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太小了。”

“不小了。”

“太小了,”梁景行微微卸了几分力道,腾出一手轻抚着她长而柔顺的黑发,“我有罪恶感…”

“那你喜欢我吗?”姜词闷声问。

“远比你想得更深。阿词,我能给你庇护,但我恐怕同样可能给你造成不好的引导。再等一等,我们之间还要磨合…”

“你别跟我打官腔。”

“没有,我不会敷衍你。”

姜词静了数秒,“那我问你,去年四五月份的时候,你为什么开着刘原的车停在我家附近。”

梁景行一怔。

姜词仰头看他,“你敢说那不是你?”

沉默片刻,梁景行终于回答,“附近乱,我怕你回家不安全。”

“就这?”

“嗯。”

姜词盯他看了许久,从他怀里挣脱,退后一步,背靠着流理台,“那你究竟是什么时候下的决定?”

梁景行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姜词声音不由冷了,“守了两个月,结果还是在高考当天出了事,所以心怀愧疚?”

“阿词,并不是…”

“你的确不敷衍我,”姜词似是疲累不堪,闭眼叹了声气,“你只是骗我。”说罢静站了片刻,也不看他,从旁擦过,闪身出去了。

她回房间锁了门,在床上躺下,脑中一片混沌,自然毫无睡意。数分钟后,她听见梁景行敲了敲门,没应。过了片刻,又三下叩门声,她仍是没应。等了片刻,门外静悄悄的,再无任何声响。

姜词拿了个枕头盖在脸上,无声地落了几滴泪,自觉矫情,又急忙抹掉了。将所有事儿翻来覆去想了一遭,仍似面临一堆乱麻,束手无策。

年纪是道坎,毫不讲理地横亘在那儿,似是当年愁倒了愚公的王屋太行,可她纵有移山的心,那人只当她是个孩子。

上了岁数的人都是这般顽固自大,仗着早生了几年,就能冠冕堂皇地以长辈自诩,无论说起什么,统统以“我是为你好”打回去。

她有次在公园遇见有个女孩儿跟妈妈吵架,五六岁的小姑娘想吃香蕉,她妈妈却往她手里塞着苹果。僵持了几分钟,女孩儿拿着硕大的苹果,哭着走了。她在旁看着,数次差点忍不住上前:“她想吃香蕉,你给她香蕉就好了啊。”

安安静静空空荡荡,似有一只巨掌攥住了她的心脏,使那里传来虽非剧烈,却绵延不绝的隐痛。

她以为两人在一起就可以了,现在才知道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而她此刻深感无力,因为深知梁景行便是这样一个人,如果他不肯说,如何哀求胁迫都是徒劳。她只能尽力去相信,他的隐瞒和拒绝都是善意,他不会伤害她——就像当日人走茶凉之时,唯他一人愿意冒雨前来,为她寒伧瘠薄的岁月,送来些许温暖。

为了这一点善意,她愿意信他。

迷迷糊糊间,还是睡了过去,竟梦到从未入梦的姜明远。是一个雾天,姜明远面容清癯,似是年轻模样。她一愣,上前问他:“爸,你伤好了?”姜明远不回答,只说要去一个叫做“王谢桥”的地方,她跟着他,一趟一趟赶车,直到醒来,也没到达“王谢桥”。姜明远遥遥地对她笑:“你回去吧,你帮不上我的。”

醒来天色已暗,姜词从床上起来,抱膝坐了片刻,一时只觉惝恍。

客厅里只开了沙发旁的一盏立灯,茶几上搁着笔记本电脑。梁景行仰躺在沙发上时,右手手臂盖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姜词缓缓走过去,在沙发一侧坐下,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梁景行,去床上睡,小心感冒了。”

梁景行小腿一弹,睁开眼睛,看了姜词片刻,目光才渐渐聚焦,他揉了揉额头,“不好意思…饿了没?”

“有点。”

梁景行坐起来,“出去,还是就在家里吃?”

“随便煮碗面吧,我吃完了早点回去。”

梁景行一顿,伸手捉住她的手指,“阿词…”

“没事儿。”姜词笑了笑,抽回手,从沙发上站起来。梁景行将她手腕一捉,“想不想出去旅游?”

