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一半的乖巧用在魏珞身上,这日子也差不了。
况且魏珞无依无靠短短时间能升到从四品已经不易,往后再升迁怕是难上加难,杨妡用不着应付那些勋贵王侯家的夫人小姐,如此也就够了。
想到此,张氏便没介怀,只劝道:“反正闲着,你就往竹山堂看看,屋子收拾好了,你住着也舒心。”
杨妡敷衍地应一声,却是没往竹山堂去,仍回了晴空阁。
歪在大炕上思量半天,不得不承认张氏说得对。
以后屋子是自己住,肯定要怎么合意怎么来,何况自己在这里生闷气有什么用,魏珞又不知道,总得把气发到他身上才对。
反正是他惹出来的事儿。
杨妡主意拿定,对着镜子重新梳过头发,带着红莲往竹山堂去。
晨耕见到杨妡忙屁颠屁颠地迎上来,“恭贺姑娘新春,姑娘新年大吉!”
杨妡莞尔一笑,红莲极有眼色地掏出个红包来,“辛苦一年了,姑娘赏你打酒吃。”
“谢姑娘赏!”晨耕高声道,又指了东厢房对红莲道,“劳烦姐姐帮我看着火,我这就沏茶去。”
杨妡这才注意到,以往总是挂着锁的厢房竟然开着,正对门口架着火炉,炉上坐着水壶,水已烧开,“嘶嘶”地往外冒着白汽。
红莲往东厢房去,而杨妡看着正屋石青色绘着墨竹的夹棉帘子,定了会神,才撩起门帘往里走。
魏珞就在门边站着,双眼晶亮,哑声唤她,“阿妡!”
杨妡板着脸淡淡地问:“你不是来商量修整屋子吗,图纸在哪里?”
“在这儿,”魏珞小心地引着杨妡到书案前,等杨妡坐下,他垂着手老老实实地站在案旁。
案面上摊着的就是秋声斋的图纸。
魏珞指着那两处跨院道:“我想干脆还是把通向正院的门堵上,东跨院往东开门,西跨院往西开门,这样咱们也清静。”
合着这垒墙就跟过家家似的,今儿高兴就扒开,明儿不高兴就堵上。
杨妡没好气地说:“这不是有门吗,不想让人经过锁上就是,你就是来跟我商量这个?”
“还有还有,”魏珞又指着正房东次间,“这间里面放床,外面盘炕,中间垒墙隔开,还是摆只博古架隔着?”
杨妡问道:“现在是通着的?”
魏珞想一会儿,实话实说,“垒了半堵墙隔着。”
杨妡差点气笑了,“那我说用博古架,你要回去把墙砸了?你是捉弄着我好玩?”
“不是,”魏珞低叹声,望着她轻声道:“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来见你。可我…我很想你。”
那双幽深的黑眸里,不加掩饰的是对她的眷恋。
杨妡心头一酸,差点落了泪,忙移开视线,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他仍指着图纸的手上。
手掌宽厚指节粗大,虎口处厚厚一层茧子,手背处大大小小好几道裂开的口子,比院子里管洒扫剪枝的粗使婆子的手都糙。
也不知他在宁夏吃了多少苦才换得现在的官职?
杨妡再瞧自己的手,粉粉嫩嫩细细长长,指甲染了粉色蔻丹,使得手指更如葱管似的白。
不由伸过去,轻轻覆在他手上。
魏珞立刻反握住她的,低低唤道:“阿妡…你不生气我了吗?”小心翼翼地,又有着不容错识的欢喜。
杨妡低着头不作声,怕一开口就会落泪。
她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前世的时候,她天天逢迎客人,或弹琴或唱曲,曾被客人指着鼻子骂,也曾被揪着衣襟打,她没掉过一滴泪。可如今,她锦衣玉食地过,被爹娘宠着,又有人挂念着,怎么反倒喜欢哭了。
杨妡深吸口气,将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瞧着两人交握着的手,一大一小一白一黑,突兀却又和谐。
目光顺着他的手移到他腕间,又落在他身上。
这件衣裳还是两年前做得,袖口处已经毛了不说,还有些瘦,肩膀处紧紧地箍在身上。
果真如杨远桥所说,屋里没个人,过得也…太凄惶了。
不由气道:“大过年的,你就不能添置件新衣裳?”
