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几秒,然后憨憨地傻笑起来,他靠回床头去,也笑吟吟地望着我。我慢慢笑停之后,却看见他艰难地用手撑着床,把自己的位置挪了挪。我看他这样,知道他成日都不太能动,肯定很难受。心情顿时又低落下来,难过地说:“哥哥,真的对不起。”
他抬起眼皮看我一眼,没奈何地叹了声:“你真是你爸的好闺女,都一样没完没了的。”
我抿着嘴巴,他又长长舒了口气,安慰我道:“你说那天是你拉我我才摔的,但要是我不带你们到山上去,那你也不会摔了,所以还是怪我。再说那块石头,要是让你脑袋磕上去,那你现在肯定比我现在严重多了,搞不好还会像电视上演的那样,连你爸妈你都不认识了。如果那样的话,你以为我妈能饶得了我?你爸爸前两年因为我妈妈,受的伤比这严重多了,那我们全家是不是都要跪下给你们家磕头?”
我连忙摇头,他继续笑说:“你爸这几天每天都来跟我说一百句对不起,我都快崩溃了,你能说点别的么?”
我想了想,吞吞吐吐道:“哦,那…谢谢、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他愣了下,哈哈地笑起来:“救了你的命…那你拿什么谢我?”
我又想了想,然后有些难过而无奈地说:“没有,我没什么可以谢谢你的,我什么都没有…”
他却笑得更开心了:“行了,你再说下去,下一句台词就该是我只能以身相许了。”
我一下子愣住,突然觉得耳边脖子都憋得发热,可能眼睛也憋红了,他也顿了顿,然后抬起手:“阿沅,我开玩笑的,你别哭啊。”
我没想哭,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想到我爸爸跟我说的那些话,还是觉得很抱歉,我说:“可是我爸爸说,都是因为我害你受伤,所以你开学了也不能去上课,你也不能考大学了…那你怎么办啊?”
顾林昔靠在床头看我,眼睛微阖着,目光好像很平静,但沉默了很久都没说话,我不知道他是在思考还是他也在忧愁,刚有些着急,他却又抬了抬手,低了低声音说:“你过来点。”
他的本意应该是让我把椅子挪过去点,但我当时却一时脑抽,傻愣愣地站起来,直接就坐到了他床边上,他便要微微仰起头来才能看着我,片刻后说:“我跟你讲个小秘密,但你不能告诉别人,行不行?”
我反应了两秒才点了点头,他就把旁边刚才看的那本书拿过来,在我眼前翻了翻,“你看,这是武侠小说,是我小时候喜欢看的,我都好多年没看过了,因为我爸不让我看。如果我现在不是这样躺在这里,我拿着的就不是这个了,而是数学练习,要么就是英文报…你喜不喜欢每天都看功课?”
我摇头,他就挑着眉毛笑了声:“对啊,我也不喜欢。所以能有几个月不去学校,不用每天补习到半夜,还不用参加高考,我才要觉得万幸。你谢谢我,我还想谢谢你。”
我傻住几秒:“可是你不用读大学了吗?”
他轻松地道:“没关系啊,去年有个竞赛拿了奖,已经可以保送我们的大学了。只是我爸觉得这个还不够好,所以想让我考。我倒是觉得没多大差别,反正他们都已经安排好了,本科毕业就出国,读完硕士就在我们家当地的分公司干两年,然后又接着读MBA,读完了就回来,进公司帮我爸的忙…未来十年二十年,我都已经大概知道我会在哪里,所以本科在最好还是次好的学校,又有什么影响,到哪里念不是一样?”
我有些不很明白,看着他说:“读好学校,还能出国,你不喜欢吗?”
“不是啊。”他轻轻抿了一下唇角,想了一下:“唔…应该说也没什么喜不喜欢。我爸妈也是用心良苦,他们对我期望高,给我的东西也都是很好的。我有些同学,成绩不错,但就是考上了大学也未必有钱去念。我比他们已经好很多了,至少我从来都不缺什么…而且可能我抗压能力还不错,所以也不觉得我爸妈他们有多逼迫我,他们安排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吧。只有这次一点小意外,就当是我偷懒了。”
我仍然不很明白,就默默地坐着,慢慢地消化一下他的话。静了几秒,顾林昔探头到床头柜上的满满当当的果篮里瞄了眼,自言自语道:“每天都那么多人送水果,还好医院里野猫多,不然扔都扔不及…你吃不吃苹果?”
