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太子雪上加霜的是,太子妃竟然吞金自尽,死前留下绝笔一封,称自己碍于太子淫威,做过不少泯灭良心之事,愿以死谢罪。
顺德皇帝盛怒之下削去太子封号,囚禁于西山,终生不得解禁。
太子从此势败。
与太子同枝相连的承恩伯府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再无颜面在世家贵族中走动。
胡姨娘便动了心思想退掉楚曈的亲事,就求到明氏面前。
明氏根本不沾手,淡淡地说:“这门亲事是三姑娘寻死觅活地求的,又奉了贵妃娘娘口谕才做成的,我做不了主,不如姨娘问问世子爷?”
胡姨娘在楚溥面前刚提个话头,楚溥就拍了桌子,“你还有脸退亲,怎么不出去打听打听外头都怎么传的?整天闲着没事不知道给主母做鞋做袜,尽到处搬弄是非。”
胡姨娘当即就落了泪,娇娇滴滴地说:“妾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知道外头传了什么瞎话,只不过是想着曈儿是国公府的姑娘,哪能嫁到那种人家去?再者于将军的脸面也不好看。”
要说几年前胡姨娘姿色犹存时这么梨花带雨地哭,还是别有动人之处的,可她小产之后憔悴了许多,再者心思太重显露在面色上就愈加黄瘦。
这般姿容配上眼泪却是半点美感都没有,只让人觉得厌烦。
“曈儿不是夫人生的,夫人不管,可她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掉。”胡姨娘又掂着帕子抹了两把眼泪。
若非楚溥从不愿跟女人动手,而且还是侍候过自己的女人,他真想一脚踢开她的脑壳看看她到底怎么想的。
既然知道承恩伯府已经势落,怎么会不知道缘何势落?
有三皇子的指证在前,又有太子妃的遗言在后,好事者已经扳着指头数那些曾经被太子妃邀请进宫的姑娘了。
现在只不过碍于卫国公府的势,没人敢在楚家人面前说什么,可背后谁知道会怎样?
这个关头本当像承恩伯府那样忍气吞声地等着风声平息,反正两家尚未商定婚期,过上一两年悄没声地把亲事退掉也就罢了。
非得上赶着在这个热闹的时候给别人增加茶余饭后的闲话?
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就觉得她温柔大方懂事知礼,把总兵府一应事务都交给她来处置。
楚溥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通斥责后,胡姨娘终于想明白怎么回事了,忙不迭地跑到飘絮阁去问。
刚开口,楚曈就捂住了耳朵,连声地道:“不要问,我不想说,不想说!”楚晞也吓得变了脸色,“姨娘…别问。”
就这样的反应,还用继续问吗?
胡姨娘呆了,看一眼以泪洗面的楚曈,又看眼尚带几分懵懂的楚晞,心一个劲儿往下沉,好容易镇定下来,颤着声儿问:“晞儿,太子妃请你们去东宫果真是弹琴画画吗?”
琴是弹了的,太子亲手弹,她脱光衣物只披一缕薄纱起舞。画也画了,都是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画。
开始太子还顾及着卫国公府的脸面给她留着清白,可没几次就借着酒劲儿得了手。
那天她疼得差点死去,太子应允只要她听话,等两家就亲自到国公府求娶,纳她为侧妃。以后等他登基,她就是妥妥的贵妃娘娘。
楚晞信了,再往后就不那么排斥,尽心尽力地伺候太子。
谁知道不到两年太子就厌了,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幅画威胁她,“只要你传出去半点风声,这些画就立马送到百媚阁。”
楚晞有苦不能言,只能诺诺地应着。
而楚曈却是*给方平的。
当初方静与孙月娥联合着算计楚晚未能成功,这次太子索性把主意打在楚曈身上。
楚曈失了身,不嫁给方平又能嫁给谁?
