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好,”杨妡笑着把自己做的两件小衣拿出来,“要是妹妹就穿这件鹅黄色的,这件宝蓝色的等下次怀了弟弟再穿。”
张氏嗔怒地戳她额头一下,“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我都这般岁数了,再有下次怕不被人笑话死…都怪你爹。”
杨妡捂着嘴笑,她刚附身过来时,觉得张氏美则美矣,却因拘谨太过,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地板着,几年过去,整个人活泛生动了许多,倒比先前更好看。
而且正值风韵恰好的年纪,若是不再生个孩子才叫人觉得奇怪。
张氏见她笑,已略略猜出几分,瞪她两眼,引她进了东次间,温声道:“阿珞待你可好?”
“很好,”杨妡毫不掩饰地说,“他半个月才回来一天,哪里会有不好了?”
张氏点点头,“也是你有福气,这样一直吊着他免得他怠慢你,而且你岁数小,房里头切莫太频繁,也不用急着要孩子,总得过了十七,身子骨儿长成再说。”
杨妡连声应了,避开这个话题转而说起魏氏的病。
张氏哂笑,“还不是因为魏府的爵位?那天阿峻从你那里回来提到此事,老夫人要你大伯父写折子要求保住魏府爵位,被伯爷斥责了。老夫人又哭闹过两回,再就生病闭门谢客,谁都不让探视,连重孙子都没见。”
“难怪?”杨妡了然,没再多话。
张氏又道:“听你爹说这次要除爵的有好几家,那些无所事事白拿俸禄声誉又不好的个个如临大敌,都忙着上书自辩。魏家也不知请没请人,反正没找到这边来,即便找,家里也不可能答应,那家都烂透了,再怎么描补也不成器。”
这边母女俩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儿,秋声斋里,安平正含笑盈盈地托着一双墨蓝色鞋子跟承影搭讪,“承影哥,正月里闲着没事我给你做了双鞋子,你试试合不合脚?”
“不用,不用,我有鞋穿,年根时我跟泰阿每人得了一双。”承影连忙推辞。
“承影哥是嫌弃我手艺不好?”安平歪着头,面带几分委屈地问。
她原本自诩生得美,可看到杨妡的一举一动才知道皮相的美只占三成,举手投足的赏心悦目才更重要。
私底下没少照着镜子练习神态,这个歪头抱屈的神情已经练了数百遍,极为动人。
承影顿时红了脸,又见鞋面上虽然没有绣兰竹等物,却密密地绣了方胜纹,知道也是用了心思,无措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觉得无功不受禄,不好劳烦平姑娘。”
安平立刻绽出笑来,将鞋子塞进他手里,“我早想感谢承影哥了,先前从宁夏回京都便是承影哥一路照顾,后来我又病了几个月,都是你跑前跑后去抓药。这鞋子不过是我小小一片心意。”
“不是我,都是爷的吩咐。”
安平笑道:“我记着爷的情,但也不能忘了承影哥出的力…其实,本打算做双缎面的能拿得出手,可手里没有能用的布头,希望承影哥别嫌弃。等有机会上街,我挑几块好料子再给你做一双,还有承影哥的衣裳,要是划破了或者磨烂了,不用再麻烦别人缝补,交给我就是。”
这话倒真说在承影的心坎里。
他干粗重活儿多,身上时不时被挂着被扯着,往常都是张大娘帮着缝补,如今张大娘不在,屋里进出都是几个花骨朵般的小姑娘,他怎好意思把自己沾着汗臭味的破衫子交给她们补?