姜词一愣,往茶几上的电脑扫了一眼,正开着的是一个机票订购的界面,“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

姜词沉吟片刻,“想去江浙一带。”

“行,我规划路线,你今晚回去把东西收拾好——衣服多带点儿。”

“这么急?”

“说走就走的旅行嘛。”

姜词笑了,“…好吧,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讨好我的份上,我暂时原谅你了。”

“暂时?”

“留职查看,以观后效,好好表现吧。”

梁景行笑了一声,起身拉着她去楼下做晚饭。

烧烤还剩了许多食材,梁景行简单炒了几个菜,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姜词食指大动,吃饱了便也似乎不在那么多愁善感。留下来同梁景行查了几个景点,初步定好路线,便回家去了。

回程路上,梁景行给许尽欢打个电话。

“嘿,你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苦短,别浪费时间啊。”

梁景行并不惊讶,“你知道了?”

许尽欢笑起来,“你们也不知道避嫌,我一下车就看见长针眼的画面了,得亏我心理素质好,不然肯定当场叫出声。看我多好,还专门替你支走了陈觉非。”

梁景行也跟着笑了一声,“也只他这人心眼比筛子大才看不出不妥。”

“不是替你俩创造条件吗,小姑娘过生日,肯定想跟你单独相处,我们几个大灯泡得识点相。”

“你现在在哪儿,出来喝一杯。”

两人去了崇大校外的美食街,点了盘油焖大虾,边吃边喝啤酒。

许尽欢剥着虾壳,“这事儿还有谁知道?陈同勖知道吗?”

梁景行没说话,摆了摆头。

“也是…要让他知道你拐走了他的爱徒,非得剥了你的皮不可。”

梁景行神情平淡,“暂时没什么必要昭告天下。”

许尽欢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想偷偷摸摸玩过就算?”她瞥见梁景行的表情,立即住了声,顿时明了,心下愀然,“…你怎么陡然成了情圣,太让人不习惯了”顿了顿,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梁景行没说话,点了支烟。

“在帝都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什么‘修罗场’…”

梁景行摇头,嗓音一时有些哑,“更早。”

第34章 绛紫色(04)

·

让他自己说,恐怕也说不清。最初只觉得姜词一朝落难,境遇云泥,让人唏嘘,念及姜明远曾帮过忙,便也不由自主地想伸出援手。这孩子性格犀利,以往是明艳的花,如今成了一道灼烈的火,开在深渊尽头,让人难以错目…久而久之,也就越发放心不下。

回溯最初的怦然心动,恐怕是雨夜陋居那晚,她脸庞隐于雾气之中,神情怔忡,似暂时卸下了坚硬铠甲,像个普通少女一样茫然无措。不断回想这一幕,总会让他回忆起葬礼那天的姜词,身影单薄,像道浅淡墨痕,随时将消失于灰白天光之中。

此后,她借着酒劲歪在他怀里,半真半假说着“恐怕今后真要赖着你了”,心里失控似地一颤,有什么偏离轨道,再不复当初。

正好叶篱病重让他有个由头暂时远离,在帝都待了几月,渐而说服自己,当个寻常长辈,或是一棵遮风挡雨的树,一捧烛光,能给她瘠薄的年岁里带去些许慰藉。

可是能狠心铰了自己一头青丝的女孩,哪里能接受这样折中的关怀,她的性格最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生日那次争吵以后,本打算自此了结。听闻叶篱进重症监护室,他赶去帝都,恰好听说个国际知名的时尚杂志社招聘摄影师,他闲来无聊投了简历,接到面试通知时,才惊觉自己潜意识认定了她一定会考入央美,正为今后方便照顾她铺路。

在帝都的那一次会面,让他本已岌岌可危的立场再次动摇。

回到崇城,有段时间,他常会不自觉开车去霞王洞路——也不敢开自己的车,找刘原换了他那辆大众。刘原每天开着他的卡宴上下班,简直诚惶诚恐,有次哭丧着脸找他诉苦:“梁哥,我今天听见有几个女编辑议论,说我被你潜规则了…你赶紧把车还给我吧,你这车太贵了,我怕给你擦着碰着。”