只要两家结成姻亲,楚溥就不会置身事外。
孙月庭是不同意的,以前两次的经验来看,这样做只会激怒卫国公府,并无裨益。
可太子被猪肉迷了心窍,而方平又是精虫上脑,两人筹谋着成了事。
藉此孙月庭看出太子只会靠利用算计女人,这样的人怎可能当上一国之君,就暗地里开始寻找后路,故而与三皇子接上了头。
“我苦命的孩子啊,”胡姨娘听罢,一屁股坐在地上捶着双腿嚎啕大哭,“这杀千刀的,这么点年纪怎能下得去手啊,活该就要天打雷劈啊。”
楚晞跪着乞求她,“姨娘别哭了,传出去女儿真就没法做人了。”
现在外头没传开,她们就只能自欺欺人地当作没这回事儿,可这张纸要是被胡姨娘捅破,她们真是没有活路了,就算去家庙清修也成了好去处。
胡姨娘岂不知这个道理,哽咽着收了声,母女三人偎在一起,不免又将楚晴骂了个狗血喷头,“真是个克星,从回京都就跟她相克,这次合该她被那畜生糟蹋,怎么就落在晞儿头上?一定要让她生不如死才能解心头之恨。”
楚晴自然不知那母女三人对她的诅咒仇恨,她给楚澍与楚晟做好衣衫本打算再帮沈琴绣条猴儿捞月亮的帕子,就听到楚景带来沈琴没了的消息。
纵然心里早有准备,可乍乍听到这个噩耗,楚晴仍是愣了片刻,泪水才如开了闸的洪水般喷涌而出。
问秋也觉得可惜,才刚十岁的姑娘,平素又那么乖巧可人,竟是如此短命。
陪着楚晴哭了片刻,终怕她伤了眼,便温言劝解着,“姑娘莫太伤心,沈姑娘这一去未尝不是好事,本是活泼玩闹的年纪,她却天天躺在病床上,喝不完的药遭不完的罪,倒不如就此解脱了,兴许到那世还能见到沈太太,母女俩得以团聚。”
她们团聚了,那沈在野呢?岂不只剩他一人孤苦伶仃的,谁能陪着他?
楚晴眼眶一热,只觉得泪水又往外涌,忙掏帕子拭去了,趁着冬欢端水绞帕子的时候吩咐问秋,“帮我准备素服,我想去吊唁阿琴。”
问秋吓了一跳,可觑着楚晴脸色又不敢劝,给春喜使个眼色让她把春天刚裁的那件天水碧的小袄寻了出来,又取出条月白色的罗裙来。
楚晴不忙着换衣裳,先洗了脸重新梳过头发,将发髻上的金饰都除了,薄施一层脂粉带着问秋到了大房院。
明氏见她眼圈仍带着几分红,已猜出她的来意来,却不点破,笑着招呼道:“庄上刚送的葡萄,正好你来省得打发人去送了。”
楚晴勉强尝了两粒,低声道:“伯娘,我想去沈家送沈琴一程。”
明氏道:“你也知道国公爷发了话,这阵子府里的姑娘不得随意外出…再者,咱们与沈家并不沾亲带故,由你大哥代为吊唁表了心意也就罢了。沈家没有女眷招呼,你去实在不妥当。”
“我,”楚晴才刚说出一个字,泪水又扑簌簌地落,哀声道:“伯娘允我去一趟吧?”
楚晴自小就懂事会看人眼色,知道大人不喜欢爱哭闹的孩子,她见人就咧嘴笑,极少当人面哭,更遑论长辈已经拒绝的事情再去央求。
明氏看着她无声地落泪,不由软了下来,叹口气道:“沈家停灵七天,出殡前一日去吧,人或许少一点儿。别耽搁太久,上炷香就回来。”
“嗯”楚晴乖巧地应了,“我不会惹事给府里丢脸的。”
过了两天,楚晴仍是带着桂嬷嬷与问秋去。
一下马车就看到门前随风飘动的白灯笼,楚晴顿觉眼眶发涩,低着头进门绕过影壁,迎面就是竹竿搭建的灵棚,竹竿上挂着白幡,被风吹着呼啦啦地响。
沈家本来在京都的知交故旧就不多,该来的前两天都已经吊唁过,这日却是没有旁人。
沈在野盘腿坐在蒲团上,身上仍是一袭灰蓝色的衣衫,人瘦得脱了形似的,眼睛深凹下去半点精神都没有。
灵棚正中设了香案,楚晴近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听到沈在野低声道,“多谢六姑娘。”
那声音沙又哑,像历尽了千年沧桑般。
楚晴心头酸了酸,眼泪立时喷涌而出,哽咽道:“先生节哀顺变。”
沈在野起身长揖到地以示谢意。
桂嬷嬷悄悄推了下楚晴,意即礼已毕,该回去了。
楚晴却挪不动步子,默了片刻,问道:“先生以后有何打算?”
