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雨莲被方萤牵着站了半刻,总算点了点头,“走吧。”
蒋西池已在桥头等着了。
他是第一次见到方萤的妈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丁雨莲个子不高,顶多一米六。身形削瘦,脸白得毫无血色,甚而有些病态。
“阿姨好。”
方萤忙说,“妈,这是我同学,蒋西池。”
丁雨莲扯了一下嘴角,可能是想笑,但没能笑开。
三人这奇怪的组合,一路上引得不少人注视。方萤毫不示弱,一路瞪回去。
等出了荞花巷范围,认识他们的人就少了。
丁雨莲自在了些,不再像方才那样疑神疑鬼东张西望。
快过年的花市熙熙攘攘,蝴蝶兰和金鱼草花团锦簇,银柳染作五颜六色,迎客松千奇百怪,一字排开…各式年花装点得整个花市极具年味。
方萤挑了一盆年桔,一盆富贵竹,挤到摊前去付账。
丁雨莲被这气氛感染了,脸上都多了几抹血色。
等买完了花,方萤又带着丁雨莲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冬天风冷,但走一阵身上就暖和了。丁雨莲走累了,在长椅上坐下。
方萤蹲在岸边,掰点儿饼干丢进湖里喂鱼,饶有兴味地看着红色的锦鲤围上来,争抢过鱼食,又散开。
蒋西池立在一旁看着——他从没见她这样真心实意地高兴过。
方萤喂了会儿鱼,转过身来看着丁雨莲,笑说:“妈,你也过来看看吧,这几条金鱼可肥了。”
丁雨莲一缩肩膀,“我…我不喂了。”
方萤有些失望,脸上欢喜的神色立时消退了三分。
站了片刻,蒋西池往她身旁一蹲,伸出手,“给我一点儿。”
方萤把手里的碎饼干递过去,蒋西池拈了一点。
有点儿痒,像什么啄了一下。
蒋西池把碎末撒进湖中,“阿姨是不是不常出门?”
“她怕。”
“怕什么?”
没听见回答,只看见方萤紧抿着唇,泄愤似的,把手里剩下的饼干屑,一口气撒入了湖中。
下午四点,三人回到荞花巷。
蒋西池一手抱着一盆花,把方萤和丁雨莲送到了门口。
方萤接过花盆放在门前台阶上,又转身一步跳下台阶,两手插进衣服口袋里,“你明天有时间吗?”
“有。”
“我去找你玩,好不好?我们一起写寒假作业。”
“好。”
方萤看着他,眼神明亮,“阿池,今天谢谢你。”
·
第二天早上八点,响起敲门声。
蒋西池赶在吴应蓉之前把门打开了。方萤换了件白色棉袄,下面穿着一条浅蓝色牛仔裤,这一身衬着她比平常文静了许多。头发也应该是认认真真梳过,发尾没像平常一样翘起来。
“阿池。”
蒋西池盯着她多看了几眼,“…进来吧。”
她站在门槛外,往里一瞥,有点儿忐忑,“你外公外婆呢?”
“在家。”
话音刚落,系着围裙的吴应蓉就从厨房里走出来,“阿池,谁啊?”一瞧见门口探进来的脑袋,愣了一下。
“外婆,我同学方萤,过来跟我一起做寒假作业。”
“哦,”吴应蓉无所适从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那个…请进来吧。”
方萤笑说:“吴奶奶,打扰了。”一背身,从门外搬起一盆富贵竹递上来。
蒋西池也跟着愣了一下——昨天从花市上搬回来的富贵竹,原来用处是派在这儿的?
吴应蓉倒是真没想到方萤这样识礼数,接过她递上来的盆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局促地站了会儿,说道:“那你们去屋里做作业吧——书桌够不够,要不我给你们把饭桌腾出来?”
“够了。”
“那行,你们…”吴应蓉往厨房里张望一眼,“我还烧着水,就先不管你们了?”
“外婆,您忙吧。”
方萤进了门,抬头,把蒋西池的房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审视一遍,“你房间好大。”
蒋西池往书桌前多放了一张凳子,“以前是我妈住过的…”
“你妈妈…”
“我五岁的时候去世了。”他看方萤一下沉默了,似有歉意,又说,“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那个时候记忆也不深。”
方萤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手枕在双臂上,看向蒋西池,“…你徐阿姨对你好吗?”