魏珞憨憨地笑,“张大娘脱不开身,我又懒得逛铺子买,有件衣裳凑合着穿就行了。”
“这件穿破了怎么办,你还有得穿吗?”杨妡蹬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起身,没好气地说,“站好了,把手伸开。”
魏珞听话地站成个大字。
杨妡叉开手,顺着他的臂,一拃一拃地量,量完了记个数,又量他身长,再记个数,最后量肩宽,手指从左肩量到右肩,又从右肩量到左肩,停住了,慢慢移到他胸口处。
掌心下,他的心跳一起一落,强壮有力。
魏珞就势抱住了她,紧紧地把她拢在怀里,低声道:“阿妡,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
翻来覆去就这两句,“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
能不能换句别的?
即便背不出《洛神赋》,夸几句她长得好看也可以啊。
她怎么就相中了这么个不懂风情的人。
杨妡又是气又是恼,下意识地凑近他的臂张口就咬,咬一下便松开,“你不会说疼?”
魏珞垂眸,温柔地看着她,“我不疼。”
“你傻的啊?”杨妡恨道,仰头迎上他的视线,忽然就怔住了。
他幽深的黑眸里,不加掩饰的全是对她的爱恋,痴痴的,傻傻的,缠绵的,热切的,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地把她缠绕在中间。
杨妡低叹一声,伸手攀附住他的颈,轻轻踮起了脚尖。
魏珞马上领会到她的意图,迫不及待地低头寻她的唇。
杨妡本能地躲闪了一下,却仍被撞到牙齿,嘴唇立刻疼了下。
又来了,还是这般地莽撞。
杨妡几乎无语,正要开口,魏珞已记起上次齿舌交缠时候的甜蜜,急切地钻进来卷住她的,用力地纠缠着。
那种渴望,就像沙漠行走的人见到泉水,就像大海里浮沉的人抓住稻草,几乎一刻都不肯松开。
杨妡被亲得差点喘不过气来,狠命掐了他一把。
魏珞如梦方醒,赶紧松开她,却仍是意犹未尽,黑亮的眼眸期待地盯着她,“阿妡…”
杨妡大口大口地呼吸,没好气地说:“往后,成亲以前,不许再抱我,也不许亲我,也不要私下见面了,知道吗?”
她脸上晕着粉色,大大的杏仁眼中水波盈盈,娇嫩的双唇适才被亲吻过,呈现出诱人的红。
这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柔媚让魏珞看呆了眼。
他不想答应,却不敢不答应,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又紧跟着问:“那上元节呢,咱们一起去灯会玩?”
杨妡本想拒绝,转念想起这是一年中唯二能够正大光明地与魏珞一同逛街的日子,不由有几分意动,“你得先禀告爹娘,得了他们应允才成,不过灯市上人太多,要不咱们去积水潭?”
“好,”魏珞立刻同意,“那我早些吃完饭在角门等着你。”
杨妡应一声,“我回去了,秋声斋不用再修整了,你先把尺寸量好,要不打制家具就来不及了。”
“好,”魏珞点头应了。
出得竹山堂,杨妡这才发现太阳已经西移,将西边的云彩晕染得五彩斑斓绚丽无比。
红莲自东厢房跟出来,悄声道:“听晨耕说表少爷未初刚过就来了,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
杨妡轻描淡写地道:“大过年的闲着没事,他又没有别处去,正好借机多看会书。”话是如此说,唇角却自然而然地翘起,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红莲看在眼里,偷偷乐了乐,什么都没说。
回到晴空阁,杨妡仰面朝天躺在大炕上,想起适才情形,既是害羞又有些担忧。
可怜魏珞,先后活过两世,竟是半点□□不懂,只又毛里毛糙的,不过是亲吻,便差点让她窒息而死,假如真的成亲,就他那莽撞的样子,还不得真要了她的命?
想起未来的洞房夜,杨妡就无比担忧,得想个法子让他开点窍才好。
魏珞不怕疼,她可是怕得要死,而且他蛮劲上来,谁知道能不能收得住?
