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记者很有经验,虽然言语婉转,却是一语中的。其他记者听到这两个问题,都纷纷静了下来看着吴德明,等待他的回答。
吴德明看向那个记者,沉默了一会儿,才露出笑来,说:“第一,地皮与嘉予集团的交接全部遵循商业规则进行,我这里有嘉予集团董事长林哲先生亲笔签名的文件原件,大家可以看一下。”他说着,从面前的桌子上拿起一份文件展示给记者们。
那些记者顿时纷纷涌上前来对着这份文件一阵猛拍,吴德明也十分配合,耐心地展示出这份文件的各页,任由记者们拍摄。见在场的记者们拍得差不多了,才接着道:“关于是否与嘉予集团达成了共识的问题,这个是我私人的事情。我与嘉予的林哲先生是多年的至交,相信他对我的决定一定十分理解。”
吴德明的话说得十分漂亮,底下的那些记者就算心里有再多的疑问。听了这样的话,也问不下去了,只是在底下议论纷纷。
吴德明这边记者会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林哲正在出差返程的飞机上,对这个情况一无所知。由于是在飞行过程中,他的手机无法接通。他是特别VIP,飞机落地后可以在停机坪直接接机。一出舱门,他便看到一脸凝重的王悦桐迎了上来。
林哲见王悦桐不似平常,便笑着问:“发生什么事了?你脸色这么难看。”
王悦桐见他神色一如平常,眼中还含着笑意,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唤了他一声:“林哲。”嘴唇动了动,又停住了。
林哲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定然是有大事,将笑容收了起来,问:“悦桐,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王悦桐听他这么问,抬头看了看他,才说:“德明自己成立了一家叫作瑞德地产的公司,并利用他负责的嘉予的两块地皮另成立公司独立核算的机会,将两块地皮转移到他的名下。”
林哲听了王悦桐的话,神色一愣,好似晴天霹雳,又仿佛不敢置信。呆怔了半天才转头看向王悦桐,问:“你说德明转移公司资产,成立了新公司?”他说着停了一下,仍不能相信这是真的,露出笑来,看着王悦桐,说:“悦桐,你是不是搞错了?你说的是德明啊,是跟我做了三十年兄弟的吴德明啊,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外面的人乱说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能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呢?”林哲说着,语气里禁不住对王悦桐流露出一点责怪的意思来。
见他仍是这个样子,王悦桐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仿佛有对林哲的怜悯,又仿佛是对吴德明的怨恨,还有一些对林哲的心疼。她迟疑了一下,拿出随身的iPad,打开今天最热门的财经新闻。“吴德明另立门户,嘉予遭受重创”几个大字赫然在目。
林哲心里一震,怔在那里,接过悦桐手里的平板电脑,看了下去。这是今天的头条,所有的财经新闻都在报道这件事情。林哲接连点了好几条新闻,都是一样的内容。他握着电脑的手渐渐暴起了青筋。
屏幕上一个个字像一支支利箭,嗖嗖射向林哲的胸膛。一架架飞机起起落落,发出滑行的轰轰声,混着呼呼的风声,在他的耳旁轰鸣起来。刹那间,林哲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像是突然失去了知觉,整个人都是木木的,只是本能地站在那里。渐渐地,平板电脑金属的外壳发出冰凉的寒意,从手心渗透到整个心房。
林哲只觉得心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了一般,又像是突然被用绳索捆缚住了,挣也挣不开,一缩一缩地喘不过气。他停留的时间太长,陆续有其他的旅客下机,从他的身旁经过。而他却像是突然失去了全部力量,连迈开脚步的力气也没有了。心里只是恍惚,想吴德明真的背叛了公司,背弃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情义吗?这一切,会是真的吗?
