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对空竹对视一下,考虑了片刻,狐疑地问:“你来补?能补得跟原先一样?”
楚晴对自己的绣工是很有几分把握的,“说不上天衣无缝,至少…”指了指空竹,“他是分辩不出来。”
六皇子皱皱眉,“且容你一试,要是补得不好,小心你脖子上的脑袋。”
又是这一句?
她不伺候还不成?
楚晴无谓地笑笑,转向问秋,“过来这半天,花园那边的客人也该着急了,这就过去吧?”再也不看他,扶了问秋的手便要走。
六皇子一下子急了,张手拦在楚晴面前,“你不是要给我补衣服?”
他比楚晴个子矮,楚晴的视线正好落在他的玉冠上,那么大一块羊脂玉,纯白无暇温润亮泽,在冬阳的照耀下流光波动,衬着他的脸色粉嫩白净,气色极好。
真不愧是天家皇子,有得是好东西。
六皇子见她不作声,粉白的脸颊便带了怒色,“你说过给我补衣服,为何出尔反尔?”
楚晴瞪视着他,“我本出于好心帮你忙,你张口闭口要摘我脑袋,你觉得我是活腻歪了?”
六皇子嘴唇一开一翕,错错牙,“你尽管补,即便补得不好,爷也不问你的罪。”
楚晴这才展颜,点点头,“你跟我来。”
国公府的几房儿子的院落都差不多大,全是三进宅院。四房院因楚澍常年不在家,故而也没有小厮出入,只外院住着一对年过五十的老苍头夫妻看门,内院是杏娘带着六月与十月守着。
楚晴想着天寒地冻的,外院炭火不齐,而六皇子也只九岁,还是个孩子,便未多作避讳将他引到正房的西梢间,让杏娘与他的小厮伺候着将外袍换了下来。
因怕六皇子冷着,又吩咐六月多点了个火盆,沏了热茶送到了西梢间。
楚晴在东次间对着窗户支开了绣花绷子,而问秋则吩咐老苍头关了院门,任谁来都不开,自己在厅堂守着茶炉打络子。
十月跟在楚晴身边帮她打下手分线。
细瞧了,楚晴才认出锦帕所用的料子是鸾章锦,这还是前朝流行的布料,因纹路似鸾凤飞翔而得名。如今,十分难得而珍贵。
楚晴细细地比对了丝线的颜色,先顺着纹路将布料拼缝在一起,然后照着原先行龙纹样一分不差地描在纸上,再将被梅枝划破的线头一一拆掉,最后才照着纸上描好的样子重新续好龙身。
一步一步,说着简单,做起来却极是繁琐。
尤其国公府的丝线虽也是上好的,可比起宫里的线在颜色上总会有点不同,单为了配成龙纹那种黄,楚晴就用了土黄、鹅黄、姜黄、金黄、橘黄、明黄等好几种丝线,每种线劈成八股,混在一起不停地比对。
十月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她跟问秋一样都是十五岁,她自觉是做不到这般的耐心细致,可五姑娘才十岁,竟坐着一个多时辰都不动地方。
楚晴手头忙碌着并不觉得时间慢,在西梢间等待的六皇子却是度日如年。
西梢间原先是布置给楚澍用作书房的,因楚澍不常在内宅待,故而只放了寥寥几本《史记》《论语》等。
六皇子不爱看书,蜻蜓点水般翻了翻就撂下了,又让空竹研墨,画了两只啄米的麻雀,画了一条啃肉骨头的哈巴狗,没得可画的又画了适才看到的梅花。只可惜他画鸟画狗挺具神韵,画梅花却是不堪,生生将遒劲疏阔的梅花画成了热闹纷繁的桃花。
六皇子自己看着也不像,把纸笔一扔,往厅堂走。
问秋进府就伺候楚晴,何曾见过只穿中衣的男子,不免觉得不自在,脸也红了半边,六皇子却是自小被宫女们伺候惯了,并未觉得不妥,大大咧咧地往正中太师椅上一坐,问道:“有点心吗?”
