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时候睡到深夜,她会忽然从那熟悉的梦中惊醒。
梦里面她一遍一遍找着渠凤池,却从没有一次,渠凤池出现在她的梦中。
掌珠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侧嘉树依旧睡的沉沉,她轻轻给嘉树盖了盖被子,起身下床倒了一杯温水。
可捧着杯子那一刻,她又怔住了。
杯子是一对儿,那一只,留在公寓里渠凤池的房间了。
是他们俩一起逛街的时候买的,她用的是粉色,渠凤池的是天蓝色,她的杯子里有一只小兔儿,渠凤池的里面是一只海豚,倒水进去的时候,海豚咕嘟嘟的吐泡泡,小兔子的耳朵会上上下下的动,当时觉得有趣,她非要买,还逼着渠凤池也要用,他怎么拗得过她?就买了下来。
捧着杯子,不由自主的就又想起两个人的过往,他突然的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很担心,很挂念,可是,宁清远她也联络不上了,这些人,就像是根本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一样,出现时,那样突然,离开时,也一样。
掌珠摇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驱散,夜已深了,她得好好睡一觉,明日里,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
她要挣钱,要养嘉树,要好好工作,还要学着做辅食,还要每天写嘉树成长日记…
205回杭州去
205回杭州去
她要挣钱,要养嘉树,要好好工作,还要学着做辅食,还要每天写嘉树成长日记…
插画还没有画完,设计图还只是半成品…
掌珠闭着眼想着这些,渐渐的睡意又侵袭而来,她翻了身,将脸贴在嘉树的小手上,嗅着他身上的奶香味儿,沉沉的睡着了。
嘉树百天了,去拍百天照的时候,小家伙好像是被太多人围观吓着了,自始至终不肯笑,摆着一副严肃无比的认真脸,把双下巴都挤出来了,那表情…真的是很像那个人啊。
掌珠在一边看着,忍不住的笑起来,笑到了最后,鼻子里却酸酸的。
嘉树三个月会翻身的,差点从大床上掉下来,吓的她魂都要飞走了,赶紧网购了安全护栏装上。
嘉树六个月就会坐了,只是还不太稳,坐着坐着就四脚朝天仰在了床上。
嘉树八个多月会爬的,小屁股一扭一扭,像个小老虎一样,威风凛凛的…
嘉树十一个月会走路的,会走路之后没几天,就学会了喊妈妈,从那一天开始,小小的公寓里就总是回荡着嘉树奶声奶气的喊妈妈的声音…
嘉树一周岁了,过生日的时候,邻居的小朋友们都来了,嘉树学了一个新的词,DADDY…
他常常坐在那里玩玩具,玩着玩着就咧开小嘴奶声奶气的唤一声,或是对着挂着学认字挂画的墙壁,或是对着明亮的吊灯,或是,无意识的喃喃。
他不明白DADDY的含义,或许,只是小孩子觉得好玩吧。
嘉树一岁三个月断的奶,掌珠找到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必须要出去上班了。
但可靠的保姆却一直未曾找到,掌珠只能暂时将嘉树托付给邻居的一位和善的太太,她一到下班的时间就立刻赶回家…
但也不能长年累月这样下去…
掌珠就是在这一年的繁花三月,遇到梵音的。
她在一个连绵不断下着雨的清晨,把梵音捡回了家。
也许是白日里受到了惊吓,嘉树夜里睡的不踏实,总是哭醒,这样折腾几次,掌珠也没了睡意,干脆开灯守着他。
到了天蒙蒙亮,嘉树发起烧来,掌珠赶紧给他穿好衣服,带他出门去看医生。
彼时梵音全身湿透蜷缩在她的屋檐下,整个人几乎都冻僵了,眼睛紧闭着,触目苍白的脸上,漆黑的眉和眼睫鸦翅一样,反差极大的黑白两色,要她看起来说不尽的楚楚可怜。
掌珠此时顾不得她,想要打电话叫救护车,梵音却忽然睁开了眼拽住了她的衣角。
“给我一杯热水,好吗?”
