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委屈的声音在这哗闹的夜晚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比不上呼啸的风声。

她沮丧地蹲在街角,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在地上胡乱地画着。

若是现在回宫,也不知要折腾到几时去了。万一被发现了,又没人替她圆谎,要是传到皇后耳朵里去了,那她岂不是前功尽弃么。再说,守城门的侍卫又不认识她,放不放她进去还说不准呢。倒不如先随便找个客栈,将就着睡一晚,等明儿再看看。

可……

锦一泄气地把石子儿一扔。

没人领她进宫,甭管是明天后天,就算是等到明年,那也是白搭啊。

唉,看来只有另寻出路了.

她又拿出荷包看了看,不知道身上这些银子够不够收买那些侍卫。毕竟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再多的银子也遭不住他们狮子大张口。

不过成败与否,总要试试看的。只望上天保佑,上天保佑啊。

锦一不再逗留于此,大腿一拍,立即起身,却被身前突然出现的人吓得往后一个趔趄,倒退了好几步,结巴道:“你……你……”

 

正文 第42章 西月

酒家的数盏明角灯悬挂在人的头顶上方,正随风摇曳,温柔的光辉倾泻而下,将萧丞轻笼其中,看上去竟有几分虚幻。

原本以为就这样一走了之的人又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这让锦一深深怀疑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也顾不上问他到底去了哪儿,连大气口不敢喘一口,她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只知道要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角,生怕风一吹他就消失不见了。

染了夜色的披风被她捏在手中,触感真实,幸好萧丞还是安然无恙地站在她的身前。

可就算确认了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以后她也不肯撒手,反而一头扑进了他的怀中。

身后就是充满欢声笑语叫卖吆喝的人潮,是锦一向来最忌讳的场合,可此刻的她似乎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唯有真真切切地抱着他才能抚平自己的不安。

之前的担心害怕逐渐褪去,鼻息间熟悉的味道也让她终于觉得踏实了。

果然有些错误犯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锦一觉得自己对他的依赖好像越来越不受控制,恐怕又快要重蹈覆辙了。

唉,控制不了也罢,就索性让她这样下去吧,反正也回不了头了。

于是锦一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抱了一会儿萧丞,等缓过了那阵孤苦无助,也不再愁眉苦脸的了,渐渐恢复了元气。

不过……怎么有股酒的香味?

起先她还以为是旁边的酒家飘过来的,可她又凑在萧丞的身上嗅了嗅,皱了皱眉,问道:“你事情这么快就谈妥了么?”

萧丞并不打算把官场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说给她听。

都是一帮贪得无厌的老家伙,哪有这么容易满足。如今北方闹雪灾,朝廷拨的赈灾银两同粮饷又成了他们的盘中餐,可一提正事又推三阻四。只不过他们能这样坐享其成的时日也不长了。

他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俯首看了看还挂在自己身上的锦一。

对于她的主动,萧丞难得感到意外,眉梢微抬,眼中的光被浅淡的笑意融化,低声问道:“怎么,不怕别人说闲话了么?”

“……”看来有些事情果然只能在冲动的时候做一做,一旦清醒过来,真是恨不得扇死当时的自己。

本来锦一还在担心他今晚是否进行得顺利,一听他这话,随即反应了过来,一边急忙放开了环抱着他的手,一边支支吾吾地想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

但又转念一想——不对啊,反正这周围又没有人认识她,她有什么可怕的啊,要怕也是他怕吧。

于是锦一计从心来,想要报复一下萧丞刚才的“不辞而别”。

她又重新走上前,搂住了他的腰,笑得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幸灾乐祸道:“要说也说你的闲话啊,我怕什么?”