问秋不常过四房院来,便叫来六月,六月想了想,端来两只水晶糕,这还是楚晴去真彩楼时带回来的。语秋心细,特地往这边送了几只,杏娘等人舍不得吃,一直留到现在。
都放了好几天了,口味自然不如以前,六皇子又是个娇惯的,咬了一口就放下了,溜溜达达地到东次间门口,掀开帘子往里瞧。
楚晴对着窗,他只能看到个侧脸,就见她梳着双丫髻,发间一个小小的南珠花冠,浓密的刘海齐着眉毛,遮盖了整个前额。
阳光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棂照射进来,她身上玫瑰紫的小袄折射出五彩的光芒。随着她手臂一伸一收,袖口也随着一提一落,露出腕间那只红玛瑙的镯子,衬着嫩白如雪的藕臂极为好看。
楚晴却浑然不觉,神情认真而专注,被阳光照耀的鼻头,密密地沁出了细汗。
这大冷的天气,竟然出了汗。
六皇子心头仿似被重物撞了下,有片刻的凝滞…
第16章 席面
几天前,他的娘亲林昭仪也是这般就着烛光一针接一针地缝。
林昭仪自生下他后身子就开始不好,也再没承过雨露,好在已故的皇后心性仁慈,准许她亲自教养孩子。
今天是卫国公的生辰,也是他的生辰。
卫国公既是开国功勋,又是朝廷肱骨,太宗皇帝初年,当年的卫国公驻守宁夏,瓦剌人大举入侵,卫国公率十万将士抵御百万大军,城池保住了,他跟两个儿子却战死在沙场。再两年,太宗皇帝御驾亲征,因贪功冒进误中敌人奸计,是卫国公的三儿子与太宗皇帝换了衣裳,而四儿子则在护着太宗皇帝逃命时身中十几箭也死在宁夏。
卫国公一家再无男丁,幸好三儿子的小妾已经有孕,一朝分娩生下个儿子,这才给楚家留下一点血脉。
所以历年卫国公做整寿,在京的皇子都要来拜贺。
六皇子刚九岁,小孩子本就不兴过生日怕折寿,只早晨吃碗面就罢了。可林昭仪到底念着自己的孩子,强撑着病体缝了这件衣衫。
六皇子头一天上身,再不肯破烂着穿回去惹娘亲伤心。
如今看着楚晴这般认真地缝补衣衫,竟是看呆了去。
好在没多大工夫,楚晴也就收了针,左右转动下僵硬的脖子,将衣衫自绣花绷子上卸下来,正要交给十月,冷不防瞧见门旁探头探脑的六皇子,便道:“我已尽力,好不好只能将就了。”
六皇子进去接了衣衫,却不再挑剔,默默地回了西梢间换上。
空竹远远近近打量一番,惊讶地嚷道:“爷,真的看不出来,跟先头是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六皇子低头瞧了瞧,也没看出破绽来,心头宽了宽,施施然往东次间走。
楚晴低头这许多时候,脖子酸痛得厉害,问秋正对着炕沿给她捶背捏肩,听到有人进来,回身看了看,嘴角一撇,“我家姑娘的手艺,你可服了吧?”
六皇子走两步,看着楚晴道:“小爷记你的情,今儿来得仓促没带东西,回头给你赏。”
高兴了就赏,不高兴就摘脑袋,果然是皇家人耳濡目染,自小就知道恩威并施。
楚晴帮六皇子补衣泰半是替自己消灾,再者以后见到他的机会基本没有,故而并没把他的话当真,只歪了头让问秋更方便揉捏,“好,我等爷的赏。”
六皇子却很郑重地说:“君子一诺千金,小爷说话算数。”顿一顿,“我叫萧文宜,行六,以后见了喊六爷!”
萧是国姓,几位皇子的名讳虽说不是人尽皆知,可问秋这几日听徐嬷嬷面提耳命,也多少猜出些什么。
再见眼前这位周身的气势,问秋手一哆嗦,失了力道。
“哎哟,”楚晴吃痛,惊呼出声。
问秋忙低头察看,却见她细白娇嫩的肌肤上多了两道红印,所幸并没出血,忙不迭地又请罪。
等回过头来,六皇子已经走了。
想必觉得在四房院耽搁的时候已经够久了,倒是识相。
楚晴舒口气,让问秋伺候着披上斗篷,“去花园里看看。”
闻香轩里的诗会仍没散,楚晴隔着洞开的窗棂探头瞧了瞧,见正北的墙上挂了一幅水墨画。画的上半边是大块的空白,只有遥远的天际飞着一排大雁。
而近处,是匹挺立的骏马,骏马三足腾空呈飞跃之势,仿佛下一刻就要奔驰远去,而马头却转向后方,像在等待或者期盼着什么。
秋风吹过,它长长的鬃毛迎风飘扬,铜铃般的眼睛里却像蕴含了水汽般,哀哀无助。
凭空给人一种悲凉的感觉。
是谁,竟然画这样一幅画,分明是雄姿勃发、气势昂扬的骏马,为何却有这么让人哀伤的眼眸?