“我已告了长假,准备带拙荆和琴儿的灵枢回乡安葬,”沈在野淡淡地回答,可抬眸瞧见楚晴大大的杏仁眼里蕴着的点点珠泪,不由愣了下。
他十六岁成亲,十七岁当父亲,到如今已是二十又七,经历过情情爱爱的人,岂会看不出楚晴眼眸里的情意?
她第一次来就紧盯着他教沈琴写字,眼里全是羡慕与眼馋,他心一软让她试写几个,她立时雀跃起来,眸光亮得就像天上的星子。
沈在野辗转听楚景提过,楚晴自小没了娘,父亲又常年不在家,四房院只靠她一人支撑。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她父亲怎能抛下她不管?
沈在野莫名地就有些怜惜她,对于她在信里流露出来的迷惘与困惑做了劝解。
第二次她来,看着他的目光就多了些依恋与亲近。
而这一次,沈在野有些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抛去年龄相差太大不说,单看家世就不成。楚晴是卫国公嫡亲的孙女儿,不可能下嫁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穷书生,何况他还是个鳏夫。
再者,楚晴年纪太小,不曾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对他更多的是女儿对父亲的孺慕之情。
这一点楚晴不懂,可沈在野绝不会不懂。
所以,他稍顿片刻,便道:“琴儿只六姑娘一个好友,这几天我抽空将琴儿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若六姑娘不嫌弃,就请收下,也算相交一场留个念想…”说罢亲自从书房搬出来一只箱子,“再说句不自量力的话,在下斗胆也将六姑娘视作女儿,此次回乡不知何时再回京都,以前的一些画作勉强还能入眼,一并赠予六姑娘聊作添妆之用。”
楚晴“哇”地就哭出了声…
第79章
桂嬷嬷对明氏感叹不已,“沈在野真是位君子,言语坦荡行止有度,要是年轻上十岁,还没成亲,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
“那晴丫头呢?”明氏更关心的仍是楚晴。
桂嬷嬷道:“在沈家哭了会儿,出来时就收了泪,一路都戴着帷帽并未被人瞧见,便是瞧见也说不出什么,来吊唁故人谁不得哭几场?”
明氏叹口气,“这孩子心思就是重,回头让问秋她们解劝着点儿,这人与人的缘分,不管是父女也罢,夫妻也罢都是命里注定的,强也强不得…说起来晴丫头也十二了…”应该把她跟明怀远的亲事定下来了。
明怀远金榜题名后听从家里人的意见,留在翰林院继续读庶吉士,还差半年就满三年,他心心念念地想外放,亲事能在他外放之前决定下来最好。
楚晴倒没有再哭泣,只是觉得浑身恹恹地,稍稍用了点中饭就上床歇着了。身子虽累,脑子却清醒着,一点一点回忆起与沈琴相识相交的情形。
初见时就孱孱弱弱气血不足的样子,走几步山路就得让沈在野抱着,平常也难得出门,沈在野在家,则父亲陪着她玩,沈在野上衙,就剩她跟母亲两个体弱的人相对。日子恐怕过得也很是寂寞。
而自己,虽然娘不在爹不爱,终究还有明氏照拂,有几位兄长姐妹,再者还有周琳等好友,到底又比沈琴强许多。
思量来思量去,眼皮开始渐渐发沉…
仍是那片空茫的几乎漫无边际的蒲公英,金黄的小花、雪白的绒球还有碧绿的叶子,放眼望去宛如一幅美丽的画。
田野尽头,依然是那个身穿玄色衣袍的人,迈着大步,不紧不慢地走着。风掠过田野,吹动他的袍摆,猎猎作响。他的衣袖灌了风,像是饱胀的风帆。
一股慑人的威压扑面而来。
楚晴本能地想逃,可双脚好似被钉在地面似的,动弹不得。
眼看着那人渐行渐近,楚晴几乎能听到他脚上的麂皮靴子踩踏在地面上的“咚咚”声。
终于,他来到她面前,双眼烁烁地盯着她。
楚晴屏住气息,等着他说出“冉冉”两个字。
出人意外地,他说,“六姑娘…我喜欢你,近日就请人去你家求亲。”
“不可能,”楚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往后退了两步,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竟然变成了万丈悬崖,而她就踏在悬崖边上。
岩石松落,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往下掉…
“救命…”楚晴蓦地惊醒,又是满头满身地汗,中衣紧贴在身上,黏得难受。
正要开口唤人,帐帘外面传来男子的声音,“姑娘是思虑过度,加上受了点风,汗发出来就好了,我再开一道纾解的方子,一日两次,连喝三日。”
“多谢先生,”是问秋的声音,似是撩了门帘。
纷杂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楚晴舒口气,伸手去够床头搭着的衣衫,春喜在帐外低声问,“姑娘可是醒了,要不要喝口水?”