面对她这赤.裸裸的挑衅,萧丞不为所动,“哦”了一声,只不过上扬的尾音毫不掩饰地彰显着对她的怀疑,听得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嗯,好了,报复到此结束。

眼见着又快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锦一十分明智地适可而止,迅速放开了他,退后了小几步,把捂在怀里的炒栗子拿了出来,转移了话头:“喏,说话算数,给你买的栗子。”

看吧,其实给一巴掌再赏一颗糖吃的招数她也会。

可她显然没有料到,这世上还有一种情况叫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或者,一颗老鼠屎,搅乱一锅粥。

随着她拿出栗子的动作,另一个东西也随之掉了出来,“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锦一应声而看,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个傅川,到底是什么时候偷偷把这支钗子塞在她身上的,存心想要害死她么!

可惜不管锦一再眼疾手快,也来不及将那钗子踩在脚底藏起来,因为萧丞已经先她一步,弯腰将发钗捡了起来。

尽管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说不心虚那肯定是假的,所以锦一也没时间细想,一时情急,立马从他手中把发钗夺了过来,接着用力扔在了后面漆黑一片的巷子里。

动作连贯流畅,一晃眼的工夫就将证据毁灭干净了,萧丞的手中瞬间变得空无一物。

这下他的眼中不仅没有了光,就连笑意也消失殆尽。他缓缓抬眸看了锦一一眼,而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无声。

气氛又降到了冰点,压抑而紧绷,锦一把头压得更低了,手背在身上,局促地踢着墙角。

沉默也不是万能的,显而易见,这件事并不能因为不说话就这么含糊混过去了。

她想了想,小声地说道:“那个发钗……其实是我自己买的……”

好吧,这句解释在她刚才那番动作后显得格外苍白无力,根本没有一点说服力。

于是锦一悄悄打量了一下萧丞的脸色,斟酌了一下,万分谨慎地继续补充说道:“嗯……本来……本来我是真的打算自己买的,可是傅川非要买给我。我……我和他非亲非故,当然不能收他的东西,是吧,所以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谁知道他在什么时候竟然又偷塞给我了……”

为了不酿成大错,锦一不敢再隐瞒什么了,一股脑把方才遇见傅川的事巨细无遗地告诉了萧丞。为了能够博得他的一点同情,还稍微添油加醋了一些,把自己塑造成得孤立无援,迫不得己,只差声泪俱下了。

其实她本来也没想藏着掖着,只是见着他太高兴,一时间就忘了说,结果就遇上了这种事,说什么都不对。

“我扔了也是怕你误会,绝对没别的意思……”

“你别生气,我没有想骗你……”

见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锦一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试探地问道:“你看天都这么晚了,我们还是先回宫……欸欸欸……”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萧丞便单手将她抱起。

锦一怀里的油纸一不小心落在地上,栗子洒了一地。为了不掉下去,她只能死死抱着他的腰,紧张得声音发颤,问道:“……你……你要去哪儿?”

萧丞紧抿着唇,没有回答,转而朝巷子的更深处走去,拐了一个弯,进了一条死胡同。

锦一被桎梏得动弹不得,也看不清楚周遭的景物,只知道萧丞走得很快。当所有的光亮在一个转弯后全都被无尽的黑暗取代,他也终于停下了脚步。

明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可仿佛误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光,没有人,甚至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安静得可怕。四周只有一面面高墙,在黑夜的映衬下如同一个个可怕的怪物。

被放下来后的锦一紧紧地贴着墙根站着,想要松开搂着萧丞的手,可连一根手指都还没来得及松开就被他反手捉住了。

他的手掌有些凉,掌心的薄茧微微硌人,锦一像是被定住般,不敢再动一下了,只感觉到他的身子又贴近了自己几分,双手也被迫牢牢地圈住了他的腰。

“……”大概察言观色得多了,面对这天时地利,不同寻常的气氛让锦一趋利避害的本能被唤醒,她用手肘抵住了萧丞靠得越来越近的身子,好言相劝道,“萧……萧丞……你有话好好说,不……不着急……”

“嗯。”萧丞应了一声,真的不再向前了,同她保持着五指宽的距离,话语中带着浅浅的鼻音,声线好听又诱人,慢慢回答道,“不着急。”

