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楚晴已经定亲,楚晟完全不觉得这话问得有什么不妥,干脆地回答:“不愿意,不说阿瑾本人如何,单说沐恩伯府,阿瑾跟我处境差不多,可他因受大众公主青睐,反而更被沐恩伯忌惮,我总算有叔伯跟六妹妹照应,他只是一个人单打独斗,谁要嫁过去岂不受尽了冷眼与排挤?”
魏明俊不由替周成瑾长叹一声,就连楚晟都不愿意,这桩亲事看来是真难!
回到府里,楚晟便去了倚水阁。
自打过继的事情敲定之后,楚晴还没见过他,此时见了更比以往都觉得亲切,热情地招呼楚晟到厅堂就坐,又吩咐问秋沏茶。
楚晟还是头一次到女子闺房,窘迫得耳朵根儿都红了,两眼也不敢四处打量,只看着楚晴,强作镇静地说出来意。
楚晴有片刻的讶然,却痛快地答应,“跟四哥说不清楚,还是我裁个样子出来拿到针线房,绣娘们一看就知道。”说着让春喜找出匹米色的嘉定斜纹布。
嘉定斜纹布质地细密厚实,很耐磨。
布料对折铺在炕上,楚晴低头想了想,那天在沐恩伯府,周成瑾站在她面前,她的视线刚好与他直缀交领下缘齐平,看起来周成瑾要比楚晟高半头,也更粗壮些。
楚晴瞧了瞧楚晟,不假思索地动了剪刀。
楚晟问道:“这个不需要量尺寸?”
楚晴莫名地红了红脸,解释道:“马甲穿在外衫里头,长点短点肥点都不碍,只别瘦了就成。我估摸着裁得能肥大些,过两年还可以穿。”
一边说着,手下动作丝毫不减,很快剪裁完毕,笑着对楚晟道:“做四身可好,两身絮得厚实点儿,冬天冷的时候穿,两身做成夹的,刚入秋的时候穿…四哥觉得做什么颜色的好?”
楚晟向来不注重穿着,都是有什么穿什么,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楚晴便替他做了决定,“我那边还有匹佛头青的细棉布,要不就两身米色的,两身佛头青的?”
楚晟连连点头。
楚晴顺手从那匹嘉定斜纹布上剪下一块布头来,吩咐春喜,“把那匹佛头青的细棉布找出来,照着这个尺寸,剪下两件马甲的料,连同这两块一并送到针线房。米色的要絮棉花,照着我刚才剪的尺寸做,佛头青的做夹袍,肥瘦要缩上半寸。”又指了自己剪裁好的那两片,“这是前襟,最好别用盘扣,免得透出来显得外衫不齐整,听说市面上兴起一种布纽扣,让管事去寻了来,多买点儿,我们这边用得上。”
“明白了,”春喜仔细听着,领命而去。
楚晟忙向楚晴道谢,“让六妹妹破费了,回头我寻到好料子补给你。”
楚晴笑道:“四哥哥以后就是我嫡亲的兄长,我需要仰仗四哥哥的时候良多,是不是每次都得备谢礼?”
楚晟想了想,道:“是我着相了,”稍坐片刻,告辞离开。
楚晴将炕上的布料收拾好,想起前阵子从汲古阁取回来的书都看完了,正好闲着没事,去另换几本回来,便带着问秋与暮夏往汲古阁走。
刚出了四房院旁边的月洞门,迎面瞧见明怀远匆匆走来,楚晴本能地避到一旁准备让他先过,谁知明怀远见到她竟像见了鬼似的,扭头拐到另一边去了。
问秋捂着嘴低笑不已,“姑爷这是害羞呢,连招呼都不敢打了。”
楚晴却觉得十分诧异,明怀远素来风光霁月,就是定亲那几日见面也是彬彬有礼地招呼,何曾有这般害羞的时候。
难不成他是躲着自己?
