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怡不意林栝会这么答,讶然抬头,瞧见他瘦削脸庞上淡淡笑意,蓦地想起头一次见到他,岂不正是在吴大叔的炒货铺子门前?
他还出言讥刺她想攀高枝。
严清怡气恼地嗔他一眼,却软下声音,“你且等会儿,我这就去买。”
“不用,”林栝拦住她,“下雨天,潮了不好吃。你明儿买了送给我,就在那家茶楼等。”话出口,又急急补充, “或者,巡街经过望湖街,你交给我便是…”
严清怡低头不语。
他的情意明明白白写在他的脸上,也清清楚楚地表现在他的行动上。
她却不知如何去回应。
说不欢喜是假的,可伴随而来的更多是惶恐是不安,是难以言说的对未来的忐忑。
此时壮汉已经把物件尽数搬到外头,其中一人高声喊了句,“林家小哥,车装好了,这就走吗?”
林栝应声,“好”,急急对严清怡道:“你娘那里,我会时常去看看,你不用挂心…往后,我会经常往这边巡街,你…你有空就…”
那后半句没说完就拔腿离开。
严清怡却是明白,他是想巡街时,能够见到她,抬眼见严青昊与薛氏正往外走,叹口气跟在了后面。
门口停着两辆骡车,一辆装了箱笼,另一辆显然是供薛氏与严青昊乘坐的。
薛氏满脸泪水,拉着严清怡的手,哽咽道:“你这苦命的孩子,娘…娘没本事,不能把你带走…”
严清怡又被她勾出眼泪,却强忍着笑道:“瞧娘,又不是见不到,哭什么?赶明儿我就找娘去。”
正依依不舍地道别,就听西屋传来一声怒吼,“你这个心肠狠毒的婆娘,要走自己走,别想把我的孙子拐了去。”
是张氏拄着拐杖气势汹汹地出来,后面还跟着孙氏与严其中两口子。
张氏指使严其中,“赶紧找族长,多叫些人来,不能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伸手又拽严青昊,“好孩子,别听你娘叨叨,快过来,到祖母这来。”
严青昊腿脚灵便,攀着车辕跳上骡车,对薛氏道:“娘,快上车,赶紧。”
严清怡连忙推薛氏一把,“走吧,待会儿人来就撕扯不清了。”
这一打岔,离别的伤心顿然散去。
待薛氏上车,壮汉“啪啪”将长鞭甩出几个鞭花,旁边看热闹的赶紧让到一边,骡车疾驰而去。
张氏眼睁睁看着长孙走了,满腹的怒气无处发泄,举起拐杖朝着严清怡抡过去, “你这个赔钱货怎么不跟着去,你去了,把我那金贵孙子换回来。”
严清怡歪头躲过,“祖母,我想跟着去,可爹不答应。”转身走进院子。
张氏跟着走几步,并不进门,也不管门槛还湿,一屁股坐上去嚎啕大哭,“杀千刀的泼妇,拐走我孙子,是要断我严家的根啊,那个不孝子啊,有本事就把孙子给我抢回来。”
哭得是伤心欲绝,涕泗交流。
看热闹的街坊有不明所以的上前问道:“婶子,怎么回事,为啥坐大街上哭?”
张氏一把鼻涕一把泪,根本没法回答。
孙氏右手捂着腰眼“哎呦”两声,“还不是我那贤惠的二妯娌,也不知施了什么妖法,既没告诉长辈,也没禀告族里,就撺掇着二叔悄没声地和离了。和离也就罢了,咱家不差那么个婆娘,她还把家里二小子给带走了。我娘这不是心疼孙子吗?”
许氏疑惑地问:“真和离了,平常也没见吵吵?就上次闹过一回,怎么说走就走,剩下两个孩子呢,她竟舍得?”