所以,衣裳破了也只好将就着穿。
如今安平主动提出可以帮他补衣,承影只有感激的份儿,忙不跌地道:“那就麻烦平姑娘。”
安平笑眯眯地道:“承影哥可别客气,这样的话我有事也不敢让你帮忙了。”说完,袅袅婷婷地回了西跨院。
承影看着手中崭新厚实的鞋子,悄悄咧开了嘴,飞快地塞进怀里。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桃花开了梨花开,初夏翩然而至。
安平果然没有食言,隔三差五帮承影缝补衣裳,府里做夏衣的时候,又主动将承影的那件揽了过去。
青菱看在眼里,私下告诉杨妡,“爷对这位平姑娘是怎么个打算,我瞧着近段日子她跟承影非常热络,说不定会有好事。”
安平最近非常安分,绝口不提出府之事,也没有往魏珞或者杨妡跟前凑,便是与其他下人也很少交谈,除了一日三餐自去厨房领用之外,差不多都待在西跨院。
杨妡曾跟魏珞提起,魏珞淡淡回答,“随她去,别四处惹是生非就行。匣子还没找到,暂且容她在家里,如果她真跟承影有意,能够老老实实过日子,以后将两人一起打发出府。”
杨妡自不能把安平的真实身份告诉青菱,便道:“过阵子再说,要是有好事就成全他们,许几两银子,他们出府也能做点小本生意谋生。”
言外之意,安平是不可能在府里久住。
青菱心领神会,嘱咐蓝蒲暗暗留神着,却再没将安平放在心上。
进了夏日,秋声斋的好处真正显露出来,因为前面就是松柏林,树一动便有呼呼的风,比杨妡先前住的晴空阁凉爽许多。
这一天,钱氏难得过来,绕着秋声斋前后转了圈,赞不绝口,“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能干的,小小的院子收拾得真是齐整,我都想来住几天了。”
如今正是好时节,水塘里荷叶的茎干婷婷,秋千架上缠绕的藤蔓袅袅,墙边的葡萄架已挂了米粒大的葡萄珠,后院种的菜青翠欲滴,再加上下人住的群房以及大厨房都是这几年翻新该的,粉白的墙黛青的瓦,配上满院子郁郁生机,雅致幽静。
更兼凉风习习,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听到钱氏此话,杨妡笑道:“伯母想住尽管来住,只要别嫌弃简陋,别惦记着灏哥儿就成。”
杨灏是钱氏的心头肉,天天守在跟前还念叨,怎能舍得几天不见面?
这话果然戳在钱氏软肋上,钱氏却好不着恼,反而愈加欢喜,拍着杨妡的手道:“阿姵有了身子…”
“真的?”不等钱氏话说完,杨妡已打断她,关切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几个月了?”
钱氏笑呵呵地说:“前天诊出来的,差不多两个月,刚上身不好四处宣扬…这孩子要当娘反而开始耍赖,非得让我跟你过去瞧瞧。估计也是害喜,也不知道胃口怎么样,能不能吃下饭?”说着,脸色竟是由喜转忧,声音也沉下来。
可见天下母亲都一样,女儿怀胎是喜事,但免不了还是担心女儿受苦。
杨妡不太愿意去王府,但着实惦念着杨姵,又是钱氏亲自登门邀请,实在不能推辞,便问:“伯母打算哪天去,我也好准备一下。”
“就明天吧,不用你准备,你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明儿辰正,马车过来接你,咱们跟你大嫂一道。”
杨峻的妻子卢氏也一道。
杨妡心头轻松了些,笑道:“巷子窄,马车进出不便,还是我到角门吧,不差这段路。”
钱氏便不客气,爽快地应了。
虽然钱氏说不用准备东西,但杨妡初次到王府看望杨姵不好空手,便打算多少带点东西。
本打算买几样杨姵爱吃的点心,青菱说女人怀胎之后口味会变化很大,先前爱吃的突然就不爱了,先前不爱吃的猛不丁就喜欢了。
再者王府有自己的点心房,想吃什么点心没有?
