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遥一口气说完,电话彼端沉默不语,她轻声问:“我说的话,你懂了么?”
“嗯。”
“不过你问我出主意,大概是问错了人。”蒋遥自嘲,“他们一向说我自私冷血,没心没肺。”在挂线前,她说,“我最后只问你一个问题,如果能选择,你最希望回到哪段时光?”
第二天一早,傅昭阳的主诊医生刚开始巡房,便看到几日来经常出现的女孩子默默地站在楼梯口。她看起来休息得不好,肿着眼睛,神色憔悴。医生见多了生离死别和悲痛欲绝的家属,但这女孩乖巧秀丽,看年龄和自家女儿相仿,他不觉心生怜惜,说道:“这么早来看昭阳?这周的探视时间是明天呢。”
“谢谢了,我是来找您的。”莫靖言微一躬身,“我想再问问您傅昭阳的情况。”
“当时和他父母说的就是实情,没什么隐瞒。再熬过这几天,基本上就不用担心生命安全了。但是能不能醒过来很难讲,你知道,所谓的唤醒比例什么的,是基于所有患者的数据统计。真落到某一个人身上,醒或者不醒,就是百分之百。医学不是做证明题,谁都没办法打包票。”
“那我……我留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会有帮助么?”
“促醒这件事,很大程度取决于他自身脑部受损的情况,像昭阳这种程度,你不要想得太乐观。当然,很多人也相信,家人朋友的坚持和陪伴也是重要的成功因素。如果病人能醒来,那么后期复健过程中,你们的支持会显得尤为重要。”医生看了看面前单薄的女孩,心想,这事情对年轻的孩子太残酷,不如早些和她说清楚,有几个情侣能接受健康伶俐的心上人变得愚钝迟缓,能如父母一样在患者身边陪伴到最后?
邵声醒来时,房间里空荡荡的,只听到窗外树上喧闹的蝉鸣声。他的一半意识还停留在梦境里,似乎和莫靖言头抵头偎依着坐在河畔的青石上,一条大狗从二人身边跃出,欢快地扎到河里戏水。他起身时觉得头脑晕沉、脖颈僵硬,床头的玻璃杯里还有半杯水,他一口气喝光,喊了一声“莫莫”,无人应答;但他知道,昨夜那惊心动魄的激烈欢愉并不是自己脑海中的臆想,她曾那么真实地存在于自己的怀抱里。然而无论他多用力,那种紧密的联系一旦消失,她便如同蒸发的晨露一般消失了。
邵声换好衣服赶去医院,果然看见莫靖言坐在病房外,呆呆地望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门窗。她听到脚步声,缓缓地转过头来,平静的神色看起来陌生僵硬。“我不会和你去巴西的。”她艰涩地开了口,“我离不开昭阳哥。”
那天邵声收到了公司的电话,通知他领取机票并参加行前最后一次协调会。莫靖言在医院门前和他道别,说:“那我先回学校,明天去找你,拿回我的东西。”
邵声坐在出租上,只觉得刚刚恍惚如同一场大梦,莫靖言所说的每个字都敲在他心上,字字句句都和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如出一辙,让他无法反驳。
她说:“你走吧,我要留下来,留在昭阳哥身边。无论我们以后和谁在一起,可能都比现在这样好。现在这个样子,我太累了,我没力气同时负担两种感情了。所有的快乐都回不来了,我们面对对方,中间隔着两个人的自责和后悔。如果我们能各自生活的简单轻松一些,是不是更好……
“……昭阳哥对你对我,都是同样的重要的人,我没法想象,如果真的失去他,要如何再面对彼此。无论昭阳哥清醒还是不清醒,我都想留在他身边。现在在你们之间,我得选那个最需要我的人。原谅我,不能跟你走,现在不能,毕了业也不能。我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再见到你,或者说,是否还能再见到你。所以,你就不要说任何会想念我这样的话;因为我不想再记挂着你。那样会让你和我的日子很难过,不是么?”
她的表情始终淡淡的。邵声心底一个声音大喊着,留住她,没有她,你就再也不是你自己了。
另一个声音冷笑道,你已经不是最初的你了,能带给她的只有担忧和难过,是否还能带来一点快乐?