停机坪十分空阔,风呼呼吹过,吹得头发、衣袂都翻飞起来。
王悦桐见他这个样子,担心他一时无法接受,便握住他的手臂:“林哲。”
林哲听到王悦桐唤他,整个人似乎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王悦桐,沉吟了一会儿,才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公司情况还算稳定,但是由于地皮被德明拿走,股价跌了三成。最麻烦的是,公司的资金大部分被抽出用做这两块地皮的开发了,接下来公司的流动资金可能会受到比较大的影响。德明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谁都不清楚。不过看现在的情形,大概是要利用嘉予的优质资产成立自己的公司,自己做老板。”
林哲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低头看她,脸上满是疲惫之色,不过经过了细心掩饰。想来情形突变,他又不在,里里外外的事情全落在了她的身上。如此巨变,又要面对挚友的背叛,又要稳住阵脚。这样的压力,无疑重过千斤。她一个年轻女孩,还不知是怎么扛过来的。
林哲想着,握住王悦桐的肩头,爱怜地看了看她,才说:“辛苦你了,悦桐。”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的废话。”王悦桐听了他的话,不禁又急又恼。“好多记者围在出口,等着看你怎么说呢。要不要避一下,回去商量一下再做回应?”
林哲听了王悦桐的话,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说:“现在这种情况,越回避越容易让人生疑,不如直面问题。”
林哲说着,揽过王悦桐的肩膀,向出口处走去。
外面一群等了许久的记者,见林哲从出闸口走了出来,纷纷涌上前去,争先恐后,生怕拿不到第一手新闻,瞬间便将林哲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先生,您事先知道吴先生成立公司的计划吗?”
“吴先生公司推出销售的地皮原来属于嘉予公司,吴先生是通过正常交易拿到的地皮吗?这两块地皮对嘉予公司意义非同小可,您怎么可能会出让呢?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内幕消息?”
“林先生,吴先生说您与他是至交,现在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很可能会成为嘉予的竞争对手,您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吴先生说呢?”
无数的镁光灯闪起,刺眼亮白的光芒照在林哲的脸庞上。面对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记者,他并没有避开,也没有像别人想象的那样怒不可遏。他只是站在那里,神色镇定,微笑着将目光扫过面前的这些闪光灯,扫过这些拿着话筒的记者们的脸。他的眼神仿佛有一种力量,让这些喧闹着的记者们渐渐静了下来,等着他开口说话。
“首先,我谢谢大家对嘉予集团的关心。作为嘉予集团的负责人,我现在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嘉予集团现在很好。虽然吴德明先生拿走了集团两块重要的地皮,但嘉予是一个综合型的大公司,各条业务线运转有序,公司整体受到的影响非常有限。”
林哲说着顿了一下,又将眼波扫过全场,才接着说:“至于对吴德明先生成立新公司的看法,坦率讲,我有些意外,不过我也很为他高兴,这样高调地宣布公司成立,相信拥有自己的公司一定是他长久以来的愿望。不过作为朋友,也作为商场上他未来的竞争对手,我想起了一部我做学生时看的电影里面的一句台词: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王悦桐站在一旁,看着站在人群中央的林哲。相识多年,她当然知道他现在面临的境况,被兄弟背后捅刀,公司突然被人抽刀斩下,心中大概跟熬油一般。可是,即便面对如此岌岌可危的情形,他站在这里,依然这般沉着淡定,没有半丝慌乱。连眼眸中的笑意,都是薄而静的光辉,让人折服。
他果然是值得她倾心的男人。纵然在这样的境况下,依旧这般气宇轩昂,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片沉寂中,王悦桐的掌声响起来。她看着林哲,脸上带着笑意,目光中流露出仰望与爱慕。掌声清脆,一声一声,响彻在林哲的心房。
那群记者怔在那里,似乎还在回味林哲话里的意思。听到王悦桐的掌声,这才回过神来,随着她的掌声,也纷纷拍起手来。顿时,哗哗的掌声立刻响成一片。
林哲顺势从记者的包围中走了出来,司机已经将车停在门口。上了车,林哲脸上的神色才沉了下来。问:“现在最糟的问题是什么?”