假若能换个地点以及情景,锦一兴许还会因为他温顺的态度而暗喜一会儿,但在眼下这种非常时期,必须采用非常手段。

要知道,如果萧丞对一个人展现出了额外的耐心,那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她只从中听出了隐隐藏着的威胁意味,变得更加忐忑了,心里直打鼓。

虽然知道他不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可锦一回想了一下她以往的经历,知道在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事情是比单纯的伤害更加折磨人的。

好在萧丞遵守着自己的诺言,没有再紧紧相逼,甚至还伸手替她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在耳后,而后才又问了句:“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说……还要说什么……她刚才不是已经说了那么多话么,难不成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不过无论如何,锦一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再编几句话出来,毕竟萧丞也不会无缘无语这样问她。况且在这种情况下,多说几句总比一直不说话好吧,万一说着说着,他突然发现是自己错怪了她呢。

然而想法虽好,可她大脑一片空白,踌躇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出来。

“无话可说?”见她迟迟不说话,萧丞的耐心也用尽了,轻而易举就拉开了她横在两人之间的手肘,压低了身子,埋在她的颈窝,说话时嘴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裸.露在外的肌肤,牵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锦一在心底倒抽了一口冷气,垂死挣扎道:“等等等等……我有话要说!”

只可惜为时已晚,萧丞从来不会给人反悔的机会。他咬了咬锦一颈侧的嫩肉,像是警告,语气危险:“我说过我不好哄。”

“……”这下就连亡羊补牢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的嘴唇并不像手指那么凉,还带着温温的暖意,顺着颈侧逐渐向上,轻轻咬住了她的下颌,而后直接堵住了她的嘴巴。

锦一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怒意存在于萧丞的唇齿间。

若是换作以往,她肯定又会觉得萧丞简直不可理喻。明明和他解释得清清楚楚了,可到头来还是会发火。

然而就和在马车上一样,她虽然一向不太不喜欢这样,但也不会像之前那般排斥了,甚至觉得仿佛黑暗能给人带来莫名其妙的安全感,礼义廉耻的标准也因为看不见而降到最低。

“用心专者怨心深”这句话如今是不是也可以送给萧丞了?

