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与王氏上次都见过,很显然那妇人便是魏剑啸的妻子陆氏了。
陆氏相貌颇佳,与张氏不相上下,可眉梢眼底总像笼着淡淡轻愁似的,唇角也往下扯着,给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秦夫人带了诸人去徳正院给毛氏请安。
毛氏比魏氏大个四五岁,面相却老得多,尤其眼底两只眼袋,跟注了水似的,沉甸甸的,头发也白了大半。
见到杨娥,先把她搂进怀里亲热了会儿,又笑着将其余姑娘挨个夸了个遍。
及至杨妡,更是牵了她的手,“真是个齐整的好孩子,听说命相也好,还得过方元大师青睐,难得啊难得…唉,小小年纪便有这种福气,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语至最后,声音极轻手劲却大,尖锐的指甲恨不得掐进杨妡的手背里。
杨妡岂能白吃这痛,脸上笑着,眼眶里却有泪珠在滚,声音也发颤,“老夫人,福气我受不受得住得看天命,可您这手劲我却受不住了。”抽出手,小心地在唇边吹了吹,又不露痕迹地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她的手白且嫩,那道紫红的指甲印格外明显。
毛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呵呵”笑一声,“上了年纪手上没了分寸,我看看破皮没有,用不用上点药?”
杨妡笑道:“就有道血丝,没什么打紧的…不知道二姐姐的手要不要紧?太医刚给我一瓶玉肌膏,回去也帮你抹一下。”
众人不自主地往杨娥手上看去,干干净净的,何曾有半点指印?
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齐齐低了头,唯独魏珞目露惊讶,很着意地盯着杨妡看了片刻。
秦夫人忙打圆场,对魏氏道:“时辰不早了,怕有客人来,姑母在这儿陪母亲说话,我带嫂子及孩子们去迎迎。”
魏氏本也有话跟毛氏讲,也笑道:“去吧,免得在跟前孩子们拘束。”目光落在杨妡身上,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杨妡只做没看见,与杨姵一道跟在钱氏身后。
魏璟特意放慢脚步,等杨妡赶上来,笑着解释,“祖母这几天夜里睡不好精神不济,一时手重了些,其实她也是因为喜欢五妹妹,没想到五妹妹这么娇…我那里也有玉肌膏,待会打发人送过来。”
话语里,颇有几分不满于杨妡的小题大做。
杨妡岂会听不出来,婉拒道:“不用,其实没什么的,就是当时实在疼的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手背。
魏璟也瞧见了,方才的指印已淡了许多,却仍有道月牙般的红,被白净的肌肤衬着,非常刺目。一时怨怪她的心淡了,却又开始心疼她受此苦楚。
杨妡不愿与他多做纠缠,暗中捣下杨姵臂弯,使了个眼色。杨姵心知肚明,略思索,朝着前面魏珞唤道:“三表哥暂且留步。”
钱氏立刻警惕起来。
魏珞回过头。
他今天穿的是鸦青色杭绸直缀,腰间缠着靛色腰带,发髻也用靛色布带束着,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无半点金玉之物。
早晨的阳光斜照过来,他麦色的脸上泛出金色的光芒,黑眸深沉表情淡漠。
却在一瞬间,浮起个温和的微笑,“表妹有何吩咐?”
杨姵歉然道:“实在对不住,上次表哥刻的水鸭子,本想上上色,可看着容易做起来却难…”
杨峻笑着接话,“她两人鼓捣好一阵子把水鸭子涂成四不像,觉得实在不好看又要洗掉,结果…”摊摊手,“已是目不忍睹。”
钱氏松口气,瞪杨姵一眼,“你也是,表哥费心刻出来的,就这么胡闹?”
