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酌看了一眼,便接着说,“至于如意父亲的事,大家既觉得这成了沈家的污点,今后自可以将我与如意撇清…”
“瞎说!”沈老太太帮腔道,“谁敢不认你们?谁敢?那连我也一道别认了!”她沉目肃目,紧盯着方雪梅,“我最不喜有人在我跟前搬弄是非,处处经营算计。这么大的人,合起伙来欺负一个怀孕的小姑娘,不嫌丢人?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这别墅,这古玩,都是留给如意母子的,谁想要在这上头打什么主意,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她冷哼一声,“不就是没领证吗?多大点儿事儿,明儿我就押着他俩去民政局!你们这些人,就是见不得人好。分明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思想比那封建社会还腐朽落后。我告诉你们,别以为现在赚了点儿钱,就真当自己是什么豪门贵族了,当年要不是如意的爷爷把爷爷从战场上背回来,还由得你们今儿在这儿很挑鼻子竖挑眼?乡村来的怎么了?这还没出三代呢,就把自己根给忘了?”
既有沈老太太发话,众人自不好再说什么。
沈老太太扫了一眼,“还有不服气的?我告诉你们,如意肚里的孩子要是不能平平安安出事,出了任何一点闪失,我头一个找你们算账!”
邹俪干笑一声,“妈,这话就有失公允了吧?”
“你懂什么叫公允?你儿媳妇照顾你儿子,替你儿子生儿育女,你不感激不说,还处处挤兑她。都是爹生娘养的,你倒是说说看,如意哪一点配不上自酌了?嫌她家里没钱?这是做生意还是结亲家呢?孩子自己乐意就成,你操哪门子闲心?自己婚姻还是个烂摊子,还好意思来教训别人。我看你今后没事儿也别回来崇城了,管好你的生意就行。如意有我在跟前照顾,不劳你瞎费心。”
邹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是没说出话来。
“还有你们,”沈老太太环视一圈,“今儿这事儿就算翻篇,今后再有人提起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还有,”沈老太太瞥了方雪梅一眼,“东西该还给如意的就赶紧还回去,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做事这么讨人嫌,小心以后遭报应。”
方雪梅吃了瘪,自然不服,“奶奶,那谭卫国的事…”
“又不要你进去坐牢,你操什么心?”
沈自酌见已得到沈老太太的谅解,便不再多待,立即迈开脚步朝外走去。临走前看了一眼,却发现本坐在角落里的方晓葵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他心下一凛,再不敢久留,飞快朝楼下跑去。
——
谭如意到了楼下,并没有去车上坐着。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只沿着小区里鹅卵石的小路慢慢走着。
走了一会儿,忽见楼里有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出来,定睛一看,竟是方晓葵。
谭如意立即戒备起来,冷眼看着方晓葵朝着自己走来,“你想干什么?”她正在气头上,自是无所顾忌,便似点着的炮仗,随时可能炸起来。
方晓葵定下脚步,抬眼静静看了谭如意片刻,“我有话想跟你说。”
“要是跟你姐一样来跟我宣战,那就不必了。我对你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你要是想要那别墅,去找奶奶,我无所谓…”
方晓葵缓缓摇头,“不是,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她声音冷冷清清的,语气十分平淡,全不似方雪梅那样甜腻。
谭如意愣了一下,“你该不是让我劝三叔离婚吧?”
方晓葵摇头,静潭似的一双眼睛看着她,“我姐将我看得很紧,你可能不相信,她连我手机都没收了。平时家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保姆,并不是为了照顾子轩,而是盯着我。”
谭如意顿觉悚然,“她…她为什么这么做?”