车就停在那家沃尔玛的对面,姜词回家必会经过此处。一则保障她的安全,二则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事儿仔细捋一捋。

他一边看,一边想,想了整一个月,再也说服不了自己,便换了个思路,考虑要真往这条道上走,到底是否具备可能性。

世俗的压力自不必说,他父亲是那样老派的人,要听说他找了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肯定气得血压升高;陈同勖那关自然也难过,姜词父母双亡,他是老师,凡事都有话语权。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压力来源于自身。

姜词太年轻了,还未曾领略这世界真正的精彩,未刻骨铭心去爱过一个人…她的生命泰半还是空白,而这份空白意味着未知,意味着不稳定,意味着…如果哪一天她见过更为年轻鲜活有力的生命,意识到自己以往视野的局限,也许会毫不犹豫抛弃自己最初的选择。

——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的结局,他能坦然接受吗?能够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稀世珍宝,悄然落入他人之手,而毫无怨怼,真诚祝福吗?

而最可怕在于,他不知道这事儿会在多久之后发生,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许尽欢抬头盯着他,“…所以,你是抱着随时可能被她抛弃的心情在跟她谈恋爱?”

梁景行喝了口啤酒,没吭声。

许尽欢哑口无言,“…你这觉悟和境界,我等俗人简直难以望其项背。”

高考失利那晚,最终被姜词激发得忍无可忍,自然也有冲动的原因,可在这之前,他已将所有的问题,像翻面口袋一样,彻彻底底想了个透彻。

爱情这事儿本就像是博.彩,多少人输红了眼一无所获,好歹他还能看见一线曙光,赌一把,兴许也就赌对了。如果不幸输了,自然只好愿赌服输。可他唯独不能看着姜词在自己视野范围内再受到丁点伤——她不能去理想的学校,已是一桩莫大的遗憾。

许尽欢叹了口气,“你可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跟十七八的毛头小子一样冲动。”

“我不是冲动。”

许尽欢点头,“对对,你不是冲动,可你这深思熟虑比冲动还他妈恐怖,简直是铁了心为他人作嫁…这些事儿你没跟小姑娘她本人讲过吧?”

“没,”梁景行一支烟抽完,掐了烟蒂,“怕她有心理负担。”

“…”许尽欢简直五体投地,“我说梁景行,你图什么啊?要过个三五年,小姑娘心野了,跟别的男人跑了,你年逾四十人老珠黄,简直赔得底裤都不剩。”

梁景行只说:“你也别到她跟前多嘴。”

“…我才懒得管你这档子事儿,你简直是个疯子。”

梁景行沉沉地笑一声,这话,他也对姜词说过。挺好,两个疯子,不疯魔不成活。

“我算是看出来了,从你大学炒股敢赌上所有身家这事儿就知道,你平日里看似四平八稳持重可靠,实际上就是个不要命的赌徒。”

梁景行煞有介事地纠正:“命还是要的。”

许尽欢又气又笑,“…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就这么办,没经验,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

“可你这心理包袱也太重了,跟戴着镣铐跳广场舞似的。”

梁景行不以为意,“还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你就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我说你早年也不是这幅让人窝火的德性啊。”

梁景行笑了笑,不置可否。

许尽欢让老板将桌上的虾壳清理了一下,换了双手套,“你该不是怕姜词走上叶篱这条道吧?”