我还有点处于放空状态,木然地接过他递过来的苹果就想放进嘴里,到嘴边了却被他夺回去,啧了一声:“没洗也没削呢。”说着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把水果刀开始削起皮来,又说:“去洗手。”
我茫茫然站起来,走到病房自带的卫生间里洗了手,又回来坐到椅子上,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用纸擦了擦手,拿起书又低头看起来。我吃了一会儿,又听见他头也不抬地说:“嗯,对了,你要是想谢我,也可以以后帮我跑腿借书,就在医院南门对面。”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有些惊诧地看着他,他说:“这两三本是昨天偲颐帮我借的,不过不能老让她帮我借,她肯定会告诉我妈的。”
我说:“那你不怕我也告诉阿姨吗?”
他转过头来看我,又笑了下,然后压了压嗓音,低声地道:“你不会的,刚不是说了么,这是我和你的秘密。”
第四十二章
虽然现在想来,当时他只是为了让我帮他行个方便,但彼时我的心底还是不能控制地泛起欣喜的波澜,或许是因为他对我的信任,也可能是因为这是专属于我和他的一点私密。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他跟我说的那么些话,应该都从不曾跟别人说过。
有了借口和理由,随后几天我就往医院跑得勤了点,再然后学校开学,我就只能周末的时候过去了。如果看到病房里有人,我就躲到一边,等人走了我再进去。但有一次我在病房里呆着的时候林偲颐突然过来了,她看到我的表情,就仿佛如果手边有手术刀的话她就要把我剁成肉馅。她破口大骂推推搡搡的时候我无助地看向顾林昔,他冲我使眼色让我赶紧出去,我于是撒腿就跑,跑到很远之后,我又折了回来,站在病房外听到她在跟顾林昔大发牢骚。具体说的什么我已不记清,就记得顾林昔说:“她才比你的腰高一点,你要打她,传出去别人要说你欺负她了…再说你打她,自己手不疼么?你不喜欢她,下次我就跟她说让她再也别来就是了。”
我记得我站在门口,眼眶发热,鼻子发酸。因为他最后一句话,我也迟迟不敢再去,生怕听到他亲口跟我说让我不要再来之类的话。就这样拖了一两个星期,他却已经把石膏拆掉,离院回家开始做一些康复训练,就算是我想去也再没机会了。
后来有一天我爸爸下班回来,吃晚饭的时候跟我妈讨论,说顾林昔的父亲今天发了脾气,因为顾林昔瞒着他先斩后奏地就去学校签了保送协议,他父亲骂他不上进,高考连试都不想试,还连带着把他母亲也指责了一番,因为家长同意的签字是他母亲签的。我爸爸一边吃饭一边唉声叹气,不停地说都是我们家的错,我听他自责很久,终于忍不住插嘴说了句:“我们大学也很不错啊,跟最好的只差一点点,有什么关系?”
我妈白了我一眼,冷笑着道:“你以为人家像你,有个大学上就不错了?人家就是什么都要最好的!”
我爸爸附和了一句,我便只好闭嘴吃饭,静了几秒,我妈却又说:“对了,过年时候在他们家看见的那个姑娘,是不是就是以前你跟他妈去买回来的那个童养媳?感觉才没几年都那么大了,比小时候还好看。你们那时候到底花了多少钱跟人贩子买的?”
饭菜从我嘴巴里掉出来,虽然年纪不大,我还是知道童养媳的意思,听到我爸爸有些愤懑地低声道:“什么童养媳?乱说!”
我妈莫名地道:“我又不是外人,你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她们林家不就有这个传统吗?以前收养你那个老太爷,他老婆不就是从小养在家里知根知底的吗?他生个女儿,女婿也不是本来想让入赘的吗?”
我爸爸闷头不语,我妈妈又说:“你们买过来的时候,那个小孩不是才一两岁吗?根本什么都不懂,要是他们家真想当女儿养,干嘛让她姓林不姓顾,干嘛等她一大了就告诉她她是领养的?”
我爸爸皱着眉,“不可能的!”我妈却嗤了一声,压了压声音笑:“还不可能?我告诉你吧…那几天你没时间,让我去探他们家儿子的时候,你知道我在病房看见什么?床就那么一点大,还非要两个人挤在一起睡,就像抱在一起一样。门也掩着,被子一盖谁知道他们两个在干什么,搞不好都已经…”
辣椒突然在喉咙里呛到,我捂着嘴猛烈地咳嗽起来,我爸爸气愤地拍桌子,连筷子都摔掉:“你胡说八道什么!偲颐才多大?闭上你的嘴!”
