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涛追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方妍的身影了。追了许久,终于他一个人又慢慢地走了回来,他们住的地方很暗,没有路灯,只有临着胡同两边屋子里窗口透出的薄光,映出江涛瘦削颀长的身影。他的影子交汇在一起,随着灯光与他的脚步移动着,暗长的黑影却越发显出他的落寞与孤寂来。他回到屋里,把掉在地上的那个杯子捡了起来,又将方妍买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好了,才挨着床坐了下来。
床头有一张他们的合影,照片中的方妍笑颜如花,搂着自己,脸上都是欢快的表情,这还是他毕业的时候,付雅琳给他们拍的照片。江涛伸手抚过相架的玻璃面,心里只觉得深深的无奈,又觉得说不出的辛苦。他真的很爱很爱方妍,为了方妍他愿意付出一切努力,为了方妍他也可以承受一切困难与艰辛。为什么这样还是给不了方妍幸福呢?为什么这样,方妍还是会哭着离去呢?
江涛坐在床头,想着方妍的样子,迟迟不肯睡去,真到天际发亮,窗边晨光升起。他跑到学校去找付雅琳,付雅琳见到他几乎吓了一跳,诧异地问道:“江涛,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江涛看了付雅琳一眼,才问道:“昨天晚上,方妍来找过你吗?”
“方妍?”付雅琳怔了一下,看了一眼江涛的样子,便猜到了大概,便问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说着笑着顿了下,又接着说道,“方妍昨天没找过我,不过应该没事,她可能回家去了。你别着急,一会儿咱俩一块儿去打个电话到她家问问。”
江涛感激地看了一眼付雅琳说道:“谢谢!”
“你别客气。”付雅琳说着,便给方妍家打起电话来。“方妍,你回家了啊?那怎么也不跟江涛说一下,他一早就到处找你。”
方妍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她说着,等她说完了,才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
“那你要不要跟他说话?”付雅琳又问道。
方妍握着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用了。”说着便挂了电话。
付雅琳挂了电话,看着江涛笑着说道:“她在家,没事,你别担心。可能她昨天回家太晚了,这会儿不太舒服,就没让你接电话。你放心,过两天就好了。”
江涛点了点头,看着付雅琳本来还想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出来。付雅琳见他这个样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叹来,便说道:“还没吃早饭吧,咱一块儿去吃。现在还这么早,你吃完了再去上班也晚不。”说着也不容江涛拒绝,拉着他便往食堂走。
吃着食堂的豆浆油条,江涛说道:“好久都没好好吃顿饭了。”
付雅琳听了看着他说道:“现在不容易吧,要上班,要照顾方妍,还要想着找工作的事情,挺累的吧。”
江涛笑了下,说道:“还好。”
“方妍脾气我知道,比较任性,你对她要有耐心一点。她虽然有些娇气,但是她真的挺喜欢你的。”
江涛点了点头,对付雅琳说道:“我明白,你放心吧。”
跟付雅琳吃完早饭,从食堂出来两个人分了手。江涛没想到居然会碰上黄老邪,怔了一下,才唤道:“陈教授。”
黄老邪看了江涛一眼,好一会儿,才对他说道:“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黄老邪的办公室还是原来的样子,办公桌后面的书柜摆满了书与资料,老旧的办公桌,上面红漆都已经有些斑驳了。藤编的办公椅,因为年头太久,有些藤条已经断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树木横陈过来的枝杆。秋天了,枝头上的叶子都黄了。
江涛站在黄老邪的面前,心中说不出是羞愧还是什么,只低着头不去看他。黄老邪看着江涛,只觉得他好似又瘦了些,显得他越发地高起来,眼睛深陷进去,四周都是一片青黑。头发比以前长了些,耷在额头,略略地遮住了眼睛。他见江涛不说话,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江涛听他这样说,才低声说道:“对不起,陈老师。”
“对不起?江涛,你对不起谁?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去世的父母亲,对不起你摆摊将你养大的姨妈,对不起你自己这么多年的日夜苦读。”
江涛听了黄老邪的话,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头低得更深了。黄老邪见他这样,终于忍不住轻叹了口气,缓和了声息,又说道:“我向国外的大学给你写了一封推荐信,我有一些朋友在国外的大学还有一些影响力。你自己仔细想一想,这封推荐信你要不要?想明白了,如果要就来找我,如果不要,就不要来了。”
第二天,方妍从家里出来,便去了宋芳茹的办公室。宋芳茹见到她倒也不觉得意外,亲热地把她迎进了办公室,倒了杯水给她,才说道:“又是为了你那个小男朋友来的吧?”
