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才康复,出院时正好到了春节,顾家就把我们一家叫到家里去吃饭,饭桌上他们给了我妈妈一个玉镯,又给我了父亲一块手表,全部被我父亲很惶恐地推掉,说要不是顾林昔的外公,他这条命估计三十年前就没了,保护顾林昔的母亲那都是他应该的,来吃一顿饭已经很不好意思。他们怎么劝说他都不肯收,顾林昔的母亲最后实在没办法,看了看我,突然想到什么,便对她丈夫说:“国峥,明年下半年阿沅就要上初中,大学那边不是每年都给你单位几个附中的指标吗,你把阿沅弄进去吧。不然她在这边划片,可能要划到县里那个不好的学校了。”
顾林昔的父亲想也没想就答应:“行啊,正好到时候偲颐上初三,林昔也还在高中部,大家一起上学,也有照应也热闹。”
我记得那时候我爸爸愣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地连声道谢,感激得几乎想要给他们跪下。在小学里我的成绩一直中不溜秋,我爸妈也没给我过任何压力,所以对学校的好坏重点我也没有太多的概念,只是听到顾林昔的父亲说我会跟顾林昔林偲颐一起上学,我就转过脸去看他们。印象中顾林昔并没有什么表情,或者应该说他并没有在意,仍然自顾自地低头吃饭,林偲颐抬起头来对上了我的视线,然后也轻飘飘地移开了眼睛。
其实对于这件事,当晚回家之后,我妈并不太乐意,跟我爸爸争论了很久。虽然那是全市里最重点的中学,但那个学校离我家太远,学费杂费也较县级中学里的贵很多,况且她说我长成那个样子,就是读再多的书也没用。但是我爸爸很坚持,我妈也没再能说什么。
然而,这些在当时来说都不过是计划,自那年春节到我真正念到初中时,中间又过去了一年半。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再没有任何契机见到顾林昔。
诚然,即便将近六百个日夜没有见面,但对于我来说,我不可能忘记他。初一开学后的第一个校会,高三新生代表上台致辞,我坐得太远,又在人堆里,根本看不见那人的样子,但麦克风里的声音一出来,我还是认出了他。然而顾林昔却可能真的忘记了我,有几次我偶然见到了他,有时是中午在学校食堂里,有时是在操场边上,我想过要上前去跟他打招呼,但他总是步履匆匆。有一次他的目光无意地扫过我,却也没有任何的错顿和停留,我便彻底没了勇气。我爸爸那时仍会每天去接他们放学,但是他脑海中尊卑有序的观念根深蒂固,所以也从没让我搭便车回家。我每天在学校南门的公交站自己等车回家,而接送孩子的私家车都停在北门的停车场,所以整一个学期…不,整两年下来,我都没有同他打过照面。
一直到我初一第一学期结束,岁暮天寒,又是一年冬。
作者有话要说:+_+哎,说男主很暖的小伙伴们,你们都忘记了咩,他对偲颐做过的比对女主做过的多一百倍…

第四十章

  那年春节,顾林昔的父亲总算腾出些空来,顾家就打算回顾林昔母亲的老家过年,也就是我父母的老家,他们一家四个加上两个也是从老家的远房亲戚带出来打工的保姆,六个人得两辆车。顾家只有顾林昔的父亲能开车,正好我们家也是要回去的,所以他们就让我爸爸开另外一辆,捎上两个保姆,正好我们也省了路费。
其实每年春节我们家都要回老家几天的,我爸爸虽然是孤儿,但我还有一堆我妈妈那边的亲戚,外公外婆舅舅阿姨,每年我们都要回去看他们。但我对回老家却很是抵触,一来是因为要坐两个多小时的车,我小时候会晕车,每次都吐得肝肠寸断天崩地裂。二来是因为我外婆家里有一堆孩子,我妈妈是我外婆最小的女儿,所以我就有一大堆表哥表姐。他们总是会联合起来欺负我,要么从我后背的衣服里塞虫子进去,要么七八个人滚雪球来砸我,或者趁我不注意在我脚边点炮,我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爸爸,他们玩什么我都不敢去。过年本该是最开心的时候,但对于我来说,却好像是又一年苦难的开始。
可是那年我听说要跟顾家一起回老家的时候,我心里却很高兴,在顾家看到顾林昔的时候,心里的激动更是达到了顶峰。可惜他却没看见我,因为那时我已经跟我爸妈和两个保姆坐进车里。我趴在车窗上,看见他和林偲颐拖着行李走过来,他先是把自己的行李放进后备箱,然后又帮林偲颐把她的也放进去。不知林偲颐同他说了什么,他看了她几秒,正色地帮她整了整毛线帽,却在最后突然使坏,把她前面的帽檐往下拉,盖住她半张脸。林偲颐把帽子一掀就气得去追他,他一边笑一边躲,笑得明朗又温柔。可是我爸爸把车子发动,他们又往我们的反方向跑,没过几秒,我就看不见他们了。
到老家以后,先是路过我外婆家的村子,我爸爸就先让我和我妈下车,然后再送保姆。我记得我一直看着车的方向,问我妈说:“我们不跟顾叔叔林阿姨他们一起过年吗?”我妈笑话我:“你是谁啊,人家为什么跟你一起过年?人家是回来走亲访友的,你爸又不是他们家的亲戚,只是他们家的司机!”