魏珞无谓地笑笑:“婶子言重了,给了表妹就是表妹的,再者上了色确实好看许多,不过水鸭子还是以灰黑居多,颜色艳丽得倒是少。”视线扫过杨妡,在她手上停了停。
杨妡察觉到,狠狠地瞪了回去。
及至岔路口,姑娘跟少爷们便要分道扬镳,少爷们去外院,女眷则到花园去。
这次因为人多,姑娘们占了水阁与闻荷亭,妇人们则改到离湖稍远的含翠阁相聚。含翠阁往东走十余丈,是随心楼。随心楼前面的空地上已搭好了戏台子,专等时辰到了就开唱。
入了八月,月湖里的荷花已然败落,就连荷叶也稀稀落落地泛着黄。
好在,天气仍是热,坐在闻荷亭要比水阁清爽得多。
约莫辰正两刻,客人们陆陆续续赶来,除去上次来得几位,更有好几个杨妡叫不上名字的,好在魏珺也不认识,杨姵便热心地逐一介绍。
其中蔡家姐妹来得最早,两人都精心打扮过,比早先在庙会上看到得更加惹眼,尤其蔡星梅穿件玫红色绫袄,藕荷色八幅湘裙,裙摆绣着月白与鹅黄色的忍冬花,衬着她纤细的腰肢,弱柳拂风般婀娜。
几人寒暄过,蔡星竹快言快语地问魏珺:“听说请了千家班来唱戏,不知道唱得是哪出?”
魏珺尴尬地笑笑,“我也不太清楚,还是前天看花园里搭戏台才知道请了戏班子。蔡姐姐可知道千家班什么戏最拿手?”
她一个刚进府的庶女,又不是善于钻营的性子,消息必然不太灵通。
蔡星竹了然地打着圆场,“我也是听六哥提起才知道你们请的是千家班,他们只在家里唱过一折《法门寺》,不过里面闺门旦真正是漂亮。”
杨姵睁大眼睛问道:“真的?男人扮起来比女人还好看?”
蔡星竹肯定地点点头,“你亲眼看过就知道了,根本看不出是男人。”
杨姵一脸不可置信。
杨家诗书传家,从不曾请过戏班子进府,偶尔外头爷们想消遣一番,也只是请几个弹唱上的,在外院弹奏一两支曲子。
反观安国公蔡家因祖上做过皇帝伴读,备受恩宠,生活极为奢靡,即便现在已经没落到只剩个空架子,可该享受的一样不缺。比如那位蔡六爷,在纨绔子弟中就赫赫有名,宁可拿着衣裳瓷器去当,也得花费上百两银子买只据说会唱曲儿的八哥鸟,或者一掷千金只为了几盆名种菊花。
逢年过节,蔡家也少不了请当红戏班子去唱几天堂会。
张氏提到蔡家,曾经很感慨地说:“那家人过得真是随性,今天吃饱不管明日挨饿。”
被蔡星竹这么一提,闻荷亭里几位姑娘都对千家班起了兴趣。
恰好戏台子暖场的锣鼓喧天震地地敲起来,杨姵急忙拉起杨妡,“快去占个好地方。”
杨妡正好也想知道薛梦梧会不会再来,两人便手牵着手儿往随心楼去。
随心楼正对戏台的四扇木门尽都打开,屋里摆着五排椅子,另摆了数碟茶水点心及应时瓜果,布置得非常周到。魏氏与毛氏并几位年长的夫人太君已在最当间的椅子上就坐。杨姵觑着钱氏身旁恰有两个空位,赶紧与杨妡挤了过去。
没多大工夫,慢长锤的过门儿响起来,紧接着起了二黄慢板,杨妡听着里头有胡琴声,却听不出是否是薛梦梧所奏,侧了头问钱氏,“伯母,这唱的是什么戏?”
钱氏笑道:“法门寺中拾玉镯里的一折,最考验闺门旦的工夫。”
跟蔡星竹说的一样。
一段欢快的柳青娘之后,主角孙玉姣登场亮相。只见俏生生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站在戏台中央,穿着大红通袖袄葱绿色撒脚裤,眸光灵动身段窈窕,声音清脆悦耳,宛如黄莺出谷。
杨姵俯在杨妡耳边悄声道:“真的欸,明明就是个女子啊。”
杨妡抿着嘴儿笑,杨姵看不出来她却瞧得分明,那人喉结处敷了暗粉,上臂处有肌肉若隐若现,更重要的是,因为天热,撒腿裤略略薄了些,时不时能看出腿间那一坨物件的轮廓。
可这话却不能说,杨妡只低声回答:“别看脸,你看他的手,注意到没有,骨节很突出,咱们哪里有那么宽大的手?”