方妍见她说得如此直白,不好意思起来,脸也红了,嗔怪道:“宋阿姨。”
宋芳茹见她这样也就不再逗她了,正色说道:“他工作的事情我向别的公司推荐过了。可你爸爸现在在气头上,我熟悉的公司,基本上都是跟你爸爸有关系的,也不能让别人太为难,是吧?”
方妍听她这样说,面上露出失望的神情来。宋芳茹见她这样,便问道:“他工作的事情很着急吗?”
“嗯,很着急。”方妍说道,“我跟江涛都吵了好几次架了,他又不肯接受我爸的条件,我又不想他这样一直委屈着。要总是这样下去,我和他非得完蛋不可。”
宋芳茹打量了方妍半天,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就这么喜欢这个男朋友,为了他跟你爸翻脸都不怕。”
方妍听宋芳茹这样说,忍不住脸红了一下,才低低地说道:“我不是要跟爸爸翻脸,这次实在是因为我爸爸不讲道理。”说话间又抬头向宋芳茹央求道,“宋阿姨,您一定要帮帮我,我爸也就听您的劝。”
“听我的劝。”宋芳茹笑着重复了一下方妍的话,面上露出一副苦涩而讥讽的笑来,但只是一闪便消失了。盯着方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对方妍说道:“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需要你配合才行呢。”
方妍一听宋芳茹说有办法,便惊喜地看着她问道:“有什么办法,我要怎么配合?”
宋芳茹见她这么一副着急的模样,便笑着说道:“看你急得这个样子。其实也不麻烦,是这样的,你爸爸现在正在做一个项目,资金链出了点问题。嘉华集团想跟你爸一起合作,其实你爸爸也有这个意思。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把江涛介绍到嘉华集团去工作,你把你爸爸这个项目的计划书拿出来,嘉华这边就根据你爸爸的计划提出合作方案,嘉华集团让江涛来负责这个合作,又可以让嘉华和你爸爸达到合作的目的,又能让你爸爸改变对江涛的印象,你看怎么样?”
“合作为什么一定要看我爸爸的计划书呢,不是应该直接做一份新的合作计划吗?”方妍听了宋芳茹的话,犹疑地向宋芳茹问道。
“是要做新的计划书呀,就是根据你爸爸的计划书做新的计划。你肯定也希望江涛得到你爸爸的青睐吧,有了原来的基础才能做到呀。”
方妍听了这才点了点头,又对宋芳茹说道:“好,爸爸的计划书我拿给您,不过您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更不能让江涛知道我为他工作的事情找过您。”说完,又满怀感激地对宋芳茹说道:“宋阿姨,您真好,谢谢您。这些年,您待我就像妈妈一样。”
“我真的像你妈妈吗?”宋芳茹听了方妍的话,便忍不住问道。
“我妈妈去世得早,我没有见到过。但是如果妈妈在的话,也一定会像您一样对我的。这么多年,您都这么关心爸爸和我,在我心里,就像妈妈一样的。”
宋芳茹仍旧微笑着看着方妍,几乎还带着些怜悯,抚了抚她的头说道:“要是你爸爸也像你这么想就好了。”说着,又轻叹了一声,才说道,“你呀,真是个傻丫头。”
是啊,接下来的事情让方妍终于明白,她真是傻啊,傻得无知,傻得天真,傻到透顶,傻得让自己家破人亡。
(下接书版)
第二十章 如果爱忘了
宋芳茹用方妍拿到的那份计划书迅速地击垮了方秉山。方秉山的公司由于扩张太快,对于资金链的有效循环依赖十分高。那份计划书是他整个资金链转起来最重要的一环,他要拿下一块新的地皮,然后将地皮抵押给银行,争取到新贷款,投入到目前正在进行的工程中去。可是通过那份计划书,宋芳茹知道了他的全部底牌,切断了他的后路,方秉山无法拿到新的贷款,于是整个资金链便断裂了。本来凭方秉山在商界的人脉与积累,不至于这么快便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不过在这样的境况下,又流出雪上加霜的不利传言,说方秉山的公司资金亏空严重,使得他短期内再也争取不到需要的资金。
新的资金争取不到,而原来贷款的银行听到这样的风声,又开始上门催债,内外夹击使得方秉山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在这样的情说下,方秉山迅速地老去,原本就不好的心脏更是使他药不离手。
最后致命的一击发生在方家。
那夭,宋芳茹来了,她化了极好的妆容,整张脸都是精雕细琢的痕迹。她站在方家偌大的客厅里,宋芳茹浅笑嫣然,胜券在握。她慢慢地走到方秉山和方妍的面前,还没等方秉山开口便说道:“你们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来了?”