“跟叶篱没什么关系。”

“不是就行,我怕你想不开——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没跟你说,叶篱如今都走了,再提起来也没多大意思。她这人,真不像你想得那样单纯。那种家庭出来的,又是艺术生…”

“我知道。”

“其实她要开口,我自然义不容辞。可她自尊心强,肯定不会找我俩帮忙。我要是自作主张,又唯恐伤害她的感情。”末了,轻叹一声,“也是天妒红颜,各人自有各人的命。”

梁景行只默默喝着啤酒,一时没开口。

对于他而言,自然还有一重顾虑。姜词还太年轻,过早确定一份独占的关系,并不利于她的独立。他已在尽力地将她推往正常的社会,但如果她还有退路,恐怕这种尝试只会徒劳。

那日姜词提及《洛丽塔》,让他脊背一阵发凉。小说中,男主亨伯特为了一己私欲独占洛丽塔,使她与正常健康的社会秩序脱节。最后,亨伯特听着镇上居民和谐活泼的笑声时,痛苦忏悔:“随后我明白了那令人心酸、绝望的事并不是洛丽塔不在我身边,而是她的声音不在那片和声里面。”

一大盘龙虾全被许尽欢扫荡干净,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就今天吃的这些东西,起码长三公斤的膘。”

结完账,两人沿着河边慢走,吹风醒酒。天气极冷,脚踩在雪水中,“咔吱”作响。

“我跟姜词接触不多,但能看出来她这人十分聪明,性格也敏感,恐怕人情世故方面,也看得十分通透。站在女人的角度,我还是给你个忠告,有什么事儿尽快坦白。女人没事都爱瞎琢磨,你瞒了这么一摊子事儿,她自己完全能脑补出朵花儿来。”

梁景行又点了支烟,只夹在手间,偶尔抽两口,“我有分寸。”

“你有屁个分寸。”

“…许尽欢,你能不能文明一点?”

许尽欢哈哈笑起来,“我告诉你,我现在迫不及待想看看,陈觉非要是知道你给他找了个比他还小的舅妈,脸上是什么表情,一定精彩极了。”

“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快点跟你爸把事儿讲清楚,我去办公室一次他催一次。”

许尽欢摆了摆手,直打哈哈,“我这不是还在酝酿吗?成大事者须得深谋远虑,徐徐图之…”

“行了行了。”

待酒醒得差不多了,梁景行和许尽欢步行去停车场。正要上车,梁景行想起一事,“你爸的那个藏友,有没有什么眉目?”

“我这不还在帮你打听嘛,着什么急。”

“那行,打听到了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对了,我明天要跟姜词出去旅游。”

“你真是生怕陈觉非不知道——打算去哪儿玩?”

“嘉兴绍兴那片逛一圈,”顿了顿,“最后去苏州。”

许尽欢一愣,“伯父一把老骨头了,饶了他行吗,等两年啊,再不济先铺垫铺垫啊。”

“又不是非得挑明身份。”

“你爸阅人无数,看不出你俩这点儿猫腻?别铤而走险了,小心给他气出毛病来。”

“我有分寸。”

“…”许尽欢无话可说,“我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随你便吧,悠着点,别到这岁数了栽一跟头。”

梁景行将车解了锁,淡淡说了一句,“她没安全感。”

许尽欢神情复杂,“…你倒是煞费苦心。”静了几秒,忽怪笑一声,盯着梁景行,“我说,你俩是不是到现在还没有…”

梁景行拉开车门,“她才十九岁。”

“年龄不是问题啊,满十四岁就不算犯罪了…”

梁景行懒得理她,拉开车门上去。

“…真的!听我一言没错,女人要的安全感很简单,但决不是你私底下偷偷摸摸带回去见家长能给的。虽然你一番苦心可昭日月,但不能因噎废食啊。总而言之,别顾忌什么年龄了,一切还是要靠‘真本事’说话…”

梁景行面无表情,“砰”一下关上车门,发动车子,“我走了,你自己开车注意安全。”

许尽欢笑嘻嘻地同他摆了摆手,“一定记住我的话啊!等你的好消息!”

第35章 绛紫色(05)

·

一周多的行程,先去浙江再到江苏,落脚的最后一站是扬州。下了雨,天气阴冷,逛得并不太尽兴。但这一路上都能朝夕相处,且无所顾忌,对姜词而言,这一趟已无太大遗憾。

第二天清晨,眼看着又有落雨的迹象,姜词急忙催促梁景行去火车站。梁景行倒是不紧不慢,只说时间充足。

到了站里,离返程车出发的时间只剩十五分钟,姜词急忙挽着梁景行往检票口去。梁景行却将她一拉,“我们不回崇城。”

姜词脚步一顿,疑惑看着他。

梁景行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递给姜词。姜词接过往目的地瞟了一眼,顿时一愣,“苏州?”

