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玄天殿,死亡的气息蔓延开来…
“爷,千岁爷——奴婢求您了,您说句话,保下柔儿吧。”地上的女人似要磕破了头,机械的一叩一言,双目横泪纷乱的砸落,泣求之音,声声断碎。
“你走罢,这是皇命…”这一声掺杂着无数的落寞,人生之痛,不在生离死别,却是无力选择…新帝即位,他齐沅昊亦在观望之列。他那个冥顽暴虐却继承大统的皇兄从来都是无以左右的秉性,很难说,自己的介入不会是另一番火上浇油。
南隅的冬日,风是裂骨的湿寒,再厚的风袍亦挡不住绝望的寒风。
那个男人,曾经对着自己笑如春日明风般的男人,他是人言俱赞的名贵公子,骨子里浸着文人墨客的高洁芳魂,他爱一个人,必是要爱到至死方休,他爱得无欲无争,他爱她的高度,竟是自己都仰视不至的。
他能为她,抛却半世浮华,舍去尘嚣欲求,由贵人一落至草民,而自己…却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盈国皇族在他的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是他弃舍不下的。
眼下,他对着自己寂寂而笑,绝非祈求,是满目皆空的冷意:“齐沅昊,你会后悔…”那声音飘散于空,逐渐模糊,只那哀怨的戚色环绕不逝。
玄溟大殿前的祭天之地,架起了余丈高的九龙铜壁金漆火皿,由法师作法燃起的三昧真火,燃红了余辉洒落的天边,他从未见过暮天如此之红艳,似以鲜血染浸般,与火光交接,压抑得人喘不过气。如果可以选择,他定不会来目睹这一幕。然,百官候等于大殿外道之侧,便是君家亦要出席…君髯亦在,他在瞥到他略显苍老的身影时,竟忍不住冷冷一笑。若以大义灭亲言之,他君髯绝对是众生之首,这大殿之下已无人不知,便是这厮亲自送了“妖女”入殿,他于九龙御榻前哭得痛心疾首,哭得众人为之嗟叹,却也哭得让人恶心,那看似大痛大悟的一句“定不姑息,但由天子﹑法师治罪。”为君家之后几百年的鼎盛不可言无功无劳。
那些法僧何其残忍,以其健壮的身躯为人强死死挡住生与死的云界,他们把那个瘦弱的身躯抛入浓烈的火雾中,他们托起她身躯的那一刻,便也泯灭了佛祖的慈悲。或许…自己几世皆不信那释迦牟尼便是因那一刻生出的怨怒。
粉红色的团影在火中苦苦挣扎,她痛苦,却无以言痛。
烟火雾气层层散开,空气中翻涌而至死亡的气息,熄灭一团火焰兴许并不容易,死亡却很简单。
文心斋如是言——
轩邛元年八月壬子,玄溟殿处以妖女君柔行大祀祭天平怨。
十月下元之夜,法师决明遇刺而王,刺客不详。
轩邛二年,上元灯节,轩明帝后叶氏卒(是以为死后加封),死因不详。
轩邛二年夏,继任储君景王齐沅昊染以暴瘟,薨。
轩邛三年,帝崩。异性藩王世子君上言已明德浩澜受举蒙推,位列人帝,定其年号轩明,后人言轩明帝。
质园内间,晨清之时。
倪悠醉端着早茶轻步入间,但见司徒靠在圈椅中阖目浅眠,手边的文心斋一卷由风吹乱着页扉,满屋子浸染着酒气弥漫,她从不知道司徒远是会私里喝酒的人,一时间迷惘起来,顿下脚步,将茶盏放至一边,近身走上,手里捏着袍衣,小心翼翼为其披上。目光不由得在他面容之上多停留了几分,俊挺的鼻梁温润如玉,晨曦落在他眉眼间,映出一片光华,这个男人无论立身何处,都掩不下骨子散发的气宇轩昂。她目光迷恋的掠过他的每一处,大着胆子抬手以指腹自他眉心,眼窝,鼻翼轻轻滑落,落至唇端,冰凉柔软的质感引得她心神一荡,恨不得多摄取几分芬芳。见他呼吸均匀平缓,索性弯下身,上身几乎要倾到他胸前,她缓缓凑上自己的红唇,心中早将那所谓的礼教束缚抛之脑后,只想再近些,心中竟燃起了那么丝明火,她想要得到他,不论他当自己是什么,更不在意什么名分,她只跟着他便好了…