“你发什么神经?!又不是说你女儿,你激动什么?!”我妈看了我一眼,轻蔑地笑一声:“你女儿就是想有都没得有呢,长这样…还没那个姑娘像我女儿!”
说完她便放下碗筷,回房去换衣服,准备出去打麻将。我咳得满脸通红,连眼泪都快咳出来。我爸爸气闷地把筷子捡起来,一言不发地埋头把饭扒完,然后也收衣服去洗澡了,我自己默默吃完饭以后,把碗收去洗,在厨房里莫名其妙地大哭了一场。
再后来,几个月荏苒而过,顾林昔回校参见毕业典礼的时候我才再见到他。他在校园里和他的老师同学合影,正好我是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在操场的草坪边上遇到他。他这次总算看见我,眼里带点惊讶地走过来,我却不知为什么有点想躲,但他已经走到跟前,叫我一声:“阿沅?”
我背着手,抬起头踌躇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我的校服:“你都上初中了?初一么?”
我懒洋洋地点一下头,心说他不会以为我还在穿开裆裤吧,他又笑了一下,说:“后来你怎么偷懒没来医院了?上中下册你才帮我借了前面两本,害我下册都没看完。”
我低下头嘀咕说:“反正你又不稀罕…”
“啊?”他没有听清楚,脑袋伸过来一点,“说什么?”
身后老师正好在吹哨子集合,我抬起头道:“没什么,我回去上课了。”
他愣了一下:“噢…”我转身走开,他又在身后说:“在几班啊?”
我停住,慢慢转回头,犹豫了几秒,举起一只手摊开手掌,他笑了一下:“嗯,知道了。”
体育课下了以后我就直接回了教室,没有再跑去跟他打声招呼。附中和大学隔着一个街区,我想,往后再想要看到他,估计比之前还难吧,也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问我几班,也就是随口一问而已。
然而我忘记,虽然他不会特意来探望我,但在这个学校里他还有另一个真正牵挂的人。半个月后,初三年级中考,林偲颐当时代表学校拿了一个国家级钢琴比赛的金奖,所以以艺术特招生的身份保送上了附中的高中部。我升上初二回校时,才看见贴在学校公示栏里的保送名单,旁边就是一条热烈庆祝的横幅。我听见旁边有声音在议论纷纷,说什么好在校花保送,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厉害难怪才上高一就当选学生会文娱委员等等等等。
我从宣传栏前走开,虽然林偲颐在哪里上学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想到之前在校园里偶尔遇到的几次,她都趾高气扬面带嫌恶地从我身边走过,好像我是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不过我还是安慰自己,毕竟高中部的教学楼在另外一边,和初中部隔着一个操场和食堂,应该以后遇到的机会也不多。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升上初二后,我们班换了教室,从二楼换到了三楼,而就在三楼的尽头,临着我们班,有一个专门放乐器的音乐教室,里面有台钢琴,每天放学以后,林偲颐会过来练一个小时的琴,大学里还专门有个教授过来指导她。估计是觉得她是个为校争光的种子选手,所以格外重视。
我的功课不算太好,原本每天放学后,我都会留下来自习一会儿才回家,但现在这么一来,每天我一埋头做几何题的时候,听到耳边传来时而激荡时而低回的钢琴声,那些几何图形就会在我眼前变成鬼画符。那天无奈之下,我只好提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拎着书包从座位上站起来,刚要朝着前门走出去,却不期然地看见那里站着一个人。
顾林昔靠在门上,双手交叉地抱在胸前,悠悠地对我说:“阿沅你这么用功啊,我看你半天了都没敢叫你。”
我愣住很久,他又皱起眉心道:“不会吧,只认识题,不认识我了?”
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地走过去,看了他好几眼才说:“你怎么在这儿啊?”刚说完就已经反应过来,我觉得自己真是蠢,果然看见他朝旁边的教室努努嘴:“我来等偲颐回家。”
“噢…”我哑了哑,又抓抓头,仰着头没话找话:“我爸爸在门口等你们吗?”
