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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岭远工作日的每一天,流程很固定。早上六点起床,慢跑一小时,回去洗澡,吃早餐,然后准备上班。
自从养了茯苓之后,早上的流程里还挤进一项:喂猫。
茯苓是半散养,白天在青杏堂多半找不到它的身影,但它会在早中晚的饭点准时出现在员工休息室里,自己的猫食盆前面。其他时间的行踪,不可预测。
中午,温岭远去休息室往猫食盆里添加猫粮,然而,反常的是,今天茯苓并没有在那里等食。
它是通人性的猫,在青杏堂的任一角落喊一声,如果它在,如果它听见,一定会“喵”两声作为回应。
叫声是从前门的院子传来的。
温岭远往那边走,渐渐听见说话的声音,一个是池小园,另一个是……
温岭远有些诧异地走到大门口。
坐在院子里石凳上,池小园对面的那个人,果然是宁樨。
她手指按着一个打开的猫罐头,茯苓正蹲在石桌上大快朵颐。
她穿了一件牛油果绿色的短款上衣,白色衬衫外套,水洗蓝色的牛仔裤,帆布鞋,脚边立着一个柠檬黄的小行李箱。
这些颜色搭配,使温岭远感觉到春天不仅仅是一种触觉,还是一种视觉。
“到处找茯苓,原来它已经被招安了。”温岭远笑说。
宁樨似乎这才发现他,转过头来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回家来玩?”他问。
“不是,来给小园拍纪录片的。”宁樨摸一下小猫的脑袋,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
自两周之前,和温岭远互道晚安之后,他们就没有再在微信上聊过天。“二十一天培养一个习惯”这扇门,被彻底堵死。但好在,这学期的摄影实践课程,又给宁樨开了一扇窗。
摄影实践课的期中作业,是拍摄一个十到二十分钟的视频,不限题材,但是要有明确主题。
宁樨第一时间就想到温岭远,“一个中医的一天”。
但是,她立即觉得应该采用迂回战术,于是改成,“一个中医学徒的一天”。
微信上联系小园,小园爽快答应——之前宁樨替她拍的那一组写真,她发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收获了有史以来最多的赞,这使得她很愿意再次出镜。
宁樨没有告知小园回南城的具体时间,不想让她提前告诉温岭远。刚刚十分钟前,到了青杏堂前面那个路口,才联系小园,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
也不是想让他觉得惊喜,但至少,能让他印象深刻?
自然,温岭远不可能用外卖招待她这顿中饭,喊上了小园,一起去外面餐厅吃。下午青杏堂还要照常运营,他们没有去太远,找到附近一家港式餐厅,很简单地吃了一顿中饭。
吃完回到青杏堂,小园很快被章医生叫过去帮忙。
休息室里,温岭远去厨房冰箱给宁樨拿一瓶饮料,他知道这种天气,现在的小孩不会想要喝热茶。
宁樨先没有去拿,让温岭远把饮料放在桌上。她蹲在地上,打开了行李箱,从里面拿出自己的拍摄设备,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塞在箱子角落里的猫罐头。
温岭远看见了,笑说:“有备而来?”
“小园跟我说,小猫是最难搞定的,我决定先贿赂它一下。”
她把罐头都拿出来,堆放在桌角上。抬头一看,温岭远给她拿的饮料是一瓶沁柠水。
温岭远注意到她的目光,“小园上次在你那里喝过之后,回来买了一整箱。”
宁樨拿上手持摄录设备,在温岭远对面坐下,忽然就将镜头对准他,“坐在我们对面的,这是本次拍摄主角池小园的老师,温岭远,温医生。”
温岭远丝毫不慌,完全不躲,笑说,“你镜头盖都没揭开。”
“呀,被你看穿。”
“今天就要开始拍?”
“先不拍小园,我可能要先在青杏堂里面随便拍一下,医馆的布置,病人就诊的过程什么的。”
“病人这部分,你需要先征求他们的同意。”
宁樨比个“OK”的手势,“其他可以随便拍是吧?有什么不可以公开的秘密吗?”