第94章
楚晴所料不错,明怀远就是觉得没脸见楚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她。
从妙峰山回来,他一直抑郁不乐,可又想不出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吴长青见他烦闷,特地邀他去喝酒。
吴长青父亲做过真定府通判,掌管水利,谋私利不知何几,家中颇为丰盈,吴长青出手也大方,故而结交颇广,对京都各处好吃的好玩的都了如指掌。
这次就特地带明怀远去了流芳河。
流芳河两岸花船遍布,因妓子伶人洗漱的水常会泼进河里去,水里也带了脂粉香,故名流芳。
离河不远有家专做淮扬菜的小馆子,店面不大,只放了三五张桌子,布置得却极清雅,拙朴的原色木椅上铺着青色桌布,墙边摆着一溜未经烧制的大小各异的陶泥胚的坛子与罐子,罐子里或斜插两三支芦苇,或供一小把风干的野菊,别有意趣。
地方好,菜品的味道也好,尤其一道大煮干丝,里面放了除去豆腐丝外还放了火腿丝、冬笋丝、银鱼丝、木耳丝、口蘑丝、紫菜丝、蛋皮丝和鸡丝。火腿和冬笋的鲜味渗入到细如牛毛的豆腐丝中,丝丝入扣,可是汤中不见一滴油花,没有半点豆腥,吃起来爽口开胃极为鲜美。
下酒菜是竹叶青,两人细斟慢饮,干了一小壶,酒足饭饱之余,在河边赁条小船,沿着河水顺流而下。
此时正值月半,天上明月皎皎,河面灯光烁烁,微风吹动,河面上波光粼粼,此情此景恍如江南水乡。
明怀远悠然生起思乡之情,恰此时忽然传来一管箫声,箫声清越温润,正是名曲《小江南》,明怀远循声望去,就在前头不远的另一艘小舟上,兰生与桂生正抵足对坐。
桂生手执紫箫,兰生则端起酒盅小小地抿了一口,手指轻轻叩在船舱的木桌上,恰与箫声相合。
许是因为有船夫在,两人并没有身体上的接触,可目光却始终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不知为什么,明怀远烦乱的心绪在见到他们的那一刻突然变得平和,甚至有些欣慰,就好像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终于得以实现。
就是那一瞬间,明怀远骤然明白了自己烦乱的缘由,是因为渴慕这种相知相惜的情感,他也盼望着能与心爱之人琴箫相合,能对着月光浅酌,能听着秋声赋词。
明怀远心里明白,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楚晴。
不是说楚晴不好,楚晴相貌出众,性情温顺,极聪明又乖巧,明怀远觉得与她相处并不困难。
可自从在妙峰山见到兰生与桂生相处的情形,他压抑在心底的情感,像一下子冲破了闸门的洪水般,激荡喷涌。
他想念凌峰,想拥抱他,想亲吻他,甚至午夜梦回时,甚至想过与他同床而眠。
那一夜,他在亢奋中惊醒,手触到身下的粘稠凉湿,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入睡。
明怀远试探着去亲近楚晴,楚暖回门那天,他特地在花园里等她,远远地看到楚晴与楚晚并肩而来,两个花季女孩,一个似春花灿烂,一个如静水照月,身形袅袅不可谓不动人,但明怀远半点想招呼的意愿都没有。
于是,在被两人发现之前,明怀远悄没声地离开了。
他认真思考过,今后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与楚晴有夫妻之实的,别说他没这个念头,就是偶尔想一想也会觉得从心底而外的厌恶。
可眼下,他们却是未婚夫妻,以后要成亲共同生活的。
如果成亲,难道就让那个漂亮乖巧的小姑娘一辈子独守空房?这未免也太残酷了,明怀远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可如果退亲,要找什么理由,才能既全了自己的脸面也能保全楚晴的脸面?又该怎样对姑母交代,如何对大哥大嫂解释?
明怀远寝食难安,日渐消瘦了下来。
仿佛只是一夜,河边柳树已翠绿成烟,堤旁桃花正灼灼其华。
明怀远特地告假到潭拓寺静修,一本经卷抄完,信步走入山后的桃林中。
杨柳风起,花落如雨,明怀远骤然想起那年那月,他在梅树下抚琴,凌峰在枝头做剑舞,剑花指出,雪落纷纷似杨花。
明怀远沐着满身花瓣低叹,“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蓦地,旁边花树间传来男子的调侃声,“怀远不日就要散馆,大好的前程等着,又定了个好姑娘为妻,缘何由此哀叹?”
明怀远身子一凛,就瞧见层层叠叠的粉色中那一道惊心怵目的黑,再往上是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然后慵懒随意的眼眸。
岂不正是凌峰?