他握着两天后出发的机票,仿佛被谁推着,一步步走到悬崖边缘。
第二天邵声去了医院,穿上探视服,换了鞋套,在护士的引导下去向傅昭阳辞行。重症监护室宽敞整洁,然而白茫茫一片的床帐与仪器透着冰冷和压抑。每一位患者都双目紧闭,只有监测仪上变化的图像和数字还显示着一线生机。邵声进来前有中年男子跪在医生面前哭得撕心裂肺,他妻子遭遇车祸,面对数额庞大的费用催缴单束手无策,唯恐医院终止治疗,将妻子迁出重症监护室。但此时邵声听不到这些喧嚣和吵闹,他忧心忡忡,唯恐这一面会成为二人的永诀。
回到公司的宿舍时,莫靖言已经等了多时。邵声前一晚整理了行李,黑色软面箱挂着名牌摆在门厅里,贴了公司的标签。她便在箱子旁坐着,脚边两只纸口袋里放着衣服和一些随身物品。
“我东西不多,不过觉得,还是应该等你回来,说一声‘再见’。”莫靖言欠了欠身,“你去那么远,得好好照顾自己。别人都说那边治安不大好,你要多注意安全。”她又絮絮地说了些什么,邵声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但脑海中连不成完整的句子。
天边有闷雷声滚过,浓云遮天蔽日涌上来,六七点钟的天气看着像夜里一样漆黑。莫靖言抬头看了看窗外,“我得走了,怕是又要下大雨。”话音刚落,一声炸雷响在窗外,爆豆般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台上,腾起尘土与雨水混合的气息。
“你拿了这么多东西,等雨停了再走吧……我明天上午的飞机,清晨就要出发去机场了。”邵声将她的纸口袋拿起来放在桌上,“要么,今晚,你还可以住下来。”
莫靖言猛地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你睡这里,我睡沙发。”邵声推开卧室的门,“你放心,我不会碰你。”
夜里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卧室的窗户没有关好,被风吹开,噼噼啪啪地乱响,雨滴倾斜着扑向纱窗。莫靖言正要起身,已经有人轻手轻脚走进来,在窗口探身到大雨里,伸手将将窗拉回关上。他转回身,安静地看着蜷缩的莫靖言,走过来半跪在她身旁,轻轻抚着她头顶的发。然后他侧身躺了下来,也蜷起腿,从身后拥抱她。莫靖言被牢牢地嵌到他怀中,他温热的气息呼到她后颈上。她身体僵硬,肩膀微微动了动,听见邵声在耳边低声说:“莫莫,让我这样抱着你,就好。”
前一日邵声酒醉时,她也是这样从身后抱着他,在心中将分别的那段对白反复练习,从泪流不止到心碎麻木,在他面前述说时才没有骤然崩溃。而现在,她哀恸到哭不出来,只能任邵声的手臂越缩越紧。
墙上挂钟的秒针哒哒地响着,每一瞬光阴的流逝似乎都在催促二人的离别。大雨停歇,云层渐渐散开,微弱的天光透进房间,一丝丝渐渐清晰起来。莫靖言半睁着眼,看着即将出现的曙光,只觉得自己如同《倩女幽魂》中畏惧日出的女鬼,下一刻就将神魂俱灭。
公司的司机打来电话,送邵声去机场的车已经在来路上。莫靖言洗漱完毕,将钥匙放在桌上,“我不想看着你离开,我先走了。”她和邵声紧紧拥抱,踮起脚,轻轻亲了亲他的嘴唇,“这是最后一次了,再见。”
她走下楼,一盏盏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亮了又暗。她知道邵声半开着门,在身后望着她。然而她没有回头,没有犹豫,在走出楼门时没有回望他的窗口。然后她听到夜空中一声呼唤,“莫莫”。
她终于没有忍住,在路灯下回头望着阳台的方向。眼前一片漆黑。她心里茫然凄恻,想着,你真是太自私了,在暗处看着明处的我,看清我的模样,又不能让我看你最后一眼。
圣经故事里,上帝要毁灭所多玛城,罗得得到天使的警示,在灾难前带领家人离开。而他的妻子违背了天使的嘱咐,在走到山坡上时忍不住回头望向家乡。在这一刻,她立时变成了白色的盐柱。
莫靖言以前读过,心想,这故事到底是要说什么呀?现在她明白了,决绝离开时不应回望,回望便会被吞没。
之后莫靖言站在医院里,隔着玻璃窗望着遍身插满各种管子的傅昭阳,双肩耸动哀恸地哭泣。和性命比起来,我们之间的微小的感情,真的是微不足道呢。在见惯生死的医院里,没人停下脚步询问,周围或有人侧目,但每个人都匆匆忙忙走过。许多重症可以医治,连器官都可以移植。然而她生命中缺失的那一部分,谁能弥补,谁能救治?