“我想,应该没有。”
说着话,宁樨突然再次举起了摄像机,这回,镜头盖已经摘掉。
温岭远依然不慌,也不躲,从容看向镜头,或者说是,看向她。
中午休息时间,他通常都不会穿着白大褂。身上一件白色衬衫,衣领折出挺括的锐角,解开两粒扣子,衣袖挽起来,露出皮肤白皙的小臂和手腕。他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甲剪得短而干净,符合职业要求。
宁樨看着呈现在显示屏上的他,明明不是直接对视,也依然不敢去看那一双似乎带着笑意的眼睛。
突然有私心,不想让他入镜,这样直接怼着脸拍的死亡角度,他竟然也经受住了考验,依然好看到想给他贴个“最帅中医”的烂俗标签。
到时候在全班公开播放这支视频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反应?她不喜欢他被其他女性赞美。
下午,宁樨就端着这台手持摄影机,在青杏堂里瞎逛。
温岭远给一位大爷把脉的时候,宁樨提着三脚架过来敲门。大爷很爽朗,让她随便拍。她支起三脚架,固定机位拍摄中景,又拿出一台微单来,凑近拍手部特写。
如果说,温岭远感觉到了些许的不自在,并不是因为在拍摄,而是因为她在他身旁。
使他说话都更字斟句酌,确保她收音之后的效果不会太差。
有时候,温岭远会分神打量她一眼。
她在工作中的状态十分严肃,始终绷着脸,不笑。直到一段拍摄完毕,她查看回放,觉得满意才会露出轻松的表情。
一下午,宁樨跟拍了他给三位病人看诊的过程。她应该是筛选过的,恰好是这三位分别是男性,女性和小孩。
然后,她就开始收拾设备,“温叔叔,你这边我暂时已经拍完了,我要去骚扰一下章医生。”
“好。”温岭远笑一笑,目送她离开自己的诊室。
晚上吃饭的时候,宁樨也架上了摄像机,希望拍摄温岭远和池小园每次吃外卖时的场景,以及两个人闲聊的一些话题。
为了不干涉拍摄流程,她决定不和他们一起吃饭,等拍完了,自己再单独吃。
一直到晚上十点,青杏堂关门。
温岭远准备开车送宁樨回家,宁樨说:“我不回去睡,我要去小园那里。”
温岭远笑了,“二十四小时跟拍?”
“十六小时吧?小园睡了我就关机。”
“能睡足八小时吗?关机之后,你们不会聊到半夜?”
宁樨笑了,“反正明天我会催小园早起的,不然怎么好表现一个学徒的辛苦?”
小园忙说:“可是我不辛苦!我可以迟到早退!”
温岭远笑说:“迟到早退还是不行的,会扣工资。”
将前门和工作区的灯都关上之后,温岭远回到休息室,“我送你们过去。”
小园愣一下,“不用送的吧?从这里到我住的地方有500米吗?”
温岭远只是提起宁樨的行李箱,说:“走吧。”
宁樨这个时候,又换了一台Go pro,准备边走边拍池小园不足500米的回家路,这500米,还包括池小园要去便利店逛一圈的固定活动。
温岭远将后门带上,提起行李箱,正准备走,宁樨忽将他的衣袖轻轻一拽。
温岭远低头看她。
宁樨却盯着拍摄中的屏幕,“你不要走到我前面去,免得挡住小园,也不要说话。”
真是心无旁骛的工作狂。温岭远笑说:“好,我会注意。”
没有上楼,只将她们送到了电梯口。
电梯停在一楼,等她们两个走进去之后,温岭远撑住了电梯门,单手将行李箱提进去,笑着嘱咐一句:“早些休息,晚安。”
宁樨怔一下,“……晚安。”
池小园租的是一室一厅,包含厨卫,面积虽然不大,但是一个人住刚刚好。
到家之后,池小园先拿上睡衣去洗澡。
宁樨则打开了摄像机,检查方才没有回看过的那些片段。
有一段在员工休息室里拍摄的吃晚饭的片段,宁樨没有印象,似乎是因为中途来了一个电话,她出去接,就让摄像机自己继续运转。
池小园和温岭远在闲聊,池小园问:“温叔叔,你明天不是要去崇城去差?几点钟出发?”