明怀远忽觉眼前朦胧一片,像是蒙了层水花,迷迷登登中,凌峰已拂开桃枝挤了过来,嘴角挂一丝不羁的笑,“怀远,别来无恙?”
明怀远凝视他片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劈手勾住凌峰后颈,直直地把唇贴上了他的。
凌峰僵了下,并未躲避,任由明怀远轻轻地碰触,忽而似是不耐地启唇,伸出舌头卷住了他的。
明怀远如遭雷击般,脑中一片空白,像浮萍般无意识地追随着凌峰的指引,攀附在他身上。
似乎过了好久,似乎又只是一瞬,明怀远才自狂野迷蒙中醒来,也自凌峰怀里起身,低声问:“你怎会回来?”
凌峰浅笑,“听说五月散馆,你就要外放,还有听说你已经定亲了…我前阵子经过江西婺源,那里虽不比江南繁华,但民风淳朴风景秀丽,我在那边买了处宅子,离县衙很近,你想不想与我一道去婺源”
“你,”明怀远惊讶地抬头,“你专程因我而来?你一早就做了打算?你早知道…”
凌峰邪邪一笑,伸手抓起他的手,“若非对你有意,当初何必在苏州徘徊那么多时日?只是你,看着挺聪明机灵,怎么总是不开窍?你要是不愿意,我自不会勉强你…也不知这两年遇到了什么事情,一下子就想通了?”
明怀远低首看着被凌峰粗粝的大手牵着的自己的手,想起兰生与桂生十指相扣的情形,笑道:“是受人启发…凌峰,这几年我实在很想念你。”
就像拨开乌云见天日,明怀远的脸终于显出笑来,连续几日,他时时与凌峰厮守在明家老宅子里,或是对弈或是品酒,亦或什么都不做,只慢慢地走在石子路上听春风吹动竹枝,婆娑如雨的声音。
这一日,明怀远终于做了决定,“我得去趟卫国公府给四爷请罪。”
凌峰早已起身,刚舞过两趟剑法,紧实健壮的肌肤上挂着细密的汗珠,闻言笑道:“已决定了,不后悔?”
“不悔,”明怀远答得干脆,“早点了结此事,免得耽搁六表妹…况且我们定亲时候不久,有些人恐怕还不知道,时候拖得越久越不好。”
凌峰问道:“要不要我同你一道?”
“不用,”明怀远清浅一笑,笑容若高山遗雪染了尘埃,高雅又带了几分温和,“见过楚四爷我还得当面给六表妹赔罪,然后再去姑母那里走动一趟。”
楚澍见到明怀远很是欢喜,笑着铺开一张疆域图道:“我已经打听过,这次有七个外放的职位,其中江南两个,我并不建议你去,虽然江南富裕,但难出政绩,不如江西好,江西也两处,婺源和九江,我更喜欢九江,就在庐山脚下,交通很便利,你要是满意,咱们需得尽早活动活动。”
言之殷殷,拳拳慈父之心昭然若揭。
若非极为喜爱这个女婿,楚澍定然不会这么详细地打探消息。
明怀远越发感到愧疚,“咚”一声跪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把竹尺双手呈上,“侄儿有愧于四爷,请四爷责罚。”
“怀远这是干什么?”楚澍完全不明白状况,吃了一惊,退后半步,疑惑地问。
明怀远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侄儿另有心仪之人,恕不能再与六表妹结亲。”
“什么?”楚澍勃然大怒,指着明怀远斥道,“你所言当真?果然是心有别恋而要背信弃义?”
“是,”明怀远低而坚定地回答,“侄儿愧对四爷,也愧对六表妹,实在是侄儿与那人早就相识,一别三年,前几日重逢,侄儿情不能自已,相处几日方知自己情根早种…”
“畜生!”楚澍不等他说完,一把抓起案旁的秋蝉桐叶白玉笔洗,朝着明怀远就砸了过去。笔洗擦着明怀远的脸颊飞出去,当啷摔了个粉碎。
明怀远脸上当即出现一条血痕,又因笔洗里尚有半池残水,将明怀远身上的白衣污了半边。
楚澍仍不解气,又抓起竹根雕成的笔床当头砸了过去。
这下正砸在明怀远脑门上,立时肿起个鼓包。
明怀远不躲不闪,只沉默地俯在地上。
楚澍大嚷一声,“滚”,自己当先走了出去。
小厮听泉早听到屋里的碎瓷声,见楚澍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开,急忙端着簸箕进来,瞧见明怀远脸上的青肿吓了一跳,不迭声问道:“表少爷,你没事吧?”