司徒远是早已有知觉了,只是醉意不退,头昏昏沉沉,一时间难以分清是梦是真。只觉那温热的触感落在自己五官之上,习惯的反应着是那女人的顽皮,定是她又一次入梦吧,梦中亦同从前一样喜欢在眠中偷偷打量自己,一只手但也不肯老实,非要撩上他的火气,翻她而下才懂求饶?!既是梦中,便也肆意了…猛一睁目,只视线仍是团影一片,看不清任何,一手攥上那欲抽离的手指,作势拉了她至胸前,压下她的小脑袋将她整个身子紧紧裹在怀中,这般的梦,甚是清晰,连同肢体相触都那么真切。
怀中的人惊吓中出声一唤,而后的声音却由他封在口中,化作一声声喘息的低喃。他攻城略地的激吻,夹着男人强势的气息。初始还是她被动着,只那缠绵不知疲倦的长吻袭卷了她满心的欲火,喘息间复揽上他的脖颈,迎了唇上去,这一次是她狠狠汲取了他每一丝的气息。玉手抚着他的后脊,情难自禁探入他的深衣,一层又一层,他只狂烈的吻她,由着她小手乱蹿。微微凉意抚弄着每一寸干烈灼热的肌肤,手指由他下腹滑下,徐徐向下探着…他眼中猛乍起一丝火焰,情乱中更添迷离,索性将怀中人一抱而起,大步穿过屏风迎向明帷垂落的软榻上,双脚刚落于榻足,二人已是衣衫凌乱,发丝缠绕。将她极其温柔的放至榻上,压下身子细细吻着裸露的每一寸肌肤,光滑细腻的触感强烈刺激着每一丝神经,喘吸间更发灼热粗嘎。
“你敢再给我玩个失身试试!”这一声突兀而至,他猛然停下所有的动作,只撑在她身前,反复咀嚼着突然由记忆中蹿出的声音,这声,却是她从前的话。那身下的人…又是谁?!眼中的迷色忽而褪下一半,愣愣看着身下的女人,倪悠醉仍醉在情迷之中,媚态尽露,但不知身上的男人已换了眼色看自己。
“你是谁?!”声音忽而冷下来,他静静审视着她。
“爷,是醉儿啊。”
细细的喃音穿透耳膜,浑身随着一哆嗦,目色全然清晰透彻起来,猛推开她坐直身子,双眉中的“川”字从未如此纠结过。
“该死!”他握拳,紧闭了双目,竟是这么一句。
倪悠醉仍有些恍惚,亦随着撑起了半个身子,青丝凌乱洒在胸前,掩下裸露的肌肤。双目含情,亦掺泪,嗓音一哑,痴痴的唤了一声:“爷——”
“出去。”一双冷目紧阖,但也透不出眸光中的冷意,他很平静,平静到二字定然脱出。
第十六章
帷幕间弥漫着淡淡香百合的气息,尽是她喜欢的薰料,司徒远安静的套好衣衫,双手各落双膝之上岿然不动。倪悠醉似不甘心,只差那么一点点,她便属于了他,他眼里自此也会有她。她歪在榻间,发丝凌乱着,满目贪婪望着对面寂静的男人,酸涩充斥在胸间淡不下一分。
司徒远欲起身,反由身后之人拦腰拥住,触拥的一瞬,她在颤抖,亦感觉到他满身的疏离清冷。
“爷,别赶醉儿走。醉儿可以的。”她紧紧闭了目,任泪水汹涌而下,“醉儿再不要爷这般寂寞下去了。就算拿我当她的影子也好,醉儿不在意。醉儿只想有个机会…能成为爷的女人,这也是醉儿一生的期待了。”
他后脊依然僵直,只冷眸空转落至腰间紧扣的十指,他连用亲手掰开那双腕子的心都没有,隔了许久,置若罔闻道:“松手。”
“醉儿不松。”她亦咬牙坚持,她相信总有那么一次会守得云开见日,“爷…就要了醉儿吧。”
司徒远似累极了,失了最后一分忍耐,冷言一字:“滚!”
天边最后一丝冷风消散,天已是大亮。温步卿推门而入间正迎上一身凌乱仓皇奔出的倪悠醉,但见她衣衫不整由司徒远房间窜出,冷汗倒流。折扇于手,轻扬起内间帘幕的一角,笑得不自然:“我说…这叫怎么回事?!你是失身于人还是按捺不住了?!”