蒋西池沉默着,过了片刻才说:“…再好也是外人。”
气氛立时有些伤感。
蒋西池自己也觉察到了,把书包拎过来,翻出课本和本子,“写作业吧。”
…最后,就他一个人在写。
两个人一人分了一只耳机,他哼哧哼哧写数学题,方萤在一个本子上…抄歌词。
蒋西池有些无奈,“你好歹写点儿啊。”
“不想写。”
蒋西池把她的歌词本一盖,递过语文《寒假生活》,“你写语文。”
方萤哀嚎一声“你好烦”,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翻开了,一手撑着腮,一手懒洋洋地捏着铅笔,往习题册上填“ABCD”。
蒋西池看她速度这么快,又说:“你别乱写。”
方萤一脸无辜,“没乱写啊。”
蒋西池将信将疑,拖过来一看…还真的都是对的。
一上午,在蒋西池的鞭策之下,方萤一边开着小差,一边把语文寒假作业写了五课。
吴应蓉往屋里来了两次,给他们送饮料和小零食,顺带着观察方萤这个人。
说来也奇怪,邻里口中的“混世魔王”,在蒋西池跟前,温顺得跟只小羔羊一样。
中午,吴应蓉做好了饭,往厨房里喊了一声,“阿池,跟小方出来吃饭!”
蒋西池应了一声。
方萤伸了伸懒腰,打个呵欠,从椅子上站起来。
蒋西池跟在她身后,无意识瞥了一眼,忽地一怔,“方萤。”
方萤回头,“嗯?”
“你裤子上…怎么有血?”
方萤立即转头去看,屁股后面,靠近胯间,浅蓝色的裤子上,一团暗沉色的血污。
她愣了一下,手足无措,想去碰一碰,手却不自觉地颤抖着,快靠近时又缩了回来。
她没有受伤,也并不觉得疼,她有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吴应蓉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看两个小孩儿在门口傻站着,“怎么了,出来吃饭啊?”
蒋西池隐约有点意识,下意识退后了半步,“外婆,方萤她…”
吴应蓉放下盘子,朝两人走过来,“怎么了?”低头顺着方萤的目光看了一眼,神色一变,按着蒋西池把他往外一推,“你先出去。”
门一阖上,方萤声音发颤,小心翼翼问道:“吴奶奶…我怎么了?”
“你多大?是不是跟西池一个年纪?”
“去年八月满十三岁…”
“那是了…”吴应蓉安抚似的拍拍她肩膀,“别怕,没什么事,你长大了。”
方萤还是懵懵懂懂,“什么叫长大了?”
“你妈妈没和你说过?”看方萤傻愣愣地摇了摇头,叹声气,“你先在房里坐会儿,我出去给你买东西。”
蒋西池立在外面,脸色煞白,门一开,他往里瞥了一眼,恰好与方萤目光对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别过了目光。
吴应蓉将门虚虚带上,嘱咐蒋西池别进去,抄上钱包,说道:“我去买点东西,回来再开饭,你外公在楼上浇花,你上去喊他一声。”
“您要买什么,我去吧…”
吴应蓉斜他一眼,不容置喙,“上楼去。”
半会儿,吴应蓉提了只黑色塑料袋回来,推开蒋西池卧室门,把方萤带去卫生间。
蒋西池在餐桌旁坐着等了很久,两人才从卫生间出来。
方萤换了条裤子,黑色的,吴应蓉的,有点宽大,不大合身。
她拖开凳子坐下,双颊泛红,自始至终低着头,没看蒋西池一眼。
吴应蓉给大家盛了饭,转头一看,两个小孩儿都呆头呆脑的,“别愣着了,吃饭。”
席上,蒋西池夹菜的时候,时不时瞟一眼方萤,然而方萤就是不抬头,只闷头扒饭。
吃过饭,方萤准备回家。
蒋西池:“不再写一会儿?”
“让她先回去…”收拾桌子的吴应蓉插入一句。
方萤去蒋西池卧室,闷着头收拾书包。
蒋西池站在一旁,低头看她。她有点儿神不守舍,装了这样,又落了那样。
蒋西池拿起夹在自己书页间的她的橡皮,递过去,“…下午还过来么?”
