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用吗?”
“有用,您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梁庵道也有自己的偏执和误区,在他看来,梁芙一贯是那样自信张扬的性格,原本担心受伤导致事业受挫会使她陷入低沉,但她明明婚后的小日子经营得似乎也不错。
“……是爸爸太愚钝,没看出来你需要额外的帮助。”
“那说明我把你们都骗过去了,对吧?”梁芙微微偏了一下头,笑得很轻松。
梁庵道叹了声气。
欺骗别人远比欺骗自己简单。
这是梁芙去做心理咨询之后逐渐想明白的事,当她对自己坦诚之后,很多事情也都迎刃而解。
小时候她暗自发誓,一定要做舞台之上最耀眼的那个人,否则就是失败,就是丢脸。或许,当她已经从舞台上跌下来,却还要强撑的样子,才比较丢脸。
“您不要觉得歉疚,”梁芙缓声劝慰,“当我铁了心想拒绝别人帮助的时候,你们谁也不会成功的。”
梁庵道提前过来探视,一番对谈之后安心许多。
他是能明显感觉到梁芙心态变得松弛,不再像之前一直绷着一股劲。
在与她的千万次争吵之中,他与章评玉永远愿意让她赢,但前提是,她能做个真正的赢家。
要放在以前,梁芙断然会雄赳赳气昂昂地去赴梁庵道与章评玉的结婚纪念日晚宴,不管会面对怎样的质疑,她都能以她炮仗一样的火爆脾气硬闯过去,因笃定他们最终一定会妥协。
这回却不一样,竟觉得情怯,不知章评玉会如何言辞如刀,但一细想,担心的却不是那刀口对准自己,而是对准傅聿城。
梁芙在门口徘徊了片刻才去敲门,万阿姨来应的门,客厅里传来章评玉的声音,“你还知道回来?”
梁芙笑说:“您跟我的爸的结婚纪念日,我怎么会不回来?”
“回来跟我添堵?”
客厅里章评玉和梁庵道坐在一起,梁碧君坐在另一侧沙发上。梁芙换鞋走进去,先与梁碧君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
梁芙呈上礼物,章评玉接过,看也不看,直接往茶几上一扔。是战火将燃的前兆,万阿姨看局势不妙,小心翼翼问道:“是现在上菜,还是……”
章评玉笑说:“您先等等,我跟阿芙先把事情聊完。”等面孔转向梁芙,又是另外肃杀神色。
少不得梁庵道出来打圆场,“要不还是先吃饭……”
“你别跟着和稀泥,都是你惯的!那时候让她晚点结婚,不听,非要搞得那么仓促,现在怎么样了?”
梁碧君自发退避,进厨房去帮万阿姨烧菜去了,梁庵道这时候不敢再帮腔,梁芙一人得承下全部火力。
但她有备而来的,一句话不反驳。
以往两人吵架,总是有来有往,现在章评玉论点都抛出来了,梁芙却一声不吭,顿时觉得很不习惯,“……你怎么不说话?对我有意见?”
“您说得对。”
她其实挺诚恳,但章评玉却当她是反讽。章评玉在公司挺少发脾气,人有威严,但凡把话说得重了些,下属立马能够领会精神。她所有火气都只冲着梁芙,很不明白怎么自己一遇到梁芙的事,就能跟普天之下所有无能的母亲一样脾气暴躁尖酸刻薄。
“……你是觉得不服气?”章评玉调门不高,只是语气极冷,“……我早看出来傅聿城居心叵测,那时候一屋子人都不动,就他主动去给我挪车。你爸替他说那么多好话,我那时候看在你性格确实变得沉稳许多的面子上,姑且愿意相信他确实和别人不一样。结果呢?”