杨妡只得放弃这个念头,思来想去还真没有可带的东西,只好把自己前阵子给张氏绣的两条帕子和一双掌心大小的娃娃鞋包了起来。
***
之前去安国公府,杨妡已觉得清雅之极奢华之极,现在见到瑞王府,才知安国公府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瑞王府占地极大,放眼望去,水光绕绿山色送青,一座座亭台对着亭台,一条条回廊连着回廊,处处朱廊碧瓦雕梁画栋。
引路的婆子神情,却又不失尊敬,指着远处竹木扶疏间红瓦屋顶的三层小楼,“那是王爷的外书房,平常王爷总在那里议事。”又指着一座青灰色屋檐的小楼,“那边是正心楼,是世子住所。”
如果杨姵这次一举得男,那么她的儿子就能住在正心楼了。
杨妡略略扫了两眼,跟在钱氏后面到了正房院。
松枝隔着老远就迎上来,行过礼急急地说:“王妃一早就等着了,打发人到门口问了好几次,要不是王爷劝着,非得亲自出来迎接。”
“这孩子,”钱氏嗔一声,却暗暗地加快了脚步。
正房院是座五进五开间的大院子,进门右边是抄手游廊,沿着游廊走过第二进,便见一座三开间的穿堂。
李昌铭与杨姵站在穿堂处低声说着什么。
他身穿赤色四爪蟒袍,头戴乌纱折上巾,显然是刚下朝还不曾换朝服,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过来,视线落在与卢氏并肩而立的杨妡身上,眸底顿时迸发出锐利的光芒…
第155章 窥探
自从窥知李昌铭对自己那种莫名的心思, 每次见他之前,杨妡都会仔细思量自己的衣着打扮, 这次也不例外。
杨姵有孕是喜事,又是到王府去,势必不能穿得素净,故而杨妡挑了件中规中矩的玫红色绣银白色忍冬花的褙子。头发也梳得规整, 如意髻上插了一对簪头雕成石榴花的金簪, 耳垂上挂着同样石榴花的赤金坠子,远远看着不像碧玉年华的女子,反而像是二十出头的花信妇人, 比卢氏的打扮都要老成。
女子爱美是天性,但凡女子没有不往俏里打扮的, 除非…
李昌铭霍然明白, 杨妡是有意为之。
他自认自己言行还算妥当,举止也不曾有过任何让人诟病之处,没想到她倒是心思细密, 竟然猜出来了。
再联想到上元节那盏宫灯, 正月里探病时她繁琐的穿着, 李昌铭愈发确定了自己的推断, 唇角弯一弯, 舒展广袖虚扶了正要行礼的钱氏一把, “岳母请起,折煞小婿了。”
钱氏顺势起身,杨妡跟着卢氏也没行大礼, 只略略屈膝福了福,“见过王爷。”
李昌铭笑笑,“自家人切勿多礼,”目光流转,复又落在杨妡脸上。
杨妡这阵子调养得当,再加上年岁渐长,眉目更显开朗,拢在眼底的那股子柔媚与慵懒遮也遮不住,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极为动人。
一个女子长得这般勾人也就罢了,偏偏又有副玲珑心肠,难怪能得魏珞全心的宠爱?
李昌铭本已平复的心又活络起来,真想靠近些再发掘一下她还有哪些不为人知的好处。视线的余光瞥着杨妡,面上却不露,沉着地说:“阿姵这两日神思不属,劳岳母代为开解,我有事处理不便相陪,且请恕罪。”
钱氏忙道:“王爷公事重要,尽管去忙。”
李昌铭略略颌首,对杨姵道:“岳母难得来一趟,你好生招待着,别怠慢了人,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吩咐下人置办。”
杨姵眉眼都带了笑,催促他,“王爷快去吧,我都晓得。”
李昌铭转身,阔步离开。
待他远去,杨妡才觉得一直笼在头顶的威严气势散开,暗暗舒口气,抬起头。
钱氏满脸是笑,嘴上却数落杨姵,“以后切不可对王爷不敬,哪有催着他走的?幸好王爷大度,不跟你计较。”
杨姵撒娇道:“我不是着急想跟娘说话?王爷在旁边碍手碍脚,多不自在。”又笑着对杨妡道,“阿妡你说是不是?”
言语间,一派满足与幸福。
杨妡点头应和,“对,阿姵是最有道理的。”
钱氏笑道:“你们俩就互相包庇吧。”
几人说笑着进了正房。
毋庸置疑,正房的陈设极为奢华。
中堂一幅观音打坐图,紫檀木的长案上摆着景泰蓝圆肚双耳香炉,许是怕烟气熏了杨姵,里面并没有熏香,旁边供了个汝窑青白釉面的花斛,供着两枝刚做了花苞的荷花。
靠东边摆了座博古架,上面林林总总陈列着掐丝珐琅的梅瓶、寿山石雕刻的摆件等物,无论质地还是做工,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东次间炕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各式点心,有枣泥糕、太师饼、千层酥还有蟹壳黄,甜的咸的酸的,样样俱全。又有两大盘应时瓜果,洗得干干净净摆在盘子里。
便是瞎子也能看出来,杨姵在王府过得非常顺心。
几人分宾主坐下,这时松枝沏来热茶,又识趣地退在门外。
杨姵笑着让杨妡等人吃点心,自己则掂起只事事如意。
事事如意外面是一层奶白色的起酥皮子,里面是猪油炒白糖拌着青梅馅儿,甜中带着酸。
杨妡吃不得青梅,杨姵却吃的津津有味,吃完一只又掰开一只。
杨妡看着她,只觉得牙齿从里往外冒酸水,嘶一声问道:“你最近感觉怎么样,胃口可好?”
