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笑道:“他们也有,这件就是感谢魏大哥的…您莫不是嫌弃我手艺粗糙?”
“对!”魏珞不留情面地说,“我的衣裳都是杨府那边送过来的,穿不惯别人做的。天色已晚,平姑娘身体不好,早些休息吧。”
安平神色黯了黯,却仍是笑道:“想必杨姑娘针线非常好,等她嫁过来,我好生跟她学学,到时候另外给您做一件。”
魏珞没作声,将手里帕子往肩上一搭,迈开大步离开。
安平瞧着他肩宽腰细的背影,呆了片刻,才慢慢往西跨院走。
屋里腊梅正睡得香,发出均匀而绵长的呼吸。
安平摸着黑将手里衣裳扔在大炕上,打亮火折子点了灯。
在灯光映衬下,她的面容清丽温婉,尤其那双桃花眼,眼角微吊,似有情似无情,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心动。
安平从小就知道自己漂亮,她的相貌随了娘亲宁荟。
宁荟是个一等一的大美女,不但漂亮而且聪慧,自小就穿着男装随父亲出塞做生意,来回好几趟都平安无事,谁知有一天遇到了马哈木。
马哈木抢了他们的财物,杀了商队上下近百人,唯独留下了女扮男装的宁荟。
宁荟留在部落三年多,终于寻得机会逃回了中原。当时她身怀六甲没法远行,却故意布置出回京都的假象,实际却留在甘肃生下了女儿。
她给女儿取名安平,安平即为宁。
待安平长到五六岁,宁荟本想带她回京都,可因她怀胎时没养好身子,安平自生下来就体弱,刚走到宁夏就病倒了。
郎中给安平把过脉,说安平气血不足,经不起长途跋涉,真要远行,最好长到十岁之后。
宁荟惦记着经年不见的老娘,左思右想,狠狠心从自己偷出来的匣子里找出两支金簪,用剪子剪成金条,以此为抚养费将安平托付给宁夏的一户农家,约定好最迟三年就回来接安平。
临行前,宁荟把安平的身世细细告诉给她。
安平虽然年幼却早熟,牢牢地把宁荟的话记在了心里。
宁荟一走就再无音讯,收养安平那家人倒是厚道,把她当成亲闺女般一直养了十几年。
若非事有意外,也许安平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平平安安地在那个小山村长大,然后找个忠厚老实的人嫁了。
有天,她到镇上买东西,见到有人拿着画像打听三十几岁的宁姓女子,她顿感不妙,觉得有麻烦要找上门了。
正忐忑不安时,甘肃发生了地动,也波及到宁夏。
她的养父母都已亡故,已经无人可依靠,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哀求魏珞将她带到京都,打算寻找自己的母亲与外祖母。
可人海茫茫,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又从何找起,而且,她有种预感,母亲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否则怎可能不回去找她?
即便脱不开身,哪怕写封信也好。
谁知竟是只言片语都没有。
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在京都立足?
安平觉得她最大的希望就在魏珞身上…
第122章 明白
翌日, 魏珞照旧打过两趟拳, 就着井水冲了冲,再回头又瞧见了安平。
“魏大哥,早!”安平穿件鹅黄色的袄子神采奕奕地站在旁边, “我跟张大娘煮了红枣薏米粥,又做了葱油饼子,魏大哥尝尝好不好吃。对了,待会儿我们出去买条鱼,魏大哥喜欢什么口味, 清蒸还是红烧?”