“他不在。”他开心地笑起来,从裤兜里拿出一串车钥匙,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前两个月考到了驾照,然后假期里给我爸打了几个月的工,他就赏了我辆车,以后我都可以自己开车回家了,不用麻烦你爸爸了。”
我说:“噢,你那么厉害。”
他勾着唇笑:“都是因为请教了你爸爸不少。”
我又噢一声,沉默几秒,他笑道:“你这就要回去了吗?要不要等一等,再过十分钟偲颐下课,我顺路也一起捎你回去。”
我想了一下,举起手来摆了摆,“不了…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他的笑容滞了滞,似乎有几分错愕,我说:“我走了,再见哦。”
说完我便想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却竟然被他抓住胳膊拉回去。我有些惊诧地抬起头,看见他蹙着眉心,弯下腰低下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思忖几秒:“怎么了?上次见你我就觉得你挺奇怪的。”又想了一下,“是不是你爸爸跟你说,不让你跟我玩了?”
我顿住几秒,抿着嘴巴摇摇头:“没有啊。”
“那你怎么这个表情,身体哪里不舒服吗?”他又挨近了我一点,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连忙后退一步,又顿了顿,还是摇头:“没有…”
他眯着眼睛狐疑地盯着我,半晌,拖着声调哦了声:“那看来你是讨厌我了。”
“没有、没有!”我连忙惊慌得把两只手都举起来摆,他却咧开嘴角笑起来:“开玩笑了…要回去就快回去吧,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就转身走开。走了几步,我却又停住。回过头,他还站在原地笑吟吟地望着我。我犹豫片刻,说:“哥哥,那你明天还会来吗?”
他想了两秒,又笑了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嗯,我每天都来。”
第四十三章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之后,即便要忍受一边做题一边魔音绕耳,我还是每天都在教室坚持到林偲颐练完琴。然而即便如此,我也并非每天都能看见顾林昔,他来的时间不太固定,偶尔早个五分钟十分钟,他闲着也无聊,就会进教室来跟我聊几句天,顺便教我做几道题,有时他上来正巧赶上林偲颐结束,他也就路过我教室时跟我做个再见的手势,但其实更多的时候他都不会上来,直接给林偲颐打电话说他已经到了楼下,然后我便听见林偲颐从我教室门外走过,一边甜甜地应着:“我现在就下去。”
那天一直等到快六点半都没看见顾林昔,我坐在教室里,听见隔壁林偲颐的钢琴声停了下来,猜想大概今天顾林昔也是直接在楼下等她了。所以我也准备收拾书包,可又突然想起,刚才值日的同学走之前拜托我,说是如果等一会看天像要下雨,就把我们班外面的几盆盆栽挪进屋里,免得被雨水打坏了。
我往外看了看天色,的确已经乌云密布,于是我就跑出去搬花盆。搬了三趟,去搬最后一盆花的时候,我看见林偲颐从旁边的音乐教室出来,她锁完门,转头看到我,趾高气扬地扬起下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大刀阔斧地走过来。我也不见得想理她,抱着花盆就要进教室。但就是这么谁都不让谁,刚走两步我就跟她撞在了一起,我绊到她的脚,重心一个失衡,差点把花盆砸下去,好在一边后退一边紧紧地抱住了。可是我站稳之后,却听到林偲颐恼怒地啧了一声,低头一看,原来是花盆里的土掉出来了一些,撒在了她的凉鞋上。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道歉,她却已经指着我的鼻子骂起来:“你搞什么,故意的是吧?你给我擦干净!”
我看着她的表情,又低头看了她的凉鞋一眼,顿时又不想道歉了,我说:“你不会自己去厕所冲啊?我干嘛要帮你擦,是你故意撞我的。”
“我的鞋不能沾水的,冲坏了你赔得起吗?!”她鄙夷的眼风像刀子一样上下扫了我几眼:“我故意撞你?你称称自己几斤几两行不行,我还嫌你脏呢!撞到别人还不说对不起,一点家教都没有,你有妈生没爹教啊?”
我愣了几秒,起初的惊诧很快转为了愤怒,我也不甘示弱地骂起来:“你怎么不看看你的脚,现在是谁比较脏?我有爸有妈,没爸没妈的是你!你才是从小就没人要的孤儿,要不是有人收养你,你现在就会坐在臭水沟旁边讨饭!”
她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咬牙切齿地像是要哭了:“你说什么?你再敢说一次?!”