而此刻,她最爱的人正飞跃重洋,到地球的另一端,到全世界的尽头去。莫靖言不知这次离别,是二人的重生,还是无望的浩劫。
有时候,我们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未来隐在重重迷雾之后,无法探知和预期;有时候,时间又过得很快,那些深入骨髓的悲欢喜乐还无比清晰,却已经过了数个春夏秋冬。
邵声和莫靖言共同的记忆在此终止,他们的世界都分为两半,划分的标准不是时间或距离,而是“有你”和“没有你”。这两部分泾渭分明,参商相隔。
此后他们身边都经过了许多人。在最初的一段时间,每当莫靖言将头放在别人胸前,听着不一样节奏的心跳声,都会莫名地想要落泪。
而当邵声穿上西装对镜整理时,眼前都会浮现出莫靖言站在身边的样子,她一直是二十岁时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带着青涩的学生气。这时或有妖娆的姑娘从身后趴在他肩上,皮肤上明亮的蜜色在流淌。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和她分隔地球两端的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是满面沧桑。他渐渐变成了伊戈尔,忘记自己曾经是邵声。
回到楔子结尾处那个夜晚,第二天清晨明日香醒来后,有些不安地怯怯问他,以后是否还可以保持联系。伊戈尔起身穿衣,古铜色皮肤上蒙了一层朦胧的光影。他听到问话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凝视一双乌黑的眼睛了,于是一时怔忡,心一软,说,好的。
在两个人的儿子出生后,母亲在电话里催他起一个中文名字,又给了几个备选,他都不喜欢。他抱着初生的小娃娃,让他隔着听筒哭给奶奶听。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和还没睁开的眼睛,一个深藏于心的名字忽然蹦了出来。
他想了想,“就叫一川吧。”解释了含义,母亲笑着说,这名字不错。
他不知道莫靖言是否和自己一样,在分开这几年漫长的日子里,曾经有心或无意搜索过“一川烟草”的出处。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他想,这一生和她的锦瑟年华已经过去,以后或许再不会重逢。一川,便是对莫莫最后的怀念。
某一年,一场声势浩大的文艺晚会在大学校园里举行。
巨型探照灯将设在操场上的彩排现场照得亮如白昼,歌舞演员们一队队走场,灯光音响师调测设备,摄影摄像寻找着最合适的机位。黄骏巡场一周,看见莫靖言站在台下,走上前说道:“刚刚的舞蹈是你编排的么?很不错。”
“你都看了?”莫靖言笑,“我以为你有处理不完的技术问题。”
“你排的舞,怎么也是要看的。”他指指探照灯,“我就躲在那里,谁也看不到我。”
“哦?最亮的地方?”她好奇。
“你听说过一句话么,叫做灯下黑。”黄骏拉着她来到灯后,“我证明给你看。”说着,他轻快地牵起莫靖言的手,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对着错愕的她狡黠一笑,“没人发现吧……咦,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像个小冰块儿。”
莫靖言猛地回头,仿佛有人在暗影中凝望着自己,脸上带着隐隐的微笑,轻声喊她:“莫莫。”
然而身后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于是她转回身来,微扬着头,轻声一笑:“果真没有人看到呢。”黄骏握紧她的手,低头吻了下来。
曾经说,这一生再也不会想念你。
你可知道在那一刻,我说了谎。
作者有话要说:我更新的多快呀,还这么多。。。乃们,走过路过得按个爪印说句话吧……又更新一小段,算是回忆部分的收尾。二人分开后的经历因为不是共同记忆了,在回到现实时会稍作交待。下周开始继续更新二人重逢的段落。实体书肯定要滞后了,因为比想象的写得长……乃们看到的,就是我现在手头有的文字。还得交稿校验,所以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问世呢……最后的结尾在实体书出版前肯定不会放在网上的,这也是对实体出版的保护,相信大家会理解。多谢支持!============《每当变幻时》是一首粤语老歌,杨千嬅主演过同名电影。许多粤语老歌的歌词写得很好,和旋律配合的也妥贴,有感慨无奈,又不消沉粘腻,带着一种坦然的大气。《每当变幻时》 怀缅过去 常陶醉  一半乐事 一半令人流泪 梦如人生 快乐永记取 悲苦深刻藏骨髓    韶华去 四季暗中追随 逝去了的都已逝去 啊 常见明月挂天边 每当变幻时 便知时光去   怀缅过去 常陶醉 想到旧事 欢笑面常流泪 梦如人生 试问谁能料 石头他朝成翡翠   如情侣 你我有心追随 遇到半点风雨便思退 啊 常见红日照东方 每当见夕阳 便知时光去