她看梁芙要反驳,抬手一压,示意先让自己说完,“梁家待他不薄,那时候他妈妈要做手术,你爸给安排的;你们结婚,我们没设任何门槛,房车都不要,甚至出了一部分办婚礼的钱。工作,也是借了梁家的荫蔽,在程方平那儿平步青云。都做到这份上,他有什么不满?要离婚,还跳槽去了你爸死对头学生的手里,接一个案子,做受害人代理人,专跟你程师兄那儿的律师打擂台。梁芙,你这桩婚姻,闹得全家鸡飞狗跳,这事儿今天你不跟我聊清楚,以后干脆就别回来了。”
梁芙恳切地道歉:“……对不起。”
章评玉愣了一下,瞪着眼看她,“……你别想以退为进敷衍我。离婚谁提的?谁的责任?傅聿城是不是给了你委屈受?他是你爸的学生,要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非得让他跌个跟头不可,别当梁家是好欺负的。”
梁芙心里堵得难受。
章评玉要说什么,她不是没设想过,但真听着章评玉一顶一顶地给傅聿城扣帽子,她仍觉得言语有积毁销骨之力。
“……妈,婚姻不是交易,不是要一桩一桩算得这么分明。诚然他受了梁家的好处,可也受了我的坏脾气。离婚是我提的,过错也在我。”
“你还维护他?”
“要跟您站在统一立场谴责他才对吗?可是我很清楚,傅聿城不是这种人,我不能落井下石。”
章评玉紧盯着她,“那你是承认,这件事你做错了?”
梁碧君虽在厨房,但一直留心外面的动向,听到这一节,手里动作都停了,屏息凝神。
“和您对着干,我做错了;要挟傅聿城一定要跟我领证,我做错了;结婚之后,我的态度也错了。但我没觉得我跟他结婚是错的。”梁芙平静陈述。
可能这并不是章评玉心中准备听到的答案,她以为今晚必然战况惨烈,但梁芙如此坦然让她突然就哑了火。
这或许就是她一直期盼的那个有理有据,成熟冷静的梁芙,可是以一桩失败婚姻为代价,是否太沉重了些?
梁庵道觉察此时应是自己插话的最好时机,立马说道:“阿芙,你能认识到错误就行了,好好改正。离婚也不是多大的事,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们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往后,你别再把我们当敌人了。”
说完他再劝章评玉,等人气稍微消了,果断开席。
这一顿饭,其和谐程度生平未见。
章评玉问:“离婚证办了吗?”
“还没有……等冷静一阵再办吧。”
章评玉一面觉得离个婚还这么拖拖拉拉,一面又觉得,愿意冷静之后再做决断,确实是大人的做法。
今晚的梁芙,总是让她陷入这样的矛盾心情。
“那几个月你在做什么?舞团也不去,工作甚至还辞了。”
“在思考未来自己要做什么,我不适合给人当老师。”
章评玉又是一脸的纠结。
“后面有什么打算?想找个什么样的?”
“不着急吧,再匆匆忙忙,又失败了怎么办?”
章评玉:“……”
梁庵道和梁碧君互相看一眼,都快要憋不住笑。莫名同情起章评玉,其实梁芙过去不讲道理,或是现在突然讲起了道理,章评玉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晚聚会,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了。
梁芙不准备留宿,还是想回自己家里歇着,她没开车过来,正好蹭梁碧君的。
梁碧君与梁庵道还有事要说,让梁芙先等一等。
书房里。
梁庵道这一阵密切关注着梁芙,担心自己贸然插手反让状况恶化,因此所有消息都是从梁碧君那儿打听。昨天虽然提前去打探过消息,但是一直没放下心。
今晚两人严阵以待,但梁芙显然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梁庵道说:“关键时候,还是你这个姑姑管用。”
“我没做什么,全是阿芙自己想通的,我也很惊讶。”
“她没陷在这个事里,也好。至于她以后做什么,无所谓了,哪怕一辈子游山玩水,也不是供不起她。离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梁碧君看梁庵道一眼,没忍心说,离婚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就怕离了婚,梁芙还是选择在傅聿城这一棵树上吊死。
末了,梁庵道叹声气,“……一直盼着她长大变成熟,现在又觉得,她以前那样娇蛮任性也没什么不好的。”
做父母的,大抵都是这样的矛盾心情。
盼她一生稚子心,又怕风雨太摧折。
和梁庵道聊完,梁碧君往外面去取车。梁芙站在那蔷薇攀援的栅栏墙边,双肩微微颤抖,羽绒服大衣帽子上的绒毛,让寒风吹得瑟瑟轻摇。
梁碧君讶异,轻搂她的肩膀,“阿芙,怎么了?”