王悦桐听他这样问,看了看他,也就没有回避,说:“各项业务都还稳定,没有受到影响。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资金,公司大部分的资金都用在那两块地皮的开发上,原先计划的是这两块地一开始预售,资金便可回笼。”
王悦桐说到这顿了一下,看了看林哲。林哲没有动,只是道:“现在这样的情况,回笼已经没有希望了。”
王悦桐听他这样说点了点头,又接着道:“其他的业务要快速收回资金不是易事,而且,前期为了取得孟洪强的信任,也损失了不少钱,现在这个情形,要筹资很难。在进行的业务如果没有资金持续投入很可能功亏一篑。再说,公司也需要资金维持运转。”
林哲听了王悦桐的话,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冬日阴沉沉的天际,像被雾霾笼罩着一般,乌沉沉的。路况不好,十分拥堵,一条条望不到尽头的车流,像一潭死水,困在那里。
“我可以把我手头持有的嘉予的股票抛售一些筹集一部分资金……”
林哲话未落音,就被王悦桐打断道:“这绝对不行。嘉予的股价现在正在低点,抛售价值也会大打折扣。而且,你在这个时候抛售股票,很容易引发市场恐慌,如果其他股东跟着抛出,极有可能被人恶意收购。所以,林哲,你千万不能卖出手里的股票。”
她一心一意都在他身上,满心满意想的都是他的立场,情急之下,声音里都是恳切。这样的境况下,只怕也只有她,唯有她,一门心思想的都是他了吧。
林哲看着她焦急的眼神,本来冰凉的心里泛起一缕缕暖意。心里禁不住想,幸好,身边还有她。林哲不想她为自己着急,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好。”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车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司机知道他们心情不好,没有放音乐也没有放广播,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王悦桐情绪低落,头轻轻抵着车窗,想起以前三个人在美国上学的时候。
有一次,三个人都受够了国外的西餐,便立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做一顿丰盛的中餐出来。大家兴致勃勃,开车到唐人街买了肉、鱼、各种作料。回到租住的公寓,便开始做饭,林哲是大少爷,做这些事情很不在行,但是态度不错,心甘情愿地在一旁给王悦桐和吴德明打下手,递递刀,拿拿配菜之类的。
吴德明是行家,连杀鱼这样的事情也做得井井有条。他很会烧菜,尤其是做红烧肉。肉块切得肥瘦适宜,一块一块,连大小仿佛都是一致的。放在锅里滋滋地煎好了,端上桌子,就被他们一抢而空。尤其是她和林哲,两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生怕少吃了一块。林哲怕慢了,一块肉放进嘴里,烫得哇哇乱叫,也舍不得吐出来。还不肯放下手里的筷子,抢着盘里的肉。吴德明沉稳,不跟他们抢,只是站在一旁笑着看着他们两人。
直到现在,王悦桐还记得那天满屋子菜肴诱人的香味,那顿饭,似乎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饭菜。还有他们三个人的笑声,响彻整个公寓。
那时,她以为他们三个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
王悦桐想着,抬起眼来看向车窗外,天空越发阴沉了,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林哲,他面上的神色还算沉静,可是这样的巨变,压在他的心头,只怕像座大山一样沉重。
王悦桐不忍再看他的样子,转过头来,禁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声,仿佛带着无尽的怅惘,轻声道:“真是想不到,德明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林哲听了她的话,嘴角动了动,本来是要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将目光投向外面。终于下起雪来,雪粒打在车窗上,发出连绵不断的声音来,噼里啪啦的,像是敲在人的心上一般。车子行驶的速度越发慢了下来,走走停停,像是永远也走不出这密密麻麻交错在一起的车阵。
第十三章 激浊扬清
天道守恒,这个世界公平得很,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抢得来也留不住。
我还知道,天道守恒,这个世界公平得很,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抢得来,也留不住。
司机将车驶到公司大厦。王悦桐等车停稳了,开了车门从车上下来,还轻扶着车门,等林哲下车。林哲不知在想着什么,扭头对王悦桐道:“你先回公司,我处理点事,一会儿再回办公室。”