“好,”楚晴应着,又吩咐道,“备洗澡水我擦擦身子,出了一身汗腻得慌。”
“现在?”春喜似是愣了下,随即道,“姑娘先用点儿粥饭吧,空着肚子洗澡容易头晕。”说着撩起帐帘挂在床边的银钩上。
楚晴这才注意到屋里明亮的光线,便问:“什么时辰了?”
“差一刻辰正,”春喜倒了茶来,伺候楚晴喝了两口,又开橱柜找肚兜与中衣。
竟是睡了这么久,难怪肚子里空落落的,根本昨天夜里都没吃饭。
楚晴思忖着,看春喜已将衣服捧了过来。
新找出来的肚兜是湖蓝色的,上面绣一支亭亭玉立的粉荷。
湖蓝衬着楚晴的肌肤愈发地白嫩细滑,而胸前仍旧是平坦的,只稍稍有了个小鼓包。
从两年前徐嬷嬷还在的时候,楚晴就断不了喝羊奶炖着木瓜,喝了这许久怎么好似没用处。
按理这个年纪,虽长不成白馒头,可也应该有荷包蛋那么大了。
春喜狐疑地打量好几眼,才将换下的衣服收走,手触到中衣上,果然汗津津的。
这时问秋与冬欢提了食盒进来,见楚晴已经醒了,便问:“要不把炕桌搬过来,姑娘歪着身子用点儿?”
楚晴道:“不用,躺得乏了,起来走动几步也好。”
谁知刚站起来,就觉得脑门一阵眩晕,身子摇摇晃晃的像是站不住似的,春喜连忙扶住她,仍让她在床上倚着。
问秋再不敢让她起身,半跪着伺候楚晴喝了半碗粥,吃了一只核桃卷酥。
热腾腾的饭食下肚,楚晴觉得舒服了许多,却不敢逞强洗浴,遂让春喜绞了温热的帕子擦了几把。
等身子舒爽了些,又沉沉睡去。
明氏得知楚晴生病亲自过来瞧了瞧,又看了眼府医开的方子,吩咐问秋,“照着府医所说煎了给姑娘吃。姑娘心里不痛快,你们常开解着些儿,等姑娘病好了,少不了你们的赏钱。”
问秋连忙答应着,“伺候姑娘是奴婢分内之事,不敢要夫人赏。”
明氏点点头,又细细地问了些别的,才回了大房院。
见到楚溥,不免有些怨气,“四叔也是,晴丫头病着,不说亲自去看一眼,就是打发个小厮问一声也好…也不知都忙些什么?”