说着也不等方秉山开口,便接着说道:“方秉山,我处心积虑了这几年,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把你扳倒了。”
“宋阿姨,你说什么呢?”方妍听了宋芳茹的话,看着她诧异而不解地问道。
宋芳茹听了方妍的话,把头转过来,看着她笑道:“说起来,阿姨还得谢谢你呢。”说着又将头转向方秉山说道,“方秉山,你知道吗?我爱了你二十年,从二十三岁到现在。为了得到你的欢心,我拼命地工作,努力地应承你的喜好,穿你喜欢的衣服,去你喜欢的地方,甚至连笑都笑成你喜欢的样子。我努力地讨好你的女儿,把她当成我自己的女儿爱。你的公司起起伏伏,是我跟着你不离不弃。是我跟在你的身边,照顾你的起居,迁就你的情绪。是我为你付出了我的整个青春。方秉山,我把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全部都给了你。”
宋芳茹说到这顿了一下,她的眼角涌出泪花,闪烁出深深的痛楚:“我以为这些总有一天你都会看得到,总有一天,你也许会拿出一点点真心待我,许我一个名分。于是便一天一天等了下去,结果呢,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一直等了二十年,等得生了皱纹,白了头发。你的心里还是只有一个你那死了这么些年的老婆。连我也不过沾了她的光,如果不是因为我长了同她相似的眉眼,大概你也不会多看我几眼,虚情假意地应付这些年。”
宋芳茹拂干了眼泪,嘴角上挂起一丝冷笑。明亮而幽冷的灯光下,她鲜艳而精致的面孔显出几分狰狞来:“方秉山,我筹划今夭已经很久了,你的公司是我应得的,寒风酷暑,都是我出去跑业务,公司的第一笔像样的生意是我做成的。款要不回来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去催债,从办公室跟到别人家里,天天堵在门口,风雨无阻,吓坏了他的老婆,才把钱还了回来。这个公司每一个成就里面都有我的努力。我不过是把你欠我的一起汇总要了回来。”
“宋阿姨。”方妍从来没有见过宋芳茹这个样子,一时之间,她还无法将从前那个优雅大方、气度从容、温柔和善的女人与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声嘶力竭,咄咄逼人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很多年,宋芳茹觉得自己就像装在玻璃盒子里面的飞蛾,看见了光,拼命扑上去,一次一次,终于撞得头破血流,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明白,那也许并不是爱情,不过只是情欲,于是她的眼里也就不再有光。
宋芳茹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方妍,向方秉山走近了些,伸出手抚上方秉山夹杂着白发的额发上,蹲下来慢慢地说道:“哦,对了,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我忘了告诉你。你是不是特别奇怪,我为什么会这么顺利拿到那份计划书?”