“…明天再说吧。”方萤把橡皮塞进文具盒里,“…我还要回去给我妈做饭。”
方萤收拾完书包,吴应蓉也从厨房出来了,拉开她书包的拉链,把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往里一塞,低声说:“牛仔裤奶奶一会儿帮你洗,干了让西池给你带去。刚刚奶奶交代你的,都记住了?千万别沾冷水…”
方萤猛点头,“记住了。”
蒋西池将人送出门。
正午刚过,透过稀薄的云层,巷子里漏了一线阳光。
方萤两手攥着书包的带子,低头踢了一下路上的一颗小石子,“…我先回去了。”
“嗯。”
方萤顿一下,转过身。
蒋西池忽然开口:“方萤。”
方萤转过头来。
他却愣着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摇了摇头。
方萤笑了一下,一路踢着那颗石子,走远了。
蒋西池一直看着她身影消失在拐弯处。
有一种直觉——
有什么好像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已见家长蒋西池。
第15章 除夕
荞花巷年味重,腊月二十八开始,就有鞭炮声阵阵轰鸣。七八岁的小孩儿穿着簇新的冬衣在挨家挨户挂满了红灯笼的巷子里打闹,趁人不备,往人脚下扔炮仗,讨一顿骂,反而越发嬉皮笑脸,赶在大人板子招呼上来之前,笑闹着一哄而散。
方萤上午来西巷找蒋西池,恰好撞见几个小孩儿,计划着把点燃的炮仗扔进花盘里试一试威力。兴许是这一阵方萤出来“活动”得少了了,搞得这帮小屁孩都忘了还有她这么一号人存在——一个理着瓜皮头的男生瞧见她走过来,扬手就往她脚边扔了一个刚刚点燃引信的炮仗。
这招用来吓唬女生屡试不爽。瓜皮头小鬼正好整以暇准备看戏,却见方萤眼也没眨,抬起一脚碾上去,那炮仗还没炸就偃旗息鼓了。
瓜皮头小鬼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臂已被方萤一把扣住,腕子一翻,手里攥着的打火机,连同还只炸了两个的整盒炮仗,就到了方萤手里。
“胆子肥,敢吓唬你方姐。”方萤挑眉,把瓜皮头小鬼的帽子一抓,丢了枚没点的炮仗进去。
小鬼吓得屁滚尿流,别着头跳着脚,要把帽子里的东西拣出来,“快!快帮帮我啊!——要炸了!哇!要炸了!”
方萤哈哈大笑,转头一看,蒋西池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口。
她把手里东西往旁边另一个小孩儿手里一扔,两手插着衣服口袋,走到蒋西池面前,踮了一下脚,又稳稳站住,笑一笑说:“阿池。”
这几天,方萤都往蒋西池这儿跑。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她破天荒的,在寒假还剩下一大半的时候,就半写半抄的,把寒假作业完成得七七八八了。
几天下来,吴应蓉对方萤改观最大。从前只知道她是个混不吝的主儿,接触下来才发现,她就跟普通小女孩儿没什么区别,不但没区别,反而更懂事,更知道察言观色。她帮着择菜,或是到厨房里打打下手。问她什么,都礼貌地一五一十地说了,但唯独旁敲侧击问她家里的事,她总是笑一笑一带而过。
方萤进屋,吴应蓉正在往坛子里腌圆白菜——冬天坛子里的酸水,只需一宿,圆白菜就腌制入味,清爽可口。
“吴奶奶。”
吴应蓉应一声,笑眯眯问:“作业还剩多少?”
“不多了,”方萤看向蒋西池,“对吧?”
“那干脆今天就抓点儿紧,一口气写完了,好好过年。”
到傍晚,除了几篇作文,方萤的语文作业总算完成了,她伸个懒腰,站起身,趴在桌上去视察一旁蒋西池的进度,“数学你写完了吗?”
“嗯。”
“给我抄一下剩下的。”
蒋西池却伸出手臂把作业册一压,“拿语文来换。”
方萤惊讶,“你要抄我的?”她瞅一眼蒋西池,仿佛觉得不不可思议,“你年级第二,抄我的作业?”