这一句话,从密西西比州,到加州的这个小镇,梵音说了不下一百次。
她遇到过不怀好意的黑人,遇到过冷眼无视的太太小姐,也遇到过好心的人,只是,总归还是冷眼更多。
她身无分文,穿的破破烂烂,身上都是腐烂的伤口,更多的人,是对她退避三舍。
这一次,她依旧没有报什么希望,只是机械的问了一句。
掌珠却在她开口说话时,看到了她身上斑驳的伤痕,她抱了嘉树蹲下来,将梵音的衣袖卷起来一截,她的小臂上满是伤口,类似于烫伤和割伤的那一种,掌珠不忍再看,小心的把她的衣袖放好,询问了一句:“你是中国人?”
梵音点点头。
掌珠却回身把公寓的门打开了,她把嘉树先放在小床上,方才扶了梵音进门,倒了热水递给她,又拿了面包:“你先休息一会儿,我的宝宝发烧了,我要带他去看医生,如果你实在太难受,就打这个电话。”
掌珠把一张名片递给梵音,这才匆匆抱了嘉树出门。
梵音捧着杯子,看着掌珠离开的身影,眼底却浮出了不敢置信的迷茫。
就因为她是中国人,这个中国太太就这样完全放下了戒备吗?
她就不怕,她是个坏人,是个贼,是个心怀不轨的歹徒?
很久之后,梵音忍不住问过掌珠。
掌珠只是笑了笑:“因为我看到你的眼睛了啊,有着这样干净眼神的孩子,不会是坏人的。”
那一年,梵音十八岁,可她为了这一场逃离,却足足筹划了四年。
梵音在小镇安定下来,悉心的照顾嘉树,掌珠开始出去工作,薪水不算太高,却也足以支撑三人的日常。
日子就这样缓慢的过着,渠凤池离开已经一年半,而她离开宛城,已经快要三年。
宛城。
“…那人从监狱出来没半年,在地下赌场赌钱的时候,和人起了纠纷,被捅死了。”
顾恒站在傅竟行面前,低低的说着。
当年车祸的肇事者,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甚至他的家人连他的尸体都没领回去,如今他的骨灰还在殡仪馆里寄存着。
这人的死因,看似合情合理,毕竟,他之前就穷的叮当响,狱中出来的人,走上正途的没几个,沉迷赌博也正常。
但傅竟行却在想,当日顾恒从杭州带回来的消息,聂嫣蓉收买了这个司机,给了他一笔数目不菲的钱,有这笔钱,找个小城市买套房买辆车,好好过日子,不是难事,更何况他还有妻子孩子,何至于堕落到去地下赌场?
“我们去杭州一趟。”
傅竟行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缓缓对顾恒说了一句。
206上次,您的太太也是一个人来看小树的…
206上次,您的太太也是一个人来看小树的…
“我们去杭州一趟。”
傅竟行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缓缓对顾恒说了一句。
“先生,您不是要去京城有个重要会议…”
“你代我去,我和周山去杭州,今天下午就出发。”
傅竟行转身走到一边衣架那里,拿了外套随意套上,就吩咐秘书去订机票。
顾恒无奈,只得应下。
傅竟行出门时,忽然又问了一句:“傅城还没回国?”
“嗯,说是国外传来了消息,当年的案子发现了线索,城哥怕是要耽误半个月在那边。”
傅竟行点点头:“让他专心去查那件事,国内的事,就不用告知他了。”
顾恒怔了一下,却很快点点头:“行,先生,我知道了。”
走出电梯的时候,迎面遇上了江露云,暖春季节,她却仍穿着长及脚踝的大衣,戴了大大的墨镜,却还能看到有些过分苍白的脸色和略微干裂的唇。
傅竟行的视线淡淡的从她脸上掠过,就跨出了电梯向前走去。
顾恒亦只是与她点头颔首,就算是打了招呼。
江露云摘了墨镜,重重的咳嗽了几声,肺部撕扯着发出破败风箱一般的声音,仿似那肺都要咳出体外一样的难受,顾恒不由得脚步停了停,下意识去看傅竟行的脸色。
傅竟行停了步子,却没有回身,江露云听到他的声音淡漠传来,仿似与这春日的暖,隔了万水千山。
“生病了就给剧组请假,星耀也不是那种压榨员工的公司。”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素淡的戒指,轻轻笑了笑。
又捂住嘴重重咳嗽了几声,这才道:“谢谢傅先生,已经看过医生了,只是重感冒而已。”
傅竟行‘嗯’了一声,修长结实的长腿向前迈开,一路走入那暖阳中去,再没有回头。
江露云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忍住,回过头看去,他走远了,可那背影却像是钉子一样,就钉在她的心上。
她每一晚都会从那羞耻的梦中醒来,梦境总会定格在那一幕,傅竟行指着她的脸,毫不留情的说出‘都是赝品’四个字…
每一次醒来,心脏突突的在胸腔中跳动着,一身的冷汗几乎将睡裙湿透,她怔怔的坐着,仿似被全世界遗弃了一样的难受。
一个人这么多年了,却还是无法习惯,有时候,她甚至忍不住的会恨屹然,为什么当初要抢先开口与她告白,又为什么与她在一起了,却又这样永远离开。
死了的人一了百了,可活着的人,却受尽煎熬。
那一日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聂嫣蓉一蹶不振,她却从未真的决定就此放弃。
毕竟,她并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是么,哪里像聂嫣蓉呢,把他的心头肉伤成了那样,她江露云,可是清清白白呢。
徐烟做了什么,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不承认,傅竟行难不成会杀了她?