魏珞扫一眼她。
安平脸色略显苍白, 笑容却明朗, 露一口编贝般整齐洁白的牙齿,灿烂得仿似根本没发生昨天晚上的事儿。
倒是个开朗的性子。
“我中午到杨府吃。”魏珞淡淡应一声, 绕过她往前院走。
晨阳初升,金黄的阳光温柔地斜照下来,魏珞麦色的肌肤上水珠未干, 被阳光照着发出细碎却璀璨的光芒。
安平弯了眉眼,笑着冲魏珞的背影喊:“那就等晚上再做。”
魏珞换好衣裳, 拧干头发束好, 厅堂桌子上已摆好了早饭——两碟小菜, 一碟葱油饼、一盘肉包子还有一盆红枣薏米粥。
种类跟往日不差什么, 可小菜做得格外精致,黄瓜丝切得既均匀又整齐,上面滴了红油, 而茄子蒸得绵软,撕成条状,用酱油或者香油拌匀,上面撒一把细碎的香葱末,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葱油饼烙得金黄,两面泛着油光,不但放了葱末,还混了少许切碎的茱萸。
茱萸有股辛辣味儿,魏珞与承影在宁夏时没少吃,此时又被勾起馋虫来,两人你一张我一张把一碟饼子吃了个干净。
泰阿吃不惯那种辛辣味道,却就着小菜吃了好几只包子。
饭罢,承影摸着鼓鼓的肚皮道:“平姑娘的手艺真不错,明明一样的东西,她做出来就格外好吃。”
“是不错,”魏珞点头附和,“以后咱们也按着杨府的规矩来,你们俩跟着我每月二两银子月钱,张大娘是一两,平姑娘矮一等是八百文,腊梅五百文”,又朝泰阿道,“待会我往岳父那里要几册账本子,以后你负责每月开销。现在家里人虽然少,可规矩也得立起来。”
承影讶然地张了张嘴,泰阿却很淡定地回答:“是!”
魏珞每逢初一与十五各休沐一天,可细究起来算是一天半。他通常十四夜里回京,十五待一整天,然后十六清早出城回军营。
若是中间有公事进城,也能多待一天。
在京的时候少了,与杨妡见面的机会更是没有。
他倒记得杨妡让他写信的话,可他文墨不算通顺,往往提起笔来琢磨半天都写不出一个字来,再加上一笔字没正经练过,颇有点难以见人,故而这些日子竟是一封信都没写。
所以,只要有空他就往杨府跑,以期待有机会能见杨妡一面。
见魏珞离开,承影冲泰阿挤眉弄眼道:“爷什么意思,是想把平姑娘当下人使唤?”
泰阿反问,“不当下人难道还得当主子?咱们这里主子也就爷一个,以后再多个杨姑娘,哪里容得下别人?”
“我不是那意思,”承影急忙解释,“就是觉得平姑娘的兄长特地拜托爷照应她,而且从宁夏回京这一路,爷时不时替平姑娘请医问药,我看平姑娘对爷有几分意思,还以为爷也是如此…”
泰阿摇头,“枉你跟在爷身边好几年,连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如果真有意思,爷能一次不往西跨院去?再者,平姑娘他哥是怎么拜托爷的,是要爷娶她为妻还是纳她做小?”
承影张口道:“当时旁边还有两人,即便有这个意思也不能说这种话?平姑娘的哥哥原话是,平姑娘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让爷周济她度日,给她口饭吃,可我估摸着既然托付给爷,其中肯定有那层意思。要不人家漂漂亮亮一个大姑娘…”
“这不就是了?”泰阿笑着打断他的话,“平姑娘在家里有吃有穿,爷还没少出银子给她治病,就算让她当下人又怎么不对,难道救个人还必须得娶了她?要是你在路上救个乞丐婆也得收在房里?”
话说得很有道理,可承影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还要再辩,泰阿拍拍他的肩头道:“这事儿给你没关系,你怎么估摸都没用,咱们就依照爷的吩咐行事便是…你也不动动脑子,除了杨姑娘,爷心里还惦记过谁?”
***
杨妡根本不知道魏珞时不时地往杨远桥跟前献殷勤。
这阵子她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抛开,天天泡在晴照阁跟杨姵做伴绣嫁衣。
东次间的大炕上,并排摆着两架绣花绷子,她跟杨姵一人用一架,互相不干扰。
她两人亲事都定得早,一应喜帕、椅袱、喜被等物件都准备妥当,只余下喜服因怕不合身,只能在成亲前半年开始绣。
两人清一色大红素锦料子,杨姵选得是并蒂莲花的图样,杨妡则用了百年好合的图样。
松果与蓝蒲在旁边分线,顺便伺候茶水。
绣过小半个时辰,杨姵仰起头唉声叹气,“脖子酸死了,这样绣下去,不等成亲我的脖子就断了。”
杨妡闻言哭笑不得,也收了针线,走到杨姵身旁,“我给你捏一捏,脖子后面有几个穴道,捏几下就不酸了。”说着伸手替杨姵揉捏。
“你这点力气,捏跟不捏没多大差别,”杨姵嫌弃一番,招呼松果,“你来。”
松果捏几下,杨姵又嫌力气小,“是不是没吃饱饭,舍不得用力气?”
