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唐长眉紧蹙,担心船上的人,也担心赵挚。
这条大船来自漕帮,帮里的汉子们走的就是水路,有危机应对经验,赵挚却——不管他以前有没有类似经验,但他怕水!
她艰难的打着伞,走出房间想看看赵挚怎么样。
赵挚却飞身过来,紧紧抱住她,将她带回房间——用并不细紧,却足够韧的软布,把她绑在了窗边。
“不要怕。”
光线很暗,赵挚的眼睛却亮的出奇,似永黑的极光:“应该是时间很短的暴雨,过去就没事了。关婉我已经让人去照顾好了,你就在这里……别怕,有我在。”
绑好后,他紧紧抱了下宋采唐。
宋采唐感觉头顶温热,似乎……有什么温软的东西,刚刚在那里逗留。
“你小——”
没等她的话说完,赵挚已经飞身旋出舱外。
风雨呼号,似能吞并一切,包括人们的声音。
宋采唐透过窗子,看到赵挚镇定指挥,救人,转向——
他速度很快,身形偶尔似残影,让人根本看不清,但凡他经过的地方,惊惧呼喊都能瞬间松口气,好像不管天地如何变色,如何凶险,他都能一力承担!
“扬帆——”
“转角——”
“就是现在!”
赵挚身先士卒,想各种方法稳定船的方向,情势紧急,最后他干脆直接自己掌舵,大船在触礁前的一瞬,终于把方向扳开!
宋采唐身体剧烈晃动,全不由自己控制,还好有布绳把她和船连在一起,不然她现在肯定不知滚到哪里去,受了多少伤……
这一刻,她视野正好,非常清楚的看到一片露出头的礁石,正好和船身擦肩而过!
漫漫水光中,那个人衣衫已全部湿透,腰背却始终笔挺,傲然立于船头,昂首天地,不惊不惧,眉眼锋利如初!
可他……真的不怕吗?
宋采唐抿起了唇。
果然如赵挚所说,暴风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船行方向稳下来后,没多久,雨就小了,情况不再那么吓人。
雨最大时,船上再惊险,也未有一人伤亡,现在雨小,更加不会有事,顶多……就是船行更晃了。
突然间大量的雨水,让河水线暴涨,水势未平,船当然不会像以前那么稳,但人们活动,是完全没有问题了。
旁边关婉的房间,有婢女喊着过去照顾,宋采唐这边,赵挚亲自走了过来。
他解开绳子的动作非常温柔,宋采唐注意到的却是他发白的唇。
“你——”
没事吗?不怕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赵挚似乎知道宋采唐想问什么,反应特别快:“我没事。”
然而事实比较打脸,他刚刚镇定自若的说出以上三个字,就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197.赵挚的记忆
赵挚晕倒吓了宋采唐一跳。
他往前倒, 她想接住来着,怎奈力气不及, 没顶住,反倒随赵挚一起倒在船板上。
“赵挚?”
她伸手探了探赵挚额头,摸了摸他的脉, 再仔细检查周身——
没有伤,也没有血, 呼吸匀静,脉搏有力。
宋采唐缓缓松了口气。
遭逢暴雨, 船上大乱, 眼下雨势渐小,情势得到控制, 却也不能说完全脱险。大船行进, 船上肯定随有医者, 但刚刚一番忙乱, 伤患诸多,大夫怕是忙不过来。
赵挚这样子……不像有病,倒像是吓的。
像是精神高度紧绷之后突然放松,切换不过来。
没大碍就好。
这一身湿衣服得先换了。
最好再煮点安神热汤给他灌下去。
宋采唐一边想着, 一边用力推赵挚。
也不知道赵挚吃什么东西长大的, 看着只是个子高,一点也不胖, 结果死沉死沉, 怎么都推、不、动!
宋采唐感觉自己快要被压死了!
“来人……”
还好关婉妹子靠谱, 跑过来救她了:“姐姐——表姐——”
指挥下人手忙脚乱的搬开赵挚,关婉扶起宋采唐,杏眼圆睁,吓的不轻:“观察使大人这是怎么了?”
“没事,气力耗尽,让人给他换了衣服,灌点热汤……”
关婉‘哦哦’的答应着,叫人把赵挚抬走换衣服,又问宋采唐:“那表姐呢,没事吧?”