孙氏撇下嘴,凉凉地说:“谁说不是?可人家能识文断字,养得娇贵,受不了委屈。你说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吵吵的,锅盖还天天碰铲子呢?咱们是粗人,被老爷们骂两句打两下,受着也就是了,谁忍心扔下孩子?最可怜我那大侄子,说不定就被她娘改成姓薛的了,以后可就抬不起头来咯。”
张氏闻言哭得更凶,拐杖一下一下敲在大门上,“老二,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
严其华仍然躺在床上,张着四肢摆成个“大”字。
薛氏的离开对他来说只是愧疚了一小会儿,并非多么重要的事情,眼下他满脑子都是先前在瓦沿子看到的那些出手豪迈的赌客。
有一把庄家押了大,很多人跟着押大,他却觉得应该是小。
开出来果然就是小。
满满一桌子铜钱,还有好几锭银子,都归了别人。
他囊中羞涩,只有区区十几文,根本没资格上去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
如果他有资格下注,那些钱至少一半属于他。
足足十几两银子啊!
严其华惋惜得不行,就听到张氏“咚咚”的砸门声。
没办法,只得披了外衣不甚情愿地出去。
张氏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骂:“你这个窝囊废,连个儿子看不住,老严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严家的根苗凭什么跟着姓薛的走?赶紧把我那孙子要回来。”
严其华不以为然道:“不就是个孙子,孙子不有得是?”
孙氏莫名有些心虚,推搡在旁边看热闹的严青贵一把,“赶紧回家,淋湿衣裳看不揍你?”
严青贵嘟嘟哝哝地走了。
张氏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哪儿有得是,拢共就三个,你还给我撵走一个,那婆娘走就走了,谁都不稀罕,可惜我那大孙子。”
“行了,我给你弄一个回来不就行了?”
张氏抹把眼泪,“那得是我严家的种儿,别人家的不要。”
严其华忽地就笑了,“当然是我的种,谁傻啦吧唧地给别人养儿子。”
街坊邻居顿时大眼瞪小眼,都竖起了耳朵,严其华又打哪儿跑出个儿子?
这下有得热闹了…


第28章 选择
薛氏站在东四胡同的宅子门口,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前几天,严清怡陪她去官府立下女户并落了房契,她只知道新宅子是在府衙附近,本以为是处立锥之地,完全没想到会是这般宽敞。
三间正房干净明亮,门窗是新换的,墙面是新刷的,窗纸是新糊的,就连庑廊上的柱子也涂了新漆。
院子很大,方方正正的,靠西墙从北到南足可以开出一大片菜地。
就只东厢房和倒座房仍然是一副破败模样。
林栝歉然道:“时间紧,只能先尽着正房收拾,厢房跟倒座房的门窗已经量好尺寸交给木匠做了,过几日会有人来安,顺便把墙面粉刷一遍。”
严青昊在旁边插话,“本来屋子更多,还有三间西厢房,姐说用不了那么多,修葺出来还得花费银钱,就让工匠拆了。”
因为银钱和时间都不凑手,而且就薛氏跟严青昊两人住,就算以后严青昊娶妻生子,这房子也够住。严清怡寻思着不如拆掉,平一块菜地,可以让薛氏有个营生干。
盖房子容易,拆房子快,正房门窗没做好,西厢房已经拆得干干净净。
拆出来的砖瓦补了正房屋顶,还把灶台重新砌了,能用的檩子照样用,腐坏的木头则劈成木柴堆在南墙根留着生火。
匠人是林栝托营造司的差役找的。
没出正月,工匠闲着没事干,乐得来挣点零花钱。泥瓦匠找了三个,一个大工每日十五文,两个小工是十文一天。木匠也是三个,用了五天工夫,做出来三扇门两扇窗,门窗都是最简单的样式,既没雕花又没刻纹。
上漆再用三天工夫。
紧赶慢赶,终于在正月的最后一天把正房收拾得能住人。
此时,壮汉已将箱笼等物件都搬到正房厅堂,林栝跟薛氏寒暄几句与他们一道离开。