“都到家门口了,过去拜访一下。”

姜词惊得半晌没说出话,“…你怎么都不提前跟我商量?不行不行!我不能跟你去。”

梁景行放了行李箱,捏住她的手,“没事,就说你是陈老师的学生,正好过来采风。”

“不行不行不行!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姜词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连连摆头,“而且衣服都穿得乱七八糟,太失礼了。”

梁景行笑说:“要提前告诉你,恐怕这一趟都别想出门了。回崇城的票我没买,去苏州的火车一天只有这一趟,去不去都由不得你了。”

“…梁景行,你这人太阴险了。”

梁景行笑了一声,拉着她了另外的检票口。

到达苏州,已是午后。苏州天气也不大好,天色阴沉,寒风料峭。车停在一处中式的大宅前,黑漆的木门,门廊上悬着两盏琉璃灯。梁景行卸了行李,见姜词定在原地,神情踌躇,将她手一挽,不由分说地拉到门口。他松了手,拉起门环轻轻扣了扣门,不过片刻,门开了一道缝,一位老妪往外看了一眼,惊喜道:“梁先生,你怎么回来了?”

梁景行将箱子提进屋里,递给老妪,“珍妈,把箱子送去客房,床铺换新,屋子打扫一下。”

珍妈连连应下,“太太在书房整理相簿。”

梁景行点头,低头看了看几分愣神的姜词,“走吧。”

这别墅是中式,仿古的三进院落,白墙黑瓦,角落里几块山石,几竿疏竹。姜词一路看着,未觉梁景行已停下脚步,差点撞上去。前面房间里传出细微歌声,似是方言小调。梁景行上前敲了敲门,等了片刻,便有一位妇人将门打开,怔了一怔,笑道:“怎么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妇人穿着样式传统的旗袍,外面罩了件暗色的披肩,花白的头发梳成一个髻,插了支素银的簪子。

姜词看了一眼,隐隐已猜到她的身份,手心里顿时捏了把汗。

梁景行先不与她寒暄,退后一步,向其介绍姜词:“妈,这位是陈同勖先生的学生姜词,恰好过来采风,我就顺道同她一路。”

梁夫人从房里跨出来,笑道:“稀客稀客。”

姜词忙说:“梁夫人,叨扰您了。”

“别说这么见外的话,景行与你老师素有往来,我也只听说陈先生有这么一个徒弟,缘悭一面——走,去客厅喝口热茶,天冷,晚上怕是又要下雪了。”说罢,挽了姜词的手,朝前面走去。

梁夫人亲手泡了茶,又喊人端来干果零嘴,听说两人还没吃饭,赶紧吩咐厨房准备午饭。

在火车上时,姜词幻想了无数种见面的场景,唯独没想到梁景行的妈妈会这样的热情随和。她年逾花甲,眼角已生了深深的皱纹,但并未显出老态,反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恬淡雍容。

“你回来得不巧,你爸昨天刚去福建了,恐怕得去两周。”

“我也待不了几天,还要回崇城忙公司的事。”

梁夫人拿了只橙子,慢慢剥着,“觉非回国了吧?要是闲着没事,怎么不早些回家来玩。”

“他朋友都在崇城,回来了呆不住。”

梁夫人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姜词,“阿词——我这么叫你行吗?你计划在苏州待几天?”

姜词正襟危坐,一刻未敢放松,立即回答:“您随意称呼就行。我…可能待两三天吧,也快要过年了。”

“我正好也在学画,没请老师,自己对着书瞎琢磨,你要没事,不若多待几天,指点指点我。”

姜词忙说:“我水平一般,不敢妄谈指点…”

梁夫人淡笑,“那好,只要你不嫌我人老了学东西慢,我就不客气了。”

闲聊片刻,厨房说午饭已经备好,让几人移步餐厅。四菜一汤,并不铺张,味道清淡但层次丰富,只是家常小菜,却也让人食指大开,可见厨师功底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