那个司机也死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从她将聂掌珠和傅竟行的私情借徐烟的手捅给聂嫣蓉之后,聂嫣蓉的一举一动,就全都在她的掌控中了。
只可惜,聂嫣蓉这般命大,只是摘了子宫,却没有死,反而依旧与傅竟行订了婚,占了那个位子,她也配!
她想演一场苦肉计,她自然而然顺水推舟的成全她,拿钱收买人的事,聂嫣蓉会做,难道她就不会吗?
只不过用了双倍的价钱,就换来那司机撞上她之后又踩下的第二次油门,可怜聂嫣蓉那蠢货,受了这样大的罪,也只能自己硬生生的咽下去,在竟行面前,连一个字都不敢提起。
这个哑巴亏吃下去,聂嫣蓉还是自己主动,心甘情愿的,真是想一想,都让人心里畅快。
聂掌珠被逼走了,名声尽毁,聂嫣蓉徒有虚名,傅竟行又对她深恶痛绝,她原本面前已经没有障碍了,只是…
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好似越来越远了。
两年多的时光,近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难道还不能抹去他心里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的影子吗?
江露云摁住撕裂一样剧痛的肺部,又重重咳嗽了几声,她在片场从马上摔下来,伤到了肺部,养了一个月,却还是没有痊愈。
她之所以执意回来,也不过是因为,屹然的生日就要到了,她知道的,傅竟行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那一天。
到杭州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傅竟行吩咐周山去见几个人,他却驱车去了杭州郊外的那个农场。
到农场的时候,正是天幕沉沉,太阳被地平线吞噬,月亮西升,星子一颗一颗亮起来,远远有牛羊哞哞声伴着几声吆喝响起,又沉寂下来,安谧,却又美好。
他的突然造访,让农场的老板和老板娘都吃了一惊,这样的人物,自然让人过目不忘,更何况,他当日离开之后,还曾让人专程给了农场一笔赞助费,如今农场工人的宿舍,还有养的牛羊牲口的棚舍,都是用这笔钱建造的。
傅竟行被这些热情质朴的人们簇拥着进去,他见惯了大场面,却反而有些适应不了这浓浓烟火气息的温情,但若是她在,定然会笑的特别开心,定然也不会在意,这些人的身上,还带着一些难闻的气味,他们的手,大约也未必干净。
他没有露出不耐的情绪,反而微笑着与众人寒暄了几句,就提出要去看他们当日种下的小树。
那老板娘就笑起来,絮絮叨叨的说着:“您怎么没带太太一起来呢?说起来,上次您太太也是一个人来看小树的,还说您公事繁忙所以没有来呢…”
207等明年,他一定让周山砍了这棵小树!
207等明年,他一定让周山砍了这棵小树!
那老板娘就笑起来,絮絮叨叨的说着:“您怎么没带太太一起来呢?说起来,上次您太太也是一个人来看小树的,还说您公事繁忙所以没有来呢…”
傅竟行的步子忽然停了下来,他望着那面容有些粗糙的中年女人,声音忽然涩住了一般,好一会儿,才低低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谁一个人来的…什么时候?”
老板娘笑的合不拢嘴:“您太太啊,就是之前你们一起来过的那个漂亮姑娘,后来她一个人来过一次…”
“她什么时候来的?”