严青昊代薛氏送了客,从怀里掏出一吊钱并百十多文交给薛氏,“姐给的,让娘看着需要添置什么就去买,等过些日子她再送来。”
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铜钱,想起这宅子全是严清怡独力张罗下来,薛氏簌簌落泪,“你姐她…以后见到你姐,别让她送钱来了,娘岁数也不大手脚都灵便,给别人洗洗衣裳补补袜子或者到外面摆个摊子,总能养活得了咱两个。”
“嗯,”严青昊用力点点头,“我记着了,我也能干活,明儿就早起刨地。”
薛氏哭笑不得,抹一把眼泪道:“傻小子,半点不随你姐,家里没有锹铲,你用手去刨?”就势收住泪,往各屋瞧了瞧。
东屋靠墙砌的炕,西屋则安着床,又摆了书案书柜等物。
都不是新家具,像是从哪里淘换来的,却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两人当下决定了,薛氏住东屋,严青昊住西屋。
严青昊就把各样东西从箱笼里搬出来,薛氏分别放到合适的地方,归置完就开始铺床。
正铺着,听外面有人敲门,却是附近馆子的小伙计送了饭来,“是位姓林的小哥吩咐的,已经会了钞。”
两盘菜,一荤一素,两大碗精白米饭,外加一小盆蛋花汤。
薛氏忙着找碗碟盛饭,忙乱间才醒悟自己竟不知厨房在哪里。
小伙计见屋里东西混杂,知道是刚搬家,笑道:“婶子不用急,过一个时辰我来取,或者要是这位小兄弟得便,就麻烦送到南关大街东边的德盛楼。”
薛氏连声应了。
忙活到现在,已经过了午正,严青昊早就饿了,加上馆子的饭菜新奇可口,吃得是狼吞虎咽,恨不得连舌头都咬掉。
薛氏却吃两口就发会儿呆,等严青昊吃罢,开口问道:“这位林公子是知府老爷的什么人?”
严青昊挠挠头,想一会儿答道:“林大哥的娘亲跟知府夫人是表姐妹,林大哥叫知府夫人是表姨。”
说着,心里有些发虚。
方才,他给薛氏的那些钱中,一把零散铜钱是严清怡给他的,而那一整吊却是林栝给的。
他不打算要,可林栝说:“你们刚搬过来,柴米油盐都得买,我估摸你姐手里也没钱,难道还能让你娘饿着?这吊钱算是我借给你,等你以后有了再还我。”
想想家里四壁空空的样子,他就接了。
薛氏“哦”一声,又问:“他多大年纪,家里有什么人?”
多大年纪,严青昊不知道,可林栝家中的情况他却知道,便答道:“爹娘都不在了,也没有兄弟姐妹,老家有伯父叔父。”
薛氏又“哦”声,“下次你回家,喊他过来吃顿饭,承他那么多情,表示下谢意。你偷偷打听打听他喜欢吃什么,好提前准备着。”
严青昊高兴地答应了。
薛氏再没说话,拿着碗筷到院子转一圈寻到了厨房。
却是在东厢房与正房东屋之间盖的小屋,灶坑通向炕洞,这样灶下生火,炕上就暖和。
灶台抹着新灰,锅也是新的,旁边有只水缸,里面大半缸水。
薛氏舀两勺水,生火烧了烧锅,把中午用过的盘子碗洗了。
严青昊把盘子送去德盛楼,回来告诉薛氏,在西三胡同口有水井,可以到那里担水。如果不方便担水,也可以请人送,一担水一文钱。西二胡同头上有间杂货铺,油盐酱醋锅碗瓢盆都齐全,而北关大街旁边有个菜市场,早晨摊贩们聚集过去,差不多正午散集。
薛氏默默记在心里,赞道:“出来不到一天,好像长大了似的,知道出去打听事了。”
严青昊傻呵呵地乐,“那当然,姐特地嘱咐我的,腿勤快嘴也要勤快,多替娘担点活计。”
东四胡同里,薛氏跟严青昊正努力适应着新生活,而相隔小半个济南府的涌泉胡同,一群老爷们则聚集在严其中家里争论得唾沫横飞。
在座的都是严家宗族里有头有脸的人,听说严其华和离,忙跟着族长过来问情由。
严其华父亲已故,长兄严其中便将人请到自己家中。
虽说万晋朝有和离这条律例,可真正能走出这一步的却不多,因为不管是休妻还是和离对男女双方的声誉影响都不小。
让严家宗老们生气的是,严其华不但和离,而且是偷偷摸摸没有经过宗族和离的,更严重的是竟然把亲生的儿子让出去了。
族长已是年过花甲,记性还不错,颤巍巍地虚点着严其华的鼻子,手指上戴着的翡翠戒子晃得严其华眼晕,“你这个不孝子,忘了你爹怎么死的?是不是猪油蒙了心…把孩子给了薛氏娘们带走,你爹不白死了?”