杨姵含混不清地回答:“非常好,看什么都馋,吃什么都香。”
“睡得怎么样?”钱氏接着问,“夜里能不能睡踏实?”
杨姵重重点头,“能,差不多一觉到天亮。”
杨妡戳一下她圆圆的腮帮子,笑骂:“能吃能睡的,这么热的天,非把我们折腾来干什么?”
杨姵咽下嘴里点心,喝口茶,翻着白眼道:“我心里没底儿,而且不是想你们了吗,王爷不让我出门,只能劳烦你们来看我了?”
卢氏笑着附和,“头一胎没底气倒是真的,我那会儿也是,虽说祖母跟娘待我都极好,可心里还是盼着能跟娘家人见个面说说话。”
“总是要自己经历过,才能体会到当娘的苦心,”钱氏低叹声,又事无巨细地打听杨姵的衣食住行,细细叮嘱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杨姵认真地听着,等钱氏说完,笑着起身,“在屋里干坐着没意思,不如往湖边赏赏荷花,再让人弹支曲子听。”
“外头正热着,当心晒得头晕,坐着说说话也挺好。”钱氏瞧瞧外面白花花的地面,劝道。
杨姵撅着嘴,“那也比屋子里凉快,这些天王爷不让在屋子里用冰,都要热死了…咱们又不往大太阳底下走,就找那阴凉地好了。”
钱氏拧不过她,无可奈何地应道:“行,你最大,你做主。”
杨姵娇嗔地挽了钱氏手臂,扬声唤松枝,“把玉照亭收拾下,唤伶人隔着远远的吹支曲儿凑兴。”
松枝笑应着吩咐下去。
杨妡随在杨姵后面出了正房,穿过数条花径就见一面镜湖出现在眼前,湖面零星开着十数支粉荷白荷,不若魏府的荷花那般茂盛,却也颇显清雅。
最难得湖边没种垂柳,反而种了满坡的素馨花,此时正值花期,一望如雪,菲菲馥馥,清香沁人。一条小径通往湖边,尽头是座精致的八角亭,廊檐下挂着牌匾,上书“玉照亭”三个字。
松枝正指挥着三五个下人摆放点心茶水,又有穿着水靠的船娘捧着几片荷叶小心翼翼地铺在石凳上,上面满满当当盛着鲜嫩的莲子。
船娘恭敬地道:“王爷吩咐的,本打算送到正房院,不想王妃竟往这边来了。”
杨姵打发她们退下,伸手抓一把莲子给杨妡。
杨妡笑着接过,斜靠在栏杆旁,望着清澈见底的湖水,一粒粒咬着莲子。
玉照亭微风习习,又因带了湖水的温润,更觉凉爽,果然比闷坐在屋里舒服许多。
紧接着不知从何处传来清脆亮丽的琵琶声,竟是前朝古曲《临水斜阳》。
弹琵琶的伶人技艺颇佳,将那种“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夜空孤月轮”的宁静安然刻画得丝丝入扣,少顷,琵琶声急促起来,仿似江上一叶扁舟拨开荷叶,飞快地由远及近。
便在此时,伶人突然弹错了一个音节,杨妡本能地摇了摇头,转瞬间伶人又弹错一处,很快地掩饰过去。
这两处都是小错,若非善琴者根本听不出来,可杨妡前世在音律上是下过功夫的,尤其《临水斜阳》是名曲,极受文人名士青睐。所以,尽管这支曲子很难弹,她还是练得炉火纯青非常熟悉。
眼下弹琴的伶人显然也是个中好手,却不知为何连错两处。
杨妡轻叹声,待曲终,再度摇摇头,伸手够了支盛开的荷花拿在手里把玩。
孰却不知,离湖不远的三层小楼上,李昌铭手里拿一管西洋来的千里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玉照亭。
千里眼可视远物如在咫尺,不但将杨妡的身形衣着举手投足看得明明白白,就连面上神情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管是她低头浅笑还是蹙眉轻叹,浑身散发出来的女子独有的柔媚与慵懒都教他心痒难耐。