被这画吸引着,好半天楚晴才回过神,看到屋里有七八个人,正围在一起抄录着什么。楚晚默默地坐在旁边,脸上勉强挤出个笑意,几乎比哭都难看。
楚晴自不会这个时候进去触眉头,见没人注意自己,给问秋使个眼色悄然离开。
问秋已打听清楚了,低声道:“画是银安公主让人从外院要过来的…二姑娘原本说趁着梅花开,作几首应景的诗,又拔了头上金簪做彩头。银安公主说咏梅太老套,不如就着画作几首咏马诗,这会儿各位姑娘正评判优劣。”
看楚晚的表情,用脚趾头也猜得出她的诗定然不怎么样,许是正可惜那支金簪吧?
想起前两天,楚晚难得的跟她与楚暖讨论,起什么诗题,咏雪还是咏梅,或者是贺寿?要不要限韵,限体裁,时间定多久合适?
她跟楚暖诗才都平平,给不出好建议,楚晚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跟你们商量也是让你们心里有点数,免得一炷香燃完了,连两句都凑不成,平白被人笑话。”
想必楚晚费心准备的就是咏梅诗,谁知银安公主横插了一杠子。
楚晴替楚晚可惜,却又忍不住幸灾乐祸。
既是输了,那就大大方方地认着,倒是做出这副难看的样子才真正让人笑话。
离着宁安院尚有一段距离,迎面遇到了翡翠。翡翠笑道:“正打算往花园里去寻人呢,厨房里饭菜都备好了,只等着各位姑娘回来就摆饭。”
楚晴也笑着应道:“二姐姐她们在闻香轩作诗,想必快结束了,四姐姐我倒没见着,许是在赏荷亭。”
翡翠支使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鬟去寻找,自己对着楚晴福了福,“谢谢五姑娘愿意提拔珣哥儿,珣哥儿年纪小行事不周,若有错处姑娘尽管责罚…只求姑娘以后给珣哥儿一条出路,奴婢愿做牛做马供姑娘驱使。”
珣哥儿是翡翠的弟弟,大名叫盛珣。在门上跑腿四年了,眼见着还得继续跑腿,翡翠不忍心见弟弟这样耽搁下去,曾婉转地求过文氏。
文氏只笑笑,并没说什么。
没想到,前两天弟弟说徐嬷嬷跟他谈过,五姑娘愿意用他。虽然暂且还得在门上当差,但以后会找机会把他送到铺子里当伙计,再以后就可以管事,而且五姑娘要是出阁,他是得作为陪房跟过去的。
能作为陪房的,都是主子心腹,要么经管着主子的铺子或田庄,要么就在婆家当管事,都是要重用的。
要是搁在以前的楚晴身上,翡翠还会犹豫,可这几个月楚晴在宁安院的举动都落在翡翠眼里,她在老夫人心目中的地位也渐渐改观。
甚至,翡翠想,依着五姑娘的聪明,兴许比大姑娘都要嫁的好。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告诉弟弟,“以后就听五姑娘的,五姑娘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
宁安院是五间正房带四耳的大院子,穿堂有三间,正中立着面四扇的紫檀木镶梅兰竹菊苏绣的屏风,屏风两侧各摆着四张大圆桌。
女客们的席面就摆在此处。
客人还没正式入席,只有丫鬟跟婆子们端着杯碟蜂蝶般穿梭在桌椅间,文氏穿着大红色柿蒂纹锦缎褙子威风凛凛地站在屏风前头,一会儿指挥丫鬟上菜,一会儿吆喝婆子摆齐桌椅。
少顷,八个冷盘摆好,明氏引着文老夫人与谢老太君率先入座,接着夫人太太们也都按着各自的座次落座。
京都的勋贵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安排席面时,通常公侯等有爵位的人家坐一桌,而诸如阁老、尚书等重臣的家眷在另外一桌。当然,如果有恩怨或者纠葛的人家也会主动地避开,尽量不往一起凑,免得给自己添堵,也给主人家添堵。
楚晴来得算早,她作为主人家自然要帮着招呼客人,便笑盈盈地走到三、四个少女面前屈膝福了福,“姐姐们好,我叫楚晴,在府里行五,今儿有幸见到姐姐们,时辰不早,快请入席吧。”
姑娘们俱都客气地回礼,跟在楚晴后面入了座。
丫鬟们很有眼色地端了茶壶过来,一一倒上茶。
有个圆脸的小姑娘端起茶盅闻了闻,眉头皱一下放到了旁边。
楚晴看在眼里,端着茶杯尝了口,是府里平常喝的西湖龙井,虽算不上绝佳,但也是顶好的。心头松一松,笑着问道:“姐姐喝不惯这茶,我让人另换了来?”