杨姵仔细端详两眼,笑道:“就数你眼尖。”
最初的新鲜劲儿过后,杨姵就失了兴趣,前后顾盼一番,发现除了蔡家姐妹大多数姑娘家都没来,遂扯扯杨妡衣袖,“没意思,我听得快睡着了,咱们出去看看孟茜她们在干什么,要不玩飞花令也行。”
杨妡正凝神辨认胡琴,笑着推脱道:“你先去,我听听孙玉姣到底怎么了,过会就找你。”
钱氏看着杨姵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阿姵比你大两个月,还不如你一半稳重,天天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也就在老夫人那里能稍安稳点。”
杨妡笑道:“我觉得阿姵最好。”
钱氏唇角弯一弯,“你们俩半斤八两谁也不嫌弃谁,”垂首瞧见杨妡手背上的红印,低声道,“你也是,忍忍就算了,非得嚷开了惹人的眼。”
杨妡眨着明亮的杏仁眼,不满地说:“我平常待在府里并没招她惹她,她为啥特特针对我?伯母想想,就算是我忍过这次,她还能念着我的好不成?保不定下次还这样欺负我。”
钱氏沉默片刻,叮嘱道:“往后过这府里还是小心点为好。”
杨妡点头应了,却见有个穿官绿色比甲姜黄色罗裙的丫鬟笑盈盈地过来,“五姑娘,四姑娘那边说没意思,找您过去。”
钱氏笑骂道:“这孩子一时半刻不消停,阿妡你不用管她,接着听戏。”
杨妡笑呵呵地说:“算了,这念白真是沉闷,我还是到外面玩去。”提着裙角,小心地绕过椅子走到外面。
丫鬟笑道:“四姑娘跟李姑娘和孟姑娘她们在萃芳园斗草,我专门在随心楼这边伺候不能脱身,姑娘寻个下人带过去便是。”
话音刚落,就有另一个同样穿官绿色比甲的丫鬟应道:“我送五姑娘过去,姑娘这边走。”
丫鬟十岁左右,长相很秀丽,就是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很木,一看就不是近身伺候主子的。
杨妡浑不在意地点点头,招呼了红莲一同跟着。
萃芳园并非在湖边,而是往园子里头去了,先时还经常能看到三三两两游园的姑娘,后来越走竟越似偏僻了似的。
杨妡心生警惕,狐疑地问:“还没到?”
丫鬟笑着指指不远处,“那不就是?”
前头是座三开间的小院,青屋顶白灰墙,屋檐下的匾额上写着“萃芳园”三个字,门前站着个同样打扮差不多年岁的丫鬟,招呼道:“五姑娘可算来了,里面人都等急了。”
杨妡疑窦顿消,笑道:“谁让她们躲在这么个僻静地方,一路走过来也要一刻钟了。”
丫鬟轻轻推开木门,朝里面喊了声,“五姑娘过来了。”让了杨妡进去。
杨妡刚跨过门槛,就听身后“噗通”一声响,红莲突然倒在地上,紧接着木门“咣当”被合上。
杨妡意识到不好,连忙去推门,却听“当啷”铁链作响,竟是落了锁。她赶紧蹲下,拼命摇晃着红莲,“起来,快醒醒,你怎么了?”
红莲跟死了般毫无动静。
杨妡又抬脚踢木门,“开门,开门,来人啊,快开门。”铁锁哗啦直响,却不见人应。
身后却传来男子的声音,“五姑娘省省吧。”
从屋里施施然走出一人,穿件紫红色团花直缀,长相还算周正,唯眼底青紫的眼袋彰示了纵欲无度,浑身还散发着熏人的酒气。
正是魏家老三,魏剑啸。
“再怎么喊别人也听不见,听见也没人敢过来。”魏剑啸“呵呵”笑两声,“屋里备了茶水点心,五姑娘进来坐坐?”
杨妡紧靠着院门,警惕地盯着他,“三舅舅最好放我离开,我祖母与大伯母还等我吃饭,过会儿肯定会寻到这儿,别闹得亲戚脸上不好看。”
“亲戚,哈哈,亲戚就该亲热亲热,”魏剑啸丝毫没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反而越发觉得她招人疼。瞧这发狠发赖的小模样,待会儿尝起来还不知道有多美味?
魏剑啸笑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步步地逼近,直到伸手便能触到她的身子。杨妡差点被吓傻了,恍惚间反应过来,拔腿就逃。怎奈她年幼腿短,院子又小的全无藏身之处,没两个来回,已被他抓住胳膊,半拖半拉地拽到了屋里。
许是惊吓过度,又许是明白硬拼没有胜算,进了屋子,杨妡反倒冷静下来,摇晃着胳膊低声道:“三舅舅,你攥得我胳膊疼,能不能先放开?”