“我没事,换身干爽衣服就好。”宋采唐还是有点不放心赵挚,“我得去看着他。”
照顾人这种事,关婉从来不拦,再说赵挚也是为了救这一船人……
仔细检查过表姐的确没什么事,她就放手不管了,提着裙子往外走:“热汤这个我在行,大家都乱着,还是我自己去煮吧,表姐等一会儿,我很快就来!”
她想着表姐也受了惊,衣裙都湿尽了,也得煮点来喝。
……
房间很快整理干净,倾倒的大件桌柜被扶起,砸碎的小件被清出,倒进房间的雨水河水也被用干布细细抹过,屋角三足小鼎里燃起安息香,榻前置上炭盆,床榻上是温暖干燥的被子。
温馨如斯,连船外水声都渐小温柔,不注意似乎都察觉不到。
宋采唐拂开浅青床账,坐到床边,想把安神汤给赵挚喂下去。
可赵挚明明没什么大病,吞咽功能也正常,就是死死咬住牙关,不肯吃喝一点东西。
再喂,身体还微微颤抖了起来。
不对。
宋采唐放下碗,视线一点点滑过赵挚的眉眼,唇边,握的紧紧的手……
很不对。
她眼梢微垂,长眉蹙起,果断握住了赵挚的手:“赵挚,我是宋采唐。”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水声……还是噩梦?
赵挚的确在做梦。
往事如镜中月水中花,历历在目。
有人一身血衣,卸了刀兵半跪于地,泣血痛声:求郡王速速离开此处!
有人眉眼含愁,梨花带雨,捧心难过的看着他:挚哥哥,小雪不好么?
有人给他端来一碗热汤,慈爱笑着,劝他喝下:喝吧,乖,喝完一切就好了……
端碗的手纤长白净,不见岁月的痕迹,明明手指那么细,看起来没什么力气,他却躲不开。
用尽全力也躲不开!
汤药入口,不苦,有淡淡的腥,自此,一梦黄粱。
前所未有的轻松,前所未有的迷茫。
无所事事的感觉并不好,他甚至不愿意看到镜子里的脸,了无生趣,直到……遇到那个人。
小姑娘十二三岁的样子,小小软软一只,身量未成,已经很漂亮了,长着一双入鬓长眉,眉眼如画,眸光似水,里面似聚了天地灵气,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但小姑娘显然对他不太满意,眼梢微微翘起,狡黠的像个小狐狸:让你的救命恩人叫你哥哥?你臊不臊?
不满意归不满意,小姑娘心地还是很善良的,从深林里捡了重伤的他,带回了家。
小姑娘不太擅长照顾病人,招呼客人一样,置办了一桌子菜,还沽了酒,说让他尝尝当地味道。
他受伤习惯了,也并不挑,只是狐疑的看着小姑娘:你会喝酒?
小姑娘拍拍胸脯,十分得意:你懂什么,酒可是好东西,我很厉害的!
他信了她的邪,匀了一碗过去,结果——
上一刻小姑娘还在笑,咕咚咕咚半碗酒喝下,眼皮一翻,就栽趴在桌子上。
他被小姑娘的爹打了一顿。
从此便记得,不能再让小姑娘喝酒。
除夕,团圆夜,他坐在高高屋顶,看着底下的万家灯火,却不知哪一处属于他。
不等浓浓悲伤漫延,小姑娘裹的跟只胖熊似的,摇摇晃晃爬着梯子上来了。
他问她:为何不陪你父亲守岁?
小姑娘:那你岂不就孤单了?
吭哧吭哧坐到他身边,她拍去手上雪痕:小可怜,你在这里扮高冷寂寞,不就是想让善良的好心人怜惜你?
他气的牙疼。
可小姑娘眼睛里像汪了一汪水,真诚明朗,万家灯火亮也亮不过它,不知怎的,他心中一片柔软,就像被羽毛轻轻拂过。
然而小姑娘气人的套路还没走完,板着脸:然而本姑娘就是这么铁石心肠,是不会怜惜你抱抱你的。
他:……
那你还来!