温岭远愣了一下,然后说:“取消了。”
宁樨回看了三遍,非常确信,温岭远是真的愣了一下,十分明显。
这个愣神,十分的意味深长。
她这个时候很想克制,很想冷静,然而做不到,简直有种马失前蹄的痛悔——
由于她按捺不住地跑回了南城,所以已经没有机会知道了,如果,明天的周六,温岭远真的按照原定计划去崇城“出差”,会不会,顺便去她的学校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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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02)
宁樨对池小园的跟拍, 从第二天的早上六点半开始。
小园说,其实她平常自己没有这么早起床过,这么努力会不会显得像是在造假。
宁樨回答:“那就不是纪录片, 我们当vlog拍好了。”
小园说:“你们的作业好随便。”
当然很随便, 如果不是为了温岭远,她都不会回来, 就在校园里拍拍花花草草凑数。
洗漱过后, 她们一起去便利店买早餐。宁樨在蛋黄流沙包、三丁包和车仔面之间犹豫了一下, 最后决定都买。
举着Go pro一路追踪小园到青杏堂,在后门处,正好和晨练结束的温岭远碰上。
可以预见的大晴天,从远处建筑的顶端露出爬升而起的半个太阳,浅橙色到玫瑰红的过度,明亮,还没有到刺眼的程度, 空气里有尘埃和晨露混合的气息。
温岭远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耳朵里塞着AirPods, 她们走过来的时候,他把耳机摘了下来, 笑说:“今天起得这么早?”
走到他跟前,能感觉到身上蒸腾而起的热气,这个状态,绝对不是随便跑一下就能达到的效果。
宁樨有些惊讶,她以为今天和小园已经够早了, “你几点起的?”
“六点。”
他的自律让她自愧不如。
进屋之后,温岭远先上楼去洗澡。
宁樨拍了一会儿池小园吃早餐的镜头,然后把自己带过来的那些罐头开了一个,放在墙角。
茯苓过来吃,她蹲在那里看,假装撸猫,实际是在等温岭远下来。
没有等太久。温岭远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头发只吹到七八分干,运动和沐浴过后,神采奕奕。
宁樨这时候说:“我早餐买多了,你帮我吃一点?”
宁樨把两个包子和一杯热豆浆都递给他,自己打开了那一碗车仔面。
隔着桌子的距离,也能闻到从她碗里散发出来的,酱料的辛辣气味。温岭远带有一点审视地看她片刻,发觉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容易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了。预谋的,还是无心的,变得不好判断。
为了配合宁樨的拍摄,池小园今天尽量多的涉及到了每一种工作,抓药、煎药、整理病历、清点耗材……忙了一整天之后,她累得有些怀疑自己平常是不是划水太过。
宁樨周日的计划,是去拜访一下温鹤庭,顺带拍摄。这样能使视频内容更丰富,提供一个纵向观察的视角,展示一个中医世家老中青三代人的不同面貌。
晚上,宁樨要回自己家里一趟,温岭远开车送她回去。
其实,宁治东并不在南城,宁樨回不回家都无所谓。但是,倘若今天还去小园那里休息,就找不到机会和温岭远单独相处。她所有的小心思、小算计,都花在温岭远身上了。
行李箱放在后备箱里,宁樨坐在副驾驶座。
春夜里经过树梢的风声,被车窗玻璃过滤成了细微的白噪音,车载广播的音量调到很低,宁樨有一些昏昏欲睡,可能今天还是起得太早了。
温岭远看过来一眼说:“你可以睡一下,到了我喊你。”
宁樨摇一下头,把身体坐直,这样能使自己稍稍清醒。有外人在的场合,和他说什么都能从容自如,一旦独处,就好像必须要开始斟酌话题。
因为心态很矛盾,需要拿捏那个既能使人想入非非,又能随时撇清的度。起码,在确认他的心意之前,她想再攒一些筹码,不要太快出局。
她还在乱想的时候,温岭远已经开口,是一个十分稳妥的话题,“除了苏雨浓,还有其他高中同学在崇城吗?”