魏剑啸根本不怕她逃,痛快地应道:“只要你听话,我就放开,否则…”大手刮一下她柔嫩的脸颊,“别怪待会儿三舅舅疼得你哭。”
杨妡忍着恶心躲开他的手,劝道:“三舅舅,我们两家数代亲戚,你又是长辈,还是放了我的好…否则,除非我死,家中父亲兄长肯定会替我做主,我们杨家女子不是任由别人欺负的。就算三舅舅狠心杀我,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地死了,难道我家人不会追究,不会报官?三舅舅吃多了酒,方才只是一时糊涂,仔细想想肯定会放我走吧?”
魏剑啸赞赏般点点头,“嘴皮子挺溜,不知道嘴下的工夫怎么样?五姑娘且放心,我不会杀你,事成以后,会好端端地把你送回去。你是个聪明姑娘,肯定不会乱说…实话告诉你,经过我调~教过的女孩就没有敢胡乱攀咬的。不信待会出去你问问门口那两个,看她们肯不肯说实话。”
是指骗她来还有守在门口的那两个十岁左右木木登登的丫鬟?
那么小的年纪就被糟蹋!
难怪她们看到她时,脸上的神色那么奇怪,有同情有怜悯甚至还有幸灾乐祸的欣喜。是不是多一个人受罪,她们就觉得得到了安慰?
杨妡咬着下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子。
这三间是通着的大开间,只用架屏风做了隔断,厅堂摆着桌椅,许是好久不曾住人,桌面上落了一层薄尘。北墙有扇木窗,窗棂半开,只要踩着椅子就能从窗户离开。
杨妡心头一跳,却没有动。
魏剑啸连窗子都没有关,势必是笃定她没法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的。
而现在,的确也不是好机会。
杨妡探了头往屏风里头看。
內间安着架子床,被褥看起来很新,没有帐帘,雪白的褥单上搭了条大红色的腰带,腰带极长,一头垂在了地上。
此外再没有他物。
这时,身后传来打亮火折子的声音,杨妡转头,瞧见魏剑啸点燃了蜡烛。
几近正午的大白天,却要点灯…杨妡悚然心惊,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第27章 脱身
以前杏花楼曾经有个叫做彦章公子的恩客,但凡接待过他的妓子没有人愿意接第二次。
可他出手阔绰,加之背后的靠山开头大,杏娘不敢开罪他,只好强迫妓子应酬。
幸而薛梦梧每月供奉杏娘不少影子,杨妡才得以幸免。
其余人却是叫苦不迭。
与杨妡交好的柳眉曾掀了衣襟让她瞧,浑身除了啃咬拧掐的红痕外,竟然还有层层叠叠的烫伤。烫伤鼓起来,里面兜着一泡水,看着甚是可怖。
杨妡心疼得不行,张口就骂:“你是死人,就这么任凭他折腾你?”
“我跪过求过都没用,力气又没他大,不止这样…”柳眉一把扯开颈项处的盘扣解开,白净的颈间赫然一道青紫的勒痕,“若我不依,他说就把我买了去送到军营里。”
柳眉恨彦章恨得要死,可彦章好似认定了她一般,连续几次都指了名让柳眉伺候。
终于有一天,柳眉“突发绝症”故去。
伺候她的小红哭着告诉杨妡,柳眉死时脖子上勒着腰带。
想起往事,又眼看着魏剑啸端了烛台往床边走,杨妡只觉得浑身发冷,双腿像是站不稳似的抖个不停。
魏剑啸将烛台放在床头几上,回头朝杨妡笑,“用不用我帮你脱衣裳?”
杨妡上牙抵着下牙,打着颤儿道:“不用。”伸手,慢慢解开袄子的系带,脱了下来。
袄子里头是银条纱的短衫,银条纱极是轻薄,隔着短衫宝蓝色肚兜上绣着的粉色月季一清二楚。
还有她纤细柔软的胳膊以及初现线条的腰肢。
魏剑啸静静欣赏片刻,笑一笑,竖了眉毛道:“裙子呢?”