张氏是女流之辈,没有资格进屋商谈,隔着门帘听到,立刻咧开嘴大哭起来。
族长嫌吵,打发严其中出去劝住张氏,又问:“你婆娘没有娘家,搬哪儿住去了,赶紧把孩子要回来。”
严其华低着头挤在墙角,“不知道,爱住哪住哪儿,没打听。”
“兔崽子,给我过来,”族长指了自己身边,“这事儿得打听,掘地三尺也得打听出来。薛氏娘们不是善茬子,人家认字有脑子,说不定前脚领走后脚就改姓薛了…咱严氏宗族不旺盛,就是你们这帮兔崽子给祸害的。”
严家以前富裕过,也昌盛过,可从前三四代起,财运就不旺了,连带着子嗣也凋零。到严其华这代,男丁就七人,其中严其华兄弟占了仨。
族长为了兴旺后代,不惜损精伤体,一连纳了四房小妾,总共就生出一个带把的。全家都宠着娇着这个儿子,以致于刚满十五岁,儿子就泄身伤了元气,到现在别说孙子,两个孙女都没有。
族长盘算着,过三年要是再生不出来,就从族里过继一个,挑来挑去相中了严其华家。可眼下严其华就剩了一个儿子,怎可能过继到他家?
所以,听说此事,族长比自己亲孙子跑了都着急。
严其华脸上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来,心思动得却快,见族长说得差不多了,轻咳声,“不是我不要孩子,我是真养不起,木匠活儿不景气,我一人挣了五张嘴吃。孩子跟着我吃不上饭,有上顿没下顿,不如随她娘另外寻个吃饭的路子。”
话说出来,族长头一个不算,这下离得近,带着翡翠戒子的指头直接戳在严其华脑门上,“放屁!放屁!怎么养不起,你把孩子领回来,我每月贴补你六十文。”
严其华又道:“和离是板上钉钉的,老二归她也是板上钉钉,都经过中人画了押,就算闹到衙门去也不占理儿,说不得还得吃官司…可我外头另养了个儿,后街小寡妇家里的二胖子就是我的种儿。”
族长眨着浑浊的老眼,寻思片刻,神情由凝重慢慢变为笃定,又戳他一指头,“畜生,外头有儿子怎么不早接回来?”
胡寡妇就这样过了明路。
尽管有些人觉得刚和离就再娶不妥当,可少数压不过多数,谁也高不过族长。
族长怕夜长梦多,大手一挥商定二月十六接胡寡妇进门,十八让田二胖认祖归宗。
严其华既解决了胡寡妇这事,又每月多了六十文钱,心里颇得意,可看见族长手指上的戒子,面露难色,“是不是太快了,二婚也是婚,这三聘六礼…我手上是一文钱都没有。”
族长耷拉着脸,从荷包里抠唆出一角碎银子扔给他。
严其华大喜过望,第二天往银楼里兑换成五百文,回家往枕头底下塞了一百文,揣着剩下的四百文飞快地跑到瓦沿子。
谁成想不到一个时辰,他又跑回家把留出来的一百文也拿走了。
严清怡早已习惯严其华整天不着家,乐得清静,收拾好碗筷扫了地,见家中没菜,就提着篮子往外走。
严青旻躲在门后,见她出门立刻追出来,“姐,你上哪儿去?”