像是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心意,锦一豁出去了般,就算不太熟练,也还是踮起脚去迎合他,专心地陷在他的吻中。
萧丞有一瞬间恍了神,却没有停下来,过了良久才终于放开了她。
锦一累得气喘吁吁,软软地靠在墙上,实在没力气再去做别的,只好拉低了萧丞的身子,张开了双臂,将他紧紧环抱住,可又不同于之前那个寻求安慰的拥抱。
她枕在萧丞的肩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虽然气若游丝,可声音听上去还是很高兴,甚至还有心情揶揄道:“你是不是怕我和别人跑了?”
得到的是意料之中的沉寂,只有夜晚的风声在好心地回应着她。
“……”果真又被无视了。
好在锦一已经习以为常了,接着自顾自地说道:“你一生气就只会对我做这种事,可难道做了就不会生气了么?”
他都说了自己难哄,想必应该不是亲一亲就能把哄他开心的吧?
其实锦一最怕生闷气的人了,因为就算想要弥补也不知该从何下手,更何况对方还一直不给你好脸色看,无疑是在打击人的积极性。
还好对于如何让萧丞消气,她深谙其道,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从无数次惹他生气的教训里总结出来的经验。虽谈不上屡试不爽,但十次里总会成功七八次。
不过这大晚上的风可真大啊。锦一吸了吸鼻子,又往他怀里躲了躲,而后才开始继续她的哄人大业。
“其实,你真的没必要生气的。我说过,对我来说,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任何人都比不上。”
见萧丞还是不说话,锦一皱起了眉头。这都不管用了?那看来不得不用上最后一招了。
“唔……那不如这样吧。”她佯装思索了一会儿,提出了一个法子,“如果你还是担心的话,那就再多喜欢我一些。当然了,最好喜欢到非我不可的程度,那我保证绝对不会跟人跑了。怎么样?”
嗯她的羞耻心一定是被这黑暗给偷吃掉了,要不然她才不会说出这种不害臊的话来。但既然她都这样说了,他总不至于依然无动于衷了吧,谁会拒绝这种稳赚不赔利人利己的买卖啊。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萧丞竟然真的还是一声不响的,锦一都快怀疑他是不是因为懒得听她说话所以又在闭目养神了。
这真是太过分了!锦一实在是气不过,于是决定再多给他一次机会,推了推他的肩膀:“我话可说明白了啊,你……”
谁知这一推,倒把萧丞给推得站直了身子。他低头盯着锦一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腰间拉了下来。
而锦一没了庇护,呼哧呼哧的风刮在她的脸上,又干又疼。
“锦一。”萧丞终于开口说了话。
“做……做什么……”锦一立马接了话,被他这非比寻常的语气弄得惴惴不安了起来,不自觉地立正站好,老害怕他又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出来。
“你是怎么凭你这颗脑袋,平安无事活到今天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锦一听得懵懵懂懂的,不是太明白他这到底想说什么,又隐约觉得好像有一点懂。他这是不是在说她……笨?
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被骂笨?士可忍锦一不可忍!
她的脸色沉了沉,想要让萧丞把话说清楚,却没想到面前早就没了他的身影。追出去一看,才发现他已经快要走出巷子口了。
一道道光影从两侧的酒楼投出来,萧丞行走其间,步子很慢,像是在等着她。见那个傻乎乎的人还迟迟没有跟上来,便又回头看了看。
明亮的光从他的眸子里一闪而过,让藏匿于眼底的深情无所遁形。
如果不是非你不可,我又何苦步步为营。
正文 第43章 诉衷情
见他停下脚步等着自己,锦一反倒不肯再往前走了,站在原地伸出双手,一副求抱抱的姿势。
其实她也只是心血来潮,想看看萧丞会是什么反应罢了,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最后将她抱了个满怀,这让锦一感到受**若惊。
原来有些事情,果然是不抱希望才是最有希望的啊。
锦一偷偷笑开了怀,不计前嫌地回抱住了萧丞,可听得他一声叹息,还以为是自己又被嫌弃了,扒拉开他的手臂,仰头问道:“我都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刚才的口出不逊了,你还叹气做什么?”
这指鹿为马的能力真是与日俱增。
闻言,萧丞敛眸看着锦一,眼底有疏淡的笑意,伸出两指轻捏住她的双颊,稍一用力,便让气鼓鼓的脸颊消了下去。
“明白事理的薛公公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咱家叹气也要管了?”
“……”锦一听出了他话语间的戏谑,有骨气地撇过脑袋,知道他这又是在为之前的事实施打击报复。
啊,这个小气鬼,不就说了他几次蛮横霸道么,斤斤计较。
被她在心底又数落了一遍的萧丞没有再说什么,牵着脾气越来越大的锦一走进了人群之中。
锦一的情绪来去自如,没走几步就把刚才的不愉快全部扔到九霄云外了。看了看周遭的景物,觉着不像是回宫的路,便问了问身边的人:“我们还要去别的地儿么?”
“嗯。”萧丞应了声,一低头就看见她整个人都缩在衣服里,又想起以往冬天她那副恨不得把棉被裹在身上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冷?”