为了以后着想,她真的要做点什么…
第115章 诡异
在男女这档事上, 杨妡是门儿清。
前世, 杏花楼的姑娘们来过癸水后,杏娘会要求每个人保养自己的身体, 等到十四岁, 就让年长色衰又无力赎身的妓子对着画册给她们讲授。
起初姑娘们害羞,遮遮掩掩地不敢看,杏娘拿鸡毛掸子敲着案面发狠,“你以为就是为了伺候客人?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哪些地方能碰,哪些地方不能碰, 否则遇到那种蛮横的客人能让你去掉半条命。”
杏娘爱银子, 脾气上来时常打骂她们, 可她也护着她们, 不曾及笄前从未强硬地要求她们接客。
杏娘手里有本很大的册子, 里面夹着十几幅男女欢好的画作, 据说是她年少时候一个知交所画。
上面人物身形动作极清楚, 面目却模糊, 女子不是长发遮了脸就是薄纱蒙着面。
姑娘们都猜测上面女子便是杏娘,但无人敢去求证。
等到及笄前两天, 杏娘亲自带她进到一间盛放杂物的小屋。墙上挂着镜子,对着镜子正好可以看到隔壁床上的情形。
那天看到的恰好是个军士。
军士像是常客, 花样百出,将妓子折腾得死去活来。
杨妡看得脸色发白,腿都软了。
从屋里出来, 杏娘给她倒一盅桂花酒,“既入了这行,就得有这个准备,以后什么人都可能遇到,所以让你们多学点东西。要是你运气好,开~苞那天遇到个会疼人的,会少受点罪,要是没福气,就得仰仗你们学到的。”
杨妡心里惴惴不安,将册子看了好几遍,又细心回想了妓子讲述,可头一夜仍是紧张得浑身发抖,手脚不知往哪里放才好。所幸薛梦梧有经验,非常老道地引导着她完成了头一次。饶是如此,那种身体几乎被撕裂也让她抽泣了许久。
魏珞比薛梦梧健硕,又是生平头一次,想也知道定然好过不了。
可是,她既不能跟杏娘要了那册子交给魏珞,更不可能引着他去看别人敦伦。
杨妡左思右想,去杨峻那里要了些朱砂赭石等颜料,准备凭着记忆画两幅画,旁边再加以解释,成亲那夜取出来就假作张氏交给她的压箱底。
受薛梦梧影响,杨妡画得一手好工笔,尤其人物的相貌衣饰画的栩栩如生,但是两人动作却始终难以成型,就好像落了笔心里隐藏着的念头就会被人窥见一般。因怕被人瞧见,每天画不过几笔就得藏起来,直到上元节到来,那幅画上也只有两个动作模糊的男女。
而魏珞已经说服了杨远桥夫妇,准备带杨妡去积水潭赏灯。
此时天尚未黑透,西天的云霞五彩斑斓瑰丽多姿。
杨妡知会张氏一声,带了红莲往外走,刚出去,就看到魏珞身姿挺直站在角门外,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身上衫子仍是先前那件,因为紧,他胸前以及臂膀上强健的肌肉也显露出隐约的轮廓。
杨妡顿时想起自己没画成的画,忍不住羞红了脸。
她今天穿的素净,湖水绿的夹棉袄子,雨过天青的十八幅湘裙,乌压压的墨发简单地绾成圆髻盘在脑后,鬓边只斜插朵南珠攒成的珠花。外面披着月白色暗纹织锦缎面银狐里连帽斗篷,俏生生水灵灵的。
魏珞情不自禁地就翘起了唇角。
他的杨妡真好看,穿着鲜艳时,明媚得就像五月枝头的石榴花,穿着素净时,清雅得如同月夜盛开的玉簪花。
又因着娇羞,玉簪花就像染了层粉色,格外动人。
自己何等幸运,前后两世都能娶她为妻。
魏珞满心都是欢喜,急走两步,见承影搬来车凳,忙伸手要扶杨妡。杨妡本就心虚,及至搭上他的手,更觉羞窘万分,头低得恨不能钻进地洞里。
好在吴庆见杨妡坐定,利落地甩个鞭花,飞快地驾车离开。
过了片刻,杨妡觉得脸色平缓了些,不似方才那般热辣,遂掀开车帘往外瞧。
不知何时天已全黑,路旁人家都在门口挂上了大红灯笼,放眼望去犹如星光点点非常漂亮。
杨妡忙招呼红莲一道看。
魏珞本在马车斜前方,听到两人说话声,有意停了下随在车旁,叮嘱道:“看归看,不许探头,也不许把手伸出来。”
杨妡嗔道:“天都黑了,根本瞧不清长相,又有什么关系?”