方晓葵抱着孩子在花坛上坐下,张开手掌替孩子盖住阳光,“她想要拿这孩子找沈知常勒索他公司的股份。我当时…也是被她骗了。”
谭如意低头看着面色苍白的方晓葵,“可是…可沈大哥的财产现在都捏在她手里。”
方晓葵目光低垂,“她是穷怕了。小时候,她日子过得比你还苦。我伯父想把她嫁给邻村的一个哑巴,她自然不答应,连夜逃跑了。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走了六个小时走去县城,爬上一辆运木材的车,跟着到了崇城…为了挣钱,各种各样的苦都吃过,最难的时候,三天只吃一包方便面,后来才遇到了沈大哥。在遇到沈大哥之前,她还谈过一次恋爱,结果钱全被那男人给骗了,只给她留了二十块。所以她这人对谁都不相信,只相信钱,只有把钱攥在自己手里,她才能安心。”
谭如意心想,难怪她到现在都不提出离婚。
“后来我爸听说她在城里嫁了个好人家,就怂恿我过来投奔。我其实只希望她能给我介绍个薪水稍高一点的工作,可她的意思是,要撮合我和沈自酌。沈自酌自然不答应,她就又将目标瞄准了一直没有生育的沈知常。她当时跟我说是陪一个老板吃饭,吃完了就能给我介绍工作…结果我俩都被她给灌醉了,就…”方晓葵似觉难堪,咬了咬唇,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后来这孩子我是打算打掉的,但她二十四小时紧跟不舍,骂我蠢,说用这孩子能轻易分到沈知常的家产。”
谭如意静静听着,此刻才问:“那你的意思是?”
“我不想要钱,也不想要什么家产,更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就想离开这儿,再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她抬头看着谭如意,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痛苦,“我姐就是个神经病,我要再这么待下去,我也要成神经病了。谭小姐,我求求你,你帮我给沈知常递一句话,让他帮帮我,看在我好歹生了个孩子的份上,帮帮我…”
谭如意沉吟。
方晓葵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急切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她根本没花五十万找你爸换你的户口本,把户口本扣下来的主意就是她给你爸出的。有一回她打算来找你,在你小区门口碰见你爸了,就一直跟他保持联系。后来她在你这儿踢了铁板,就准备拿你爸来要挟你。”
谭如意震惊不已,万万没想到方雪梅竟有这样缜密的安排,“她…究竟图什么呢?即便要钱,也该直接跟三叔交涉啊。”
“沈知常很愿意听沈自酌的话,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在沈自酌跟前吃过瘪。为了这事儿,她天天骂我,说我没本事…”方晓葵闭了闭眼,“我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她这人真的有病,什么人都想控制,不听话她,她就要报复…谭小姐,我求求你,你帮帮我…”
正在这时,忽从楼梯口传来沈自酌的声音,“如意!”
方晓葵立即松手,抱着孩子站了起来,紧接着边看见方雪梅跟在沈自酌身后出来了。方雪梅冷声喊道:“晓葵,你抱着孩子瞎跑什么呢,赶紧过来!”
方晓葵慌忙看了谭如意一眼,再次无声哀求:“帮我!”便抱着孩子,飞快朝方雪梅走去。
沈自酌已到了跟前,伸手扶着谭如意的肩,急切问道:“方晓葵跟你说什么了?”
谭如意朝着方晓葵看了一眼,她站在方雪梅身旁,身形消瘦,脸色煞白,活像只孤魂野鬼,便摇了摇头,“没事,还没说上话呢。”
沈自酌松了口气,伸手将她抱住,“没事就好…”
谭如意闭眼,“那…”
“放心,今后再也不会有人给你气受。”
谭如意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我饿了。”
沈自酌笑了一声,将她松开,认认真真看她,“走,我们去吃东西。”
☆、第51章 濡沫(06)
吃饭的时候,沈自酌一点一点同谭如意讲了她走以后发生的事。谭如意听完笑说:“你发起火来怪吓人的,他们肯定都被你吓住了。”
沈自酌正在剔着鱼上的刺,闻言手里动作一顿,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吓不吓人?”
“我见过啊,就上次…”谭如意忽想起来他上回发火的缘由,立时住了声,低头假装去夹菜,飞快转移了话题,“对了,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沈自酌盯着她看了片刻,方问,“什么事?”