小姑娘托了腮,一脸烦恼:唉,有什么办法呢?我爹又睡了,醉的死死,好没意思……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看雪景,并不想陪你这根凉木头。
他突然觉得……
自己的心跳不一样了。
梦里一时黄沙遍地,一时火冲天,刀山血海,满地死人,小姑娘也从娇俏活泼,学会了哭。
她一时咬他,咬的发狠,流血了也不松:不许你找别的姑娘!一、辈、子、也、不、许!
一时阖眼微笑:算了,我要是死了,你还是找个比我好看比我厉害的,不然我怕是不会甘心。
梦的最后,小姑娘长高了很多,也瘦了很多,衣乱发散,眸底灼灼火光却烧的人触目惊心。
她脸上有血,嘴唇干裂,对他说:你好好活……活下去。
之后毅然决然的跳下了水。
那水……又深又黑,不透半点光亮,小姑娘跳进去,就再也没有露头。
一切一切的起源,就是那碗汤!
赵挚牙关紧咬,告诉自己不能喝——
不能喝!
赵挚突然用力,勒的宋采唐手疼的不行,她赶紧轻拍赵挚胸口,低声说:“赵挚,是我,宋采唐……”
知道人在状态紧张时可能注意不到周围人说话,宋采唐说了好几遍。
宋……采唐?
赵挚身体略僵,似乎潜意识里反应过来了这人是谁,慢慢放松。
“赵挚……你受了凉,需要喝点汤药,我喂你,好不好?”
柔声重复好多遍,跟哄孩子似的费尽力气,赵挚终于放松,张开了嘴。
一碗汤喂完,宋采唐都出汗了。
还好任务完成了。
宋采唐走向门边,想把汤碗拿给屋外下人,听到下人们在小声说话。
“观察使大人这状态可不大好,要我说,回去了还是去往昭泽圣请个符点盏灯的好。”
“昭泽寺?是我想的那个么?”
“咱们汴梁有几个昭泽寺?香火鼎盛,还能庇佑观察使大人这样的贵人?”
“哦……那你说的对,去一趟最好。可我听闻最临近冬月,昭泽寺因为阿弥陀佛圣诞,安排了很多活动,相当热闹,信男信女参与者众,观察使大人别去了还挤不进去……”
大家对赵挚都是真心实意关心,宋采唐也没责她们,掐灭她们的谈兴,把碗给了她们,就转身回房间,重新坐在床头,赵挚的身边。
刚刚关婉说过,用过安神汤,赵挚不会很快醒来,她守不守没差别,不如回房休息。
可眼看着时间已到后半夜,她本就有夜醒的毛病,想着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就守在这里。
不知怎么的,往日里,只要是这个时辰,不管她没睡够,睡没睡好,一定睡不着,没办分睡意,今日却突然眼皮发沉,十分困倦,她自己还察觉不到……
不知不觉的,宋采唐头一偏,倒在了赵挚身侧。
手还拉着赵挚的。
这一觉来的猝不及防,睡的又沉又久。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许是经历了一番船险,也许是之前案子里夜楠和廖星剑的爱情让她太为震动,她的梦境光怪陆离,一时惊险,一时温情。
什么生死绝境,生死离别,心动,思念,眷恋,刻骨铭心,她挨个梦了一遍。
可感触并不深。
就像自己远远在圈外,看着别人的故事,别人的悲欢离合。
醒时,梦中一切瞬间忘记,连一丝朦胧都想不起来,没有心痛没有难过,只有脸上略湿泪痕,证明自己做过这样的梦。
她不由感慨情爱的残酷。
真爱两个字份量很重,对她展示的都不是什么好结果,和夜楠不一样,她真是……宁愿遗憾。
好好活着不好吗?
要什么爱情,要什么尝试?
一抬眼,对上赵挚的眼睛。
赵挚的眼睛极黑,极沉,像永夜的星海,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能碰触,不能靠近,否则……很可能被它吞噬!
198.她……不要我。
他的小姑娘,不爱打扮, 不爱脂粉头花, 偏偏喜欢出入义庄,对死人极感兴趣……
他怎么能忘了!
怎么能忘的那么彻底!
赵挚紧紧握着宋采唐的手, 不肯放开, 眼睛也一眨不眨,半寸不离。
宋采唐怔住, 良久, 才眼梢微弯, 绽放出一个满含安抚意味的灿烂微笑,伸出另一只手, 抚上了赵挚额头。
“没发烧, 喝水么?”