宋芳茹说着将手从方秉山的额发上拿了下来,看向方妍说道:“这还要感谢你这个被你如宝似玉养到这么大的女儿了。她一心想着帮她那个小男朋友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我不过略施小计,她就将那份计划书乖乖地送到我手里来了。”宋芳茹说着摇了摇头十分感叹地啧啧了几声,才看着方秉山和方妍讥讽道,“你们方家,倒是一家子的情种。”
方妍没想到宋芳茹要她拿到那份计划书的目的原来是这样,一时之间,整个人惊怔在这里。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般地瞪着宋芳茹,无数的悔恨与气愤在她的心里涌起来。突如其来的真相与打击让她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方秉山瞪着宋芳茹,伸出手来指着宋芳茹,嚅动着嘴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宋芳茹并不像以往那般畏惧,带着微笑,居高临下地俯看方秉山的怒气冲冲。方秉山的脸色铁青,可以看得到他两侧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
突然,方秉山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来,他紧皱着眉头捂住自己的心脏,一只手掷在空中像是在急切地寻找一个支撑点一般。方妍见了,连忙跑上来扶住他唤道:“爸爸,爸爸。”不知道是悔恨还是心疼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宋芳茹看着面前的情形,微笑着往后退了一步,又抬起头来将方家的房子四处打量了一下,缓缓地说道:“这个房子我也是要的,我一定要尝一尝在这座大房子里做女主人的滋味。”宋芳茹说着便大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像尖锐的刀锋,扎在了方秉山和方妍的心头。
方秉山终于支撑不住扶着方妍倒了下去,宋芳茹看着轰然倒地的方秉山,终于带着胜利与满足的表情转身离去了。
救护车凄厉的声音划破了夜空的宁静,方妍看着医护人员迅速地将自己的父亲抬上救护车。在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中,方研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她抱住父亲的肩头,大声地呼唤着自己的父亲,无尽的悔恨将她彻底地淹没:“爸爸,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在几天没与方妍联系之后,江涛终于又来到方家的大宅前,他在那里等待方妍的身影,希望自己可以得到她的原谅,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来。等了一天无果之后,江涛按响了门铃,可是久久无人应答。
江涛抬起头来看着方妍房间的窗口,他心爱的姑娘曾经无数次在这里凝望自己在路灯下的身影。他们隔着这短短的距离,有时会做出亲吻的姿势,仿佛这样,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或者互相凝望,仿佛要望到彼此的心里去一般。有时只是这样站着,似乎这样,就是一辈子。
大宅前面有极好的法国梧桐,一棵连着一棵,绵延没有尽头,金黄的叶子落了满地,踩在上面都是吱吱的声音,响在宁静的气氛里。看着那些纷纷坠落的树叶,江涛觉得自己也仿如那些树叶一般彷徨其中,没有了抗拒命运的力量。
他打不通方妍的电话,从付雅琳那里也得不到方妍的讯息,心情从焦躁到失落再到害怕,到最后终于慢慢地灰了心。他向黄老邪要了那封通往大洋彼岸的推荐信,黄老邪给他的还有一张几日后的机票。
江涛机械地一次又一次拔着方妍的电话,电话那端始终都是那个好听的冰冷女声:您拔的电话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拔。到最后,终于连这个声音也不再响起。江涛写了一封信,放在方家的门口,信的内容很简单:江涛告诉方妍,他会在她家的门口等她三天,如果三天内她不出现,他将离开这个城市,飞到一个远离她的国度。
三天的时间其实很短,72个小时,4320分钟。江涛一直站在那里,从日出到日落,路灯亮了,路灯熄了,方妍家的灯亮了,方妍家的灯灭了。江涛看着那光,由熄到亮,再由亮到熄。可是方妍却始终不再出现在他的面前。有时,江涛恍惚听到了方妍在后面呼唤他的声音,满心欢喜地转过身来,可是空荡荡的大路,看不到她欢喜的脸。江涛的耳边都是她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响起了方妍呼唤他的回音。
一个趔趄,江涛摔了一下,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泪忽然落了下来。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天下起了雨,仿佛只是忽然之间,乌云密布,大风横扫,豆大的雨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打在了江涛的身上。江涛没有躲闪,顷刻间便湿透了衣衫。偶尔会有车辆急速经过,没有人在意站在雨中的江涛,汽车匆匆从他的身边驶过。
