哼着小曲儿回了家,换过衣裳往内宅里走。
正房的太师桌上摆着满满当当一桌子的文房四宝,两位李姑娘正挨个儿挑挑拣拣。
李霖“咦”一声,打趣道:“妹妹这是要开纸笔铺子,还是准备考秀才,摆这么一大摊子东西。”
年纪小的李婉挽着李夫人的袖子撒娇,“娘,你瞧哥,就知道挖苦人。”
李夫人笑着呵斥李霖,“不许欺负你妹妹…你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还说别人。要换成你妹妹,状元也考中了。”
一屋子主仆齐声笑,唯独李婉扭着身子不依不饶,“娘也跟着欺负人,你们都笑话我。”
年长的姐姐李妍收了笑,正色道:“我们是要挑出来送人,一时拿不定主意。”
李霖在椅子上坐下,就势拿起一块墨锭敲几下,放在鼻端闻了闻,“这是顶好的松烟墨,已经放过几年去了火,送人正好,不管写字还是画画都用得。”
李夫人笑道:“就是因为太好了不舍得送,这才挑拣着选那合适的,”顿了顿,解释道,“你何家表妹来的时候,结识了一位严姑娘,这严姑娘倒挺重情意,正月里来送过东西,还说做梦梦见你爹升到京都任职。这阵子你爹托人到吏部谈话,还别说,文选司真有把你爹往京里调的意思,但这事儿能不能成,具体什么官职还不好说。你妹妹想问下严姑娘,她到底做的事怎样的梦。严姑娘家里有个要读书的弟弟,就想着送点笔墨过去,也算是雪中送炭。寒门小户,用不着这么金贵的东西,可偏偏家里收着的都是上等墨锭,送去他们也不认识,倒不如以后留着送给识货之人。”
李霖笑道:“这好办,我打发人现买便是。妹妹几时去,要是急的话,我这就吩咐人。”
“不着急,这一两天买回来就成,”李妍答道,“别买那些太不中用的,严三娘跟何表妹还通着信儿,要是说漏嘴,恐怕何表妹生出误会来。”
李霖了然,赞道:“妹妹想得周到,说起来,我那里有些生宣和三五锭新墨,笔也有几支,让他们拿进来看看,合用得话就照着这个样儿买。”说完,打发人往外院去取,又将屋里丫鬟都吩咐出去了,笑呵呵地说:“今儿倒是听说件乐子,知府家外甥跟李实对上了,正为个姑娘叫板呢。”
李夫人扫两眼李妍姐妹,斥道:“当着你妹妹的面儿,什么浑话都乱讲?”
李霖不以为然道:“妹妹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情也该知道,什么人该交心,什么人不该交。这三年,爹一直跟知府较劲,知府为着回京也没少找人,说不定爹进京的事儿就是因为知府才迟迟未定。”
知府跟同知是掌管一府的两个最重要的官员。
一期任满,只能调走一人,留下的那个要配合新来的官员熟悉民风民俗以及府衙的各样事务。
李兆瑞跟知府张培源都在活动着往京都调,所以两人表面上还算和睦,暗地里却争得不相上下。
李夫人想一想,觉得让女儿多了解些官场之事未尝不可,便缓了神色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霖面露几分得色,“还不是李实那个蠢货?他不知在哪里见到个姑娘,打听了好几个月,终于得知那人的住处了,今天就上门把人给抢了,谁知道半路被林栝给截了胡。李实打算今儿晚点再去涌泉胡同接人。哈哈,等我寻摸个时机把李实找人假扮公差的事情捅出来,张培源和李丰显就有得忙了,咱们一家正好拍拍屁股走人。”
李妍起初还当闲话听着,听到最后感觉不对劲儿,忙问:“那姑娘住在涌泉胡同?是不是姓严,长得挺漂亮,一双大大的杏仁眼?”