圆脸姑娘稍犹豫,压低了声音,“我也是喝龙井的,不过身子弱,平素喝得要清淡些…”
话说得极隐晦,可楚晴一听便明白,这姑娘是喝惯明前茶的。
明前茶芽叶细嫩,香味清醇,雨前茶味道鲜浓耐泡,从价格而言明前茶要比雨前茶名贵得多。
国公府自然也有明前茶,可文氏既然安排了雨前茶待客想必有她的道理,楚晴没法做主更换茶叶。
而且一共八桌席面,她这桌换了,其他桌自然也得换。
再者,先上的雨前茶,中间换成明前茶,说出去也不好听。
楚晴想一想,道:“我平常爱喝菊花茶,味道清淡甘甜,要不让人泡了来姐姐尝尝?”
圆脸姑娘不好意思地推辞,“不用麻烦,我不渴。”
“不麻烦,”楚晴笑道,“是我自己胡乱想的法子,正好让姐姐品鉴一下,要是好喝以后也可以拿出来待客。”扬手唤了问秋来,低声嘱咐几句,问秋点头离开。
此时,楚晚与楚暖各自带着一帮人相继进来。
楚晚脸色更加难看,阴沉得像马上要下雨似的,反之楚暖却喜笑颜开眉飞色舞。
楚晴注意到楚暖发间簪了一小枝梅花,粉嫩的花瓣衬着她白净的肌肤显得更加光润。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姑娘也都簪了梅花,很显然是约定好了的。
她们的到来也带来了梅花幽淡的清香,圆脸姑娘笑着对楚晴道:“府上的几株梅花开得真好,我家里也种了梅花,可惜养得不太好。”
楚晴试探着问:“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我姓周,叫周琳,绮绣相展转,琳琅愈青荧的琳字,转过年二月初六我就十一岁了…”
第17章 客人
京都姓周的人家不少,单是簪缨之家就有三家。
楚晴正思量,周琳笑着补充道:“是沐恩伯府上,我在家中姐妹里面排行第三。”
是和静大长公主府,难怪喝茶如此讲究。
楚晴立时想起早晨见到的那个身穿夸张艳丽的绯衣,有着桃花般俊美容颜的男子,不由仔细打量了周琳几眼。
两人长得并不像,至少周琳不如她兄长貌美。
有这样一位兄长在面前比着,而且还是那样的名声,楚晴暗暗替周琳憋屈。
这会儿工夫,问秋已另外沏了茶来,将周琳先前那盏换了下去。
周琳伸手揭开盅盖,轻轻叹了声,就见细润的甜白瓷茶盅里,水面漂浮着两朵小小杭白菊,透过澄清透澈的茶水可以看到杯底数枝青翠碧绿的茶叶正慢慢舒卷了嫩芽。
“闻起来就觉得肯定好喝,”周琳用盅盖将菊花拂到一旁,浅浅地啜了口,“苦中带甜,是放了冰糖么?”
楚晴笑道:“对,因杭白菊自带清苦,龙井本也有些苦香,所以放了少许冰糖在内。”
“味道极好,”周琳赞不绝口,“我最怕苦,回去也照样沏了茶来喝。”
“菊花茶泡起来很简单,加上枸杞也好喝,对身子也好,”楚晴细细地介绍,“另外茉莉花、金银花也是可以泡茶喝,只是茉莉配毛尖,金银花配六安茶更对口味,姐姐不防试试。”
招手又叫问秋泡了其他茶来。
一时也有姑娘见了新奇,纷纷尝新鲜。席面上的气氛顿时热络起来,惹得文老夫人那桌都时不时往这边看。
席面共二十四道菜,除去八道冷盘外,有八道主菜是从醉仙楼叫的,八道辅菜则是府里厨房做的,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醉仙楼是京都有名的馆子,以淮扬菜为主,口味清淡偏甜。而府里的厨子擅长做鲁菜,两者搭配起来,相得益彰。
趁着众人用餐,楚晴悄声问周琳,“听说两位公主也来了,是哪位?”