杨妡笑着吩咐蓝蒲,“去叫青枝来,”又对杨姵道:“当初你还不要她,她力气大,捶腿揉肩最舒服。”
“还说呢,像松果她们两人抬一桶还叫唤着喊累,那天我看青枝提水,满满两只桶一点儿不当回事儿,走起路来健步如飞…这么大的力气,我还真怕她给我捏断脖子。”
杨妡“吃吃”地笑,“反正不是累断就是捏断,你看着选。”
杨姵认真思量片刻,“还是选个舒服点的,就捏断吧。”
说话间,青枝已经到了,听说要给杨姵捏背,二话没说就撸起了袖子。
青枝长得高大,手臂粗,手也大,找准杨姵颈后几处穴道用力摁下去,杨姵哎呦哎呦地喊几声舒服,但是半点不担心脖子断。
杨妡站在旁边细细看青枝的动作。
杨姵穿件月白色绣着傲雪腊梅的袄子,围着领口细密地绣了一圈缠枝梅。青枝两手大拇指就按在缠枝梅上,其余四指规规矩矩地摁压着周遭穴位,丝毫没有逾距之举。
可杨妡分明记得清楚,昨天青枝给她捏肩时,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脖子好几次,还曾试探着沿着她的脊背往下摸。
但她认真地盯着青枝眼睛瞧过,里面没有半点做错事的心虚,就好像摸她脖子是件非常天经地义正大光明的事情。
杨妡又私下问过蓝蒲等人。
她们四人住一间屋,沐浴时偶尔也会请同伴帮忙擦背,青枝力气大经常帮别人搓,并不见有什么反常之处。
为什么偏偏待她不同?
杨妡下意识地咬紧了唇。
青枝给杨姵捏完脖子,笑着问杨妡,“姑娘脖子酸不酸,要不我也替姑娘捏一捏?”
杨妡想一想,答道:“现下不累,待会儿洗澡,你帮我搓搓背,顺便捏捏肩。”
青枝痛快地应着,“是。”
吃过夜饭,杨妡照例四下走动消食,等转过一圈回来,青枝已经备好了水。
跟往常一样,水面上漂着刚摘下来的月季花,旁边另有一桶热水备着添加。此外,长短不一的棉帕以及澡豆等物都已妥当。
杨妡当着青枝的面儿脱去衣衫,抬脚踏进盆里。
水量刚刚好,正好没过她胸口,温度也刚刚好,有点热却还不到烫的地步。
杨妡夸赞一句,“你现在做事越来越周到了。”
“是姑娘教得好,”青枝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妡,眸子里闪动着热切的光芒。
杨妡微微一笑没有作声,等泡过一阵,轻声道:“你帮我搓背吧。”
青枝应着,走到杨妡身后,一手搭在她肩头,另一手不轻不重地搓。
杨妡肌肤娇,被热水泡得已经有些发红,又被这么一搓,顿时呈现出粉嫩的红色。青枝咽了口唾沫,手底变得轻柔,近似抚摸般滑过杨妡脊背,至肩胛骨下方,不受控制般往前蹭去,终于拂上杨妡的乳,轻轻地揉捏着。
杨妡身子一僵,缓缓转头,沉声问道:“青枝这是干什么?”
“我…”青枝低下头,猛地又抬起来,直迎上她的视线,低声道:“姑娘,让奴婢伺候您吧。”
“怎生伺候法儿?”
青枝吸口气,急切地说:“我会让姑娘舒服,真的,我不像男人,男人会弄痛女人,可我不会。我只会让姑娘舒服,姑娘长得这么漂亮,身子这么娇嫩,不该让男人糟蹋。”忽然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杨妡,“姑娘想想,我进府四五个月了,服侍姑娘一向尽心尽力,可曾有过一丝半点儿的疏忽?我心里仰慕姑娘,只会姑娘好,绝不会害了姑娘。”
仰慕,又是仰慕,还真是个好借口!
杨妡讥讽地笑笑,盯住她问道:“你上个主家是不是因为这个辞了你的?”