谭如意便把方晓葵告诉她的转述给沈自酌,“我早就疑惑为什么大嫂会知道谭吉的生日,原来是我爸亲口告诉她的。”她神色恹恹,“总在想,我是不是真欠了我爸什么,不然他何至于要联合外人来为难我。”
沈自酌将剔掉刺的鱼放进她碗里,“你不欠他什么,他只是自私而已。”
谭如意拿筷子尖夹着鲜嫩的鱼肉,没说话。
方晓葵的事,沈自酌答应转告三叔,谭如意便决定不再多管闲事——况且她现在是沈老太太和沈自酌的重点保护对象,也没这个多余的时间去操心别人的事。
第二天一大早,沈老太太在家里保姆的陪同下,亲自给谭如意送了一堆的东西,大到防辐射服和平底鞋,小到各式各样的维生素。又嘱咐了一大堆的注意事项,盯着沈自酌一条一条记下来了方才安心。
临走前,沈老太太趁着沈自酌去洗手间的时候,将谭如意拉到一旁,低声叮嘱,“如意,现在还不到三个月,你跟自酌最好先分房睡。”
谭如意脸立时涨得通红,“奶奶,我知道的,我们不会…”
沈老太太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些事,原不该我来告诉你,只是可怜你也没个亲密的女性长辈在跟前教导…怀孕是大事,一丝一毫马虎不得,你要有什么拿不准的,尽管来问我。”
谭如意点头,“我知道。”
恰逢唐舒颜辞职,沈自酌忙得昏天黑地。饶是如此,仍是抽了一整天的时间陪谭如意去医院做检查。
因才六周,医生建议谭如意暂时只做常规检查,等十二周的时候再做一个包括b超在内的正式产检。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开了叶酸和维生素片,嘱咐了一些孕早期的注意事项,就让二人回去了。
时间尚早,刚过十点。谭如意记挂着夏岚的事,便打算中午跟她一起吃顿饭。打电话一问,才知道她犯了肠胃炎,正在输液。
谭如意想到上回见她时的态度,颇有些歉疚,“你在哪个医院,我过来找你。”
夏岚说话有气无力,“别过来了,就要输完了。”
“那我来接你。”
“没事的,有人在跟前照顾,输完了他就送我回去。”
谭如意沉默一瞬,心想这个“有人”大约便是谭吉,“那…那你需要什么,就让他帮你吧。回来了给我打个电话,我上去找你。”
挂了电话,呆立片刻,方对沈自酌说:“走吧。”
吃过中饭以后,沈自酌在家里休息了半个小时,便打算回公司接着工作,临走前又叮嘱谭如意注意安全。谭如意早听得耳朵生茧子了,伸手将他往外推,“好啦,我保证一定照顾好自己和你儿子。”
沈自酌打开门,脚已踏出去了,又迈回来,转身将谭如意抱了抱。
谭如意也心疼他起早贪黑,脸埋在他胸前,闷声说:“我要是能帮你分担一些就好了。”
“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帮我分担了。”
静了一会儿,又说,“在家里无聊的话,随时跟我打电话。”
谭如意笑着摇头,“我不会无聊的,你安心工作。”
沈自酌在她背上轻拍了一下,“那我走了,把门锁好。”
沈自酌走了以后,谭如意回到客厅,坐了一会儿,正打算再给夏岚打个电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谭如意吓了一跳,伸手拿过来,却是沈自酌打来的,“书桌右手边第二个抽屉里有个账簿,能不能帮我送下来。”
谭如意走进书房,拉开抽屉,果然见到一个蓝皮的账簿,“是不是蓝色封面的?”
“对。”
“好,我马上下来。”
挂了电话,谭如意将账簿拿起来,见底下压着一张字条。她也没太留意,匆匆瞟了一眼,迈开脚步正要走,忽意识到不对劲,又猛地退回去,目光朝字条上的落款扫去——一个“裴”字。
她顿时一怔,目光朝上移:“物归原主,改日过来拜访。”
这是裴宁的字迹,她十分确定,因为他写“裴”字最后一笔,总要拖得很长,像一把斜出的剑。
这字条,大约是随着笔记本一起装在盒子里的,然而她当时并未注意,却被沈自酌捡到了。可沈自酌什么都没问,就像他说的那样,等着她做好准备,自己主动告诉他。
谭如意枯站了一会儿,方回过神来,将纸条放回原处,拿着账簿飞快下楼。
到了楼下,将账簿交到沈自酌手里之后,谭如意并没有立即离开,看着他,几分踌躇,“我…”
沈自酌低头看她,“怎么了?”