奚落之言尽入耳中,然,司徒远确是淡定,抬起眸眼扫了一圈帘幕下几要笑抽过去的人,声音淡淡的:“早。”
温步卿双眉一扬,强掩着笑意,亦回了道:“早。”
早膳间,倪悠醉已然不知去向,索性由杨回亲自服侍司徒用餐。这每日的膳食都是由府中专请的姆妈精心打理,知司徒是北面人,多以各式面点为主。照着膳单上的点心,日日用下来,竟无一重样。
杨回为司徒盛了粥,掀开膳盒,但见满桌二十样糕点,尽是色泽鲜明,香而又嫩,叫人看了便也食欲大起。温步卿早已夹了最夺眼的几块于碗中作势便咬。司徒远有条不紊,照着从前的规矩,粥必是要用下大半,方能吃点。粥碗稍凉了分,舀了半勺面色不动送入口中,却在唇齿相阖间,不由得细细琢磨了这味道,双莲糯米粥,几日前便也用过,只味道还算好,并未有如今这般的口感一新。如膏油般细腻黏稠﹑口齿余香间,更添清爽甘甜,却也不是腻腻的甜,甘到好处,不浓不重。
“咦,莫不是姜心饼。”温步卿瞅了一眼桌角不起眼的碟子,视线尽被那黄金面酥薄皮的饼食夺了去,口中喃喃着,却也觉得熟悉。
司徒远亦随着抬了眸看去,二话不说,只撕下一角送入口中,越嚼越慢,尽是复杂难耐的情绪。忽而推碗怔怔的坐着,目色穿越满室名贵的装缮,但落在院中成群的梅林间,说来也巧,今年的樱李雪梅却是开得比往年都要好,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质园中植遍了梅树,因太守只知道王爷生母是喜梅好佛,索性在迎贵人入府前将东厢房该做了佛堂,又临时由庄外梅林移来雪梅数棵,一时间,这平日里都太过清静的园子竟也纷发着几丝生机。叶芷垂眸跟在传唤的姆妈身后一路并不敢出气。她今日只是帮工而来,从前受雇于此鼓弄堂膳的罗氏是自家邻居,今晨,她丈夫福儿爸亲自来求她,言内人夜里受了寒气晨清时浑身疲怠,便拜托她于太守私宅中顶替这一时,只应负一顿晨膳即可。叶芷只想着左邻右舍互相帮衬并未怎样,草草答应了下来,连自家早膳都未来及准备便匆匆奔了这园子。方方听姆妈言园子里的贵主请自己进去,看姆妈一脸严肃,她自是不敢多问,一路绕过梅林,心思越发沉重。只想着自己的手艺也不至于太差吧。粥是捡着自己最擅长的双莲糯米,要说糕点,大抵也是过的去…只那一样,做好端上桌时还是有些不踏实,莫非就是那一口出了什么差错?!越想越糟,大冷的天,汗都要吓出了。自己受罚不小,若是连累了罗氏,便太说不过去了。双脚不由得困住,起了临阵脱逃的心思,但见姆妈回了身子,瞪上自己催促道:“愣个什么,金贵主子都在膳厅等着呢。瞧你干的好事,呆会儿那大贵人说了什么,都应承下来,不许顶罪。要是因你做出个什么乱七八糟惹了嫌弃,看我怎么治你们!”
叶芷心中一叹,立在门襤外小心翼翼打量了内间,只觉着满团的乌云袭了上来,垂头憋气咬牙,步子一抬,人便也迈了进去。
“奴婢请各位主子安。”这一声细弱如蚊声嘤嘤,她耷拉着脑袋,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似也感受到满屋子的目光落在自己后脑勺上,心愈跳愈快。
好半天,竟是无一丝反应,这满屋子静得好像根本无一人,只姆妈脚尖一顶她后背,咬牙轻道:“主子不说话,就是予你起来了,还跪什么。”
叶芷火气一升,既是不说话,谁知道能不能起身?!她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
司徒远静静端坐在桌前,正是面对着她的方向,自她迈进,便把她上下打量透了,僵在一处如石雕般。那一日隔得还是远,除了那身影,他看不及她的眼眉。他静静的审视她,眼眸中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双手紧攥方能克制住自己不言声唤出她的名字,那欲汹涌而出的字语生生堵在喉咙口。其实…即便心中期盼过无数次,终究并未准备好应对这重逢的艰难。
“我亦爱你。”所有的话尽化作出其不意的这一句。
是,那个时候她曾说过,她那时不要他回应,只醒后第一句话便要听他说。只这长长一梦似也太过冗长,漫漫艰涩的等待中,那四个字反反复复细细碎碎咀嚼过千次万次…
她当日疲惫的笑意影影绰绰…
“只是知道啊”…
那是她第一次将爱这个字说得那么认真,他亦认真地回了“知道”二字。偏她笑得倦倦的,她并不满足,“知道”二字太浅,无以弥补即将离去的遗憾。他从来都想把一些话留在日后,留在她转醒之时,正是因为来不及听到,所以才更会留恋吧…他渴求握住那最后一丝留恋,便是握紧她的生命。
第十七章 宿命
质园,秀水厅膳。
风过檐下,卷起今晨方落下仍不及拾掇的枯枝干叶。
双眉连成了一条线,叶芷静静抬了眸,审视着桌前的男子,衣着素雅,却是上好的缎面,墨蓝上襟口跃起五爪金龙,那是权极鼎盛的象征。他同上言不同,他是倨傲冷峻,眉宇间无论何时都是微微蹙起,就仿若有愁不尽的忧色,就是那抹寂色予她似曾相识的触动。
言语撞入胸口,风声渐弱,她只当自己未听见。
轻睫微颤,她徐徐扬起善意的嫣笑:“我…认识你吗?”