“不是,我上个主家是南地来行商的男人,南地的人最会算计,想让我多干活还嫌我饭量大,天天不给我吃饱。我饿得难受就把他家的碗跟盘子摔了,他扣了我半年的月钱把我卖了…他是想动手打我,可他瘦得跟鸡崽似的,连我的劲儿大都没有。姑娘,男人就没个好东西,不是图你的钱就是图你的色。”
“那你图什么?”杨妡自盆里出来,取过屏风上搭着的帕子包裹住身体,居高临下地问道。
青枝仍是跪在地上,“我只图有个知心知意的人,互相做个伴儿。”
杨妡冷冷一笑,“你觉得我会跟你行那种苟且之事,一辈子让人瞧不起?”
“不会的,只要做得妥当不可能被人知道。”青枝声音虽低却很清楚,“我再上个主家是个小官员家的姨娘,小官员没法升迁又不敢得罪正室妻子,就拿姨娘撒气,隔三差五就对姨娘拳打脚踢,姨娘无处诉冤只能抱着我哭…我们好了两年多,谁都不知道,直到后来小官员得罪人下了监牢,家里女眷奴仆都被卖了,我们这才失散。姑娘,我会小心,决不可能连累姑娘半分。”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丑事早晚会败露。”杨妡看着她淡淡道,“我这里留不得你了,念在你这几个月还算尽心,卖身契我可以还给你,你回去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就离开。”
“可是奴婢对姑娘真心一片,并不敢强迫姑娘行那种事儿,求姑娘别赶我走。”青枝跪步上前,“咚咚”磕头哀求。
看着她匍匐在地的模样,杨妡心底突然升起无限的悲凉。
想必前世原主小姑娘就是因为被男人伤害过,恨透了男人,再加上青枝无微不至的照顾,才心甘情愿地抛开京都的生活隐居在玉屏山下。
魏珞肯定知道,所以才会厌憎她,想要远着她。
想想也是,他在宁夏保家卫国,她却在京都跟个婢女苟合,谁知道了会不寒心?
而且,知道的想必不止魏珞一人,杨妡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包有放火烧人之时,说过的那番话。
他说,魏珞为了夫人享受荣华富贵拼却了性命,又说魏珞生前不得人伺候,所以他要送她们去黄泉下伺候魏珞。
是不是,包有也知道了内情?
堂堂一名骁勇善战的将军,他的家眷却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魏珞该有多么寒心?
想到魏珞,杨妡心一阵阵地抽痛,也不知他当年对原主小姑娘是怎样一种情感,以致于如此被羞辱如此被伤害,可重活一世仍旧愿意娶她?
第123章 表白
又思及, 去灯市那天, 魏珞曾问她,“假如我不在家,你会不会因为寂寞而喜欢别人?”
她回答了不会, 她说有了珍珠绝不可能再看上鱼眼。
可脑子那么蠢笨的人,到底会不会想明白?
杨妡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想清清楚楚地跟他说,她只单喜欢他一人,别人长得再俊俏, 生再富贵, 文采有多好, 在她心目里,总不及他万一。
若他留在京都, 她就在秋声斋等他休沐,若他仍想去宁夏,她也会跟着他去。
这么好的男人不牢牢地抓住, 她还怕别人抢走了他。
杨妡扬声唤红莲,“把衣裳拿进来。”
红莲急忙应着, 将衣服抱进去, 瞧见地上跪着的青枝, 吓了一跳, 却不敢多问,垂手静静地站在旁边。
杨妡一件件将衣裳穿整齐,才淡淡地说:“青枝犯了错, 把她卖身契找出来,明儿一早送走。”
“不,姑娘!”青枝猛地抱住杨妡双腿,“姑娘别赶我走,我可以不进屋伺候,我可以干粗活,扫院子倒夜香都成,只求姑娘将我留在身边,我能远远地看上姑娘两年就成。”
杨妡冷冷地俯视着她,“你这几个月的规矩白学了?主子的话也敢不听?”