杨妡咬牙去解裙子,可手实在抖得厉害,带子打的结怎么也扯不动。
“看来五姑娘是想让我帮忙了?”魏剑啸笑着上前一步,把杨妡逼到床边,伸手便要扯她裙裾。
杨妡连忙闪开,“我自己能来,三舅舅,三舅舅还没脱?”
“哈哈哈,”魏剑啸朗声笑着,“真可人疼,是不是等急了?”一把将自己紫红色的直缀扯下来,团成团扔在地上,俯身压向杨妡。
杨妡等得就是这个时机,她咬紧牙,抬起膝盖用足了全身力气狠命往他腿间一顶。
魏剑啸惨叫声,弯腰捂住了裆部。
杨妡丝毫不敢迟疑,抓起旁边烛台扔到床上,然后飞速地捡起地上袄子,根本顾不上穿,急急忙忙搬了椅子,不等放稳就踩上去,推开北窗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落地时,脚踩到石子,硌得脚心生疼,她无心理会,没命般撒开腿就往前跑。
直跑出去数十丈,嗓子眼干涩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杨妡才停下脚步,伸手扶住墙边低下头不住地干呕。
吐过几口腥甜的黏痰,猛回头发现墙边被阳光映照的地方,有道黑影慢慢地靠近。
是有人来了。
她惊恐地抬起了头。
入目是鸦青色的衣摆,再往上,看到了那张疏离淡漠的麦色面孔。
不是魏珞是谁?
只见他幽深的黑眸里翻滚着疑惑、不解、鄙夷或许还有点点的怜惜,复杂难懂。
杨妡分辨不真切,却清楚地察觉到,他的目光自她脸庞下移,落在身上。而她,尚未来得及将袄子穿上…该不会,面前这人也是无耻卑劣之徒吧?
难不成才脱离猛虎的恶爪又要落进猎人的陷阱。
杨妡心头涌起无限的绝望,下意识地合了眼。
假如,假如真的被欺负,她就是化作厉鬼也不放过这些人,一个都不放过!
正悲愤着,听到他冷淡的声音,“衣衫不整地出来,还是不是个姑娘家?”
睁开眼,看魏珞侧转着头已别开了目光。
杨妡飞快地将手里揉搓得不成样子的袄子穿好,再抬头,瞧见他身后两个穿着官绿色比甲的丫鬟,正急急地赶过来。
正是适才在萃芳园门口的那两个神情叵测的丫鬟。
杨妡刚松懈的心立时又提了起来,这会儿她已是筋疲力尽,半步都动不了,无论如何斗不过这两人,也跑不过这两人。
深吸口气,仰头望着魏珞,低声求肯,“她们是来抓我的,求你救我。”
才说完,丫鬟已走近,屈膝冲魏珞福了福,又笑着对杨妡道:“二姑娘只说了句顽话,做不得真,姑娘怎地就一个人跑出来?这会儿二姑娘悔得不行,三太太又特地备了点心,说给姑娘赔不是。”
一派胡言,都是特意说给魏珞听,想把杨妡带回去的假话。
杨妡目光紧紧地盯牢魏珞,“我不去,我要回去听戏。”
“五姑娘…”丫鬟再劝,“姑娘便是听戏,也得先跟太太说一声,里面都等着呢。如果姑娘不去,我们不好复命。”
声音很坚持,是一定要带着她走的。
魏珞瞧一眼杨妡,又上下打量丫鬟番,厉声斥道:“杨姑娘身为贵客,想去哪里还得听你们奴才指使?”转而又看向杨妡,“你要听戏怎么还不走?”
杨妡低声道:“我不认得路。”
魏珞脸上怀疑更盛,抿了抿嘴没说话,举步便走,走两步,回身道:“跟着。”
杨妡迟疑片刻,瞧了眼神情木讷的丫鬟,挪着碎步追了上去。
魏珞步子快,杨妡小跑着才能跟上,原本她脚底就疼,这会儿痛得更甚,却是半点不敢抱怨。
行至方才的小院,杨妡慢下来,唤道:“表哥,我的丫鬟在里头,能不能把她救出来?”话说完,讶异地“咦”一声,方才屋檐下写着萃芳园的匾额已然不见,只余光秃秃的白墙。
这是怎么回事?
见魏珞脚步未停地往前走,杨妡顾不得多想,咬牙又唤,“表哥!”