我便彻底失望,在我外婆家无精打采地过了几天,那一堆表亲来欺负我,我连惊恐的力气都没有,他们做什么我都像游魂一样地看着他们,反复几次,他们也没兴趣再搭理我了。
可就在将要回去的前一天,我爸爸却说,晚上顾家叫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过去吃个饭。
僵死了几日的心潮又重新澎湃起来,那时我已经十二岁,已经可以算青春期。我不很聪明,但也不算愚钝,周围同学明恋暗恋的玩笑也时常在开。隐隐约约的,我似乎明白我对顾林昔的感情不一般,但却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我知道我离他太远了,他高不可攀,遥不可及,注定只能是我心底的秘密。
然而即便如此,等到了顾家,他的母亲指着我问他你还记不记得阿沅,他对我笑了笑说记得的时候,我还是高兴得眼眶隐隐发热,一整顿饭都吃得心不在焉,用眼角偷偷地看了他很多次。后来晚饭快要结束的时候,林偲颐对顾林昔的母亲说想出去买烟花玩,顾林昔的母亲答应以后,她便欢呼雀跃地去拉顾林昔的手臂。他还没吃完,却也好脾气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对林偲颐说:“那你先去穿鞋,到外面等我,我上楼拿钱包。”
两人分头行事,我抬起眼皮瞄着他的背影,一两分钟后,顾林昔又从楼上下来,路过餐桌时打了声招呼:“妈,那我们出去了。”
“等一下。”顾林昔的母亲突然叫住他,看着我道:“阿沅,你不跟他们出去玩啊?”
“不用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我爸爸便已经替我婉拒:“等一下八点就要去等中巴,不然晚了就没车回她外婆那边了。”
顾林昔的父亲道:“坐什么中巴,你等会晚上把一辆车开回去,明天开过来就行了,不然明天一大早你们岂不是还要拖着一大堆行李过来。”
我爸爸听了他的话,慢慢地“噢”了一声,又低下头看我:“你想不想跟哥哥姐姐去啊?”
我想要点头,却只是迟疑地看向顾林昔,他已经站在那等了一会儿,对上我的视线,挑起唇角温温淡淡地笑了下:“走啊,阿沅。”
我这才站起来,讷讷地走到他旁边,他低头看了看我,又指着沙发:“你不用穿外套吗?”我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去拿了衣服穿上。
跟他出到门外,林偲颐正蹲在外面雪地里玩雪,顾林昔走到她身后说:“不戴手套就这样玩,一会儿手上生了冻疮,看你还怎么练琴怎么比赛。”
“不比就不比,反正你都不陪我学了,我自己…”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回过头看到我,声音戛然而止。我连忙惊慌地把头低下退了两步,自我刚才进门开始到整顿晚饭结束,她一直都把我当成空气,我隐约觉得她对我有敌意,却又不知为何,或许是两年前我把她的床铺弄脏,她还记得?
我不敢抬头,听见她哼了一声,地上的脚步转身离去,顾林昔在她身后追上去,轻轻地笑起来:“你哼什么哼?为你好你还发脾气?”