魏珞默一默,低声道:“以前我曾经看到个人,也是好奇外面风景,探头出来不当心被树枝挂了脸。”
杨妡吓了一跳,忙缩回头,低声道:“真无趣。”
魏珞笑笑,柔声道:“你把帘子完全掀开,在车里看也是一样。”
杨妡不听,反而把帘子严严实实地拉上了。
又走了约莫一刻多钟,马车开始慢下来。
魏珞敲敲车窗,“前头走不动了,就在这儿下来吧。”
杨妡点点头,等车停稳,没用车凳,扶着他的手跳下车。
吴庆过来指指不远处的巷口,“姑娘,表少爷,我把车赶到那边等着,有什么吩咐过来寻我便是。”
魏珞应声好,看向杨妡,“走吧。”
杨妡看着熙熙攘攘如过江之鲫的人流,嘟哝着,“还说这里清静,我看比东华门也不差什么。”
魏珞听了丝毫不着恼,含笑解释,“以前是清静,可能上次东华门起火,人们往这边的就多了。人多也没什么,我总能护住你。”
杨妡咬了唇,假借躲避来往行人,往他身边靠了靠。
积水潭灯会与东华门颇为不同。
沿着积水潭四周种了一圈柳树,此时柳枝上挂满了各式花灯,倒映在水面上,又有月光似水,铺洒在地面,一时天上人间融为一体,美得如同仙境。
潭边又有处澄碧亭,亭里拉了红绸布,上面挂着许多谜语,猜中一定数目就可以得到相应的奖品。
已有不少年轻夫妻提着花灯自亭中走出来。
杨妡玩心顿起,笑道:“咱们也过去猜谜。”
她既有所求,魏珞岂有不应的,奋力推开人群护着杨妡挤了过去。
亭边站着两人,男的样貌清俊气度优雅,穿件灰鼠皮的斗篷,斗篷里面是宝蓝色直缀,正微皱着眉头盯了绸布上的谜语瞧。他身旁的女子则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脸庞,目光里满是眷恋。
少顷,男子似是猜中谜底,笑着伸手扯下上面布条递给女子。
女子喜笑颜开地收了,顺势挽住他的臂弯。
男人是魏璟,而那女子,分明不是杨娥。
杨妡扯扯魏珞衣袖,朝那边努努嘴。
魏珞抬眸瞧了瞧,淡淡道:“那人是他养的外室,从知春院赎身的妓子,并非正经人。”
杨妡愣一下,她早知世人瞧不起妓子伶人,所以她前世的身份瞒得死死的,就连跟张氏也不敢透露口风。
可如今听魏珞以这般轻视的口吻说起,莫名地觉得有些不舒服。
魏珞却丝毫没察觉,牵起杨妡的手,“你要是不想碰面,咱们就换个地方。”
杨妡犹豫会儿,低声问:“你会不会喜欢青楼出来的女子?”
“不会!”魏珞斩钉截铁地回答。
杨妡心头沉了沉,只听魏珞又补充,“阿妡,你放心,除了你我再不会看上别人。”
看着他认真凝重的神情,杨妡不知说什么好,闷闷地“嗯”一声,吸口气,“想必简单的谜语都被人猜中了,剩下的咱们也猜不出,不如去吃些东西吧,我还想吃白汤杂碎。”
“好,”魏珞满口答应,护着她往吃食摊位那边走。
吃食摊子前也挤满了人,魏珞好容易寻到个空位,忙把杨妡安顿好,低声嘱咐她,“就坐在这儿别动,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杨妡点点头坐下了。
魏珞很快端来白汤杂碎,趁着她吃的工夫,又买了碗馄饨,两只糖火烧,一块糖耳朵还有一小碗炒肝。
林林总总摆了半桌子,都是杨妡以往爱吃的。
看着他一趟趟来回奔波的身影,杨妡忙止住他,“别去了,太多了。”
恰好旁边有人腾出地方,魏珞就势坐下,柔声问道:“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杨妡笑道:“没有了,就这些也吃不下,你也吃些吧。”
“你先吃,剩下了我再吃。”
杨妡食量小,又是吃了夜饭出来,只吃了半碗白汤杂碎,其余东西都只略略尝了两口。
魏珞倒不嫌弃,风卷残云般将她剩下的尽数吃了。
杨妡低低叹口气,感动却也有些悲哀。
她本想寻个时机将之前的事情坦诚相告,可如今想来,还是瞒着为好。
或者要瞒一辈子。
正思量着,无意中抬眸,又发现个熟人,却是蔡星竹。
因为蔡星梅出嫁,她一下子落了单,身边就只带了两个丫鬟。一个是她贴身伺候的,叫六月,另一个个子高挑,看着有些面善,一时却想不起名字来。
杨妡再扫一眼,身子猛地僵了下。
难怪那个丫鬟有几分熟悉,她分明就是薛梦梧!