魏珞只作没听见,直走到处开阔之地,才淡淡地道:“自身都难保还想着别人,你要是有事,你那丫头照样活不了…顺着往前走,到尽头石桥处右拐就看到月湖了。”
湖边人多,若有异样,她大声呼救便是。
“多谢表哥,”杨妡应着,一边抻着袄子上的皱褶,一边按照他指的方向慢慢往前走。
走到石桥旁,果然看到了月湖,甚至还能看到闻荷亭有三五个女子正靠着栏杆说话,杨妡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安定下来,沉心想了想没再往前,自阴凉处寻了块大石坐下。
又过得一阵,路尽头出现了红莲的身影。
杨妡立刻跳起来迎上去,问道:“你没事吧?”
红莲疑惑地问:“姑娘怎么在这里,找到四姑娘了吗?”
“你都不记得了?”杨妡诧异地问。
红莲摸着后脑勺,一脸茫然地说:“记得啊,咱们不是来找四姑娘吗?嗯,我记得进门之后,不知怎么就迷糊了,刚才起来没看到姑娘吓了我一跳,进屋找了也没有…我以前没来过这里,幸好遇到个面善的小厮,问清路才过来了。”说着“嘶”一声,“后脑勺疼,脑子也迷糊,不会摔傻了吧?”
杨妡已完全冷静下来,安慰道:“不会,等回府请府医来看看。刚才的事我也说不清楚,都忘了吧,就当没发生过…咱们没往萃芳园去,就在这边下五福棋来着。”说着折根树枝在地上粗粗地划出横竖各六道线,又寻些石子小棍摆放其上。
红莲惴惴道:“我不会下,姑娘要不要先教了我?”
“我也不会,”杨妡摇头,“以前见别人下过…在哪本书上见过。你放心,没人会让你下。”
红莲心思倒快,很快反应过来,点点头,“我明白了。”
杨妡复在大石上坐下,低头瞧见自己凌乱皱巴的裙子,将事情经过及应对之策细细想一遍,开口道:“这会许已过了午时了,咱们不好往前头去,等着别人寻来…青菱与阿姵找不见我,定是会四处寻的,我且在这里眯一眯。”说罢头枕着胳膊歪在大石上,大石被烈日晒得暖洋洋的,舒服得她好像一闭眼就能入睡似的。
迷迷糊糊中,听到纷乱的脚步声过来,接着是青菱压抑着的怒斥:“让你跟着姑娘,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看看弄得这全身?”
杨妡睁眼起身,果然看到了青菱,还有杨姵、钱氏和秦夫人身边的常嬷嬷。
钱氏瞧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怎么在这里睡着了,石头又冷又硬,当心身上侵了寒气。”
杨妡揉着眼睛解释,“下了会棋,本想坐着歇会儿,谁知道竟睡过去了…早晨起太早,没睡够。”
杨姵恼道:“亏我巴巴地等你半天,你倒在这里躲清闲,害得我们好找。”
钱氏止住她,吩咐青菱,“去拿了你们姑娘的衣裳过来换上,”又看眼红莲,“这个也不像样子,哪里见得了人。”
常嬷嬷上下打量红莲几眼看好尺寸,笑道:“我有两件旧衣裳估摸着姑娘能穿,这就去拿来,姑娘将就着换上。”
红莲忙屈膝行礼,“多谢嬷嬷。”
杨妡笑道:“你穿了嬷嬷的衣裳,少不得要赔两身给嬷嬷。”
“不敢,不敢,五姑娘说笑了。”常嬷嬷点头哈腰地回去,少顷拿了衣裳过来。
杨妡与红莲在附近寻到更衣之处,将衣裳换过,这才与钱氏等人一道往随心楼用饭。不期然地又见到那些穿着官绿色比甲的丫鬟。
杨妡这次认清了,在随心楼伺候的比甲掐着姜黄色的牙边,裙子也是姜黄色的,而魏剑啸身边那两个,比甲上没有牙边,裙子是月白色的。
杨妡暗记在心里,因见戏台子仍在,旁边摆的锣鼓家什却不见了,便问钱氏,“伯母,那个孙玉姣后来怎么了?”
钱氏笑道:“你还惦记着呢,肯定是…花好月圆,恶人肯定会受到报应,好心人总有个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