周琳惊讶地睁大了眼,捂着嘴笑,“你不认识公主?银平公主近巳时才到,见过几位老太君就走了,银安公主先前还在闻香轩看她们赛诗,开席前才离开。不大工夫前才跟你们府老夫人告了罪…你怎么不早说,我可以替你引见。”
楚晴还真的没注意,而且适才经过闻香轩也没看到有哪个特别骄纵的。
四哥哥楚晟巴巴地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竟然连面都没见上。
不过也没什么,至少她认识了女红精妙的阿菱,还有看着很和善的周琳。
两人正低声说着悄悄话,只听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其实说起来,醉仙楼最拿手的还是蟹粉鱼翅,鱼翅爽滑细腻,百吃不厌,还有道煨熊掌极有名,难得的肥而不腻,可惜…”
楚家的席面既没有鱼翅,也没有熊掌,很显然是嫌弃档次低。
楚晴抬眸望去,见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子,生得眉清目秀,穿身粉紫色满池娇的褙子,颈间挂只坠着各色宝石的璎珞,发间琳琳琅琅插了好几根簪子,珠光宝气璀璨夺目。
周琳笑道:“鱼翅熊掌哪月不得吃四五回,都腻死了,也就孙姐姐天天惦记着。依我来看,还真比不上这香葱烧海参和芙蓉干贝让人有胃口。”
葱烧海参和芙蓉干贝都是鲁菜,鲁菜以鲜咸为主,口味重,吃起来下饭。
席中倒有不少人附和。
孙月娥脸色红了红,很快镇定下来,用帕子拭拭唇角,“不过提到醉仙楼的拿手菜而已,瞧三姑娘说的倒好像我嘴馋似的,既担了这个名声,回头三姑娘可得做东好好请我到醉仙楼吃一顿…楚姑娘跟着一同做个见证,少了这两道菜可不成。”
周琳爽快地应了,众人齐齐笑着嚷道:“不能单你们吃独食,少不得我们也要跟着见证。”
万晋国的规矩说不上严苛,寻常女子也能上酒楼吃饭,但在座的都是贵女,却轻易不能出门。即便是上酒楼,也得家里兄长陪着,先清出单独的空间,以免被人冲撞。
这般说法,大家都只是玩话,无意中却化解了适才的尴尬。
楚晴也为孙月娥叫好,不管她先前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后头这一句说的确实很聪明。
孙月娥是太后娘家忠勤伯府的姑娘,在孙女辈中行七。
吃过午饭,像文老夫人谢老太君等长辈要歇晌觉,而诸如明氏、文氏则有一大堆家务事等着处理,故而席一撤,众人略略喝了盏茶便纷纷告辞。
周琳却没走,“我跟着二哥来的,稍候他要走时会让人知会我…本来二姐姐也要来看梅花,可惜昨儿起夜受了寒,一早就请了太医瞧病,要不我们出门还能更早些。”她来的时候楚晴已经去了四房院,所以才没见到。
楚晴闻言便笑,“其实四房院那边的梅花更好,我带你过去瞧瞧,瞧中了哪一枝带回去给二姑娘赏玩。”
周琳拊掌笑道:“最好不过。”
两人吩咐小丫鬟一声,便往四房院走。
四房院旁边种了五六种梅树,只现在时候尚早,唯独宫粉梅与绿萼梅开了,其余玉蝶梅还有朱砂梅都得到上元节前后才能开。
隔着老远,便有梅的清香传来。
楚晴指着屋舍掩映中的梅枝道:“粉红色的是宫粉梅,花朵极密,像赶不及开似的,都挤一块了,开白花的是绿萼梅,香气最是浓郁,尤其含苞待放的时候,墙角插一枝,满屋子都有香味。”
周琳听她说的有趣,越发加快了步伐。
行至四房院门前,语秋等在那里笑道:“果然不巧,大少爷带着表少爷等人正在作画,还有一刻钟怕就得了。大少爷请姑娘们暂且一避,稍后再给姑娘赔罪。”
既有人在,两人自不好再往前凑。
周琳便要告辞,楚晴拉住她,“好容易来了,不如进屋喝杯茶,等上一会半刻,他们也就走了。”回过头吩咐问秋进屋备茶,又让语秋去打听,“是哪个表少爷,另外问问沐恩伯府的二少爷在不在,要是在,就说周姑娘在这边,请他走之前知会一声。”
说罢,牵了周琳的手将她引到四房院。
周琳四下打量番,见屋子整洁倒是整洁,却太空旷了,没有人烟般,遂问道:“你平日住这里吗?”