心中的哀伤与绝望,像这面前的落雨一般,不停不歇地从江涛的心中漫延开来。天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一轮美丽的红日伴着如烈火一般绚烂的朝霞徐徐升起,带着金光的红,渲染了整个大地。江涛看着这无与伦比的美丽,突然觉得,原来自己的爱情,这就样过去了。
飞机迅速地攀高,穿过了云层,雷白的云朵像松软的棉花堆织起来的白色海洋,漫无边际。江涛发起了高烧,恍惚之中,他仿佛看到了方妍的脸,笑起来弯弯的像月亮一般的眼睛,带着一点点的孩子气与娇纵,额头上冰凉的触感,仿如她的手,江涛嗖地睁开眼睛来。
空姐亲切地微笑:“先生,您好一点了吗?你从上飞机开始就一直发烧。”
看着空姐明丽的眼睛中自己疑惑的脸,江涛慢慢地回过神来。他突然想起了方妍的眼睛里溢出的暖意,绚丽而柔和,而他,是多么愿意就这样溶化在这温暧里。他喜欢看着方妍眼睛瞳仁里小小的自己,那时,他一直以为,她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直到永远。
太阳终于穿透了云层,照得四处都闪起了金光,也照在江涛的脸上。他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因为觉得痛,突然之间便樵悴了,整个人都是沧桑的气息。江涛终于明白,原来人就是这样老去的。
医院的急救也没有让方秉山撑过多久,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他便撒手人寰。在医院里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昏迷,看着病床上父亲迅速老去的脸,斑白的头发,每一道被岁月刻下的纹路,方妍禁不住想,是什么时候,原来自己的父亲已经真的不再年轻了。拥有这样多的财富,管理数千员工,被无数人景仰,这些都不能阻止他加速衰老的步伐,也不能让他的健康得以好转,甚至不能改变他这么多年孤寂的生活。想着自己的父亲争了一辈子,要强了一辈子,寂寞了一辈子,到头来,竟然是这样的结局,方妍禁不住又流下泪来。
方秉山—直到最后都没有力气能跟方妍说过完整的话,只是在最后弥留之际,使劲地抓着她的手不放,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极度的眷恋,还有深深的担忧,流下苍老的泪水来。方妍大哭着唤着医生,唤着爸爸,用尽了全力抓紧了父亲的手。可是,她的叫喊与哭泣都不能挽留住他的生命,阻挡死神的脚步。
也许一切都是预谋,也许不是,但是事实的真相如何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事实既不能换回方秉山的公司,更不能挽回他的生命。
迟暮的英雄只能更加让人感叹,方家所有的繁华在方秉山过世后迅速落尽,方妍淋漓尽致地感受到了商场的无情与冷漠,连家中的保姆也不告而别。在父亲的葬礼之后,方妍才发现了放在角落里江涛写给她的那封信。
读完了那封信,方妍迅速地回到与江涛租来的屋子里。房间里还是原来的模样,简单而整洁,窗帘迎着风轻轻摇摆,与床上的床单是成套的。方妍想起江涛说过的话,整间屋子里最好看的就是她买来的东西。桌子上刷牙的杯子还放在那里,牙膏用到一半,仿佛主人只是有事离开了,马上就会再回来般。
方妍从屋子里冲出来,她站在街头,茫然地看着四周,心里都是焦急的渴望。江涛在哪里,江涛在哪里,为什么她找不到他,他上班的地方找不到,学校里找不到,图书馆也找不到,西门外的包子店还是找不到。方妍站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哪里。
方妍低着头往前走,在人来人来的商业街,她盲目地四处寻找,商业街上促销的音乐声响彻了整个街头。她不停地走走走,却再也找寻不到江涛的身影。她不停地走走走,却怎么也走不出这翻天覆地的满心凄凉。
她想起江涛来,想起他给她写论文的样子,想起他送她回家时的情形,想起他轻浅的笑,流连的吻。方妍哭起来,可是再没有人来拥起哭泣的她,小小的她。她想起江涛总是喜欢牵她的手,熟稔的、自然的、带着温暧的爱。
最后她又回到了和江涛住过的地方,房子里静静的,只有隔壁屋子里的人开着外面的水龙头,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方妍发着呆,有些不知所措,外面晚霞满天,绚烂而美丽,这个世界宁静而祥和。桌子上镜子里映出方妍小小的脸来,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泪水倏地滑了下来,接着便漱漱地落了满脸。整颗心在瞬间好似就这样碎掉了,又觉得心中像突然被什么挖去了一块,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一种痛叫做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