谭如意摇了摇头,笑了笑,“没事,你早点回来。”
沈自酌点头,“那我走了,你赶紧上去吧。”
谭如意目送着沈自酌身影朝车库走去,背后忽响起汽车驶来的声音,她回头看了一眼,立即往旁边让了让。然而那车却在她身前停了下来,紧接着车窗打开,夏岚从车里探出头,“如意。”
谭如意急忙上前,“针打完了?”她目光往驾驶座上扫了一眼,却是一怔——开车的是裴宁。
裴宁自然是看见她了,此刻对上她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还得打两天。”
夏岚拉开车门下来,转身对裴宁说道:“帮我把车停进去。”
就在裴宁开车过去的时候,沈自酌的车正好开过来了。车道很窄,两车堪堪擦身而过。沈自酌将车子停下,同夏岚寒暄几句,跟谭如意再次道别之后,就踩下油门朝小区大门驶去。
裴宁已停好车走过来,夏岚稍稍抬高了声音,“裴宁,你是上去坐一会儿,还是直接回公司?”
在裴宁回答之前,谭如意忽听见身后传来急促刹车的声音,她赶紧回头,果然沈自酌的车停了下来。
她心一紧,见沈自酌拉开车门,朝着自己一步一步走来。沈自酌停下脚步,却没看谭如意,只看着裴宁问道:“这位是?”
夏岚赶紧介绍,“裴宁,我的同事。”又同裴宁介绍,“沈自酌,如意的老公。”
裴宁闻言一怔,目光在沈自酌脸上扫了一眼,伸出手似笑非笑道:“沈先生,久仰。”
沈自酌朝着他伸出的手瞥了一眼,微妙地顿了一瞬,方伸出手去与他短短一握。
谭如意头皮发麻,摸不准沈自酌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裴宁就是留字条的人。她看了看沈自酌,又看了看裴宁,两人都是神情莫名,瞧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她生怕裴宁胡说八道,手心里渐浮起一层冷汗。
裴宁收回手,笑着回答方才夏岚的问题,“要是不麻烦的话,我能不能上去喝杯水?”
夏岚何等心思敏感,自然从方才沈自酌和裴宁这一番交锋里看出些不对劲的意思了。她脑袋转得飞快,想起裴宁在简历上填的教育经历,又联想谭如意的毕业学校,当即明白过来,“要不还是下次吧,我家里也挺乱的,这阵子都没收拾。”又说,“如意,过来扶我一下。”
谭如意“哦”一声,赶忙过去将夏岚搀住。夏岚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贴着她耳朵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什么情况?赶紧说句话。”
谭如意要知道说什么,早就说了。她抬头看着沈自酌,咬了咬牙,“沈…”
沈自酌目光立时扫过来,谭如意顿时吓得将后面的“先生”二字吞了回去,静了一瞬,哆哆嗦嗦开口说:“老…老公,你上班要迟到了。”
夏岚差点笑出声,使劲憋住了,轻咳一声,“裴宁,你也赶紧回公司吧。我半天不在,估计又积累了一堆事儿,你帮我处理一下。”
沈自酌看了谭如意一眼,复又迈开脚步,重回到车里。车子绝尘而去,而裴宁还站在原地。他看着夏岚,“岚姐,我跟如意说两句话。”
夏岚看了谭如意一眼,“哦,那我先上去了。如意,你等会儿直接去我家找我。”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有些发晕,裴宁抬头看了一眼,“出去找个喝水的地方吧,这里晒。”
谭如意走了两步,站到樟树的树荫底下,“就在这里说吧。”
日光白灼晃眼,午后静悄悄的小区里,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个正经说话的地方,裴宁却也无法勉强,往前走了几步,到了谭如意跟前,低头看着她,静了片刻方说,“你最近怎么样?”
谭如意低头看着跟前干净的水泥地,并不看他,“挺好的。”
“你先生是做什么的?”