梁芙转过身来,透过泪光,一双眼睛无比明澈,“……我在想,我妈今天说的话,别人对傅聿城说过吗?多少人议论过他?只要不跟我结婚,他不必经历这些,可是他答应了。”
在一种使她窒息的钝痛之中,她想。
那他一定是深爱过我的吧。爱到尊严都能舍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7点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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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努力表达与还原自己心目中的这个故事,笔力不逮的问题,可能没能落实。
如果觉得故事偏离你的心中预期,或者觉得我写得不好,拜托请静悄悄弃文不必通知我。
言辞如刀,而我大约不是多么金刚心的作者。
再次感谢。
我的故事我会负责到底,哪怕我努力的样子可能有点难看。
☆、初心(07)
傅聿城赶在除夕前一天回了家。赵卉一手操办, 所有东西都置办好了。客厅里好大一盆山茶花,开得正盛, 冬日里燃烧的火炬一样漂亮。
赵卉说是楼下石阿姨送来的, “石阿姨孙子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哪知道上学之后成绩还不错, 这学期又考个双百分。她说你成绩好,想借你小时候的教材看看。”
傅聿城笑说:“教材不知道改版多少次了。”
“她图个好彩头嘛。我说你的东西我不敢乱动,得等你回来了我再问问。”
“那我收拾出来给她送过去。”
傅聿城从小学到高中的教材, 赵卉全都给他留着,堆了满满一书柜。好些年的课本垒在一起,阳光之中金色尘埃缓缓漂浮。
傅聿城拣出一本语文课本随意翻了翻,那时候他的字一笔一划傻里傻气的。书都包着书皮,赵卉特意买回来的包装纸, 没拿旧报纸凑合。那时候新书一发下来, 晚饭过后两人就坐在餐桌旁边认认真真一本一本地包, 用完一学期,除了蹭得脏点儿,完完整整。
傅聿城把书皮小心翼翼地拆下来, 那封面除了泛黄一点,还跟新的一样。
突然就舍不得送了。
傅聿城把书又照原样放回去, 翻检书柜, 翻出两本印着江城大学和崇城大学校徽的黑壳笔记本,亲手题了字,再加上两支曾经用过, 洗得干干净净保存的钢笔,以及高中时候的计划本,所有东西拿帆布袋子一装,给石阿姨送下去。
石阿姨要他的教材,跟要孔庙祈福的文具,心态没什么两样。傅聿城收拾出来的这些东西符合她的需求,还更实用,就乐呵呵地收下了。摸着孙子的脑袋,嘱咐道:“要跟傅叔叔学习,考个好大学,知道吗?”
小孩儿笑得腼腆,抱着帆布袋子低声说:“谢谢傅叔叔。”
寸头,圆脑袋,虎头虎脑。
傅聿城也往他脑袋上摸了一把,“加油,争取考清北。”
除夕十分清净。
虽跟梁芙分居,傅聿城礼数没忘,给梁庵道打过电话,又说希望能过去拜个年。
赵卉一直密切关注着这个电话,他一挂断,她便问道:“他们怎么说?让你去吗?”
赵卉听傅聿城提过,梁芙提离婚以来,他屡次跟梁庵道提出要去梁家登门道歉,但总吃闭门羹。
傅聿城点了点头,“初四他们有空。”
“那……那我要去吗?”
傅聿城笑了,“以前规矩礼貌这些都是您教我的,现在怎么反而问起我来了?”
赵卉撇一撇嘴,“现在情况这么复杂。不去是我们礼数不周,去了怕也是平白看人白眼。”
“那我去就行,就说您回老家走亲戚去了。”
“你倒机灵。”
赵卉想到一事,进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大衣,“过年给你买的,试试看合不合身。”
傅聿城拎着领子,刚要往身上披,瞧见缝在领口的logo,哑然失笑,“……您买的?”
赵卉眨了一下眼,“对啊。”
“您知道这是什么牌子吗?一件卖多少钱?”
赵卉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反正是我买的。”
“行,是您买的。”傅聿城笑着把衣服穿上。
赵卉估计这衣服真有点贵,跟她以前咬咬牙替他买下的那些,上身效果完全不一样,何止是提升了一个档次。
傅聿城笑说:“您眼光不错。”
“那可不。”
梁芙听说傅聿城初四要来拜年,一晚上都没睡得安稳,翻来覆去总是醒,摸手机看时间,才四点不到,离天亮还要好一阵。而且傅聿城家离这儿远,又是冬天,估计上午九点多才能到。
到七点,实在睡不着了,起床到厨房去溜达。
万阿姨在熬粥,回过身去,看见门口陡然多出个人,吓一跳,“醒这么早?粥快要好了,再给你煎个蛋?”