老板娘想了一会儿,又问了农场的工人,才道:“差不多是…前年六月出头那几天吧…”
傅竟行只觉得心脏缓缓的往下沉了沉,有酸酸涨涨的小小气泡一点一点充斥了心房和胸腔,他攥了攥手指,复又继续迈开步子,在农场温煦的灯光里,一步一步向前。
她来这里做什么,她的心里,他傅竟行不是毫无位置可言吗?
那么她为什么走之前还要来杭州,她的心里也会不舍,也会难过吗?
他不想和她再有任何关系,他今日来,就是想看看他们当日种下的那一棵小树,如果它死了,那最好,如果它长的好好儿的,他就让人砍了它。
“…您太太当日说想一个人看看小树,我们就没打扰她,这几年,我一直让工人悉心照顾着这棵树,长的可好了呢,说不得今年就能吃上酸甜可口的橘子了…”
老板娘犹在絮絮叨叨的说着,直到他们在树下站定,老板娘指着这枝繁叶茂,无比精神的小树,也与有荣焉说道:“您看看,是不是长的特别好,同日种下的几棵树中,这是长的最好的一棵了呢…”
傅竟行沉默望着这小树,当日种下的时候,还不过她的手腕粗细,连叶子都没几片,可如今,已然郁郁葱葱,快要成材了。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傅竟行抬起手,摸了摸有些粗砺的树干,夜风吹过小树的梢头,树叶沙沙的响,他心里那些酸,渐渐变的柔软,却一直沉沉的,挥之不去。
老板娘离开了,傅竟行就那样站在树下,一直站了很久。
刚才老板娘说,今年兴许就可以吃上酸甜可口的橘子了,既然这树是他亲手栽下的,那么长出来橘子,他当然要尝一口。
那就再留它一年,等到明年,他就让周山亲手来把着树给砍了,然后就送给农场做一个小小的羊舍,一片叶子他都不会留下。
他抬起头来,回忆着当年他亲手挂上那小小木牌的场景,如今过去两年多了,小树长的这样高,那木牌,他仰着头找了好久,都不曾找到。
他想到老板娘说她当日来过,一个人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么,那刻着他们名字的木牌,是因为风霜雨雪腐烂了遗失了,还是,被她拿走了?
想到这个可能,傅竟行忽然心头一阵震荡,可转瞬,这悸动,却又一点一点的湮灭无踪。
她那样冷漠狠心的女人,也会记挂着这小小的木牌吗?
就算是她拿走了,那又如何,于他来说,却更像是羞辱一样。
她把他放在最轻最无关紧要的位置,然后又高高在上的施舍了一点留恋和不舍,算什么呢,到最后,还不是走的无影无踪。
傅竟行低低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一直走到灯影重重的亮出,他方才停下脚步,又回身看了那小树一眼。
枝叶在夜风里舞动,柔软的枝条像是一只柔软的手,就那样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低头,已经沾了泥土的皮鞋踩在铺着碎石子的小路上,指间夹着的烟,忽明忽灭的一点星火,他掸了掸烟蒂,一截烟灰倏然的落下来,消失无踪。
他转身大步走进浓黑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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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淡淡薄雾的清晨,掌珠抱着嘉树,梵音在身侧快步的跟着,已经养的圆润了一些的小脸上,却满满的都是焦灼神色。
嘉树昨日不知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半夜里闹腾起来,又是吐又是拉肚子,天还未亮时,嘉树已经绵绵的没有力气,缩在妈妈的怀里不哭也不闹,却全然没有往日的活泼劲头了。
掌珠心如刀绞,不待外面天色发白,就匆匆抱了嘉树去医院。
梵音照看嘉树这么久,几乎将嘉树视作了自己孩子一般,况嘉树又生的这样可爱,性子又讨人喜欢,平日里别说磕磕碰碰,就是哭几声,梵音都舍不得。
她已经不知哭了几场,鼻头红红的,眼睛也肿了起来,嘉树被送进去检查的时候,掌珠还强撑着安慰了她几句。
这家小小的私人诊所,医生是中国人,嘉树打生下来就常在这里看病,那位年少有为的郑医生,可以说是看着嘉树长大的。
挂了点滴,嘉树喝了一点奶粉就睡着了,昨夜闹腾那么久,小孩子怎么会受得了,嘉树睡的香甜,掌珠和梵音悬着的心,这才一点一点的落了下来。
到中午的时候,嘉树挂完点滴要回家,郑医生忽然叫住了梵音,那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有点害羞的样子,耳朵都红了,掌珠怎么会不明白?