谭如意抬了抬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裴宁有些局促,“就是随便问问。”
一时安静下来,谭如意觉得尴尬,想到方才在书房里看到的那张字条,暗叹了口气,“裴宁,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裴宁目光定在她身上,“其实…那天才车上遇到你,我非常高兴。我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接着读书,听你说在崇城工作,我才决定回来。”
谭如意没说话。
裴宁静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带了些自嘲,“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已经结婚了…想做些什么,发现自己已没资格去做什么。还是晚了…就晚了半年。”
谭如意再迟钝也听懂了,她惊讶抬头看着裴宁。叶间漏下的光点投在他脸上,光影错落之中,他眼里的情绪也跟着看不分明。
谭如意轻声问:“你…读大学的时候,你是不是…”
裴宁没说话,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继而轻声笑了一下,“早该告诉你的。”
“我…我没想到,从来没敢这么想过。”
那时候,一切对她而言都是灰色的,许多对常人而言都是正常且已泛滥的东西,对她而言都是奢侈。
“我觉得你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干劲,为了什么事情努力的样子非常吸引人…或者说,吸引我。”似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最初的尴尬以后,只剩下迫切的倾诉的*,裴宁热切地看着她,语速渐渐加快,“所以当时听到你笔记本里的内容时,我高兴得懵了头,等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追出去,只看到了你扔在地上的本子。后来屡次碰到你,我想,我必须同你讲清楚,但那时候你面对我时的态度极为排斥。我不敢贸然以为你对我还抱存同样的心思…”
“所以你就不说了吗?”谭如意忽开口打断他,“因为怕被拒绝,所以干脆就不说了吗?哪怕我或许会抱着这样的误会过一辈子?”
裴宁愣了愣。
“你说,不断向着太阳走,哪怕到了太阳底下,就没有阴影了吗?”谭如意定定地看着他,“你或许觉得我一再地拒绝你是因为我把你视作过去的阴影,但那件事对我造成的影响不过持续了不到一年的时间。现在想起来,会觉得遗憾,但我只是遗憾自己没能将这件事处理更好,人为地制造了这样的困境。阴影自然是无法摆脱的,但人的伟大之处,正是因为即便一辈子都要与阴影相伴而生,也是把阴影踩在脚下,而非让它束缚自己。”
裴宁没说话。
“我现在过得很好,好得不用把‘我过得很好’这句话挂在嘴上。”她顿了顿,“谢谢你帮我把那个记事本送回来,它对我而言是十分珍贵的回忆。”
偶尔有风吹过,摇动着头顶的树枝,发出窸窣的声响。
仿佛也是在这样一个午后,她曾在教室自习时,一抬头透过窗户看见他沿着葱茏的绿荫缓步而来的身影,于是信笔写下了那句话:“我以为自己尚不能作为一棵树的形象同你站在一起…”
裴宁轻咳了一声,低声开口,“我还是要为过去的事道一句歉。希望你跟你先生,今后能过得幸福。”
谭如意看着他,“谢谢你。”
为了寒伧岁月里的那值得偶尔回味的浅淡喜悦,无论结局如何。
☆、第52章 濡沫(07)
送走了裴宁,谭如意紧接着上楼去找夏岚。她正在厨房烧水,水壶里咕噜咕噜响着。谭如意问她饿不饿,她点了点头,“早饭中饭都没吃。”
刚打过针,吃别的恐怕刺激肠胃,谭如意便帮她熬了一锅粥,丢了点切碎的鸡丝进去。等粥熟的时候,夏岚向她问起裴宁的事,“我当时看裴宁的简历,是觉得他毕业的学校有点眼熟,但压根没往这方面去想。”又想起来上回谭如意给她送饭的事,“这么大一桩新闻,就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竟然丝毫没注意到。”
谭如意有些无奈,“你别取笑我了。”同她讲了字条的事,“我现在担心沈先生会多想…”
“还叫沈先生啊?今后孩子生下来了你也这么叫?”夏岚想起方才她哆哆嗦嗦喊的那句“老公”,忍俊不禁,“既然怕他多想,你就该主动讲清楚。”
闲聊了一会儿,粥煮熟了。谭如意替她盛了半碗,搁到餐桌上,“小心点,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