她想去给赵挚倒杯水,不着痕迹躲开赵挚的手,却似乎被赵挚察觉了。
赵挚用力握着她的手,一点都没松。
眼神也一如既往, 深邃专注,不闪不避。
这是……
宋采唐叹了口气。
“没想到观察使竟是这般性子, 病了就粘人?”
一边用调侃的声音说着话,一边眼梢微垂,视线戏谑的滑过两人交握的手。
她什么意思,赵挚很明白。
他的小姑娘一向聪慧, 安慰人时, 给人留有余地, 不让对方尴尬,疏远人时,最会找角度切开话题,不让自己尴尬。
宋采唐这是只想和他保持君子之交。
不问隐私,不问因由,这一出画面,可以仅仅是病糊涂了。
但他不想。
他这辈子,都不想和宋采唐只是君子之交!
“我刚刚做了噩梦。”
他握着宋采唐的手,一刻都没有松。
眼神亦是,似燃着灼灼烈火。
就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下了什么决心,任何事,任何人都取代不了,他将一往无前!
“我知道。”宋采唐闭了闭眼,轻轻叹气,“梦到什么了?”
赵挚看着她,一字一句:“一个姑娘。”
宋采唐就笑了:“梦到一个姑娘就吓成这样,那她得长的多惊人?”
这话成功让赵挚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采唐继续微笑道:“你喜欢她吧。”
赵挚眼神黑沉:“是。她是我的命。”
他手心渗汗,直直看着宋采唐,这一刻,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就像在听候审判的囚徒。
他觉得……宋采唐应该知道了。
“那你口味真是没谁了,”宋采唐却没有审判他,没有给出任何信号,就像就事论事一样,认真叮嘱,“好男儿,得负得起责任,哪怕人家姑娘长的丑,‘气势惊人’,你既说了这话,就要时时记得,要对人家好,知道么?”
赵挚一愣:“我——”
“这年头也就我们长的好看的,能剩下来了。”
宋采唐似真似假感叹一句,还偏头看赵挚:“我长的是好看的,对吧?”
赵挚点了点头。
他再一次明白,掉进宋采唐的坑了。
宋采唐给他喜欢的人定了性,‘相貌惊人’,他起初并没有反驳,现在又承认宋采唐长的好看,那这两个人……无论如何也凑不到一处。
也不是真就不能解释清楚,但宋采唐态度很明显,不想聊这件事。
他要再一味纠缠,她会生气。
但就这么铩羽,又有些不甘心。
赵挚还是没撒开宋采唐的手,嘴唇紧抿:“她……不要我。”
竟有些委屈。
宋采唐眨眨眼,再眨眨眼,觉得某位观察使正在得寸进尺,行那登徒子占便宜的勾当,还扮做无害模样,让人狠不下心揍。
没办法,只好再换其它方向。
“你还没追到她是吧?”
追到这两个字的形容有些新奇,但赵挚是谁,立刻领会了这话中含义,更委屈了:“嗯。”
委屈成这一脸正气,大气凛然样子的,也是少见。
但宋采唐是谁,有的是套路截别人的路。
“既然如此,观察使就不好和我说了。”
宋采唐言笑晏晏,一脸语重心长:“每个姑娘在触及感情时,都希望自己独一无二,希望这份感情纯粹真挚,自己是第一个听到对方告白的。有些话,观察使还是留在肚子里,等日后亲自同那姑娘告白的好。”
“可——”
你就是她啊!
宋采唐笑眯眯:“如若是我,要是知道有一个人对我情,不同我说,却告诉了别的姑娘……肯定会不高兴。”
赵挚指尖攥的更紧。
你当然会不高兴,不但不高兴,还会耍脾气揍人。
“话说快到汴梁了,你之前同我说过的话,还算数吧?”宋采唐话音似轻缓随意,杀伤力却惊人,“你可是亲口说过,要帮忙给我做媒,寻个好男人嫁的。”
宛如晴天霹雳,赵挚整个人直接灵魂飞出,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这话……
一定不是他说的!
是哪个傻缺,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眼光,绝对能给宋采唐找个好夫君的?