一个男人却打扮成女子跟在蔡星竹身边,要多诡异就多诡异。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杨妡低声告诉魏珞,“你瞧蔡十三旁边那个高个子丫鬟,看着很奇怪,走起路来不男不女的。”
魏珞警觉地窥视过去,脸色变了变,悄声道:“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薛梦梧,咱们跟上去瞧瞧…”
第116章 墙角
杨妡正是此意, 当即站起身子。
灯市上行人摩肩接踵往来穿梭, 两人就正大光明地跟在他们身后并不怕被察觉。
薛梦梧好似也觉得灯市上热闹没人会注意他们,一手托着蔡星竹手臂, 另一手搂着她的纤腰, 看上去就像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护着自己主子。可落在杨妡眼里,只觉得无比的讽刺与好笑。
薛梦梧与蔡星竹心思好像并不在赏灯上,只匆匆站在摊位前挑了两只花灯让六月提着,便又往前走。
及至行到一家客栈门口, 两人驻足商议片刻,薛梦梧扶着蔡星竹的手臂走了进去。
杨妡一下子联想到什么, 眸光闪了闪, 问魏珞, “要进去还是在这里等?”
“进去”, 魏珞毫不犹豫地回答, 回身吩咐随后赶来的承影, “打听下刚才那三个女子要了哪间房, 在她们隔壁定一间。”
承影立刻进了客栈, 红莲却诧异地望着杨妡,着急地说:“姑娘, 这不合适吧?”
虽然两人已经定亲,可一道逛街赏灯勉强还说得过去, 怎可能再往客栈里去。上一次,魏璟不就是把杨妡骗到客栈,险些出了大事?
魏珞扫她一眼, 抬手替杨妡戴上斗篷连着的帽子,将帽檐拉得低低的。
帽檐上镶了圈蓬松的狐毛,顿时将杨妡俏生生的小脸遮住了大半。
承影从客栈出来,回禀道:“妥了,她们在二楼叁号房,我要了肆号房,刚才还听到那边招呼着小二往里送火盆。”
魏珞点点头,“你们在外面寻个地方等着,别落了痕迹。”抬眸再打量杨妡两眼,将她帽檐拢了下,低声道:“别担心,我不会把你的声名当儿戏。”
杨妡莞尔一笑,没作声。
她原本就没有把名声看得特别重要,尤其现在是与魏珞在一起,即便声名有损,想必他也不会悔而退亲。
只是对魏珞倒有些刮目相看。
这般看来,他做事也算精明细密,怎么每次与她私下相处却总跟个愣头青似的,让人又气又恼,恨不得把扒开他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魏珞大步当先,杨妡紧随在他身后。
因他身材高大,而杨妡浑身又包得严实,不等掌柜与小二看清她的身形轮廓,她已经上到了二楼。
肆号房开着门,里面点了蜡烛,墙角还放着只火盆,并不觉得阴寒。
许是怕地面寒凉,地板上铺了层毡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魏珞掩上门,手支在耳侧贴在墙面上听了听,不过数息,换个地方再听,面上流露出古怪的神色。
杨妡学着他的样子也侧耳细听,可只听到隔壁有人在说话,至于具体说了什么,却是听不真切。
魏珞见状无声地笑了笑,低声道:“你稍等会儿,我下去要纸笔。”
听闻他要离开,杨妡下意识地不想独自留在屋子里,一把扯住他的袖口,恳求道:“我也去。”
魏珞看她脸上浮起些许惧意,心头蓦地软了,抬手拢住她肩头柔声道:“别怕,我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事。”想一想,从怀里掏出他平常用的那把刻刀,去掉牛皮刀鞘递给杨妡,“拿着以备万一,我会很快。”
刻刀不大,却极锋利,刀刃处隐隐闪着寒光。
杨妡无奈接过,紧紧握在手里。
不过数息,魏珞已取了文房四宝来,却不是要写字,而是将一小沓纸卷成筒状递给杨妡,“你再听听试试。”
杨妡将纸筒对在耳朵上贴近墙面,隔壁的声音顿时清楚起来——
“好了,尽说气话,我几时不愿搭理你了,你也知道这两三年我但凡有点空,都在打听我那表姐和表侄女的下落。你瞧,你一叫我,我不就来了吗?”