蒋西池把压在肘下的数学作业一推,直接拿过她的语文作业,换了过来。
方萤花枝乱颤,笑了半天,才问:“阿池…我是不是把你带坏了?”
“我本来就没你想得那么好。”蒋西池往她面前扔了个空白的本子,“作文也归你负责了。”
“喂!”
“你打草稿,我誊抄一边。”
“我要去向杨云举报你!”
蒋西池看着她,眼里也不由自主地染了点儿笑意,“杨老师会信吗?”
…三好学生抄她的作文,听起来是不怎么可信。
方萤瞅着他,“…你是不是在算计我啊?”
“怎么算计你了?”
方萤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一低头,避开了,挠挠头,“那个…我差不多得回去做饭了。”
“嗯。”蒋西池站起来收拾桌子。
“明天除夕,我就不过来了,提前跟你说新年快乐。”
她低着头,一样一样地往文具盒里收拣东西。头发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又长了些,快要到肩膀了。
半刻,蒋西池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盯着她发呆,回过神,赶紧把书本码放整齐。
吴应蓉从厨房出来送她,“小方,是不是家里就你跟你妈妈两个人啊?”
“嗯,方…我爸回老家了。”
“是这样的,”吴应蓉擦了擦手,“我跟你阮爷爷商量过了,说要不明天你跟你妈妈来咱们家过年?人多,也热闹一些。”
方萤不知道这话是客气话,还是真心实意的邀请,本能地转头去看了看蒋西池。
蒋西池点了点头,也说:“过来吧。”
方萤想了想,低头笑说:“吴奶奶,谢谢您的好意,我们还是不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三个人五个人都是过,人多还更有年味。”
方萤笑一笑,再次道谢婉拒。
天快黑了,巷子里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远远近近,氤氲着暖光,夜风都被照得温柔了几分。
到门口,方萤就让蒋西池停步了,然而他一定要把她送过桥。
“年后你要走亲戚吗?”
“要去一个远房舅舅家吃顿饭。”
方萤转头看他,“你爸那边的亲戚呢?”
蒋西池沉默着,半会儿才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又问起她的情况。
“我没什么亲戚可走的,”方萤撇撇嘴,“爷爷奶奶十年前就死了。我不知道我外公是谁,我外婆没结婚就生了我妈,生完就跑了,据说是去了北方,找了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结婚了…我妈是被她舅舅——我的舅姥爷养大…我妈没读什么书,为了不遭舅姥姥白眼,初中没毕业就去打工了…”
她语气不带什么感情,竹筒倒豆子一样,几句话就把家里的情况给交代完了。
蒋西池心里有点儿发堵。
“你别可怜我。”方萤却一下戳破他此刻的想法,“我最烦应付什么亲戚朋友了。你不觉得吗?让你唱个歌,让你背个‘床前明月光’,让你来个才艺展示…”她笑出一声,“你这么天才,小时没少被亲戚要求背九九乘法表吧?”
蒋西池跟着笑了笑。
“大人就是这样…”方萤走路一项不规矩,总是要踢点儿什么,一粒石子蹦出去,在石板路上弹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声音,“…从来不把小孩儿当人,而是当成任由他们摆布的玩具。”
·
除夕,方萤起了个大早。
清晨开始就鞭炮声不停,今天天气也好,河上雾气沆荡,散尽之时,一轮薄阳跃上中天。
中午,阳光斜进屋里。方萤开了半扇门,把炉子提到客厅的正中间,架上锅,煮上锅底,把粉丝、肉丸、白菜、豆皮等装在盘子里,一字排开。
这样一顿火锅,就是团圆饭了。
下午,丁雨莲突然兴起要给她打件毛衣的念头。过年店都关门了,也没处去买毛线。
方萤翻箱倒柜,找出几件以前穿过的旧毛衣。三件旧毛衣,拆出六个毛线团。
新毛衣要起针,丁雨莲数了一遍,加了几针,又数,又加…最后呆望着方萤,朝她伸出手。
方萤走过去,把手递进她手里,“妈,怎么了?”