声音越来越远,抬起头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十步开外。我不远不近地跟着,看见顾林昔去抓了一下她的手臂,林偲颐却把手挣出来,用力拍了他的胳膊一下,但最后还是过去双手挽住他,手伸进他外套的衣兜里。我有些怔愣地停了停步子,他们又走了几步,顾林昔转头回来看我:“阿沅,跟上啊。”
后来到了小店,林偲颐在琳琅满目的烟花里挑得不亦乐乎,顾林昔陪她挑了一会儿,看我呆呆地站在一旁,就走过来对我说:“阿沅,你想玩哪个,就自己拿。”
我看着他摇摇头:“我没买过,不知道哪个好玩。”
他挑起眉,难以置信地笑了下:“你没买过,不喜欢玩么?”
我说:“喜欢,可是我害怕,都是别人放,我看着。”
“不用怕,这些都是安全烟花,不是鞭炮,不怎么危险的。”他说着便低头在摊位上抓起一扎烟花棒递给我:“喏,这个女孩子都喜欢玩。”
我犹豫地接过,转了转眼睛,瞥到旁边的摊位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便指着问他:“哥哥,那个是什么?”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噢了一声:“是天灯,许愿用的…一般都是元宵的时候才会放,这么早就开始卖了。”
我好奇地说:“天灯,就是会飞到天上的灯吗?”
“对,它是纸糊的,你可以在上面写愿望,点着里面的蜡烛以后,它就会像气球一样升起来。”他笑笑地告诉我,而我又迟疑几秒,把手里的烟花棒递还给他,小心翼翼地说:“哥哥,那我不要这个了,换那个玩行不行?”
他愣了愣,片刻之后,脸上的表情似乎微有一点波澜,摆了摆手道:“不用换,你想玩什么,就都拿着。”
交完钱以后,我们就准备找个人少的空地放烟花,不过林家是在最喧闹繁华的县中心,周遭都是店面,马路上也停着一堆汽车摩托车,小孩子一点炮汽车就发出扰人的警报声。顾林昔就带着我们往僻静一点的地方走,一路上我看见两旁开了很多白梅花。不知道那是不是上坡路,走着走着我便觉得气喘吁吁,回头一看,满城灯火果然都被抛在身后,这是一个小山头。
找了个空旷一点的地方他们便开始放烟花,我因为小时候被我的表亲们吓多了,还是有些心理阴影,就躲到很远的地方看他们放。鼓起勇气试了一支自己手上的烟花棒,觉得好像的确不那么危险,加上周围很黑,烟花是唯一的光源,我就独自用手里的香把它们一支支点完。最后一根烟花棒燃尽的时候,他们也从远一点的地方走了回来。
顾林昔看了看我脚边的东西,说:“阿沅,你的灯还没放啊?”
我也低头看了看,“我不会…而且我也没有火。”
他马上说:“噢,对不起,打火机在我这里。”林偲颐问他:“那什么东西啊?”
他对她道:“不就是孔明灯么,以前手工课你还扎过呢,你忘了?”她便叹了声:“还以为是什么呢,老掉牙。”说着双手交叉在胸前睨着我脚下,顾林昔没再说什么,走过来把我脚下的灯捡起来,又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站了一小会,指着一个方向跟我说:“我们过去那边吧,那边顺风。”
我就跟着他走出二三十米外,回头看了看,林偲颐可能觉得放这个很无聊,所以也没跟上来,折了旁边的树枝在雪地上划着什么,突然听见顾林昔说:“来,拿着,帮我举一下。”
我依言接过,却不知道怎么举,他就手把手地让我两手拿着灯的顶端,高高地举起来,他自己蹲下来,在下面不知道怎么弄一会儿,然后就拿出打火机把蜡烛点燃。我看到火光亮起来,把他的脸照亮,顾林昔抬头对我说:“要再举一会儿才能飞起来,累么?”
我胳膊的确有点酸,于是点点头,他就站起来帮我托住,我松开手,看着这个纸灯笼一点一点神奇地膨胀起来,又听见他说:“早知道你想玩这个,就从家里带只笔出来,你就可以在纸上许愿画画了。”
我说:“没关系,没有笔也可以许的,就像平时过生日时候一样许就行了啊。”
他笑了下:“嗯,那你快许吧,还有十秒钟。”
我愣了下,连忙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这个机会来得突然,时间又这么短暂,我心下唯一能想到的盼望,或许就是这一刻的时间更长一些。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有火光一晃,我睁开眼睛,顾林昔松开了手,灯笼慢慢地朝天上升起,升到半空,又朝着山下的方向漂移,我问顾林昔说:“哥哥,这个灯它能飞多久啊?”