第二十五章 更行更远还生
邵声定定地看着屏幕上莫靖言的照片,不知自己在书房里坐了多久。隔了八、九年的光阴,这张脸孔看起来熟悉而陌生。他的记忆比这张图片更加真实和立体,比如她发际线上绒绒的碎发,光滑的额头和润泽的两颊,饱满的双唇和挑起的嘴角,整个人像吸满了水的大叶植物,鲜亮的水汽从皮肤下透出来。然而他好像拥有所有拼图的碎片,却无法将它们拼凑在一起。
只有交往不深的点头之交,想起来时脑海中会出现标准照一般的五官轮廓;那些熟悉的人,你清楚记得的只是他们的细节,那些一丝一缕发肤的纹路,一句呼唤的声音,一次呼吸的温度。所以当他看到这张照片时,一时竟无法说出莫靖言和记忆中有多少不同。淡淡的眼线和唇彩让她的五官更加精致夺目,她的脸上消褪了青涩的稚气,展露出年少时所没有的典雅端丽。
母亲端了一杯热牛奶出现在书房门口,邵声抬手,不动声色地将窗口切换成电子邮件。
“已经半夜了,还有工作没处理完呢?”母亲在他对面坐下,将玻璃杯放在桌上。
“快了,妈你也早点休息吧。”邵声喝了一口牛奶,“以后不用等我,这些事儿我自己做就成。”
“你?你能记得么?”母亲笑了笑,“我总觉得啊,你前几天还是川川那么大。”她又叹了口气,“我刚才没睡,其实就是想和你说说川川的事儿。”
“他今天怎么了?又咳嗽了?”
“没有,他的病倒没什么了,医生说,多休息一段时间就好。可是你,不是答应了明日香……”
邵声点头,“是,之前她也有一年多没见到川川了。正好今年她爸妈去日本过新年,也想看看外孙。她和我联系时说想带川川去日本待三五天,我就答应了。”
“她现在想起儿子了,离婚时怎么走得那么坚决?这两三年也就回过巴西一次吧……”母亲低叹一声,“母子连心本来是天性,她来看儿子,我看得出川川很开心,也不能说不好。可孩子越来越大,也记事了,她来了又走,反而让川川心里难受。”
“我是不想让川川觉得,人家有妈妈,他没有……”
“那怎么办?”邵母抬眼看着儿子,“你知道,我本来就不大喜欢明日香,她在川川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你俩,我更不能接受。但她毕竟是孩子的妈妈,这次回来又难免总和你碰面,我就想知道,你有没有重新和她在一起的念头。”
邵声摇了摇头。
“知道你怎么想就好。你忙归忙,自己的事儿也得上心,总不能以后都这样过下去吧?别嫌妈唠叨,川川现在还小,等他大了,就不容易接受家里的新成员了。”
邵声应和了两句,哄着母亲去睡觉。待她离开后看了两条总公司发来的通知,也准备洗漱就寝,他关掉一个个窗口,最底层那张照片就又跳入眼中,她恬静地微笑着,嘴唇半张半合,像有无限话语要述说。长久以来,她一直存在于他最深的梦境里,在现实中却只能凭借辗转流离、道听途说的只言片语,获得一些关于她的遥远而滞后的消息。他每每想到自己的身份和景况,便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权利和凭借再去惊扰她的生活。
然而自他在里约热内卢机场踏上法航航班的那一刻,关于与她重逢的种种假想便开始萦绕心头。他所乘坐的空客330如同一架巨大的时光机,载着他穿破重重云层和浓雾,在时光之中逆流而上。被生活和岁月铸就的坚硬外壳一瞬间生出细密的纹路,柔嫩的思绪如同初生的藤蔓一般,从旧日尘埃中蓬勃孳生,试探着从他的身体里挤出来,蔓延着将他环绕包裹。
他依然忐忑而犹豫,在半梦半醒之间,封锁于记忆深处的景象一帧帧扑面而来。他想到最后离开时她站在阳台下,茫然地仰着头,神情凄恻,忍不住探身伸手,想要拥抱决绝离去的身影。在那一瞬,他的心忽然悠荡在高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直坠而下。邵声悚然一惊,耳边一片尖叫。这并非梦境,他的身体被安全带拉扯着,在强烈的失重感裹挟下与庞大的钢铁机械一同震颤跌落。
这一年的6月,法航自里约飞往巴黎的航班在大西洋海域上空失事,200余名乘客与空乘人员遇难。其中有两位其他公司派驻巴西的中国员工是邵声的旧识,里约的华人圈不大,他们曾有数面之缘,一起打过球、吃过饭。那些骤然而逝的年轻脸庞让他再次体会了生命的无常,和被仓促中止的人生相比,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幸运的,所以从来不去抱怨命运的不公。
在数月后,邵声搭乘同一时段的航班,飞过同一片海域,转瞬间自己的生命仿佛也成了狂风中的一片纸屑。那一刻他抓紧扶手,第一个念头是,不行,我还要再一次见到她!