“囡囡…”丁雨莲眼眶湿润,“…怎么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方萤不说话,无所适从地站着。
“开年十四岁,都成大姑娘了…”
“妈,”方萤笑一笑,声音有点儿哑,“打毛线吧?我也想学,你教我好不好?”
方萤当然不是打毛衣的这块料,打几针漏几针,最后也懒得动了,就坐在小板凳上,挨着丁雨莲坐着,看棒针在她手里上上下下,没一会儿就围出短短的一截下摆。
太阳照进来,她脑袋枕着手臂,手臂抱着膝盖,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
夜里吃过饭,方萤提议出去走走,丁雨莲仍是不愿意。
方萤便不勉强,早早地洗漱,从柜子最里面,拖出一个上锁的铁皮盒子,开了锁,拿出自己攒钱许久买的复读机和磁带,爬上床,和丁雨莲脚挨着脚坐着,放最爱的周杰伦给她听。
她跟着哼:“…我牵着你的手走过,种麦芽糖的山坡,香浓的诱惑,你脸颊微热…”
河对岸,轰鸣的鞭炮声都快盖住了电视里春晚的声音。阮学文喝了几盅酒,有几分醉意,等撤了桌子,坐在木制的沙发椅上,就着浓茶跟蒋西池讲他喜欢的小花小草,小雀小鸟。
说到兴头上,又不免把他那宝贝的望远镜拿出来跟蒋西池炫耀,“这真是一个好东西,一分钱一分货!我带出去观鸟,连鸟身上有几根羽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把眼睛靠过去,眯起另外一只眼,忽然嚷嚷起来:“西池!西池啊!咋啥都看不清了!这望远镜是不是坏了啊?!”
蒋西池接过来,对上去瞧了一眼,不由觉得好笑,“您忘揭盖子了…”他把盖子一取,顺势举起来往河对岸看了一眼。
这动作完全无意识的。望远镜里,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他愣一下,缓缓地对回去,顿时一惊——
河对岸,方萤家里,朝西的卧室窗户开着。
方萤背对着窗,把丁雨莲紧紧护在怀中。
方志强满面通红,额头上青筋暴出,豁着一股拼命的气势,一手揪着方萤的头发,一手提拳,朝着她瘦弱的肩背上狠揍下去…
外面陡然一阵烟花炸开,照亮了河水。
蒋西池惊得退回一步,差点摔了手里的望远镜。
阖家团圆,火树银花。
一河之隔,人间地狱。
蒋西池把望远镜往外公怀里一塞,拔腿就往外跑。
“阿池——大过年的,你去哪儿?!”
胸腔里心脏激烈跳动,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阮学文追了出来,在身后一声声喊他名字。
他什么也听不见,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得去救她!
第16章 别怕
过桥时, 蒋西池脚在台阶上绊了一下,差点摔倒。险险站定,喘了口气, 继续向前飞奔。
东巷一样的热闹, 绵延一片的红灯笼, 只在一处出现了缺口,就像是潋滟红妆上的一块瘀伤。
那处缺口,就是方萤的家。
蒋西池两步跃上台阶, 猛拍门板:“开门!”
拍了几下,没听见里面有一点声响, 索性一脚踹了上去。门板摇晃两下, 扑簌簌往下落灰。
动静之大,把邻居给惊动了。一位大妈开了半扇门, 探出头来张望:“谁啊!出什么事儿了?”
蒋西池继续踹门,“开门!再不开我报警了!”
便有更多人打开门出来看热闹, 有人认出了蒋西池, 赶紧上前阻拦, “小蒋, 你别管这家的闲事,大过年的, 赶紧回去吧,外面多冷啊!”
话音刚落,便听“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方志强一步迈出门, 先向着大家鞠了个躬,赔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那口子又犯病了,吵着大家过年了,真是过意不去…”
他见蒋西池紧抿着唇,闷着头要往里冲,一闪身将他拦住,“这位小朋友,你是来找方萤的?今儿我家里不方便招待你,你回头再来吧…”
蒋西池冷眼斜睨,“过年在家打老婆孩子,你当然不方便让我进去!”
方志强脸色一变,“你乱说什么?”
便有人附和方志强:“小蒋,话可不能乱说…老方媳妇儿的情况,我们大家都知道,发起病来六亲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