梁芙似听非听的,忽然说:“万阿姨,中午能做清炒藕丁和丝瓜汤吗?”
“那得现在去买菜。”
“我去买。”
“怎么突然想起要吃这两个菜了?你以前也不爱吃啊。”
梁芙也不解释,只是笑说:“我现在开车出去买,一会儿就回来。”
“哎哎!吃了早餐再去!”
梁芙坐下,乖乖喝了百合粥,吃了煎蛋,拿上车钥匙,迎着冬日稀薄的一轮红日出门了。
上回去拜访赵卉,闲聊间也问起傅聿城喜欢吃什么菜。该是基本功课,可她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要把这一课给补起来。以前只顾闷头做,做食谱上的,做老师教的,从没做过傅聿城喜欢吃的。
赵卉告诉她,傅聿城不挑食。不过据她的观察,每回炒藕丁或是煮丝瓜汤的时候,傅聿城都会多添一碗饭。
九点半,傅聿城抵达梁家。他踌躇了一会儿才去揿铃,做了万分的准备,前来应门的却是万阿姨。
洒扫一净的客厅里,只坐着梁庵道,不知道章评玉在不在。
傅聿城把拎过来的东西挨着茶几放下,同梁庵道打招呼。
梁庵道说:“今天你师母有空出去了,中饭就我们两个吃,也清净。”
这时候正要进厨房盯着砂锅的万阿姨笑说:“阿芙今天也在家里吃。”
“阿芙没出门?”
“没呢,现在在楼上。”
梁庵道笑了,“怪了,这么安静,我以为她不在。”
傅聿城一时正襟危坐,分了三分神,总盯着那楼梯,不知道梁芙什么时候会下来。
他们之间闲聊,起头总是工作相关。
“我辞了程师兄那儿的工作,一直想跟您正式道个歉。”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人往高处走,你觉得现在的工作机会更好,我当然不会反对。”
傅聿城时常觉得受之有愧,梁庵道给了他太多的教诲和帮助,不管外人将他揣度得何等不堪,他与梁庵道的师生情谊磊落坦荡。
如此,他自然不能一直躲在梁庵道的荫蔽之下,自己出去闯出名声,走到何处都不愧提及师门的名字,才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回报。
梁庵道显然深谙他的想法,所以离职一事从未多加干涉。
等说完工作的事,他和梁芙的事,自然回避不过。
梁庵道神情肃然:“我得说实话,我挺失望的。”
傅聿城垂眼,诚恳道歉。
“我信任你,也认为你和阿芙性格互补,虽有磕碰打闹,但大体不会错。”他闭门好几个月不肯见傅聿城,这回终于松口,是因为梁芙的态度让他释然许多。今日傅聿城来之前,他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觉得事已至此,论错行罚没意思,但见了面,还是有痛心之感。
“辜负了您的期望。”
“不是辜负我,是辜负阿芙。她前一阵去看心理医生的事你知道吗?”
傅聿城一愣。
梁庵道更觉得失望,“……你和她朝夕相处,该比我们更了解阿芙。你难道看不出来,她需要帮助吗?”
梁芙固执假扮完美主妇,拒绝所有人帮助,尤其是他。每一次他关心的尝试,总被她三言两语驳回。仿佛易守难攻的堡垒,只要她不弃防,谁也别想靠近。
然而,梁庵道说得对。
他不该找借口,这确实是他的错。
正这时候,楼上传来脚步声。
傅聿城立即抬头,那人手搭着栏杆往下看,穿一件浅粉的毛衣,那颜色仿佛用三分花色七分水色染成。化了淡妆,气色极好,眼眸亮如星辰。
和22岁与她初见,几乎完全重叠的一幕。
她是先看见了梁庵道,而后好似才看见了他。笑容立刻淡了三分,扶着楼梯逶迤往下,到客厅的时候,气氛一时凝结。
傅聿城看她一眼,她却立即别过脸去,“我……我出去会儿,吃饭再回来!”立刻就朝着门口快步走去。
梁芙走到栅栏前,懊丧挥手,打落了三两片枯叶。
一上午的心理准备,全白费了。
挺想风清云淡跟傅聿城打声招呼,但一看见他居然穿着她给他买的那件新大衣,立刻就觉得心脏紧缩,呼吸都乱三分。
她压根没处去,就在院里徘徊,而后上了车,坐在车里听歌。
挺巧,放过几首歌,就随到了很久之前,她生日那天傅聿城哼的那首。
We're dancing round the kitchen in the refrigerator light
Down the stairs, I was there
I remember it all too well
那时候不觉得会是谶言。
歌词和旋律都伤感,再听一秒就觉得要落泪,她立即把歌切掉,打开了车窗吹风,和他相距不到百米,却是她最难逾越的距离。
突然羡慕起二十二岁的自己,大约喜欢得肤浅,才敢那样肆无忌惮。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初心(08)
有人敲窗。
梁芙抬起目光看一眼, 吓了一跳,慌乱地抬手关掉了车载广播, “……你说什么?”