他说:“飞到蜡烛烧完,大概十多二十分钟吧。”
我又问:“那它会飞到哪里呢?”
他说:“看它的方向,应该是往山脚下。”
我仰头看了看,那个灯笼已经飘到离我们十步开外的地方,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微风,它的速度加快了一些。我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它飘得越来越快,我也顺着下坡路走得越来越快,顺着惯性,到最后几乎小碎步跑起来。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上,顾林昔在身后拉我:“阿沅,不要跑,山路很…”
他的“滑”字还没出口,我脚下突然踩到一片树叶,心里一个悬空,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往前栽下去。惊恐中我本能地去抓后面那个人的袖子,却不想他的重心此时也是前倾的,被我猛地一拽,陡峭的山势上没有反应和刹车的余地,他也整个人坠下来。电光火石间,我感觉自己正不受控地向下滚去,闭上眼睛,脸上被什么划得生疼,落叶枯枝的倾轧声在耳边簌簌地响起来,腰上突然一紧,似乎有一股力量把我往后抬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剧烈的撞击,然后头顶上的人重重地闷哼了一声。
我睁开眼睛,眼前的场景让我脑海一片空白。我伏在顾林昔身上,路边凸出来的一块大岩石挡住了我们,所以我们才没有继续向下滑。可是他往右半侧着身子,右腿抵在石头上,眉头紧紧皱起来,不能控制地倒抽着冷气。他看着我,抬起颤抖的手摸我的后脑勺,断断续续地用气音说:“你有没有…撞到头?”
我说不出话,灵魂出窍了很久,久到林偲颐从几十米外跑过来,大叫了一声哥我才回过神,却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她用力地推在一边:“你干什么?你自己摔就摔你干嘛要拉他!”说着已经带上哭腔,蹲下去想把顾林昔拽起来,他却似乎更加疼痛难忍地抬手制止:“别动我…”说着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试图动了动腿,又蓦地哼了一声然后停住,深呼吸几口气,“不行…可能断了。”
林偲颐一听就哭了起来,我僵僵地坐在地上,她伸手过来推我:“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你干嘛要拽我哥…”我被她推得往后倒,双手撑在地上,她又过来抡起巴掌要打我,顾林昔叫住她:“偲颐!”
她哭着扑过去抱他的胳膊,顾林昔喘着气平静了一阵子,费力地说:“不要哭了,也可能只是崴了…你回家去叫人吧,慢慢走,不要再有人摔了。”
她一开始不愿意,呜呜地摇头,还是想把顾林昔拉起来,好说歹说了半分钟才终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向山下走。而我一直还保持的那个僵硬的姿势坐在原地,木愣愣地看着他,顾林昔扭头过来看我,静了几秒,突然有些紧张地把我往他的方向拉了一把:“怎么了,是不是真的磕到头了?”看我呆傻的不说话,眼泪又汹涌地流下来,他慌张地抬手从我的头顶一直摸到脖颈,“哪里痛,阿沅,哪里痛?!”
后怕的情绪简直把整个人都湮没,我嘶哑地道:“我不痛…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拉你的…”我惊慌失措地去看他的腿,隐约闻到血腥的味道,黑暗之中,似乎看见有血从他小腿里渗出来,把周边的雪地染红一小片,我指着他的腿想说哥哥你流血了怎么办,可是我泣不成声,一句话呜咽了有一分钟,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手在半空颤抖了很久,最后被他慢慢拉过去,握在手心里。我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他忍着疼,尽力地对我很轻地笑了下:“我也不痛,你不要怕。”

第四十一章

  后来顾林昔的父亲和我父亲一起赶了过来,把顾林昔送到县上的医院,可是当时拍不了片,医院里又忙得要命,有一些被烟花炸到的小孩子,还有大过年赶着生产的孕妇,所以也只能是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皮外伤。但是他右腿几乎一点都支不起来了,只要一沾地额头上就下雨一样地冒冷汗,县医院的大夫摸了摸说肯定是骨折了,让有条件的话就送去大医院,家里人担心得要命,就连夜开车把他送回了市里的医院,我爸爸也开车把我和我妈一起载回到了市里,不过我和我妈没有去医院。在确定我没事之后,林姨说那么多人在医院也没用,就让我们回家去休息。
在家里几乎彻夜不眠了一整晚,我爸爸第二天早晨回来,二话不说先把我从床上拽起来,拿起衣架就把我狠狠抽了一顿。在此之前他从没打过我,我疼得直哭,却也没有求饶,等我爸爸打累了,气消了,我才过去问他:“爸爸,哥哥怎么样了?”