“去小仓看看买点菜。”
“我想跟你去,”严青旻仰着头,紧张兮兮地盯着她,生怕一错眼她就会偷偷溜走似的。
严清怡颇感无奈,又觉得他可怜,也就由着他跟。
昨天飘了一整天细雨,夜里便上了冻,此时冻已化开,青石板路上浸润了湿意,被阳光照着,星星点点地闪着碎光。
严清怡一下子就想起林栝披着满头雨丝站在杏树下,幽深黑亮的眼睛烁烁地望着她,“你若真想谢,就买些炒栗子…”
不由自主就调转头,没走望湖街,从胡同口的另一头出去。
木匠铺子自然上着锁。
旁边炒货铺子生意也不太好,吴大叔却甚是自得,坐在炉火旁边烤火,手里抓把葵花子悠闲地磕着。
严清怡默默盘算着,炒栗子是十文钱一斤,而她荷包里所余也只十七八文,如果买了,接下来几天就得省着用。
可若是不买…
修缮房子这段时间,林栝明里暗里贴补的钱,何至百文千文?
还有花费的精力和时间。
只不过提出这点小小的要求,怎可能不答应?
严清怡上前买了半斤。
栗子刚炒出来不久,隔着纸包都能感觉到它灼热的温度。
严青旻两眼亮晶晶的,“姐,我拿着吧。”
严清怡摇摇头,“不用,我是要送人的。”
严青旻失望地垂了头。
直到天色暗下来,严清怡也没有出门,炒栗子早就凉透了。
严青旻眼巴巴地盯着纸包,“姐不送人了?”
严清怡叹口气,不买觉得对不住林栝,可买了又不愿送给他,好像送过去就意味着回应了他的感情。
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所幸她现在尚不到十二岁,离议亲还差两三年。
抛去这恼人的念头,严清怡点燃油灯,把栗子在锅里炒热了,交给严青旻。
“谢谢姐,”严青旻欢欢喜喜地接在手里。
严清怡做饭,听到外面严青昊“喀嚓喀嚓”剥栗子的声音,心中黯然,他吃了这许多时候,竟是没想起来送给她一粒尝尝。
饭做好许久,严其华仍没有回来。
严青旻吃了炒栗子并不觉得饿,严清怡却不想再等了,端出饭菜,两人静默地吃了。
***
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这是瓦沿子在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房梁上挂了好几盏大红灯笼,把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里面摆着七八张圆桌,每张桌子都围着不少人。最里头那张桌子更是,层层叠叠地挤了十几人,有看热闹的,也有下注拼运气的。
庄家右手拿着骰盅,上下左右不停地晃动着,“最后一把,猜大猜小,买定离手,绝无反悔。”
桌面上零零散散地堆着铜钱及散碎银子。
严其华已经在这里消磨了一天,连饭都没吃,精神依然亢奋,踮着脚尖拼命地喊,“买大,买大,这次肯定是大。”
庄家笑道:“叫唤没用,有注下注,没有请便。”
严其华掏出身上仅剩的八~九个铜钱,看了看。
旁边有个蓄着山羊胡子的男人撇撇嘴,“就这几个铜板?兄弟,我给你指条路,明儿街口有几个小童子也好耍钱,你去那边玩去。”
是把他当孩子打发?
严其华顿时来了气,挤开人群凑上去,“这把我还真就赌定了,我买大。”
过了宵禁瓦沿子就关门。
现在是最后一把,庄家开了一晚上小,这次怎么也该轮到大了。
山羊胡子抓一把面前铜板,又松开手,铜板跟落雨似的噼里啪啦响,“你拿什么买?”
严其华红着眼嚷:“我家有间铺子,我押铺子。”
“就你这寒酸样,能有什么值钱铺子?是不是街上卖花生米的铺子?”
众人哄堂大笑,催着庄家,“赶紧开,开完了要回家,路上遇到查夜的不好脱身。”
庄家笑眯眯地看向严其华,“你那什么铺子,多大,在哪儿,把房契拿来看看?”
木匠铺子的房契根本不是他的,他只是赁下来开铺子而已。
里面就几块板子还有些板凳,根本值不了多少钱。
严其华咬咬牙,喊道:“我还有个闺女,押二十两银子。”
山羊胡子“哈哈”笑,“你那闺女是金子塑的,值得了二十两?不如把你婆娘一并押上?”
严其华红涨着脸大吼,“怎么不值?家里洗衣做饭都是她干,长得也漂亮。”
庄家打量严其华一眼,“看你这模样,你闺女也好看不了,算十两。”扬手叫来一个体格健壮的汉子,“看好了,这位爷把他家闺女押上了,回头跟着去领人。”
汉子粗嘎地应着,“放心,跑不了人。”
庄家笑笑,再问严其华:“想好了没有,你那闺女,押还是不押?”