“非常!”锦一不假思索地重重点了点头,又乐呵呵地从衣袖里伸出手指,比了一个“一”,早有预谋地回答道,“不过再买一包炒栗子的话就不会冷了!”
她好不容易出一次宫,好不容易买一回栗子,心想着还可以留着带回宫,可连一口都还没吃上就全掉地上了。
锦一觉得如果不能吃上炒栗子实在是有虚此行,见他没有反对,又兴冲冲地去买了一大包,还顺带买了烤地瓜。
于是炒栗子先由萧丞帮忙拿着,她得腾出手来吃地瓜,吃着吃着,又听见他问了句“想出宫么”。
出宫?他们现在不就是在宫外么,还要怎么出?
“你是不是因为酒劲上头,有点醉了?”锦一无奈地摇了摇头,用干净的那只手抚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抚酒醉之人似的,说道,“怎么净说些傻话。”
萧丞没和她计较,耐着性子解释着自己话里的意思:“从此和宫里的事没有任何瓜葛,过寻常老百姓的日子,想么?”
听听,什么叫痴人说梦话。锦一又被逗乐了,觉得他可能真的醉了,决定泼一盆冷水让他清醒清醒。
“谦虚也不能这样吧。你一东厂督主,能像寻常老百姓么?说出去恐怕这些老百姓都不敢再把自己当百姓了吧。”
这回萧丞没那么好说话了,冷眼瞥了瞥还在笑话他的锦一,连嗓音也低了几分,问道:“很好笑么?”
“……不好笑。”锦一以最快的速度让笑意从自己的脸上消失,见他一脸严肃,不得不相信他是认真的,并没有在说笑。
唔,出宫么,她当然想,可是这话怎么听怎么荒唐啊。过普通的生活?乍一听倒是让人无限憧憬,但稍微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吧。
那样的生活太可望不可即了,她连做梦都不敢奢望。
“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该不会……是想把她赶出宫吧?
锦一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连吃地瓜的心情都没有了,急忙紧紧拽住他的手臂,十分坚定地表明了她的态度:“出不出宫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反正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记住了么?”
萧丞微微一哂,只轻轻“嗯”了一声。
原本还以为她早就厌倦了宫里的生活,却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
“我是说认真的!”但落在锦一耳朵里,这个回应更像是在敷衍她,于是她又再一次强调了一遍自己的立场,“要是你把我偷偷送出宫去,那我真的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了!”
到底是小孩子脾性,动不动就把一辈子挂在嘴边。可是一辈子这么长,除了死亡是唯一的定数,旁的一概都说不准,以它为期限是最不可靠的。
但她这激烈的反应倒让萧丞这才想起,原本她就是个容易把好的往坏处想,把坏的当成灭顶之灾的人,好像已经不相信在她的身上还会有好的事情发生。
不过不管怎么说,的确是他考虑不周了。
于是,难得糊涂一次的萧丞又费了一番工夫才消除了锦一的忧虑。
虽然如此,但锦一的心底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顾忌,愁得食不下咽,连手里的地瓜都没吃完,心事重重地跟着萧丞走到了最后的目的地。
本来锦一也不在乎要去哪儿了,可抬头一看见牌匾上“东厂提督府”五个大字便愣住了。
怎么到这儿来了。
鉴于之前在这里的发生的一切对锦一而言,完全是一场噩梦,所以当她再一次站在这座府邸前时,那种恐惧似乎还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仿佛一闭眼,那晚发生的种种便会浮现在脑海。
府前蹲着的两个大石狮子虽巍峨气派,但在锦一看来更像是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她不肯再向前半步,拉住身边的萧丞,问道:“我们不回宫了么?”
“明早再回。”萧丞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反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反正迟早都会来的,不如让她提前适应适应。
“为什么,现在回去不行么?”锦一对这座宅子充满了抵触情绪,死也不愿意再多走一步。
一来自然是因为之前那次记忆犹新的经历。二来……好吧,她的确还是不太放心,万一被软禁在这儿了怎么办?
萧丞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想法:“咱家若真想把你送出宫,不管怎样都会有法子,难道你还躲得掉么?”
“……”这话倒是没骗她。要是萧丞真铁了心要做什么,必定是不达目的死不罢休,哪儿还有她讨价还价的余地啊。
锦一认清了现实中的差距后,终于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戒备,乖乖跟着他踏了进去。
巧的是,她两次来这儿都是晚上,都是由萧丞亲自领着走。
只不过上次没能好好看清楚府内究竟是个什么样。可今日一看,却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反倒让人觉得这里分外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