“没有,”楚晴笑一笑,接过问秋端来的茶盅放在周琳面前,“家里姐妹都住在花园里,这是我娘的住处。我娘已经过世,父亲在外游学有段日子没回来了,他平常用东西大都归置到箱笼里,怕落了土,所以显得空。”
周琳来之前打听过卫国公府的事情,也略略知道一点儿,本想楚晴自小就没有爹娘在身边,实在有些可怜。可瞧楚晴落落大方坦然无惧的神态,又觉得可敬。
说话间,语秋捧了两枝梅进来,笑呵呵地说:“表少爷选中的梅花,大少爷亲自折下来的,说给姑娘插瓶…周二爷也在,说等明公子就是表少爷作完画就回,让周姑娘稍等片刻。”
一枝是枝繁花茂的宫粉梅,另一枝却是疏朗有度的绿萼梅,无论从枝形还是花苞来看,都属上佳。
周琳左看看右看看无法抉择,楚晴笑道:“不如都带回去,一枝给二姑娘,一枝你自个留着赏玩。”
“那就多谢了,”周琳喜道,“我养了五六盆水仙,专门请人雕过,回头送你一盆。”
楚晴也笑着道谢,又问语秋,“是大夫人那边的表少爷?”
“对,是大夫人娘家兄长的二公子,昨天赶着城门关之前到的,今儿特地来给国公爷贺寿,听说要留在京都准备春闱。”不愧是语秋,打听事情十分详细。
会试是礼部主持,时间在二月初九、十二日和十五日。
如此说来,这位明公子要在京都过年。
语秋续道:“老夫人让表少爷住在府里,前头已让人收拾屋子了,还说要挑两个懂事的丫鬟过去伺候。”
楚晴眸光闪了闪…
第18章 驭下
周琳直到酉初才离开,临走前信誓旦旦地说:“阿晴,等我屋里的水仙开了,定请你来赏花。还有夏天我酿了梅子酒,到时候开一坛给你尝尝,我酿酒极好喝,真的,我娘尝过也说好。”
这也是个性情爽朗的人,夸起自己来毫不犹豫。
楚晴乐不可支,连声答应了。
送走周琳,楚晴回到倚水阁头一件事就是吩咐丫鬟们要热水洗澡。
说起来这一天她并没做什么,也只上午做了一个多时辰针线,然后就是陪着客人们吃喝玩乐。可是玩也累,不止累人,也累心。
温热的水驱除了浑身的寒意也散去了满身疲惫。
楚晴泡在热水里,舒服得几乎要睡着,幸得问秋警醒,及时将她唤了起来。
泡过澡后的楚晴明显精神了许多,莹白的脸颊带了粉色,一双黑眸乌漆漆地透着水意,墨黑的长发已绞得半干,瀑布般垂在脑后。
语秋取过桃木梳便要替她通头。
楚晴坐在妆台前,瞧着镜子里自己稚气未脱的脸庞,淡淡地说:“让春喜来,我当不得你伺候。”
这话说得当真是重。
语秋立刻听出不对劲儿来,不顾地上适才洒落的水渍,“扑通”跪下,“姑娘…奴婢自打七八岁上就跟着姑娘,那时姑娘刚会走路,不管是穿衣还是吃饭都是奴婢跟徐嬷嬷和问秋伺候着,如今已是第八个年头,奴婢愚钝,不明白姑娘为何说这样的话?”
楚晴打开盛着手脂的瓷盒,用指尖轻轻挑了点,抹在手背上,细细揉匀,这才俯首看向语秋,“你真的不明白么?”
语秋抬头,对上楚晴明澈若秋水的双眸,心里“咯噔”一声,却仍咬了唇,摇头,“奴婢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