他看得移不开眼睛,自然也没错过她听琴时似有意似无意的摇头。
李昌铭有片刻愣怔,忽然心头一动,叫人唤来弹琵琶的伶人问道:“刚才的曲子是弹给王妃的近亲听,你可是尽心尽力弹了,有无错漏之处。”
伶人慌忙跪倒在地,“王爷明鉴,小人不敢不尽心,可弹奏时有只虫儿在我眼前飞,不当心乱了两拍,请王爷宽恕,实非小人有意为之。”
果然是弹错了。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李昌铭不说是样样精通,可样样都学习过,而且远在普通人之上。
适才伶人琴艺精湛,可以说是京都数得着的。即便是乱了拍子,肯定也会做出补救,绝不会轻易教人听出来。
他听杨姵说起闺阁之事,杨府姑娘平日多抄经书做针线,故而个个写一手好字,做一手好女红。
但因杨远山纳了个青楼出身的姨娘,钱氏平常极讨厌弹琵琶,所以也不曾为女儿请琴师教授音律。杨府里,不管是杨娥还是杨姵或者杨妡,在诗词或者韵律上都不算精通。
而杨妡,在府里从未弹过琵琶。
可如今看来,杨妡显然会弹,而且技艺应该不错。
这就奇怪了…
第156章 主意
此时, 秋声斋门口。
安平穿件绛红色比甲,热切地看着承影, “承影哥哥,我想出去买块布料,顺便买点碎布头做两双袜子。”
承影摇摇头,“奶奶吩咐过, 出门必须有对牌, 不见对牌不能放人。”
“奶奶没在家,而且我就到白马巷子,用不了两刻钟便能回来。”安平咬着牙齿, 低声道,“你也知道, 我在府里不受人待见…吃穿用度还不如那些下人, 这衣裳穿着实在是难看。”
承影有些明白。
正月里青菱出了新章程,要求府里丫鬟都统一穿着绛红色上衣、墨绿色裙子。因为颜色深,稍有些脏污之处也看不出来, 免得天天浆洗。
安平生得貌美, 又非府里下人, 却也不得不跟着这样穿, 确实是委屈了她。
想到此, 面上便有几分犹豫。
安平瞧出他已有松动, 语气更加绵软,娇声道:“承影哥哥,在府里只有你待我最好, 反正奶奶不在,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一趟,绝不会连累你。即便万一露了形迹,凡事由我一人承担。”
承影低头看着她如花般容颜,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你快去快回,别耽搁太久。”
安平“嗯”一声,左右瞧瞧周遭没人,轻俏地闪出门外,对承影扬扬手,快步离开。
待走出私巷,才慢下脚步,轻轻抚了抚胸口,长舒一口气,取出那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攥在掌心里。
太阳已升的高了,炽热的光芒肆无忌惮地照射在大地上,路旁树木无精打采地垂着枝叶,行人少得可怜。
知了却甚是精神,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安平慢慢地走在树荫下,看似浑不在意,两眼却骨碌碌地四下打量着,寻找记忆里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正走着,忽听身旁有人招呼:“好久没见姑娘了,今儿换了姑娘出来采买?”
安平定睛一看,却是素日张大娘经常买布料的那间铺子里的伙计,不由道:“小哥记性真好,还能认出我来?”
伙计爽朗地说:“老主顾了,哪能不记得,再者,姑娘生得漂亮,看一眼就忘不掉。”
在大街上被个陌生男人夸好看,安平有些羞有些恼,却又忍不住从心底欢喜,板着脸问:“小哥怎生说话…我来看看料子,有没有新花色?”