“姑娘,奴婢不是不听,是实在不想离开姑娘。”
“既然如此,”杨妡缓慢却坚定地说,“红莲,去二门把上夜的婆子唤几个来,打一顿再发卖出去,卖得越远越好,再不许回京都半步。”
红莲扫一眼杨妡,低应道:“是。”
青枝不可置信地仰望着杨妡,“姑娘怎么能这样?”边说边站起来,神色之间尽是不忿。
她这一站,比杨妡与红莲都高处半个头,身形又健壮,将净房门口堵了个结实。
红莲警惕地张手将杨妡护在身后,急切地道:“青枝,你别冲动,别乱来。”
杨妡面色不变,轻蔑道:“你说,对于冒犯主子又不服管教的奴才该怎样?不打死你,已经是念着你这几个月的用心上。”顿一顿,又道:“你若老实捱了这顿棍子,我仍将你卖身契还给你,随便你往哪里去,找你那个姨娘也好,重新寻主家也好。倘或你仍犟着不服管,就只能卖到京外。你别不服,你即便能跑出这个院子也跑不出二门,更没法逃出府去。”
青枝动容,思量片刻收敛了怒气,复又跪下,低声道:“我认罚。”
红莲长舒口气,扶着杨妡走出净房,极快地吩咐蓝艾往外面叫人,又飞速回来仍守在杨妡旁边。
婆子们拿着绳子提着棍子气势汹汹地过来,没往别处去,就在晴空阁院子里,将青枝摁在地上噼里啪啦地打。
静静的夜里,听不见青枝半声□□,只有棍子敲打在人身上发出那种沉闷的“通通”声。
晴空阁的丫鬟们都心惊胆颤地站在廊下看着。
杨妡却跟往常一样,面色平静地坐在妆台前散开了发髻。适才沐浴时,她发髻未解,头发就湿了一点点,这会儿已经快干了。
她慢条斯理地梳着,少顷外头安静下来,红莲进来回禀道:“已经打完了,我让婆子将青枝带到二门看着,天一亮就送出去。”
杨妡“嗯”一声,“你把她的卖身契连同这个月的月钱一并送过去,还有她屋里的东西。”
红莲应声出去。
杨妡把长发结成三股麻花辫垂在脑后,起身挑亮蜡烛,在炕桌上铺好纸笔,打算给魏珞写封信。
可研好墨,才知道根本无从下笔。
该说什么好呢?说她想他了,还是有事跟他商量,还是直接说她就认定了他,谁都不喜欢。
杨妡提着笔犹豫许久最终只写下一句话,“中元节,你有没有空去庙会?”
忽然就明白了魏珞当初写给她的信为什么就只“平安”两个字,怕是跟她一样都有满腹的话却说不出来吧?
第二天,杨妡将信交给杨远桥,“爹帮我送给表哥。”
信未折,杨远桥一眼就看清了上面的字,笑道:“要去庙会,正好我带着嶙哥儿也去见见世面。”
杨嶙拍着手在旁边叫,“去见世面。”
他已经快三岁了,话还是说不利索,就能说个短句子,稍长一点就说不了,还不如杨灏嘴皮子利索。
张氏有些着急,天天吩咐奶娘丫鬟不停地逗他说话,杨远桥却不以为然,乐呵呵地说:“贵人语迟,咱们嶙哥儿嘴上不说,可心里有数儿。”
杨远桥有子万事足,每天下衙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逗着杨嶙玩,早起上衙前也必须看上杨嶙一眼才安生,完全把杨妡忘在了脑后。
张氏却不然,挥着手道:“你们爷俩到外头玩去,我有话跟妡儿说。”待杨远桥抱着杨嶙离开,便郑重问道:“怎么半夜三更地发作起丫鬟来了?”
杨妡已料到是这事儿,早想好了一套说辞,“青枝笨手笨脚,倒水时差点把我烫着,说她两句竟然还敢回嘴。也不是这一件事儿,往常她也不怎么服管教,正好赶在我气头上了。”
张氏并不怀疑,叹一声,“看着挺老实的,不像那种奸猾的。”
杨妡暗暗冷笑,青枝看着确实老实,可就是这般老实的人竟然敢打主子的主意。也就是她前后加起来活过三十岁了才不怕她,要是换成原主小姑娘,被这么身强力壮的人苦苦纠缠着,未必能够应付。
这种事儿,只要有过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等三五次后,谁还能说清当初到底是被逼无奈还是两厢情愿?