王悦桐担心他,听他这样说,只是扶着车门站在那里看着他不说话。林哲见她不肯走,知道她担心自己,便从车上下来,站在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笑着说:“我没事,你放心。就是有点急事先处理一下。看,这雪越下越大了,你快上楼去吧。”
王悦桐听他这样说,虽然还是不放心,可是又怕他分心,便点了点头说:“好。”说着,到底还是无法掩藏心里的担忧,又叮嘱道:“那你路上小心点,下雪了,路不好走。公司的事情总会有办法的,你别太着急。”
林哲听了她的话笑着点了点头,看王悦桐进了大厦的大堂,走到电梯口的拐弯处,王悦桐似乎还是放心不下,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见林哲还站在那里看着自己,便对他笑了笑,才转身进了电梯。
见王悦桐走了进去,林哲才转过身来,脸上的笑意也退尽了。对司机道:“你先走吧,我自己开车。”
司机见他面色沉重,也不敢说什么,只说了声好,便下了车,将车交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林先生,下雪了路不好走,您开车小心点。”
这司机一向沉默寡言,这个时候跟他说这样的话,让林哲心里生出一阵暖意,对他点了点头,道:“谢谢。”
林哲发动了汽车一下子冲了出去。他的眼睛盯着前方,雪越下越大,很快便模糊了视线,外面此起彼伏的汽车鸣笛声,嘀嘀嘀,响彻在耳旁,那样刺耳。他双手握着方向盘,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皮肤一分分地发紧,像绷紧了的箭。想着吴德明的背叛,想着他将嘉予推向绝境,心里便好似有万千虫蚁,啃噬着他的心。又好像被吊上了火架,油煎火烤一般。
林哲开着车,穿梭在密密麻麻的车群中。这样的不管不顾,引来许多司机的大骂。他也不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见到吴德明,当面问个清楚,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车子在吴德明家的楼下停住,林哲拨通吴德明的电话。吴德明听到电话响,拿起一看,只见林哲的名字在屏幕上不停闪烁。他握着电话,略迟疑了一下,接通了,叫了声:“林哲。”
林哲没等他话落音,便说道:“我在你家楼下,你下来。”
吴德明从楼里面走出来,见林哲站在车旁,身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雪花落在他的身上,衣服似乎都有些潮湿起来,头发、双手亦是湿漉漉的,仿佛一切都是湿漉漉的。他笔直地站在那里,没有动,一直盯着走向自己的吴德明。
见吴德明在自己的面前站住,他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吴德明微微一凛,只觉得这目光好似掺着寒冰一样,让人不寒而栗。可是,对于这件事情,他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虽然心里一凛,面上却仍显得十分镇静。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林哲心里带着不解的恨意,一字一句质问,话语仿佛是从齿缝间迸出一般。
吴德明看了看林哲,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惧意。虽然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可是现在真的面对林哲质问的目光,还是让他的心生出一种莫名的害怕来。他将目光从林哲脸上移开,看向别处,才说:“林哲,我从小就做你的跟班,做了三十年,做够了。”
“所以你就要这样做?”林哲气愤地打断他问道。
“论学识,论才干,我哪样不如你?为什么我就要屈居于你之下?这么多年,不论什么事情,荣耀都是你的。而我不论付出了多大的努力,都是理所应当的。不光是理所应当,我还要感激你。感激你为我垫付了学费,感激你为我妈妈付了手术费,感激你让我当上了嘉予的副总裁,赏我一口饭吃。”
“告诉你,林哲,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承你的恩惠。我要自己当老板,掌控一切,再也不看任何人的脸色。”吴德明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觉就高了好几分。脸上神色凌厉,一片灰蒙蒙之中,看上去显得狰狞。
林哲从来不知道吴德明竟然有这样的感受,一时不禁又惊又气,怔在那里。瞬间之后,又觉得说不出的失望与灰心。隔了好一会儿,才问:“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是,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早就下定决心,不论如何,我都要有自己的公司,我要自己做老板。我做老板不会比你差,我会比你把公司做得更大,做得更强。”