“有有有,姑娘里头请,”伙计殷勤地将安平让进店中,朝店里另一个伙计使个眼色,指着案面,“这都是今年卖的最好的,花样好看,穿着也凉快,尤其这匹嫩粉色和鸭蛋青的,最衬姑娘肤色。”
安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案面摆着七八匹各色布料,嫩粉色朦胧似雾,鸭蛋青的淡雅如水,非常漂亮。
杨妡也有件跟鸭蛋青差不多的裙子,颜色还要更淡些,上面绣着湖绿色的水草纹和几竿含苞待放的粉荷,行动间裙裾微晃似是水波流动,比画上画出来的都好看。
要是自己穿件那样的裙子不知道会不会漂亮?
安平伸手掂起布料一角摸了下,又覆在腕间比对。
布料是潞绸的,虽不若杨妡那件杭绸的好,但比起身上穿的要柔软轻薄许多。
而且颜色看着素淡,却很衬肤色,显得她的手仿似更白净了。
安平犹豫着问:“这个是多宽的幅面,多少钱一尺?”
伙计笑道:“幅面宽六尺,平常都是十文一尺,不过姑娘是老主顾,而且这夏天过去一半了,给姑娘按九文算。姑娘要几尺?”
安平心里默默核算着,六尺的面,要是单做裙子四尺绰绰有余,可若再添一尺就能再做件比甲了。
想到此,笑道:“那扯四尺吧,接头给我富余点儿。”
“好嘞,”伙计痛快地答应着,用竹尺量出来四尺,接头处又让出两指宽,让安平瞧了个仔细,“姑娘看见了,尺寸给的足足的。”说罢,将边角对齐,拿剪刀“哗”地剪开,一抖一叠,整整齐齐地交给安平手里,“姑娘拿好了,共三十六文。”
倒是不贵。
安平手头有银子,这大半年来每月八百文的月钱,她一点都没动,连同去年剩下来的,足足攒了十四两。
安平付了银钱,又扯了三尺嫩粉色的布,问伙计,“你们这里有没有布头?”
“有,”伙计俯身从台面下拽出个蓝色粗布包裹,解开上面的结,里头全是各色布头。大的有两尺来宽,小的只四五寸,都是剪裁剩下或者沾染了脏污卖不出去的边边角角。
安平挑了四五块用来做鞋面的斜纹布,四五块可以绣香囊荷包的缎面,又挑了几块可以绣帕子的丝绢等物。
伙计极有耐心地由着她挑选,及至合算银钱时,却不像适才那样痛快了,“这缎子是上好的流云缎,一匹布五十多两银子,这布头得有半尺了,至少也得一百文,还有那块灯笼锦,就只边上破了个洞,余下的好好的,怎么也值个三十多文。”
安平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两块布料才七十文,这些破布头竟然是两倍还多,你这是糊弄傻子呢?”
“料子跟料子不一样,这两块绉纱不才五文,这几块的确都是值钱的布料,姑娘多少再添点,卖得太便宜,我这差事也别干了。”
“不行,最多六十文,再多一个铜钱我也不要。”安平赌气道。
“这个,这个…”伙计抓耳挠腮地犹豫,忽然声音一高,热情地招呼,“公子请进,我这店里料子齐全物美价廉,敢问公子需要什么布料,缂丝还是云锦?”
安平回头望去,门口正有一穿着象牙白直缀的男子阔步而入。
那人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容清俊,眼窝因为略略凹陷而显得格外的深邃幽黑——岂不正是先前拉着她手臂以免跌倒的那人?
老天垂怜!
她出门便是要寻他,怎地偏偏就遇到他。
莫不就是命中注定他就是她的救星,是她的恩人?
安平激动得双手抖个不停,身体也微微发颤,想开口,只苦于女子的羞涩不好随意招呼。
“有没有适合女子夏日穿用的布料?”薛梦梧摇着折扇随意地问,目光略过架子上参差摆放的布匹落在安平手边那块嫩粉色的布料上,“这个就不错。”
伙计笑道:“公子好眼力,这块布是姑娘的,公子想要那边还有。”
“哦,失礼失礼,姑娘且请恕罪,”薛梦梧忙不迭道歉,又躬身作揖,待起身瞧见安平的相貌,眉头皱了皱,狐疑着问,“姑娘看着面善,好似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