我爸爸告诉我,顾林昔的膝盖因为遭到剧烈撞击,髌骨碎成了两块,马上就要动手术,术后起码还要休养三个月。我爸爸打我也是为了这个,顾林昔还有不到半年就要高考,他这么一受伤,肯定要影响功课,如果考不好,就等于要耽误了他一年。我爸爸很自责,说是如果那晚他阻止我跟他们一起出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爸爸自责,我却比他更自责,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也宁愿不和他一起出去放烟花放天灯,我才开心一两个小时,他却要痛苦三个月。
三天之后,顾林昔做完手术,我爸爸就买了个果篮,带我去给他赔礼道歉。才刚刚走到病房门口,我就看见他的腿打着厚重的石膏,高高地固定在架子上。我缩在我爸爸背后,看见他穿着病号服,靠在床头看一本书,听到声响,他抬起头来,看似心情不错,居然还开玩笑地说:“方叔,你又来了?你每天可真是准时。”又顿了下,脑袋往右边偏了偏,挑了下眉毛,“是不是阿沅也来了?”
我爸爸赔笑着走过去,又惭愧又沉痛地道:“是,我带她来跟你道个歉。”说着把我拽出来,推到顾林昔病床旁边,“还不跟林昔哥哥说对不起!”
我也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能低着头看自己的鞋面,然后怯弱地说了句对不起,静了几秒,听到顾林昔好笑地笑了两声,却是对我爸爸说道:“什么情况啊方叔,你搞得我快怀疑医生是不是没告诉我实话,我不会是从此要终生残疾了吧?”
我爸爸忙说不是不是,然后又连声地说对不起,说都是我太皮都是他没管教好我之类的,说了一半就被他打断:“这些话您都说好多遍了,再说也不关阿沅什么事,当时我也脚下打滑,谁拉的谁都不一定。你不要听那天晚上偲颐跟你乱说,她是太着急了,口不择言。”
我爸爸仍是叹了两声,然后又问了问他的伤势,顾林昔就简单扼要地说没事挺好就是有点不方便但真的一点都不痛了之类的,再说了几句,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开玩笑地问我爸爸说他父亲下午两点要去哪里开会不是要用车么,我爸爸大概也听出他是在下逐客令,嘱咐他好好休息,然后就准备带我离开。我依依不舍地瞄了顾林昔几眼,从我进来到出去,我也就跟他说了句对不起。他扭头看了看我,笑了一下,主动地说:“再见阿沅。”
我跟我爸爸出了医院,他看了下表,已经一点多,他怕赶不及,就直接开车去了顾林昔父亲的公司,让我自己在外面的公交站搭公交车回家。而我在公交站等了五分钟,突然转身又往住院部跑回去。一口气跑上五楼,我扒在顾林昔病房门口,偷偷地往里面瞄,不想那门是没有抵在墙上的,我往上一靠就顺着它倒过去,哐地一声顶到墙上。他听到声响,又从书里抬起头来,愣了一下,苦笑着说:“别告诉你爸爸也又倒回来了吧?”
我站在门口,被抓包了一样地手足无措,小声地说:“没有,我爸爸…他去公司了。”
他轻蹙眉心看着我几秒:“啊?站那么远,我都听不见你说什么。”
我连忙下意识地走过去一点,离他病床有五步的距离,用大一点的音量重复了一遍:“我爸爸去公司了。”
他就说:“哦,那你回来干什么?”
我无言以对,尴尬地支吾了几声,他又笑出声,对我招招手说:“来这边坐吧。”
他病床边有张椅子,我走过去,然后有些不太自在地坐下来,把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好像在听党员报告。顾林昔打量了我几眼,突然眯着眼睛道:“你爸爸打你了?”
我抿着嘴巴想了想,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他说:“哦,那就好。”又侧了侧脸,盯着我的脸两秒,抬起手指了下我脸颊上的伤口:“这是那天划伤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