“德明,你拿走的是嘉予的东西,那些东西不属于你。就算你要做自己的公司,也不能拿别人的东西。”
吴德明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笑了一会儿,才慢慢顿住,看着林哲,目光之中满是讥诮,又似乎是不解,说:“林哲,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天真还是笨。商场上你争我夺,结果决定一切,哪来什么你的我的,我赢了,就是我的。”
“白纸黑字,你自己签的名字。你要是不服气,可以去告我。”吴德明说着,想着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切,不禁露出得意扬扬的笑来。
林哲又气又急,一腔怒火冲到头顶。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吴德明,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样,只觉得又陌生又遥远。大概是怒到了极处,也大概是心寒到了极处,他心中的愤怒反而慢慢地平息了。话说到这个地步,已再无争辩的必要。
“吴德明,也许你觉得你赢了,也许你觉得你自己才华过人,所向披靡,无所不敌。我可以告诉你。你会的那一套,我都会。我不但会,如果我愿意,大可以做得比你更漂亮,更巧妙。但是我永远也不会去做。不是因为我天真,也不是因为我蠢,是因为我知道什么东西最珍贵,什么东西永远不会失而复得。我还知道,天道守恒,这个世界公平得很,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抢得来,也留不住。”
林哲说着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吴德明,才接着道:“来日方长,我们慢慢看到底谁对了,谁错了。”
吴德明听了林哲的话怔在那里,两个人都没有动,站在那里就这样凝视着对方。雪搓棉扯絮一般地下着,地上早已变白了。举目望去,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北风呼啸,发出一阵阵的嘶吼声。
林哲上车离开,进到汽车里面,身上的雪化开了,整个人都好似湿答答的。他这才觉得冷,那样冷,好似掉进了冰窟窿,从未有过的寒意,连心都是冰凉的。他开着车走了一会儿,可是整个城市的交通已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大雪陷入了瘫痪,成千上万的汽车堵在路上,动弹不得。
林哲随着车流盲目地走走停停,心里空空的。似乎人在车里,神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无数的情感从他的心里涌起,千头万绪,丝丝缕缕,像蜘蛛吐丝般,一根根,一缕缕,将他缠得透不过气来。这么多年的情义,他最为珍视的兄弟,他最为看重的友情。到现在,都成了一个笑话,众目睽睽之下的笑话。
突然,林哲打了一下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站在街头,茫然地向四周看了一眼,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冬天,天黑得早,路灯已经亮了。因为下着雪,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雾蒙蒙的。路上的人行色匆匆,纷纷赶着回家。马路上的车走走停停,红色的尾灯渐次亮起,像一串串的明珠,又像一片红色海洋。
林哲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都是吱吱的声音。这个地方的路很窄,没有车,也没有什么人,成片成片的雪景,粉妆玉砌,十分美丽。只是路面湿滑,很容易摔跤。
林哲脚下一滑,就倒了下去。他心里一惊,本能地伸手想要抓扶住什么,可是身旁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他整个人便硬生生地摔了下去。大概是走得太累了,躺在雪地上,本来提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雪的凉意隔着衣衫透了进来,寒涔涔的。细小的雪末从领口处灌了进来,越发感觉凉。
原本似火一样的愤怒渐渐都化作了无尽的哀伤与灰心,一颗心好似被烧成灰烬,整个人似乎都成了灰烬。他就这样躺在雪地上,看着这无边无际的暗夜,一颗心凉到了极处,再无一丝暖意。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林哲没有去接,仍旧那样躺在雪地上,任由这铃声高高低低响个不停。一直没有人接,这声音总算歇了下来。但是停了瞬间,电话声又不依不饶地继续起来,反反复复。好一会儿,林哲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一下子从雪地里坐起,掏出电话一看,果然是王悦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