难怪楚晴觉得沈在野好,沈在野能衣不解带地照顾女儿好几个月,换成楚澍,怕是一两天都不成。
楚溥极少见明氏抱怨,便问道:“晴丫头病得厉害?要不拿了名帖请个太医回来?护国寺后院那棵千年桂花树开了花,听说四弟一早往护国寺去了,兴许约了人作诗。”
明氏闻言几乎无语,咬了唇道:“病得不重,府医说晴丫头是悲伤过度,加上心思重,纾解开就好了。”默了默,终是忍不住,又道:“虽说女儿家多数由母亲教养,可四弟妹老早不在了,四叔身为父亲总得问候一两句…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养个猫儿狗儿也得时不时哄着逗着才好玩儿。晴丫头都十二了,能待在府里的时间也就这两三年的工夫,以后嫁到京都还好,若是嫁到京外,这一辈子还不定能见到几回…亏得晴丫头三天两头又是做衣服又是做袜子,孝心都…”喂了狗了。
楚溥岂会猜不出明氏未出口的半句话,叹道:“四弟这是甩手掌柜当惯了,等他回来我跟他谈谈。要是他实在不愿管这些琐事,就请母亲给他张罗一房继室,四房总得有人掌管着。”
明氏听得目瞪口呆,这男人跟女人的想法怎么能差这么大。她明明是说楚澍不关心楚晴,没有尽到做父亲的义务,怎么楚溥竟联想到四房没人支撑,要给楚澍续弦上。
想想也是,等楚晴出阁后,四房院还没有个管事的人儿。
楚澍年纪又不大,不能老是孤单着一个人,再者,也该有个儿子承继香火传宗接代。
最好先访听着,等楚晴出阁前半年纳进门来,这样不妨碍楚晴的亲事嫁妆,又能相处些时日培养点情分起来。
想到此,明氏索性让石榴沏了壶茶来,跟楚溥相对坐着,“有些事我不好当面跟四叔讲,你倒是劝劝他,该打算的早点打算起来…”
经过楚溥的开导,第二天楚澍就到了倚水阁。
楚晴歇了一整天,病是已经好了,可神情仍是恹恹的,正坐在炕桌上吃饭,见到楚澍进来,就要下炕行礼。
楚澍拦着她道:“你先吃饭,不用多礼,我来陪陪你。”背着手站在地当间,四下打量会儿,觉得屋子收拾得虽整洁,但意趣上终究差了点。
比如那只青花瓷的花斛,用来插大朵的花枝最好,即便没有应季的大花,斜着插两枝松柏也是好的。而长颈花斛插短枝就不好看,也忌讳花枝繁杂,像楚晴这样把一束菊花捆起来插是最庸俗的,合该一高一低的双枝或者屈曲斜袅才有雅趣。
而且,瓶花最忌讳放在雕花妆彩的花架上,也忌讳成双成对地放。
看了会儿,楚澍实在忍不住,将那一把各色菊花抽出来,只取了两枝,一高一低地插了,其余的均扔在地上,“着人打扫了,以后记着,这种小瓶花枝宜瘦巧不宜繁杂,宜一种,多则两种,但要是蔷薇,即使多取几种也不算俗。”
楚晴胡乱地用了点儿就让人收拾了,此时听到楚澍这样说,忙不迭声地应着。
暮夏暗地里吐了下舌头,那瓶菊花是她插的,跟楚晴可没什么关系。
因得了明氏吩咐要开解楚晴,暮夏就到菊园特地选了些开得好的,每样剪了两枝,足足攥了一大半回来。
没想到楚晴也没来得及欣赏,倒被楚澍嫌弃了。
暮夏悄没声地将地上的菊花捡起来,双手捧了出去。
楚澍跟那些文人墨客谈经论道是滔滔不绝,可面对楚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楚晴会什么喜欢什么,故而点评完插花之后有无话可说了,干巴巴地站着。
楚晴见状便问道:“父亲可知道哪里有裱画手艺好的匠人?”
楚澍对这些却是极明白的,挑了眉问道:“你想裱字画?”
楚晴打开炕尾的箱子,取出几幅画来,“是沈在野画给她女儿的,前几天送给了我,都没装裱过,怕放坏了。”
楚澍打开一幅,眸光一亮,赞道:“好画!都说沈在野的字画在京都是数一数二的,果然名不虚传,是该裱起来…不过几个有名的装裱大师都难得空闲,怕等上大半年也不见得能轮到。要不,为父帮你裱?”
“父亲会裱画?”楚晴脱口问道,随即自知失言,尴尬地解释,“我听人说装裱极难,要配画轴,要镶边,而且有的裱绢有的要裱纸…”
楚澍清傲地笑笑,“入行难,可做熟了也不难。”
“那我能跟您学裱画吗?”楚晴仰着脸问。
沈在野的字画有几十幅,总不能全让父亲裱,她学会了就可以慢慢地自己裱。
楚澍本想说裱画不容易学,可想到楚溥所说,要他多陪一下楚晴,顶多三五年这个女儿就成别人家的了,便点头道:“过一两天,你养好病,我把用具准备好,你就跟我学着裱画。”
“多谢父亲,”楚晴脸颊突然明亮起来,腮边的梨涡也跳动了两下。
这么不加掩饰的欢喜!