她忍不住的对梵音笑了笑,“我在外面等你。”
梵音的脸也热烫了起来,可不过一瞬,她似又想到了什么,渐渐脸色变成了一片惨白。
郑医生约了她吃饭,晚上六点钟。
梵音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转身就向外走。
208在屹然墓前,你不要说谎。
208在屹然墓前,你不要说谎。
郑医生约了她吃饭,晚上六点钟。
梵音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转身就向外走。
郑暄追了几步,可梵音已经快步跑出了诊所,他怔怔站在原地,日光灯从头顶笼罩下来,他面上的红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那温润眼底溢出的淡淡哀绪。
掌珠察觉出了梵音的异样,可梵音不愿意与她说,她定然也不会贸然的去问的,日子如流水一般缓缓向前,她们在加州的生活,繁忙,平淡,却又有着小小的幸福。
但宛城,在度过了这几年的平静之后,却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暗涌。
屹然生辰那一日,傅竟行与江露云一前一后回了北京。
徐家的人没有一日忘记过这个日子,早已来祭拜过,墓碑前,堆满了祭品和鲜花,傅竟行去的时候,与徐家的人打了照面,他们彼此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当年相处比亲人还要亲的那些人,纵然这么多年不曾说过一个字的怨恨之语,但却再回不去从前的亲密无间。
傅竟行望着两位老人花白的头发,早已佝偻的脊背,那日复一日被铭刻在心底的疼与悔恨又逐渐的溢满胸腔。
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卸下这沉重的担子,压在他心上十年了,却没有一日可以忘却。
徐家如今只有这老迈的双亲和一个刚刚成人的小女儿。
那一年屹然离开时,他的妹妹徐瑾然才刚刚八岁,他在屹然的葬礼上见过她一面,可如今,徐瑾然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方才碰面时,他看到徐瑾然那一刻,差一点呼吸都顿住了,她简直与屹然生的一模一样,若扮作男孩子,宛然就是屹然再世。
屹然生的清秀,读书时常被人打趣像个女孩儿,因此格外忌讳这一点,出国念书之后,又是健身又是美黑的,倒是清秀味儿淡去了很多,男子汉气息重了一些。
徐瑾然这一次,没有像八岁那一年一样,哭成泪人儿扑到他身边对他又踢又咬,她站在母亲的身旁,宛然已经是懂事的大人模样。
这个家,她是父母唯一的寄托了,她又怎么能不懂事。
傅竟行看着他们三人下山,他方才转身拿了祭品和鲜花去屹然墓前。
徐瑾然却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他颀长俊秀的背影上,呼吸也不由得滞了一滞。
那就是,傅竟行吗?
她隐隐约约的记得,十年前她见过他一次,可记忆里那个影像,几乎已经模糊了,这一次再见到他…徐瑾然莫名的觉得心跳的飞快。
他和她记忆里,想象中的那个人,那个影子,完全不一样了…
徐瑾然抿了抿嘴唇,又回头看了一眼,可夕阳西沉,暮色如金,他的身影,已然完全看不到了。
江露云到的稍晚一些,她祭拜了屹然之后,没有离开,却也没有和傅竟行说话。
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在屹然的墓前你不要说谎,徐烟做的那些事,是不是得了你的吩咐。”
傅竟行的声音随着山风幽幽传来,那冷到极致没有温度的声音,让江露云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似乎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每一个毛孔里都是沁凉的寒意。
她努力让自己站的挺直,可双手已经握成了拳,轻轻颤栗不停。
她一直怀着侥幸,毕竟有傅城帮她掩盖,她不认为傅竟行会怀疑到她,恨只恨,那徐烟的胃口实在太大了一些。
如果当初她不是执意要女二号,大约事情也引不起傅竟行的注意。
江露云没有忘记,就是因为徐烟演了女二号,她不得已威胁导演和制片人,傅竟行才让傅城去的杭州。
这两年,她被那个徐烟拿这些隐私做要挟,没少谋利往上爬,她早已恨之入骨。
既然他说出来了,那她也干脆不再隐瞒,隐瞒也没什么用处,傅竟行的性子,这么多年了,她还不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