“不妨事,”明怀远缓缓起身,拂了拂衣袖,问道:“四爷去了哪里?你去侍奉四爷吧?”
“听竹跟着去了,表少爷还是去找府医瞧瞧为好。”这么俊俏一张脸,要落上疤岂不可惜了?
听泉心里感叹着,走到院子,扬手唤了名小厮过来,“带表少爷去找府医。”
小厮赶紧带了明怀远出去。
楚澍盛怒之下走到大房院门口,本想进去与明氏理论一番,可终究不愿把明怀远那番话再重复一遍,自个闺女多好啊,又漂亮又听话,懂事得让人心疼,就这样明怀远还看不上,竟然移情别恋。
他看不上晴丫头,晴丫头还看不上他呢?
楚澍一甩袖子又往回走,进屋从长案的抽屉中找出两家婚书和庚帖来,怒气冲冲地复来到大房院,不能石榴通报完毕,“蹬蹬蹬”进了厅堂,二话没说,当着楚溥跟明氏的面把婚书撕了,“孩子们的亲事就此作罢,从今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第95章
楚溥与明氏俱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讶异地问:“四弟,这是怎么回事?”
楚澍倨傲地说:“你们明家门楣高,我们攀不上,不攀了还不行?明怀远的庚帖还给你们,你们尽快把阿晴的庚帖还回来。”“啪”地将红纸写的庚帖拍在八仙桌上,扭头就走。
明氏无奈地看着楚澍潇洒的背影叹道:“四叔也是,都这般年纪了,脾气还这样,话不说清楚就发火。”拿起桌上的庚帖仔细看了看,“平白无故地,又是为了什么?儿女定好的亲事怎能说断就断?”
楚溥一向不管这些琐事,劝道:“四弟就这样,脾气上来不管不顾的,当年母亲也没少受他的气,过两天等他消了气再说。”
话音刚落,就听到石榴在门外通报,“表少爷过来了。”
紧接着,门帘被撩起,明怀远阔步而入。
明氏瞧见他红肿的脑门吓了一跳,忙凑上前细细看了,问道:“怎么弄的,要不要紧?还有这脸,哎呀,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都是小伤,已经让府医看过,也擦了药,”明怀远拨开明氏的手,一撩袍襟仍是跪下了,“侄儿有负姑母厚爱…我心中另外有了人,实在不能再娶六表妹,适才已经去四爷那边退了亲事。”
明氏顿时愣在当地,大张着嘴久久不能合上,半晌才返过神来,问道:“远哥儿,你莫不是在说胡话吧?”
“姑母,我清楚得很,从没有这般清醒过,”明怀远跪在地上,头低垂在双臂间。
难怪刚才楚澍会如此生气?
平白无故地退亲,虽然男子脸面上也不好看,但受影响更大的却是女方。
以后楚晴还怎么说亲?
明氏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抬脚踹他两下,可看到他脑门上的伤痕,还有如雪般白衣上沾染的残墨,不觉又心软。
她这个侄儿从小才学好,心高气傲的,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想必刚才在四房院已经受过教训了,事已至此,她就是再打他几板子也于事无补,也弥补不了楚晴名声的损失。
明氏气道:“你翅膀硬了,自己能拿主意,以后你愿意怎样就怎样,我不再管你,可你替晴丫头想过没有,这次亲事不成,她以后怎么办?”
明怀远直起身来道:“事情因我而起,自然有我担着,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我身有隐疾不能成婚。”
“亏你这种理由也能说得出来,以后你不想做人了?”明氏指着他骂道,“晴丫头的庚帖在你大嫂那里,你负责要回来,你们兄弟两人的事情以后别再找我。”连带着把明怀中也怨恨上了。
第二天清晨,楚晴陪着楚澍在四房院吃罢饭,已经辗转反侧一夜,打过好几次腹稿的楚澍才吱吱唔唔地把退亲的事情告诉了楚晴,“那畜生有眼不识金镶玉,阿晴放心,爹爹肯定再给你找个好点,不管相貌还是才学都远胜过那个畜生。”
楚晴并没有特别的伤心,只是觉得遗憾,明怀中媳妇很好相处,可惜以后不能做妯娌,而且也很难找到像明家这样门户清净的了。
遗憾之余又有些好奇,“明表哥没说他心仪的是哪家姑娘?”