傅聿城就站在窗外, 近在咫尺,她都没留心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说饭好了, 梁老师喊你进去吃饭。”
梁芙将车窗关上,下了车锁上门。
这身黑色大衣衬得人有种清贵的气质,如松亦如玉。两人错开半步, 往屋里走,快走到的门口的时候,梁芙方出声道:“……新衣服?”
傅聿城看她一眼,“我妈买的。”
“……很衬你。”
“挑的人眼光很好。”
梁芙立马别过目光,摸了摸鼻子, 先一步跳上门前台阶, 伸手去拉门。
菜已经布好了, 一张大方桌,铺上暗纹的深绿色的桌布,一眼看去菜品丰盛。
傅聿城和梁芙, 各在一面坐下,形成个对角, 离得老远。
等梁庵道落座, 大家动筷。傅聿城提筷一看,瞧见一桌子大鱼大肉中,一道清炒藕丁和一碗丝瓜汤, 清淡得脱俗。愣了一下,没忍住往梁芙那儿瞥去一眼。
梁芙却只埋头夹菜。
如果说,身上这件大衣,只是往湖里投了一枚石子,这两道菜怕是直接往里沉了一块巨石,非搅得飞鸟惊动,游鱼奔逃,四下不宁。
傅聿城给弄得心神不定,什么菜塞进嘴里都食之无味,心思全用来揣摩梁芙的用意了。
于他而言,梁芙永远是最灼热的火,与最冷酷的霜。
这一生他没爱过什么人,唯独梁芙。哪怕如今梁芙提了分手,但是只要她一声令下,他永远会想要回头。
只是,如今回头,不一样是重蹈覆辙吗?
席上说话不多,多半是梁庵道提问,两位小辈搭腔。无人说话的时候,便只听见调羹碰着碗壁的声音。
梁庵道忽地夸道:“这丝瓜汤烧得蛮好的,很清淡,但又入味。”
一旁万阿姨笑说:“是阿芙说要吃的,还一大早开车出去……”
“咳!”梁芙急忙假装咳嗽,生硬打断万阿姨的话。
“怎么了?呛着了?”万阿姨把纸巾挪过去,又起身去给她倒清水。
梁芙脸烧得通红,她本来皮肤白,脸一红就更明显,她拿纸巾盖住了半张脸,低着头,丝毫不敢往傅聿城那儿瞥去一眼。
傅聿城一时痛苦不堪。
理智有时候丝毫起不了作用,正如拿着纸糊的笼子,却妄图关住一只猛虎。
有那么一秒钟,他想就这样吧,放弃抵抗,臣服于她的示好,哪怕是重蹈覆辙,两人彻彻底底绑在一起,纠葛到血肉模糊。好歹一生也不会再分开了。
吃完饭,梁庵道有事要出门,因傅聿城也要回家,便准备捎他一程。
梁芙几乎是无意识的,一直将人送到了门口。梁庵道停步问她,“阿芙,你准备去哪儿?”
“我……我出来透透气。”她甚至傻乎乎地做了一个扩胸的动作。
傅聿城跟着梁庵道上了车,她立在蔷薇藤下,往车窗那儿瞥去,直到车驶出去,她与傅聿城一个对视,却又错开。
多奇怪,傅聿城把她变成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女生,站在十六岁的关口,咀嚼的都是晦涩心事。
那时候轻而易举喊出的喜欢,如今字字重逾千钧,连它的同义词都想要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