在一片惊惶之中,飞机自万米高空坠落了近两千米,飞行员成功降低了飞行高度,冲出危险的风暴区。乘客们赞美着上天,有的人喜极而泣。邵声为身边抹着眼泪的白发妇人递了一张纸巾,想起自己的母亲和川川,更想起了心中一个坚定的念头。这次回国,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莫靖言。哪怕只是远远地望着,哪怕岁月已经改变了她的模样。他也想看看,自己缺席的那段光阴在她的容貌上留下了怎样的痕迹。只要,她是真实的,被岁月包裹着的,那个曾经的莫莫。
隔了一日,邵声接到楚羚的电话,她说上午在附近见了一位客户,恰好路过他们公司,约他中午一同吃饭。她在楼下的餐厅订了一间雅座,邵声来到时,桌上已经摆了茶杯和两套餐具。
“我点了今天的例汤,其他的师兄你来点。”楚羚为他斟了茶,“今天我请你吧。”
“哪有让师妹破费的?你大老远从学校过来,还是我请你好了。”邵声笑了笑。
“我要是再客套就显得虚伪了。”楚羚也弯弯嘴角,“好吧,这次当我中午来蹭饭,过几天我就补回来。马上就到新年了,等昭阳开会回来,我们想请你去家里吃顿饭。”
邵声沉默不语。
楚羚继续说道:“那天你说暂时不想和大家联络,我也没有告诉别人。不过,总不能让我也不告诉昭阳吧,他打电话回家时我就讲了。他说,很想见见你。”
邵声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其实,我也很想见见昭阳。”
“其实大家彼此都惦记着。只是之前……说起来,多亏了你和莫大雪中送炭,昭阳昏迷和后期治疗时才没有因为费用问题束手束脚,用的是最好的药,请得起护工照看,否则他爸妈真的就被压垮了。虽然经费一直是经过海外校友会筹集,但我知道,除了你和莫大,有谁能连续几年每个月都向校友会汇款呢?而且那时候莫大在读书,余下的奖学金也有限,那些捐款大半是哪儿来的,我心里有数。”楚羚抿了抿嘴,“说实话,最初一段时间我很偏激,认为这是你应该做的。可过了两年渐渐冷静下来,昭阳一天天好起来,我才慢慢觉得,你也很不容易。我个人也好,昭阳也好,我们这个家也好,都得真心地感谢你。”
邵声拍拍她的手:“兄弟之间说这些话,就太见外了。”
“嗯,你能回来就太好了。”楚玲有些感慨,“我知道昭阳这两年最想见的人,就是你,还有……莫莫。”
邵声一言不发,默默地转着茶杯。
“我和昭阳结婚时给她发了请柬,但她没有来。方拓帮她带了红包过来,说她那几天旅行去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后来又组织了几次老队员聚会,她都没有来。我们家安安出生后,她也是托别人带了一副银镯子过来。我们知道,她不想再回到这个圈子里,也就没有勉强。”楚羚低头自嘲地笑,“从小到大,我和别人怄气吵架都是过两天就忘,唯独对她,别扭嫉妒、耿耿于怀了好几年;不过后来反而觉得,我比谁都理解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