是因为能够学裱画,还是因为能跟自己相处?
楚澍看着她光芒四射的眼眸,温顺恬静的小脸,心头突然涌起一丝愧疚,不由开口道:“要不,明天一道去买几把棕刷和排笔,对了以前的锥针和裁纸刀也不知道放到哪里了,一并都买新的算了。你身子怎么样,能出门吗?”
“能的,父亲。”楚晴开心地应着。
跟楚澍逛街与明氏另有不同,与明氏一道除了去绸缎铺子就是银楼或者点心铺子,而楚澍带她去的却是书画店、笔墨店还有古董铺子。
古董铺子最多的地方不是在繁华的东街,而是贡院附近的高井胡同。
长长的胡同两侧,全是卖文房四宝或者古董玩意儿的。
楚澍显然经常光顾这里,对各家店铺的物品都很熟悉,悄悄指着一座玉雕对楚晴道:“打眼一看挺好吧,可对着光看就知道玉质不纯,里面混了石粉,是靠近石根的玉料。”又指着另外一只羊脂玉的挂件道,“这块玉料不错,可惜雕工不行,玉的气韵没通,是佳品可绝对算不上上品。”
一路指指点点,最后挑了只碧玉的手镯给楚晴,“这是经山泉水浸泡过,清澈柔润,玉最具灵性戴一阵子之后吸收了人气就生出玉魄来…都说古董好,但玉饰还是买了新玉自己温养最好。”
楚晴认真听着,只觉得满心说不出地欢喜。
***
要说先前京都这一通乱,受损最大的莫过于太子,生生地把大好前程葬送了。而周成瑾也没得着好,太子固然是主谋,可周成瑾也跟着吃了挂落,名声再一次落到新低。
好在他一直是这副德行,虽然在金吾卫当差,也并没有一官半职,也不曾卷入到皇子的争斗中,故而虽牵扯在内,可并没有人弹劾或者参奏他。
本来嘛,在众人眼里他就是一滩烂泥,再踩也差不到哪里,反而还脏了自己的鞋子。
完全没有必要。
魏明俊不无忧虑地对周成瑾说:“你都十八了,可不能再糟蹋你的名声,否则亲事就难了,即便皇上能下旨赐婚,但强扭的瓜不甜,勉强凑成堆总不如你情我愿地好。我倒是无所谓,你心里不是有了人?”
周成瑾正坐在四海酒楼湖边,拿一支钓鱼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闻言,反驳道:“我心里有谁?一个个装模作样的,哪里比得上百媚阁的姑娘?她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呢,年纪小小的一肚子坏心眼,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发泄般将鱼竿甩了几下,忽地站起来,“她越不待见我,我还就要定她了…”
第80章
魏明俊好奇地问:“到底是谁啊,哪家的姑娘?”
“姑娘的名讳也是随便打听的?”周成瑾斜他一眼,重新将鱼竿挂上饵,用力地甩到湖里,静静地坐下。
已近正午,秋阳温暖如春。
低垂的柳枝被秋风吹拂着,击打在水面上,溅起细细的涟漪,涟漪层层荡荡,映着阳光反射出金色的光芒。
周成瑾细细思量着,依自己的名声要到卫国公府去求亲,肯定是要碰一鼻子灰。请皇上下旨倒是可以,但正如魏明俊所说,要是她不乐意,勉强娶回家也是怨偶。
如果能得她允许就最好了。
干脆去卫国公府问一问。
周成瑾蓦地起身,顾不上跟魏明俊打招呼,扔了钓竿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跟孙月庭碰了个正着,孙月庭热情地招呼,“相请不如偶遇,周大爷,我做东一起喝两杯?”
周成瑾厌恶地看着他跟太子如出一辙的斯文笑容,没好气地说:“我可不敢喝孙二爷的酒,免得被人卖了还不知道。”甩一甩袍摆,大步走了出去。
要说太子对于女童的特殊癖好让人觉得恶心,孙月庭的所作所为则让人觉得可恨与可怕。
恐怕太子也想不到在背后给了自己致命一刀的就是天天跟随他的孙月庭。
看到周成瑾避若蛇蝎的态度,孙月庭也不恼,对着他的背影,仍是和和气气地说:“周大爷既然有事,那就改日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