宋采唐趁机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你好好休息,我回去睡一会儿。”
话音还没落完,人就走了。
赵挚看着她的背影,大手盖在脸上,十分挫败。
每次碰到这个人,不管小姑娘还是大姑娘,好像输的都是他,从没赢过。
明明他比她高大,比她年长,比她涉世深,什么朝堂机锋沙战谋略都见识过,可就是……
闷着闷着,赵挚唇角轻扬,又笑了。
这才是他的小姑娘。
小姑娘是对感情迟钝,不轻易喜欢上谁,但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到了现在,还察觉不到他之直意?阻回来,就是不想提。
她也忘了一切,还未想起,或者是……不想想起。
如若如此,他便不该相逼。
他能让她喜欢上一次,就能让她喜欢上第二次!
……
宋采唐刚刚已然睡够,眼下不可能有睡意,她大步走到书房,关上门,后背紧紧抵在门上,深深呼吸。
她刚刚……
欺负赵挚了。
故意避而不答,引开话题,装不知道。
仗着赵挚不会生气,让他难受,也不让自己难受。
有点卑鄙啊……
可她真的有点乱。
覆水难收,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没了回转的余地。而她,连自己的心都没看懂。
赵挚性子深沉,很多事并不会说,很多想法也不会表现出来,她并没有察觉,可近日……她渐渐觉得不对。
从夜圣堡到现在,每一次独处,每一次说话,赵挚似乎都极有深意,话音,眼神,俱已不再藏。
她再傻,也能明白,赵挚对她,并不一般。
这感觉来的好像并不突兀,往前回想,并非没任何细节迹象。
栾泽相处,赵挚大概有意藏着,或者克制,偶尔看她的眼神,对她说的话,都透着特别的意思,包括那夜意外,赵挚突然不声不响,不告而别,离开栾泽。
可惜她没看出来,毫无所察。
宋采唐走到桌边,喝了一盏茶,心情平复下来,继续慢慢想。
把这件事掰开了,揉碎了,从头到尾细细的想。
赵挚对她的好感,应该是慢慢起来的,那夜案结,在她房前廊下不小心有了片刻肢体接触,他落荒而逃,大概是自己提醒自己,不能继续。
可既然都走了,决定放下,为什么要回来?
还突然变的这么……深情,就像她们有什么前缘,甩不掉抛不开?
宋采唐不但心乱,她还有点害怕。
在那些她不知道,想不起来的记忆里,前身生活好像很丰富,她并不是一点也不好奇,可那是……别人,不是她。
那些过往的经历,前身的爱恨情仇,她真的要背负吗?
当往日画卷徐徐打开,前尘往事皆来,她还是她吗?她宋采唐,还会存在吗?
是她融合前身,还是前身……融合她?
她有种感觉,那里有更大的漩涡,更深的羁绊。
她必须认真审视自己的心,认真考虑,没搞清楚自己想法,没下定决心前,不能妄动。
前思后想良久,这般拒绝是有点残忍,有点对不起赵挚,但她要是不想清楚,只因为不想辜负对方,随随便便就应了……才更对不起他。
他不是随随便便的什么人,他值得更认真的对待。
而且现在想什么都好像有点多余,那些前身的记忆,她根本想不起来。
看着桌上渐凉的茶水,宋采唐长长叹气。
所以有时人们才会说,知道越少,才越幸福。
或许将来哪一日审视回顾曾经的自己,也会发出类此喟叹,想不起来,才是最大的幸福。
船行悠悠,水声拍打,宁静美好。
宋采唐想,时间,会告诉她一切答案。
……
很快,船行至汴梁码头,一行人换了马车。
到了分别的时候。
自那日暴风雨过去以后,赵挚爆发的感情似乎也低调起来了,宋采唐不提起,不回应,他就也不再提,只默默的站在一旁,该帮的帮,该做的做,不会再逼着宋采唐对话或表白。
他的眼神动作里,仍然会流露出一些别人看不懂的东西,藏不住,盖不住,但他不再非要立刻怎样。
他似乎……也在等待着时间,付出努力,等着宋采唐适应,等宋采唐做出决定。
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再次舒服了下来。
“我得先进宫一趟,你有什么事,叫人给我传信……”