“苏昱清。”
宁樨看了温岭远一眼,他骤然的沉默,让她以为他是在回想苏昱清是谁,于是主动提供一些线索,“你应该见过他,三……四次?第一次是前年我参加校园歌手大赛……”
“我知道,我记得是谁。”温岭远淡然一笑,停顿了一下,又问,“你……”也不过是说出一个字,又停下来。
“我?”宁樨困惑。
温岭远却摇了摇头。
宁樨直觉被他咽回去的后半句话,应该才是他真正想要问的,但他自己权衡之后,没有问。为什么?
温岭远换了另外话题,问她的社团生活。
宁樨没有太走心地介绍,这些都无所谓,他知不知道能怎样?揣测不出温岭远方才到底想要问什么,又不可以直接问,这使她觉得非常难受,就停下来,不想继续说这些废话。
她发觉自己在他面前,很容易展露坏脾气,因为知道他不会被冒犯。
果然温岭远只是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再问。
经过那片湖,宁樨放下车窗,身体探出一点往外看,努力搜寻夜色中的湖面,试图看一看有没有天鹅,这个举动有一些徒劳。
车停在小区门口,温岭远去后方帮她卸下行李,很自然地,要送她进小区里面。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和我爸常碰面吗?”宁樨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走在推着行李箱的温岭远身旁。她的坏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很快。
“不经常,宁总似乎在南城的时间不多。”
“连我都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怪他了。可能是上了大学以后才知道,有钱又自由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
温岭远笑了。
“你教我学会享受物质。”宁樨看向他。
“嗯。但是你并没有变得败家。”温岭远还记得那时他们的对话。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你知道我租的那套房子,一个月房租多少?”宁樨笑说。
“如果你觉得值得,那就不算贵。”
宁樨忍不住说:“你自己这么勤勉自律,教给我的都是享受当下,为什么?”
温岭远仿佛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经她提醒怔了一下,才笑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最开始,并不打算学中医。”
“没有。不过,我能看出来,你对青杏堂,其实只保留工作范畴之内的热忱。”不然不会不知道院子的花叫什么,常备的那几种茶叶,又是什么品种。
“我父亲执意经商,继承家学的使命,就落在我和我哥身上。我哥看似随和,实则很有主见,他看不到中医的未来,执意不肯走这条路。于是,只剩下我。”
“那你最开始,想做什么?”
温岭远思索了片刻,才说:“我已经忘了。知道自己注定要继承青杏堂之后,我没有再花费精力深度培养其他兴趣。”
“书画不算吗?”
温岭远笑一下,“我记得跟你说过,小时候挨过很多打。”
“可是,你还是送了我书画。两次。”
“毕竟是一项技能,如果使它荒废,那些打就白挨了。”
宁樨笑出声。
温岭远缓声说:“不管是学中医,继承青杏堂,还是从小跟爷爷学习传统文化,我虽然不热衷,但也并不排斥。如果,那时候我有自己热爱向往的事业,我同样会反抗爷爷的安排。”
“就好像,平常如果没有想法,随便吃什么都可以。但是,如果这一天强烈想要吃某一样东西,风雨兼程也要吃到?”
温岭远笑说:“可以这样理解。”
已经走到宁樨的家门口,然而房子里并没有亮着灯。
宁樨没有料到汤阿姨不在,如今这栋黑黢黢的房子差一点戳穿她的小算计,于是及时补救:“啊,我爸不是说他今天回来?好像还没到家。”
她站在原地,看向他:“你可不可以陪我进去,我有一点怕黑。”
在温岭远的陪同下,宁樨打开门,摸到门边的开关。
即便整个青春期都生活在这栋房子里,每一回宁樨还是会被客厅浮夸的水晶灯闪瞎眼。所以她会想要按照温岭远住的地方安排自己的出租房,足够简约,又足够有格调。
房子汤阿姨是打扫过的,空气洁净。
宁樨站在玄关的落尘区,把钥匙放在柜面上时,忽然问道:“你饿不饿?”