他面色苍白,掠着一丝丝绝望,他不要逼着她忆起从前痛苦的种种,纵然她有幸福过,但那幸福比起今日的安然却是不值一提,往日的幸福与故昔的痛楚相比,更是九牛一毛。
“我不知道。”他淡淡地答,这四字似是残忍,声言又起,是刻意压制的平静,“这姜心饼是你做的?!”
“是,奴婢照着膳单做的。”她轻声答,呼吸渐渐平稳,这一会儿,心中并不复从前的惊乱。
“膳单上并未有这道面点。”他如实道。
叶芷一愣,微微咬着唇,声音只得更轻:“奴婢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这饼…少了一味。”他言中并未有责怪,是沉吟许久复出声。
浅眉一挑,她抬眼去看他,不明所以微敛了额头,却不问是哪一味。
而后再说了些什么,她自己亦是不清了,恍恍惚惚就由姆妈带出了园子。一路穿过梅林,雪梅冷枝香飘如海,生生压住前缘后事,压下所有的寂寞和惘然…
园外,法慧一手领着君柔候在院门之外,君柔正探着小脑袋四处打探,见那身影穿过影墙渐渐清晰,满目喜色无以掩饰,挥着袖子唤出声。
叶芷忽而顿下了脚步,看到二人身影映在暖暖的日光下别有风采,一身冷意散尽。唇边轻轻掠起笑意,一直以来,她竟不知何谓寂寞,因为他们,她从不孤单。人生也许会遇到千百般种境遇,亦有太多迈不过去的坎,只要他们还在,便足够了,这六世,她再无所求。
法慧亦扬了笑意,细细密密的温柔流闪而出,他拉着君柔几步走上,暖暖的笑:“柔儿要下馆子,我们便一齐来接你。”
她静静握上他的另一只手,故意紧了紧,笑睨着他:“如果上街只牵女儿的手,我会嫉妒。”
“好。”他另一手轻弹着她鼻尖,笑得宠腻,“我的大女儿。”
她凝着他的眉眼,是如浴光华的清俊,忽觉得昏眩,他五官皆如玉雕般精致温润,极为耐看,纵是那光亮的额顶但也挡不住出众的秀逸,琼笔高挺而修长,星眸剑眉汇聚了天地万物之灵气,唇际散着纯然温润的味道。她常常觉得这男人是美到了世外,原来佛祖亦有爱美之私心,所以这六世而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将他拱手相让。好在…佛陀并不是自私的,这一世,历转千般曲折,她还能笑着站在他面前,她还能拥有着他。这三百年,她一定修了不少善缘,才修回了一个君上言。她绵绵得意的笑,忍不住连连叹着:“这是谁家小生…真俊俏。”
法慧竟红了脸,眸中有一掠而过的羞涩,抿唇不语,只淡淡笑着迎着她的视线,任其将自己打量个遍,晕色映衬下的容颜更为夺目。
她掂起脚尖,拉下他的一肩,在他耳边嬉闹着轻言:“俊生,趁着你夫人不在,给我亲一口。”他们从前便常玩这游戏,每一次兴起便装作互相不认识,时而走到大街上互装陌生人, 今日忍不住在人家大门口调戏起夫君来。
法慧眸中一闪,羞煞的笑了,忽而正经配合了道:“好,只不过要背着我媳妇。”
“我真的会亲哦?!”她一脸认真,复询问了道。
“好。”他又是一点头,但无半分戏谑。
叶芷万想不到他真这般配合,想了想,终是不敢玩得出格,一手指点了自己的唇,复贴到他唇边,笑意阑珊:“今儿饶了你,以后…慢慢来。”
法慧定眸将她看尽眼底,望得极深,他方能看得出她的忌惮,伸手撤下她的腕子,轻柔笑着:“就这样?!”