声音里带着特别的腔调,不愠不火的,很显然是薛梦梧。
接着是蔡星竹娇声抱怨,“我若不给你送信,你可曾会想起我?”
“当然会…我时时刻刻想着你,”薛梦梧柔声道,接着重重叹口气,“可我只是一介穷书生,又暂居戏班子,为了你的声名,再是相思难耐也只好忍着。”
“你只会拿话哄我,那为什么见面之后你绝口不提想我之事,反而不迭声地打听杨五。”
杨妡本以为只是旷男怨女在此倾诉衷肠,不意竟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张大了嘴巴。
魏珞也听得清楚,讶然地看了杨妡几眼。
隔壁屋里,薛梦梧抱了蔡星竹在自己腿上,一手撩起她的衣襟,揽在那把细腰上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另一手轻轻点了她脑门亲昵地道:“你呀,惯会吃醋,我打听她不过是想知道如何讨好方元大师。要是大师肯卜算一卦,我何至于找这许久,连丁点消息都没有。”
“我才不信你,杨五在我们这些人之中生得颜色最好,性情也柔和,定是你瞧中了她。”蔡星竹软软地靠在他肩头,娇嗔道。
“真是天大的冤枉,我至今还不认得她如何模样,又怎会相中她?再者她是伯府姑娘,真个是云泥之别…对了,你说她定下的亲事就是才自宁夏回来的那个姓魏的将军吗?他现今在何处就职?是不是还要回宁夏?”
“听说是在京卫,当什么差事我也不知道,自从姐姐出阁我就没见过杨五。你打听她的夫婿干什么,是要一决雌雄吗,还是等他回了宁夏你趁虚而入?”蔡星竹媚眼如丝,斜睨着他。
薛梦梧垂首亲亲她的额头,嗔道:“尽胡说八道,我生在宁夏,不过是想打听老家里可否受灾…这次把瓦剌人打回老家,但愿他们能就此罢手,再别往中原来。你哥哥要往兵部当差,可曾听说会不会还要往宁夏派兵,如果有的话,我也想从军尽一份绵薄之力。”
蔡星竹“咯咯”地笑,“你是个书生,上了战场又能干什么,倒不如用心准备两年考个功名才是真的。你从哪里听说七哥在兵部当差,我还不知道呢,等抽个空子帮你问问。”
“还是算了吧,”薛梦梧叹口气,“你怎么打听法儿?要是提到我,岂不连累你的声名?唉,连累你姐姐已经让我愧疚不安,万不能再让你受委屈。”
杨妡屏息听着,既觉得奇怪又觉得恶心。
奇怪得是,薛梦梧好似对宁夏的战事格外关心。
厌恶得却是,他看似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怎么内心里却这般龌龊,毁了蔡星梅不说,这会儿又撩拨蔡星竹。
蔡星竹比她大不到两岁,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家,怎经得起薛梦梧这般老手的挑逗?
墙那边,蔡星竹果真已经深陷情网,温温柔柔道:“我不觉得委屈,我喜欢你,早在四五年前,你头一次在我们家弹琴,我就知道你了…你还在台上扮过青衣,可那会儿你眼里只有姐姐,一眼都不曾看我。那个时候,我真心羡慕她能得你青睐。后来,姐姐还说你们如何恩爱如何欢好,在护国寺后山上,我恨不得能替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