第29章 后娘
严其华晃晃悠悠地走在静谧的大街上。
虽然已经立春多日,白天比冬日暖和了许多,但夜里仍是凉的,冷风呼呼地刮,寒意刺骨。
严其华却半点不觉得冷,也觉不出饿来,怀里那一袋子银钱灼得他心头暖融融的。
最后一注,他终于押对了,庄家果然开出了“大”。
只可惜,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山羊胡子临阵倒戈,在庄家开盅前,把原本押“小”的五十两银子换成了“大”,引得许多人也改了注。
结果,山羊胡子赢了十好几两,他才分到三两多银子。
可三两也是银子,是白花花亮闪闪的银子,而且说明了他严其华有魄力,有脑子,有财运!
之前不过是一直没有本钱而已。
总有一天,他会置办大宅院,养一批仆从,让那个眼皮子浅的薛氏后悔。
怀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和雄伟的志向,严其华热血沸腾地回了家。
饭厅里燃着一盏小油灯,严清怡身上披件大棉袄正靠着椅子打盹。
灯火昏黄如豆,映照着她巴掌大的小脸,眼清秀神情温婉,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与稚气。
严其华怔一下,心头忽地柔软了几分。
这是他的女儿,身上流着他一半血液,会在冬夜里等他回家。
想到先前在瓦沿子,脑袋发热,把她抵押了十两银子,严其华隐隐生出几分悔意,又因为自己好运而侥幸。
那种地方,领了女孩子回去只会送到一个去处。
自己闺女年纪还小不说,他半点好处捞不着,走到街上更是会被人指指点点。
还是送到官府老爷那里靠谱,闺女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他也能跟着抖威风。
以后切不可这般冲动了。
严其华暗暗提醒自己,轻咳声,唤道:“阿清,阿清。”
严清怡恍然惊醒,眨了眨眼辩认出眼前人,忙起身,“爹回来了?”
严其华“嗯”一声,掏出怀里沉甸甸的布袋,将三两银子另外放了,那半袋子铜钱扔在桌上,“明儿买肉吃,跟爹过总归亏不了你,以后有你的好处。”
严清怡已全然清醒,看着严其华满脸得色,情知他是赢了钱,便默不作声地收了,拢紧棉袄出去把院门落了闩。
若非院门开着不敢睡,她还真不愿意在这大冷天苦等。
严清怡把门窗都关严实,又去厨房往灶坑里塞了两根木柴,回北屋很快睡下了。
严其华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庄家开盅时候别人看他时敬佩的眼神。
这种感觉真是好啊!
可惜没人分享他成功的喜悦,如果胡寡妇在就好了,胡寡妇最是善解人意,每每能说到他心坎上。
而且她那里有五两银,加上他手头这三两,也该让瓦沿子那帮人开开眼了。
严其华越想越亢奋,身下那处也随之昂扬起来,涨得他疼。
第二天,严其华早早起来就去了后街,“梆梆”砸门。
田二胖不在家,胡寡妇还没起床,听到砸门本不想理,可那声音无休无止的,恐邻居们听了议论,无奈之下只好披件棉袄骂骂咧咧地开了门。
严其华见她鬓发散乱睡眼惺忪的模样,憋了一夜的欲望顿时发作出来,急急地闩上门,扬手将她扔回了被窝。
日上三竿,胡寡妇汗津津地从被窝探出头,吐掉嘴里一根毛,骂道:“这死鬼,又不是没开荤的毛头小子,往死里戳。”
严其华半眯了眼,餍足地道:“昨儿刚得了族里宗老同意,今儿就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你还不用心伺候点儿?对了族长那老儿应着每月另给咱六十文。”
“有这等好事儿?”胡寡妇伸手够着床边茶盅,骨碌碌喝口水,皱皱鼻子,“一股子腥气。”
严其华简单说下那天夜里商讨的情况,“…族长有得是银子,可惜没人替他花,家里儿子是个不中用的,三十好几了连个种儿没留下,也不知家产最后能便宜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