李霖想一会儿,“对,是姓严,住在涌泉胡同,是不是杏仁眼我不知道,但肯定漂亮,李实那双狗眼就看美人有眼光。”
“那就是了,”李妍放下手中澄心纸,“李丰显一家没个正经人,爹也不知怎么想得,竟然跟他家联宗,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同枝连根的本家,脸都跟着他们丢尽了。”
李夫人嗔道:“你爹自有你爹的考虑,不许这么说。”
李霖便问:“你刚才说的严三娘就是李实看中的这个?嘿,还真巧了。”
李妍点点头,看向李夫人,“何表妹前天来信说到丰台得了一盆照殿红,把严三娘好一个夸,又再四请求我看护于她。”
李夫人思量好一会儿,对李霖道:“你妹妹的亲事要紧,不如保得严姑娘一次卖何家个好儿,顺道也做件善事。至于李实跟林栝爱怎么斗就怎么斗,你不要往里面掺和,免得沾上一身腥。”
正说着,下人们把从李霖屋里拿来的纸笔送进来,李夫人细细瞧过,点头道:“这也算不错了,两刀纸,一盒墨再加一盒笔,三五两银子的东西就足够严家瞧的了。”
“那我差人照样去买,顺便把严三娘这事儿给处理了。”李霖应一声,匆匆回到外院,一屁股坐在罗汉榻上,架起二郎腿想主意。
买纸笔容易,严三娘这事可不好办。
他前脚刚撺掇着李实去抢人,后脚又得劝他打消主意,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苦苦寻思好久,终于想出个绝佳的点子,连忙把小厮唤了进来。
***
严清怡与林栝吃完面,便往东四胡同薛氏那边去。
先前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没捅破还好,这会儿说开了,林栝好似变了个人似的,一会儿问她累不累,一会儿问她渴不渴。
严清怡跟在他身后,错开半个身子的距离,脸上的红晕始终没消下去,心里越隐隐有丝甜。
两人走得慢,明明两刻钟便能到的路,硬是走了小半个时辰。
到了门口,林栝停下步子,轻声道:“你进去吧,我回府衙去,等巡完街就去办那个恩绝文书。你不用担心,凡事有我呢。”
严清怡低低答应着,抬头瞧他一眼,推门进去。
薛氏见到她既惊且喜。
严清怡将事情缘由说一遍,薛氏少不得又落了泪,将严其华跟李实骂了个狗血喷头。
严清怡反过来劝慰她,“林教头应允去找父亲写恩绝文书,要是能拿到,以后我就能跟娘在这边住了。”
薛氏转悲为喜,擦擦眼泪道:“能办成最好不过,也免得我时时牵肠挂肚,可留下旻哥儿一人在那边,我又惦记着他。”
严清怡道:“娘且放心,有祖母在呢,祖母把三弟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便是爹跟胡寡妇打骂他,也得顾忌一二,何况…三弟机灵得很,不会吃亏。”
母女俩说了好一阵子,眼见得天色将晚,一道往厨房做了饭。
夜里严清怡便歇在薛青昊屋里。
总算没有那种不堪入耳的声音骚扰,严清怡难得地睡了个囫囵觉,第二天天光大亮才醒。
约莫未初时分,林栝送了严清怡的恩绝文书来,顺带着还有她先前盛衣裳的柳木箱子。
恩绝文书上明明白白写着,自此严清怡就不算严家人,与严其华全无干系。左下角,一个暗红色的手指印。
薛氏大喜过望,“怎么拿到的,三妞爹能顺顺当当答应?”
林栝笑一笑,“费了些力气,但也没有太过为难…箱子是三少爷收拾的,说是三姑娘的衣物。”
薛氏又问:“阿旻怎么样,他可好?”
林栝回答:“三少爷很聪慧,对了,还说袁秀才遣书僮去找过你。”
当着薛氏的面,严清怡不便多言,只问道:“先生没说什么事儿?”
林栝摇头,“只说请你得空便去。”
严清怡看向薛氏,“要不我这会儿就去吧,怕有什么紧要之事。”
薛氏应声好,“我跟你一道,免得路上再遇到歹人。”
林栝想一想,开口道:“要不我送三姑娘,正好顺路?”
薛氏看眼低眉顺目的严清怡,又瞧瞧林栝,思量会儿,应道:“也好,就麻烦林教头陪着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