“不管是哪家的姑娘总归不会胜过你,”楚澍斩钉截铁地说。
难得父亲这么维护自己,楚晴心头一热,不由弯了弯唇。
回到倚水阁,正赶上针线房的王婆子送马甲过来,楚晴挨件看了,见针脚细密做工很精致,笑着让问秋付了所用棉花的料钱,又额外抓了一大把铜钱算作赏赐。
待王婆子离开,紧接着吩咐春喜将马甲送到外院楚晟屋里,然后又指使丫鬟们收拾屋子,将案几换了个方向,原先是正对着窗户靠在墙边,改成了垂直着窗户。
折腾了半晌,等屋子终于安静下来,楚晴才察觉出胸口闷闷的钝疼来。
说是不在乎,可毕竟是真切地因之欢喜过,也憧憬过,岂会半点不走心?
只不过看着父亲那般小心翼翼地转达,又斩钉截铁地保证,不想让父亲担心,也不愿让自个儿失了面子而已。
***
周成瑾收到马甲与信件时,已临近清明节,便是北堡镇再冷,这会儿也草木回青,野花盛开了。
躺在绵软嫩绿的草地上,仰望着湛蓝的天际上悠悠飘过的白云,周成瑾高兴得就如田野吹过的风,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马甲虽然不是楚晴亲手缝制的,但布料是她选的,想必她已经不恨自己了吧。
而且,终于甩掉了明怀远那个人模狗样的家伙,不枉郑和忙得团团转指使人四处寻找凌峰。
周成瑾惬意地扯了根草叶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这两个月鞑靼进犯多次,都被无情地反击回去,这个时节大概是边境最平和的时期,不管是万晋还是鞑靼都忙着春耕,轻易不会挑起战事。
要不要去集市上买几匹布送回去?
这里的织物与京都以及江南非常不同,质地很厚实,做衣裳固然不太舒适,但色彩极亮眼,还有一些银饰,或许楚晴会喜欢。
周成瑾想到做到,一个鲤鱼打挺从草地上起来,牵了马就往外走。
北堡镇不比宁夏镇那么大,但处在太行山脚,与鞑靼人相距最近,集市上会有不少山货和鞑靼人独有的毛皮跟饰品。
周成瑾将马栓在集市旁的大柳树上,斜眼瞥见郑戎与郑和已不知何时跟了出来。周成瑾颇有些奇怪,他行事向来随意,天马行空的,想起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不太喜欢身后跟着小厮。可这两人就有这本事,不管他去了哪里,不出一刻钟的工夫准保能跟了来。
即便跟着他俩也不往前凑,郑戎人高马大的,寻常人不敢靠前,而郑和,长相普通的就像沙漠中的一粒沙,挤进人群里立刻找不到踪迹。
集市不算大,只约莫两条街长,卖的东西倒齐全,吃得用得样样不缺。
周成瑾买了张羊毛织的花瓣锦的地毯,宁夏人织地毯喜欢用蓝色花纹搭配红色、黄色和月白色,色彩浓烈耀目。
尺寸不算大,长七尺,宽三尺,正好铺在架子床前,夜里要是仓促,踩在上面不会担心脚凉。
周成瑾刚付过银子,郑戎已鬼魅般闪身过来,将地毯夹在了腋下,而郑和也悄没声地走到了周成瑾身边,低声道:“公子,味为先酒楼门口,那个穿灰衣的是安国公身边的幕僚。”
安国公的幕僚,来北堡镇干什么?