温岭远看着她。今天周六,所以他们是按正常时间吃晚饭的。他不知道年轻人的新陈代谢是不是更活跃,就他而言,并不觉得饿。
“我想点外卖。”宁樨说。
“你想吃什么?”他考虑一下,才走进来,带上了大门。
宁樨打开鞋柜的抽屉,给他找一双干净的一次性棉布拖鞋,“我不知道,我要看一下。如果冰箱有菜的话,也可以下面条吃。”她不确定自己更喜欢哪一项,好像和他坐在沙发上闲聊等外卖,或是去厨房一起忙碌,都很好。
宁樨去厨房查探冰箱的储备状况,温岭远则去后方的客用洗手间。
冰箱里很满,分门别类地码放着新鲜食物,只是太丰富反而限制了发挥,使厨艺基本为零的宁樨无从下手。
最后,还是决定点外卖。
下单付款之后,宁樨从厨房走出来,听见温岭远的脚步声朝着客厅走来,却停在了半途。
她愣一下,心里一个咯噔,赶紧走过去。
温岭远停在一个大型的水族箱前面,过滤系统正在运作,水草招摆,几尾锦鲤,几尾普通的褐色鲤鱼,在汩汩上升的透明水泡之间往来穿梭。
宁樨自己都不知道,汤阿姨什么时候换了更大的水族箱,又是什么时候养了更多的鱼。至少这一刻,她很想给汤阿姨涨工资。
她已经认不出来哪一条是温岭远曾经钓回的那条了,也或许,汤阿姨是把那条养死了,所以才想出了这个办法蒙混过关?
不管怎么说,只要温岭远也认不出来就好。
果然,温岭远只是笑说:“观赏鱼和食用鱼混养?”
“众生平等,谁说食用鱼就不能当观赏鱼?”
温岭远笑了一声,拿起旁边放鱼食的小碗,往水族箱里丢进些许。
宁樨走到他身旁,隔着玻璃努力辨认,“……我点了外卖。”
“点了什么?”
“我有点后悔,我不应该点鱼头面的。”
温岭远愣一下,笑出声,“那我们不当着它们的面吃。”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有个小可爱在评论说,食用鱼是不是活不了太久。我查了一下资料,喂养得当,是可以成活的,而且鲤鱼很好养,生命力也很顽强。
☆、春分(03)
在等着外卖送达的时候, 宁樨给温岭远展示了一个手机游戏。那是一个放置类的休闲游戏,玩法非常单一,主要就是在深海一块荒芜的珊瑚石上种植海底植物, 积攒生命值, 解锁鱼类,然后种植更多的海底植物, 积攒更多的生命值……如此循环。但因为画风优美, 音乐治愈, 它一直在宁樨的手机里,没有被卸载。
她的这个海底世界,已经经营得有声有色,有珊瑚,有海葵,有海草……五颜六色的深海鱼类在屏幕上游动,她甚至能够指着其中的某一条鱼, 告诉他这个是草莓准雀鲷,这个是巴布亚扁背鲀河豚……
这使温岭远感到佩服, 不知道自己羡慕她虚度时间的坦然,还是对某一件并无意义的事情的无端坚持。不过或许, 有意义的正是坚持本身。
宁樨点击屏幕,珊瑚石产出“生命值”的速度也随之加快,她说:“我睡觉之前会点一下,很催眠,点不到十分钟就能睡着。”
他们坐在沙发上, 挨得有些近,宁樨给他展示自己的手机,身体自然地往他那边倾斜。她披散的头发于是顺着微微放低的左边肩膀垂下来,发尾拂过他衣袖挽起的手臂。
很清楚嗅到她所用洗发水的香味,像是柠檬草混合着牛乳的气息。只要侧过一点目光,就能看见她侧脸的轮廓,并不过分饱满的额头,并不过分挺拔的鼻梁,以及并不过分尖窄的下巴,唇珠很明显,因此时常会赋予她一种稚气而无辜的特质。
要推翻从前的认知,重新审视一个人,对温岭远而言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是她的存在感过于强烈,使他无法忽视。他们又挨得这样近。
温岭远笑说:“我们今天,是不是有些跟鱼过不去。”
宁樨也笑起来。
温岭远抬腕看了看时间,“你爸什么时候到家?”
宁樨认出来他戴的是一只朗格的月相腕表,表盘和表带都是黑色,乍一眼看去中规中矩,但是表盘四五点钟方向星空盘的一抹蓝色,吸引了宁樨的目光。
“不知道,说不定已经放我鸽子了。”宁樨坦然地撒着谎,她的视线没有办法从他的手表上移开,于是问道,“我能不能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