“我怕你啊?”我也气得不行,虽然看她眼眶里流出了眼泪,心里有些瑟缩,但我还是如她所愿低再说了一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被林姨领养的吗?你看你多让人讨厌,连你爸你妈都不要你,你这个没人要的…”
话还没说完,后面突然有一股力道把我猛地往墙边推了一把。我站稳抬起头时,心脏一瞬间几乎停止。顾林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拳头握得青筋都暴起来,厌憎而愤怒地看着我。林偲颐看到靠山,过去挽着他的胳膊就哭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听到多少,但看这个场景,有些慌张地想开口解释,他却已经开口怒骂起来:“你说什么?什么没人要?你怎么会那么没教养!就算她没有爸妈,也比你可爱优秀一百倍,你以为你算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她?!”
我被他骂傻了,僵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说不出话。顾林昔又狠狠剜了我一眼,回头帮林偲颐拿过书包,然后就拉着她的手从我身边大步走开了。
不论后来多少年过去,我都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景。我记得我傻愣愣地抱着个花盆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转过身时,整个走道里已经是空空荡荡,倾盆大雨顺着风飘进走廊里,打在我身上,又湿又冷。我从来都没想过他会说这么难听的话来骂我,蹲下来抱着膝盖哭了很久,好像从小到大受过的委屈心酸加起来都没那次那么多。
仅有的一点自尊像是摔在地上,全部碎了,我又难过又愤怒,气得再也不想看到他。所以从那之后,我每天一放学就直接回家,再也不在教室里有片刻的停留。接连一两个星期过去,有一天他却来得很早,而那天我们老师又拖堂了二十分钟,所以我一放学就在教室门口看到了他。他看见我,顿了一下,然后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我却白了他一眼,匆匆地转身走开了,听到他在后面喊了我两声阿沅,我也没有停下来。
然而谁想,再没过多久,临近第一学期末的时候,偶尔有几次拖堂或者做值日,我也再没看见顾林昔来接林偲颐,倒是有一次看见我爸爸开车过来。我觉得奇怪,但当时心里还怄着气,心想他那么讨厌,不来正好,所以也就没问我爸爸。直到放寒假时,无意中有一次听我爸爸说起,才知道他跟着学校的项目出国交换了,从大一下学期到大二上学期,将近一年的时间,先有两个月的英语集训,所以寒假之前就已经出去了。
听完这个消息后我有些错愕,还有几分失落。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生他的气,那却只是暂时的,我喜欢他的心情,似乎并没有丝毫的减少。尤其是上次他叫我的那一声,我心底有些隐约的后悔,时常在想他是要跟我说什么,会不会是想跟我道歉,又或者,他是来跟我道别,无论什么,我当时都不应该那么清高孤傲的。
然则,他不在的这一年,我倒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或许是因为每天都不再有期待和等待的缘故。除此之外,我也一门心思奔学习,一转眼便到了初二下学期,那时候班主任每天都在耳边念叨,马上就要初三了,按学校规定,校内选拔考的前五十名的才能保送高中。而我平时年级排名平均在六七十名徘徊,如果不加把劲,就可能上不了这所全市最重点的高中了。
想不到的是,上初三以后,却发生了一件让我崩溃的事情,或者说,是有一个让我挺崩溃的人。本来自上初中以后,基本上大家都懂事了,所以只要我平时不去招惹别人,也从来都没什么人来欺负我。但不知道是不是那年我命犯太岁,我们班上来了个留级生,感觉是个小混混,平日看起来也吊儿郎当目中无人的,上课经常逃课,要不就是在课上看漫画打手机游戏,但他似乎是跟我们的校长有什么关系,所以老师们也只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倒霉的地方在于,他转到我们班的时候,正好被安排到我的位置前面。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看我不顺眼,我的腿伸到他的椅子下面,他也要拿圆珠笔来扎我。有几次自习课,他跟我身后那个同学换位置,弄了一大堆橡皮搓出来的那种东西,拉开我后背的衣领就往里倒。最过分的是有一次物理课,老师临时去开会,就发了张试卷给我们随堂测验,我答到一半,他转头回来说要借我的试卷去抄,我自然不敢这样帮他作弊,再说我也没做完,就紧紧地按住试卷。结果他便生抢硬拽,最后把我的卷子扯成了两半。我顿时傻眼,他也发火了,干脆把两半试卷全部拿过去撕成了碎片。我记得我当时就哭了出来,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李一鸣,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