“你还想怎样?!”想不及他这般胆大了,瞪着圆目直言,颊边透着红晕。
他依然笑,只头也不转,扬声道:“柔儿,回个身子。”
君柔应声笑了笑,转了身子还以手挡目,唇边的弧度更扬。
他徐徐拥住她,唇,轻柔的落下,笨拙的触上…淡淡的熟悉,是三百年前的味道…初始还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后越发的熟悉,温柔缠绵中,沉沉吻了下去…
园内的观景楼之上,一人逆风而立,以此处望下去,那女人步出的每一步都能落在眼底,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远,走到那男人身前,他们五指紧握,缠绵的相拥,而后纵情的相吻,一切美丽的无以比拟,那一对壁人,再不顾及礼数缛节,抛却天与地的困缚,坚定地站在彼此身旁,两颗心…直到溶成一颗。
伫立许久,直到那三人的身影再不入自己的视线,袍角空旋着,刺骨的冰冷掠去那丝酸涩,空转了眸眼,掩下最后一丝落寞,淡淡的转身,孑然一身的孤寂于风雾中淡淡散去。
温步卿正欲登上观景楼,却见司徒远面色沉静落步而立,索性以身挡住他的路,声音冷冷的:“为什么不去追她回来。注定了重逢,便也注定要一世的纠缠,先放手的人不该是你。”
“是注定?!”他苦苦笑着,风袭去眼中最后一丝温度,“抑或是场设计?!”
温步卿一怔,不情愿的让身由他步出,双袖挽在身后,才不至于出手拦他。
司徒远由他身前而过,叹声轻不可闻:“谢谢。”
这一声谢,但不知是谢他让路,抑或是他买通罗氏装病,更或是删改了日膳食谱。二字刺穿耳膜,于脑中嗡嗡作响,温步卿枉然一笑,摇了摇头,为自己的苦心劳力不甘,出言道:“你这算不上是…伟大。”
暮霭沉沉,风已弱,旋在空中凄凉的呜咽而去。一家三人欣欣然漫步于街角巷道,君柔左右一视各握着自己一只腕子的二人,将最后一缕遗憾碾碎散在空中。
“娘亲,晚上吃什么?!”
“冬笋。”
君柔双眉一耷拉,“又是笋啊…有的选择没?”
“有啊。”叶芷微一扬笑,“西莲子酱汁冬笋,抑或是…冬笋酱汁西莲子。”
“爹爹。”君柔见这女人主意不改,只得蹙紧双眉,嘟嘴迎向另一边,直向法慧讨主意。
法慧笑意绵绵,亦做了哀求的模样看向自己夫人:“夫人,再没别的选择啦?”
“有啊。”这一笑,更是明艳,“吃,抑或是不吃?!”
三人之间一人得意二人摇头,合力推开自家门宅,视线越过堂垣影壁,步子忽而沉住,笑意一同凝在唇边。夕阳如血,院内诸人恰似噙血观望…
“吾乃京畿侍卫从领辅国大将军彦慕,特帅京畿卫军奉圣意缉拿妖女君柔,更受摩什活佛之命,收押淫僧法慧。尔等遵旨乎?!”这一声兀然传来,但见院落间围站一圈士卒,佩剑齐而闪出寂色。暮色下,唯见那一身戎装盔甲的男人眉宇间透着冷意,抑扬顿挫之声,如惊雷贯耳,重锤击心。
那些佩刀磨剑之人朝着手无寸铁的三人步来,叶芷只觉手边的温度渐渐散去,那个紧紧握着自己的男人,眼中闪着玄色,他安慰的淡淡点头,以笑意平复她的惊乱:“怕是误会,一切都会好的。”
“不是误会,是宿命。”君柔于惨然一笑,目光凄凄迎向正首之位的男子:“你们抓我就好,何必牵连我父亲。”
叶芷隐隐的颤抖,面目惨白如雪,“宿命”二字狠狠攥紧了脑仁,她再不要!跌跌撞撞迎向那一身刚盔冷甲,盔下的那张脸刺得她双目灼痛,体内深处在唤醒着一丝力量,带着回忆的味道。楼明傲可以忘记他,夏明初可以记不得,甚至叶芷根本没有理由记住,然,这个身体,却渐渐熟悉着他的每一寸冷光。浑身在痛,痛得几要吐出血来,她摇了头,艰难出声:“我是你言中妖女的母亲,淫僧的妻子,为什么不押我拿我?!”
彦慕迎向她的目光,努力镇压住悸动的心绪,她之面容仍旧如昨日般明晰,原来…并未在自己记忆中淡下一分。只现在,他却要强做出一脸冷漠绝然的模样,要她清醒,要她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