原主小姑娘生长在深闺后院,几乎足不出户,看得书也有限,除了佛经跟女四书再无其他,又从哪里知道磨镜之事?
未必不是青枝死缠烂打动手动脚。
可前世,到底真相如何,已经无法去探究了。想必魏珞也不一定愿意提起这件事。
***
五天以后,六月三十晚,魏珞休沐时才看到杨妡的信,忍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屁颠屁颠地去了竹山堂。
杨远桥还在内院没出来,晨耕也去吃早饭了,只有晚钓在。
晚钓已知自己是要作为陪房跟着杨妡去秋声斋,往后少不了跟魏珞打交道,便笑着招呼道:“表少爷过来了,前两天五姑娘来借书没找到,正好刚才找到了,我去二门让婆子送进去,劳烦表少爷帮忙照看一下,若有客来,请他稍等片刻。”
魏珞起先没反应过来,稍思量才意识到晚钓是要往内院给杨妡送个信,不由咧开嘴笑道:“行,你去吧,我正好看会儿书。”
晚钓笑一笑,随意寻了本诗词册子往二门去。他并不担心杨远桥说他擅离职守,一来魏珞是未来女婿又是常客,二来杨远桥重要物件都在书房内室,门上挂着锁,而外间都是家中子弟或者亲朋好友常借的书籍,并无私密之物。
二门上婆子拿到书,就打发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送到晴空阁。
小丫头才七八岁,口齿倒伶俐,脆生生地道:“晚钓哥哥说姑娘前阵子寻书,正好今天魏府表少爷还了回来,问姑娘是不是这本。如果不是,晚钓哥哥另外找出好几本差不多的,请姑娘什么时候空闲了就去看看。”
杨妡心眼转得快,一下就意识到是魏珞来了。不由莞尔,果真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行事方式,若是晨耕,绝对不会用这么婉转的方式。
红莲也意识到,抬头看看天色,笑道:“姑娘若是去就趁凉快,待会太阳毒起来肯定热。”
杨妡点点头,对着镜子理一下妆容,带了红莲往竹山堂去。
隔着老远,杨妡就看到竹山堂四门大敞,魏珞穿件青莲色道袍,正跟晚钓说着什么。两人差不多年纪,身量也相当,晚钓只稍稍瘦弱一点儿,可两人站在一处,魏珞身上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却生生将晚钓压了一头。
那是经历过战场的磨砺,经历过生死的挣扎之后才有的沉稳与淡定,就连李昌铭在他面前都有些失色。
杨妡心里升起与荣有焉的自豪,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子。
魏珞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见是杨妡,先前镇定的神色立刻浮起温柔的笑意,晚钓看在眼里,笑着对杨妡行个礼,“五姑娘安,我去沏茶。”
红莲也识趣地留在了外面。
杨妡上下打量魏珞一番,见他束着腰带,戴着玉佩,腰间还系了荷包,浑身上下的衣饰无一不是出自她的手,唇角弯一弯,笑着抻了抻他的衣袖,“正合适,我特意放宽了一指,还怕表哥穿着会松快。”
魏珞顺势去握她的手,手指触到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时,心紧跟着柔软下来,温声道:“中元节正好我有空,我陪你到庙会玩儿。”
杨妡乖顺地任他握着,“先去广济寺看方元大师,回来时候去庙会逛一逛。”
但凡杨妡有所求,魏珞岂肯不应,笑着点点头,“好!”
杨妡又道:“爹爹说要带着阿嶙一道去,你别应,带他最麻烦,吃喝拉撒什么都得照应,就让爹跟娘看着他好了。”
魏珞忍俊不禁。
杨妡就是这点儿好,分明嫌弃弟弟麻烦是件很自私的事情,可经她正大光明地说出来,让人只觉得她坦荡大方,并不惹人憎厌。
“阿嶙最近又惹着你了吗?”魏珞低头笑问。
“是啊,先前他喜欢揪人耳坠子,去年一年我都没敢戴,这会儿他喜欢拔发簪。二房院里丫鬟仆妇都不敢戴钗簪了,早起时我本来是戴着只蝴蝶簪,被他一把揪下来。我不是心疼簪子,是怕他伤着自己,吓得我赶紧换了这只花冠。”杨妡仰头不满地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