周成瑾心中一凛,顺着郑和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个身材瘦削背有点驼,下巴蓄着两寸来长的胡须的中年男子。
男子手摇折扇看似意态悠闲,可骨碌碌转动的眼珠却显示出他内心的警惕与防备,朝着四周看了几眼,踱着方步离开。
郑和悄声道:“我去打听一下他见了谁。”说罢又消失在人群里。
周成瑾一边挑选银饰一边不动声色地朝味为先酒楼打量,只见从里头出来对穿戴不俗的母女,接着又有个客商打扮的鞑靼人出来。
北堡镇这边的规矩,不杀来往两地的行商之人,但遇到鞑靼士兵或者行迹鬼祟的牧民却绝对不会放过。
鞑靼客商肩头搭着褡裢,隐约露出几张火红的皮毛,像是狐皮,褡裢有些歪,他信手正了下,大拇指上碧绿的翡翠扳指一闪而过。
周成瑾是识货之人,一眼就瞧出是块上佳的老坑翡翠。
扳指是射箭时用来扣住弓弦,同时也防止弓弦回收时擦伤手指,寻常猎户也有戴的,可绝对不会戴这样昂贵的翡翠扳指。
这客商衣饰寻常,身上货品也不多,能戴得起这种扳指?
周成瑾疑惑顿生,正要跟上鞑靼客商,却见郑和正跟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有说有笑地从酒楼出来。
两人在门口彼此作了个揖告别,郑和径自朝周成瑾这边走来,“安国公的幕僚是跟个卖毛皮的鞑靼客商会面的,两人坐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我跟那客商谈了两句,觉得他甚为可疑,对这边行情极不了解似的。他在酒楼付了两天的房钱,夜里我再来探探。”
此时此刻,京都的醉仙楼上,四皇子萧文定正与谢成林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街上身着黑色裋褐腰扎红色绸带的汉子们抬嫁妆。
明儿三皇子萧文宁成亲,今天是发嫁妆的日子。
待最后一抬经过,谢成林笑道:“八十八抬,说起来也不少了,就是不知道里面东西实成不实成?”
四皇子笑一笑,知道谢成林为何有此一说。
汉子们两人一抬,要是箱笼里的东西多,肯定会吃力,而他们看着挺轻松,两腿站得笔直,膝盖连弯儿都不打。
忠勤伯府本就是依仗太后上位的,家中并无出仕子弟,当年太后在时还隔三差五给点赏赐,如今人走茶凉,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富贵已经不错了。
谢成林执壶替四皇子续了热茶,再替自己满上,问道:“宁王就要成婚,接下来轮到四表哥了,表哥打算几时成亲?”
四皇子悠悠叹了口气,修长有力的手指掂起茶盅端详着上面描绘的雪中红梅,片刻开口,“你确定卫国公府六姑娘手里有二哥想要的东西?”
“没错,”谢成林重重点头,“是老太君亲口说的,十三年前国公爷不慎丢了封至关重要的书信,十有八~九被在五城兵马司任职的赵珵捡到了,但当年把赵家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都没找到,后来猜想许是被赵蓉带到了楚家。赵蓉已过世多年,不在楚六姑娘手里又在何处?也正是因此,老太君才请了镇国公家的二太太到卫国公府求娶六姑娘,意在六姑娘的东西都带到府里后,再伺机慢慢找寻。”
“到底是封什么样的书信竟如此重要,找了十三年都不放弃?”四皇子喃喃低语。
谢成林也一脸茫然,“老太君没说,只暗示说信在国公府在,信要是落在别人手里,国公府败落了不说,连两位表哥都有可能受牵连…听说楚二姑娘跟六姑娘交好,要不表哥托二姑娘探一探?”
“我再考虑想一想,”四皇子默了默,忽而道:“听说六姑娘先前订好的亲事没成,你见没见过她,可愿娶她为妻?”
第96章
谢成林哂笑,“不过是个女人,娶谁不是娶?只要四表哥需要,那就找人再上门求一次亲。不过,已求过两次均被拒了,再上门也不见得会应。”
“此一时非彼一时,”四皇子啜口清茶,微微笑道:“之前大皇兄与二皇兄势均力敌不分伯仲,人都是趋利避害,时局未明卫国公自然不会轻易站队,现在大皇兄已经势败,二皇兄一枝独秀,再者我与二姑娘亲事已定,外人看来,楚家已站在我们这一边,再多层姻缘也无碍大局…真想看看到底是封什么样的信,要是我把信拿到手,外祖父跟舅父他们就不会眼里只有二皇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